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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电青霜

第三回 猓女怀恩独身采灵草 瑶人背信两矮戏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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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杨凌霄目送戛生生的妻子金花走后,心想灵草喜相逢,八成有了指望,到手以后,先可回复第二总寨之命,只是先后还去有六个弟兄,前两个业已失陷,这后去的罗浮双矮石固、石雍与劈山掌岳太崧、神梭黄载四人,尚不知吉凶胜负。这些人与自己都誓同生死,万无不管之理。偏偏自己又为了斩除怪鸟,脱身不得,异日开创分寨,收服苗人戛氏夫妻,大有用处,又万万失信不得,至少也得在此待上三日,好不令人焦急!

又想起重光社,自从开山社主大明宗室八牛禅师在中原开创,当时声势颇盛,势力遍于大江南北,不幸被清室网罗华山、五台各派余孽,帮助官府明杀暗害,又加社中出了几个有本领的叛贼,私献盟单,定期里应外合,连嵩山大本营口一齐破去,眼看第二年就要大举光复,重兴汉旌,半年之中闹得冰消瓦解,仅仅八牛禅师同了少数主要人物,遇见峨眉派门下白侠孙南、三指和尚魏青与草衣道人俞允中、凌云凤夫妇,在大势万分危急之中赶来救去,后来虽仗孙、魏、俞、凌四人之力,杀了五台、华山余孽,又将叛贼擒来,破腹剖心,生祭殉难烈士,然而大势已去,无可挽回。

八牛禅师也知道清运未终,不能强为,将本社宗旨作为,传给最末收的一个带发从师的弟子,同另外八个辅佐,定期圆寂。

坐化以前,曾听草衣道人俞允中妻子黑卫女郎凌云凤嘱咐,说满人气数尚不止百年,光复故物,今非其时,但是人心易死,根基不可不立。中原四通八达,舟车辐辏,易为官府注目,加以通都大邑,物欲繁盛,易于堕落,手下的人难免不为声色货利所诱,辜负这种兴灭继绝的大任,当首领的人,纵不深居简出,也不能凡是社中的人,都知道首领的面目行藏,须要使万众精神有所寄托,只知有社,不知有人,发号施令,层层相因,规律谨严,奖罚不论亲疏,化整为零,合零为整,入门次序,以数相进,譬如首领收了十个弟兄,这十个弟兄,每人又各去选择引进新人,新入社的人,不到时机不把心肠试透,自始至终,也只认得那引他入社的一人是他首领,还有九人是他同门,余者休说首领,连比他高一级的九人,以及新入门的九十个同门,不因共事,见面也不相识,以这一层层往下推移,人固越聚越多,因为选择极严,不是能文,便是能武,一旦不幸出了事,充其量也只是极小部分受害,决不重蹈当年覆辙,可是总寨一有号令,用八百里铁羽传书,由上到下,不消数日,便可传遍了天下。至于聚集之所同财货军实,决定抛弃中原,专向边境下手,先扎根基,一则广土无垠,人烟稀少,尽是资源未辟的神皋奥区;二则地介偏远,官府不甚注目,即或因打不平,惹些乱子,官府大半庸懦,平时专思粉饰太平,讳兵讳寇,只要本社不太张皇,他明知也不敢过问。似这样生聚教训下去,说不定人定胜天,到不了百年,遇见机会,揭竿而起,天下都是同社,云合响应,一举而问鼎中原,收复故物,岂不是进固可喜,败亦无伤?

八牛禅师闻言,大以为是,送走四人之后,便照所言行事,重订规律,再三嘱咐那位带发从师的总首,然后圆寂。

不知怎的,这位总首贪着旧有基业,不肯舍去,仍把嵩山作为第一总寨,先立根基,再规南服。这已经算是违背八牛禅师遗言,还不打紧,不久因偷偷私娶二妻,犯了社中淫孽戒条。那八个辅佐,迫不得已,捧出八牛禅师遗留的戒刀和三章八十三行戒条,当面痛哭宣读。这位总首见事败露,自知该死,饮了饯行血酒,慷慨就义。

自他死后,八人谁也不肯就总首之职,以避篡夺之嫌,只同心合意,按照前规进行。

事情传将出去,门户益发严紧。鉴于以前两次覆辙,弃了老巢,另寻了一处荒僻所在,发号施令。先开创了山东昆嵛山第二总寨,自己与第四总寨总首余独、四川第三总寨总首玉面阎罗王骧,同是第二总寨总首王人武手下,平时同受第二总寨节制。至于第一总寨,除了三、四总寨总首,奉命往东南、西南两处开创分寨,面授机宜,去过一次外,以自己平时那般劳苦功高,竟然不知去处。那八位首领,也只因事拜见过两位。二寨总首王人武本领高强,人也聪明机警,恩威并用,赏罚严明,只是微微有点耳软。想当初和余独奉命开创两广第四分寨之时,三寨总首曾经再三阻挠,说余独与他手下一干人,不能当此大任,恐误事机。王人武因已然禀准了八位首领,未信他话,但是到了盟血祖饯之时,也是再三嘱咐,语气中大有不甚放心之意。

余独自是不服,当众发言,此去开创分寨,如有闪失,愿照社条自裁。后来到了广东云髻山,筚路蓝缕,惨淡经营,好容易生聚教训,收纳弟兄豪俊,修武兴学,计籍授田,在蛮烟瘴雨之乡,开辟了数万顷良田美地、果树桑麻。遇有对外之事,一依社规而行。再加上他妻子赛公孙毛筠玉,飞行绝迹,剑术惊人,真是名满江湖,威扬海内。山中财富,除了自给自足之外,并日进献总寨,年有增加,不似第三总寨这一干人,只知出外掠取,不善生产,惯会大言,没有实际,一味推说创业艰难,不比广东临海财富之区,若非兼辖贵州野人山云虎儿支寨,得他额外帮助,连每年进献常例都供应不上。

王人武因有同族之义,又念在当年许多私恩,竟不顾大局,逐处袒护,第四总寨如此勤奋为公,却时时稽核考成,惟恐不严,对第三总寨,偏是随便放任,按照社规,在上一级首领,如非公然犯罪,不能质问,请他按律自裁,越级上控更是不许,每日平白受许多鸟气。即以此次而论,明知银花娘子是广西苗瑶人望,奉若神明,近一年来,正和本寨犯心,灵草喜相逢是她砦中至宝,岂能手到取来?果然第一次派人取草,便遭失陷。据余独说,已连用八百里铁羽传书,禀报经过,回信对于被陷弟兄只字不提,仍是一味促催取草,迟了便受处分。偏偏毛筠玉和几个能手,俱都护货漂洋贸易,无人去向王人武的妻子云中青凤林璇解说。因为相煎太急,寨中弟兄连连出事,闹得众人渐渐解体,大是不祥之兆。想起本社总开山八牛禅师和现在八位首领创业何等艰难,如今重光社好容易才得复兴,比较以前还要充实,倘因上级总首二三人之私见,闹得分崩离散,岂不令人伤心!

越想越烦,只管停杯不饮,连戛生生劝酒劝菜,都不曾注意领会。所幸戛生生同众猓猓,对凌霄已万分心悦诚服,以为他斩鸟劳乏,倦极思眠,问凌霄可要先歇一会,一面命人去安排卧处,请凌霄去歇息。

凌霄略定了定心神,也不再作客套,要回包裹,径随戛生生走出砦来。那卧处在一个山石洞内,原是戛氏夫妻避暑之所,与大砦相隔不远。

凌霄进洞一看,见洞里已掌起两铁筐松燎,面积颇大,甚是阴凉,方向是坐东朝西,一轮落山红日正射洞中,映得满洞皆赤,四壁光影散乱,时闻火烧松子松花爆作细响,正当中是一个丈许圆形大蒲垫,用七八根竹竿支起一架大葛布蚊帐,有一圆孔可供出入,下半截帐子业已搭起,暗想:苗山地土湿热,蚊虫虽多,久闻苗猓都会用一种毒草烧烟祛蚊,身上大都擦有松漆,不怕蚊咬,怎的会用这严密的帐子?

想到这里,戛生生已先说道:“我们猓族俱善漆身,惯避蚊蚋,只我妻子虽爱我英雄下嫁,但因自幼和他妹子银花俱都喜爱汉俗,不肯漆身,又最怕蚊子,所以一到夏天,便向瑶山换几顶蚊帐来使用。这里原是我夫妻的夏天睡处,她走时匆忙,只吩咐好生款待,没有指出睡处。我知汉人都怕蚊虫,才请你到此安睡。明日等她回来再行安排,休要介意。”

凌霄知是用极尊重之礼相待,忙用苗语称谢。见天色尚早,身子虽乏不困,想仔细看看这里形势,以作异日重来之地,便要戛生生同出观看闲景。

在洞后高岗上眺望了一会,忽听四外吹起芦笙呜呜之声,顷刻遍山响应,渐渐红日没入天外,远近疏林野地间,到处都烧起猓猓炙肉的火堆,近处光焰熊熊,时闻欢呼,远处野火密如繁星,在丛箐薄林中掩映。知道猓猓善吃,临睡前还有一餐最为重要,果然随身猓猓跪禀,问戛生生夜食设在何处,戛生生转问凌霄,凌霄才吃不多一会,哪里吞吃得下,便答已饱,戛生生哪里肯听,凌霄强他不过,只得勉强奉陪,就在洞前空地上击石取火,随从猓猓搭过火架酒肉,又随意吃了些,推说身子困倦,须要早睡,明日清晨,好去寻找那受伤逃走的怪鸟。戛生生才不再强留饮食,亲送凌霄入洞,看他睡到蒲垫之上,然后放下蚊帐,行了一个苗礼走去。

凌霄也不和他客套,竟自睡倒。一会工夫,两个略通汉语的猓猓捧了一个大木盘进来,里面除了酒肉、糌粑之外,还有一大葫芦清泉,见凌霄行完了礼,揭起帐脚,将木盘塞进帐去,又问凌霄不用什么别的,才行躬身而退。

凌霄暗想:山中猓苗倒也多情,只是半夜里还要叫人进这许多饮食,真可算是太好吃的苗族了。

这时偌大一个山洞,只剩凌霄一人,铁筐火光熊熊,引得许多小虫飞蛾之类,不住在火影里飞绕,耳听洞外饮食喧哗,远近芦笙之声,呜呜交应,与洞中幽静,宛如隔世。身在蛮荒古洞,听着这种殊方异域的情调,也说不上是凄凉还是热闹,兀自觉得不大好受,懒得再听,想睡一会,解解连日辛苦,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适才所想许多事儿,重又涌上心头。洞中只管清凉,仍自烦躁不安,又加连吃许多辛辣干燥之物,起来越觉口渴,猛想起木盘内现有清泉,正用得着,听了听洞外喧声已息,知道时已不早,坐起一看,洞外一片黑森森,只听近洞丛莽,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余下什么动静俱无。随手取过葫芦,先尝了一口,竟是清香甘冽,非常凉爽,心里一痛快,一口气喝了一多半。那葫芦高约二尺,粗约尺许,盛水着实不少,只顾贪饮解渴,饮过了量,渐渐腹胀难受。

又待了个把时辰,实在无聊,便从蚊帐圆洞中钻出,见两大筐松燎已渐熄灭,只剩一些余火,筐旁还堆着许多松枝火把,随手取了两束,投进筐去。枯枝易燃,顿时满洞通明,才照见那铁筐制甚别致,形如两个叠着的蜂房,用铁条组成,每孔粗有半尺,长约三尺,个个均可上下左右移动。松燎火把俱是各种枯枝扎成,包有柏子松花,也不知浇过什么油类,闻去甚香,每孔恰好插上一把。因为火筒参差,并不同时点燃,上层火筒快要烧完,恰好下层火筒接着燃烧,所以能够耐久,形式虽蠢,颇有巧思。一高兴率性将快要灭的火筒中余火倒净,分别插上松燎火把,准备烧到天明。

装置完竣,正要入帐就卧,忽然想去小解,先见洞外漆黑,打算点个火把出去,一想猓猓多疑,一见火光,必要寻来,大惊小怪,便空手出去。走至洞口切近,才看出洞门外,还挂着一面草帘,揭帘出去,那蚊虫似雨一般往脸上飞扑了来,暗想:连日山行虽有蚊子,从没这么多法,怪不得洞中蚊帐之外,洞口还挂着帘子。因蚊子太多,洞外又热,不愿久停,匆匆小解完了,正要回身,忽听昨日来路上芦笙吹起,遥见远方树林中,似有火光闪动,顷刻之间,四方八面的芦笙一齐响应,火把似繁星一般,从远近丛林山莽中星飞电驰,纷纷出现。火光中许多猓猓拿着刀矛弓矢,翻山越岭,行走如飞,齐往昨日大溪边跑去。

凌霄不知他们出了什么事故,相离又远,自己新来,到底人地不熟,恐生误会,不便赶上前去追问,情势如此紧张,疑心是别的苗族黑夜劫杀,打算回洞取了长剑,以备万一,俟见着戛生生,问明原委,再助他一膀一力。

想到这里,身往后转,猛觉背上衣服,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定睛一看,星光之下,竟是两个手持芦笙长矛的猓猓,笔也似直,并立在自己身后,竟未察觉,大吃一惊,忙用苗语,问他前来何故,连问数声,那两个猓猓只呆立在那里,如泥塑木雕一般,一言不发。

正觉奇怪,忽听洞口草帘响动,一阵微风劈面吹过,猛想日间斩鸟之事,喊声“不好”,不顾得再问那个猓猓言语,一个箭步,蹿进洞去,火光之下,瞥见帐垫前,有一个怪物趴伏在地,触目惊心,因长剑包裹俱在帐中,正不敢贸然去取。

及见那怪物并不动转,乍着胆子,稍往前一辨认,正是那只受伤怪鸟的首级,血痕犹新,帐门上还塞着一张纸条,取下一看,不由又惊又喜。刚要伸手去提鸟头,忽听洞外刀矛触地之声,忙把纸条揣入怀内,伸手帐中,拔出长剑,以作准备。

洞外火光闪处,戛生生早带了数十个猓猓冲将进来,一见凌霄提剑旁立,地下放着那个怪鸟的头,不由失声欢呼道:“原来都鹿并没有走,却替我们去除了害来哩!”说罢纷纷下拜,膝行到凌霄面前,欢声雷动。

凌霄看罢纸条,心中有数,索性居之不疑,一面招呼起立,用言语转探外面动静道:“我们汉人多重信义,既答应了你们,岂肯丢下就走?是我适才梦中算出怪鸟明日要来报仇,恐怕一到伤人,特地黑夜里赶到溪山那边,将它斩了。因为鸟身太大,只带了鸟头回来,好叫你们放心,怎便说我偷走!”说罢,神色凛然,故作不悦之容。

慌得戛生生答道:“我因为吃夜食时,都鹿心神不定,又知你有事又想早走,恐她回来怪我,除四面出口派娃娃们把守外,又派了两个得力娃娃在洞外看守,一则防备你有事呼唤,二则跟定了你,只一走,便去通报。东面出口处,原有二十个娃娃把守,有一个娃娃尿急去屙尿,忽见一条黑影飞过,身材和你一般无二,再回去看那十九个娃娃,俱和中邪一般,不会说话行动。一着急,吹起芦笙,大家各处寻找,也不见踪迹。我闻声打听回报,得了信,赶到这里,遇见两个守门娃娃,问他可见都鹿。他说你半夜出洞,屙完尿,似要走去,刚想吹芦笙报信,便觉腰上被什么东西点了一下,也和中邪一般,不能说话走动,连耳朵、眼睛、嘴,都和聋瞎哑了一般。正在着急,末后背上被人又打了一下,才回醒转来,也不知你往哪里去了。我忙进来一看,才放了心。想是你不但是个都鹿,还是个天神,不愿他们知道你的神法,才将他们制住。若不是那屙尿的娃娃,想必要到了明天才得知道呢。只不知那十九个娃娃,你解了法没有?”

这一句话却将凌霄问住,明知那十九人也被人点了哑穴,只不知此时解了没有。

正在踌躇,洞外又跑进几个猓猓,向戛生生跪拜罢,一眼看见凌霄在侧,忙又上前跪拜。

凌霄知道斩鸟留纸之人,已做得丝毫不露痕迹,才放了心,略定了神,对戛生生说道:“你可速带人过溪翻过岗去,便寻见那只怪鸟尸身,以免明日被外人将毛羽取去。这颗鸟头我走时要带走,那鸟毛都归你处治分配。我累了一夜,须要独自一人静静歇息,明日等你妻子回来,还要上路呢。”

戛生生闻言大喜,忙答应,又命人重新取了些酒肉清泉,放在帐内,才行礼拜走去。

凌霄暗忖:真是几次侥幸,若非暗中有能人相助,岂不大糟!等人去后,因先前纸条只看了一半,重又取出,就着火光细看。

只见上面大致说,瑶山六友已先后遇救脱险,只灵草喜相逢,深藏瑶山恶鬼峪猿愁嶝绝险之处。那里新出一种毒物,土人叫做月王,乃是一种蛇身鸟翼、狼头百足的东西,口吐黄烟,刀剑不入,人隔三丈以内,便觉周身麻木,不能动转,只有任它吞噬。所幸那东西一雌一雄,雌的不但能飞,在草坡上走起路来,疾如飘风;那雄的不知何故,竟是丝毫不能行动。此物最淫,雌的除了饿急出外觅食外,终年双双盘踞在灵草旁边,与雄的交合纠缠,从不远离,老是对喷着毒气,只每月十五夜间入睡,有两个时辰僵死。现在灵草喜相逢,只那银花娘子藏有两本,还是早先移植,自从有了毒物,是人不能近前,为采草而死的人甚多。因为那东西头上生着一个银色的冠子,形如满月,故此土人叫作月王。

银花娘子现在正为此事着急,不单为了灵草喜相逢,一则那东西毒气太重,没法克制,早晚飞出来,非同小可;二则猿愁嶝那边是专产金砂药材,关系着全山财源。后来查知那东西,每月十五,准有两三个时辰僵死,几次命多人到时携了毒箭弓矢,前往除害。谁知那东西竟通灵性,知道预防,身围附近,先喷了许多毒涎,稍一沾染,立时中毒,周身发黑而死。只得在远处用梭矛飞刀毒箭投射,眼看都中到那东西身上,快到天明,那东西忽然醒转,不但未死,略一抖身,竟将身上所中的刀矛毒箭一齐甩掉,展翅追来,白白被它毒死多人。第二次十五,又用火攻,以为可以将它烧死。万不料那东西见火便醒,任是苗人腿快,早就留神提防,仍又被它咬死了十几个。

银花娘子无计可施,日日愁烦,灵草喜相逢眼看绝种,本是万金难买,先去的吴、戴二人,又因为求草心急了些,露出形迹。银花娘子与云南点苍山九黄砦龙五姑,原是异姓姊妹,一经揭出是她放的恶蛊,更是不肯,坚词拒绝。吴雯心急,两下言语失和,当时交手,被获受困。银花娘子叫戴明德回去送信,除非允了婚事,中蛊的人休想活路。戴明德见势不敌,只得假意忍辱应允,到了晚间,潜入苗砦,一则盗草,二则救人。银花娘子早有防备,又将他擒住。二人俱是宁死不辱,破口大骂,激怒了银花娘子,才命人下书,约第四总寨比擂。其实比擂还在其次,一则她受了蓝天王蛊惑,潜蓄异志;二则想借敌人之手,与毒物一拼死命。比到最后一场,如对方将毒物除去,她才认输归顺。第四总寨得信,又派石氏弟兄与岳、黄二人同往,要人要草,一到便先将吴、戴二人救去。石氏弟兄起初颇得胜利,末后蓝天王同许多党羽赶到,六人又先后被擒,正要送到猿愁嶝去送死,被一能人救去。

那灵草喜相逢,已被银花娘子藏入洞中于地穴,上有万斤石闸,外有三百苗人,轮流用毒箭防守,决难得到。惟盼戛生生妻子金花,能够将草凭情面取回。草如取到,命凌霄急速带了鸟头,送草至第二总寨复命,否则还须再往瑶山一行。那里已有两个能人相候,只是不熟苗语,不通苗俗,须要凌霄协助,仍扮作卖货的客商。近日瑶山虽已不发通牌,将要路封锁,但是不能断了交易之路,旧日熟人有通牌的,仍可通行无阻。去时不可走此捷径,将鸟头带至苦竹叉,自有人在彼相候。

那怪鸟名叫犵鹫,也是雕之一种,性最猛烈,铁爪钢喙,击石如粉,一双眼珠,光能照夜,价值连城。周身锦毛,最为苗人所喜,将来大有用处,所得百十根最好的,重金难觅,务须好好保存,与鸟头一同带走。雄鹫被凌霄一剑中了要害,飞到苦竹叉相近,便即身死,身上好的彩翎业已拔取,余者可送与此地主人,以作结纳之资。今将看守猓猓点了哑穴,送来鸟头,以坚信仰。

此次因接密报,有人处置失当,中蛊毒的人情势危急。一路亲身查访,并约能手相助,才知第四总寨果然劳苦功高,尤以余独夫妻、凌霄和石氏双矮为最,将来自有赏罚。

余者俱是勉励之词。下面署名画着一个圆圈、八个手指头。

凌霄知是开山总寨八位首领竟为这回事亲自出马,不由受宠若惊,高兴之余,雄心陡起。又暗想:纸上对除雌鸟之人不曾提起,看他本领虽然惊人,只是一路和自己开玩笑,绝非八位首领行径,不知明日苦竹叉,是否能和此人相见?好在即此已心满意足。按社章最忌以下犯上,纸上虽未明言处罚第二、三总寨,将来必有公道。当首领的既能明察秋毫,不存私见,前途光明可想。心满意足,不复再萌退志,恭恭敬敬,向纸条行了最恭敬的祖礼,才入帐想安睡一会。起初因有心事睡不着,现在前途虽还免不了艰辛,且喜同志生还,心事如愿,精神兴奋太过,也是一样的睡不着。

好容易挨到天明,戛生生已早来洞外相候。凌霄出见,问起金花,尚未回转,鸟尸已搬回来,说雄鸟毛羽比雌鸟差得太多,肉却比那雄鸟肥嫩,甚是好吃,已命手下猓猓切下些脯子唐烧[1],静候起身食用。

凌霄今日自比昨日心安得多,便随戛生生同到昨日砦内饮食。众猓猓将烹鸟肉捧来,凌霄尝了一尝,闻着倒是清香,因为苗人不善烹调,煮只半熟,入口并不见佳,反不如火上抹盐水烤吃得趣,随意各用了些,又喝了许多麦穰酒。

这酒虽不似青稞酒性烈,颇有些后劲,又加连日劳顿,谈宴之间,觉着身子疲倦想睡。戛生生忙陪着他重返石洞,任他独自歇息,又命人端了清泉,安置旁边,才行别去。

这时日已当空,天气炎热,凌霄酒后烦渴,将新汲清泉狂饮了数口,洞中阴凉,不觉沉沉睡去。及至睡梦中被四外芦笙吹醒,一看洞中业已昏黑,四五个猓猓正在火筒下准备点燃松燎,见凌霄醒来,慌忙下拜。凌霄唤起,并用苗语问金花女王可曾回转。

一个猓猓早立起身来,飞也似出外送信。那三个猓猓异口同声答道:“千长进洞多次,因见都鹿睡得甚香,知道昨宵斩鸟劳累,又疑神游,未敢惊动,着他们四人在洞口侍候。因见太阳落山,进来点火……”言还未了,戛生生早飞步而入。

凌霄见金花未归,时间已晏,今日不能动身,岂不使前路相候的人心焦!正在暗恨自己贪杯误事,刚要想叫戛生生,着人往瑶山探看动静,洞外又飞跑进两个猓猓说:“金花女王已归,并将灵草带来,因为浑身泥污,入砦更衣之后,便来相见。知道都鹿昨晚斩了怪鸟,甚是高兴,着我二人前来送信,请都鹿放心稍候。”

凌霄闻言,喜出望外,决计少时相见,取了灵草,进点饮食,便即上路。

不多一会,又有猓猓请至洞外饮食。出洞一看,洞中虽已阴黑,外面夕阳尚有半规,远衔天际,若趁自己足力早走,还可赶走百十里路,越发高兴。

戛生生请凌霄就坐,左右早将酒食纷纷捧上,大吃起来,这次不敢贪杯,略饮即止。

刚吃了一半,金花已打扮得花枝招展,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婴儿跑来,见了凌霄,先行下拜,谢了诛鸟之德,然后说道:“草已取到,那东西见不得日头,天气又热,我已叫两个娃娃,用涧泥将根糊好。都鹿带它走远路,须离不了常时在根叶上浇水。因是全根拔来,难得这株更是成形之物,一共七叶,用时只须一叶已足。如不连采,只须栽地阴湿,培养得法,折下之叶仍会重生,轮流采用不完。我夫妻本思多留都鹿住上几日,一则都鹿救人要紧,对头人如知灵草得去,必用恶法诅咒蛊毒早发,那草又忒娇嫩,回去迟了,恐误你朋友的性命;二则恐我妹子早晚派人来此打探,伤我姊妹的和气。还是请都鹿早走为是,只求不要忘了我们,完事回来,再行相会,大家多玩几日,还有事奉求,有好所在,请你去呢。”

说时两眼注定凌霄,横波流媚,皓齿娇然,衬着满头野芳,粉面朱唇,在落照晚霞中看去,越显英爽明艳,容光照人。

凌霄正恐他夫妻事后还要纠缠留住,闻言大喜,识得猓苗性情习惯,一手抱过他手上不满两岁的婴儿,口中答道:“我也原想陪贤夫妇多玩几日,怎奈救人心急,事有为难,说不得只好他日相见了。”

说时细看那婴儿,虽然生自蛮荒,却生得那般玉雪可爱,大耳方面,目如点漆,身体非常健实,见了生人,也毫不畏忌,在凌霄怀里跳蹈之间,竟觉得有一种天生神力,暗忖:真是何地无才,这种英物,却生在殊方异域之中,岂不可惜!又加那婴儿也喜欢凌霄,伸出两只肥白如玉的小手,不住抚弄凌霄口鼻,小嘴牙牙,甚是亲昵。

凌霄越看越爱,便在那白里透出红的小脸蛋上,轻轻咬了一口,猛一眼看见金花在旁冷笑,朝着他微点头,正想问她取草经过,金花已自答道:“你说难舍我夫妻,未必心口如一吧?”

凌霄吃了一惊,暗想:这苗女竟这般精灵,适才不过略露了喜容,也会被她看透心意。正要分辩,金花又说道:“这也难怪,汉人多是如此。我看你很喜欢毛毛[2],请你给他起个名字,以后即使忘了我们,你想起毛毛,也许就再来同我们见上一面哩。”说时,秀目红润,大有惜别之容。

凌霄见她如此善感多疑,因柬上说须善结纳,留备异日之用,忙做作一脸诚恳之容,答道:“你太多疑了。我们几个弟兄,情如手足,好容易承你跋涉辛苦,替我将草取到,有了再生之望,急于回去,心中高兴,乃是实情,怎便说舍得你夫妻?尤其这毛毛,我心爱得紧,更难丢下。我想他从鸟爪之下脱生,将来必有大福。我们社中,又以恢复前明为己任,你们素常以名为姓,他爸爸叫戛生生,就叫他作生明,你看如何?”

金花才回嗔作喜,喜道:“生明这名字真好听得紧,他本是天明生的,格外恰当。难得你还这般情长,也不枉我舍生忘死取草一场。”

凌霄闻言惊道:“你和银花娘子骨肉至亲,适才听人说你浑身污泥,以为是爬山所致,难道你姊妹竟为此事失和么?”

金花道:“提起气人!好在草未包好,尚有些时耽搁,让我慢慢的说给你听。瑶山自从哥哥死后,我妹子接任,做了一砦之主。因为天生神力,本领高强,越发威名远震,又加上猿愁嶝绝涧之内出了天生的金砂和新开辟的山田,一天比一天来得富足。远近许多苗峒峒主,见我妹子英雄美貌,纷纷趁着墟集,跳月求婚。偏我妹子自视甚高,不比我只要来人英雄便可嫁得,心中还嫌恶着苗人,恨不得找一个汉人中的英雄来做丈夫。偏偏那些行走商贾的汉人个个脓包,反不如苗人猓猓,虽然品貌不济,人却武勇,等了几年,一个也未遇上。又因先时拒人太甚,许多峒主千长,多吃她借比武为名,打伤回去,谁也不敢再想吃她这块天鹅肉。她虽然心中着急,又不便反口再去就人。

偏巧这时这里猫头山七十三峒峒主蓝天王,因为他的侄儿黑蟒峒峒主蓝乌豹已然成年,还未娶妻,本人又胸怀大志,想将我妹子娶去,人财两得,增厚势力。先借拜山为名,派人送了许多金珠重礼,两下来往,不时又派人常到瑶山蛊惑。末后叔侄二人,亲身前来赶墟跳月。若论蓝乌豹,倒着实有几百斤蛮力,刀矛箭弓,样样来得,就只相貌怪丑,一张脸黑如锅底,又横又扁,缺嘴唇,獠牙外露,又天生一身逆鳞,膻气熏人,比以前那些求婚的峒主千长还丑得多。我妹子不中意。一则蓝天王管辖七十三个大峒,峒主个个武勇,我们惹他不起;二则人家用极重礼节相待,不便公然得罪。先时用比武搪塞,还算三场都支持过去,胜负不分。蓝天王便说既是两下本领一样,正好天生一对,强者就要外会行定[3]。我妹子执意不允,说当初发下誓愿,胜她不得的人,绝不允婚。如果真要依从,便叫蓝乌豹,先将猿愁嶝新出的怪蛇月王除去也可。相持了多日,后来经人探出蓝天王意思,婚姻还在其次,主要是想我妹子归顺他们,将来好合谋造反。我妹子只得将机就计,答应与他连成一气,听他指挥,只求不要强逼与蓝乌豹成婚。蓝天王已然答应回去,偏是蓝乌豹竟死命爱上我妹子,无论如何不肯丢手,同时怪蛇月王连次伤人,采不得金砂,断了砦中的大财源。

“正在心急,偏巧你那姓吴姓戴的弟兄赶去讨草。蓝乌豹彼时正留住砦中,以贵客之礼相待。他们叔侄恨着你们重光社已非一日,一得信便赶来拦阻。我妹子因灵草砦中只有两株,快要绝种,不肯相借,又被蓝乌豹一拦,便向来人拒绝,话不投机,动起手来,将来人先后擒住。先并没有伤害之意,吃来人一顿乱骂,再加蓝乌豹从旁蛊惑,才将我妹子激怒,想出以毒攻毒之计,下书给你们总寨,又约请各峒有本领的峒主千长,在今年八月中秋摆擂跳月,用乌豹做前把台柱[4],自己作擂主,等人到齐,先和你们外人角力比武。若是败了,蓝乌豹自然非死即带重伤,那时她再亲自下场交手,以能除去月王,定最后胜负。胜了再由蓝乌豹和各峒来人一一交手。倘如他一人打败众人,便当场和他到林丛中成婚。蓝乌豹这个蠢才不知是计,反倒十分高兴,代她转约西南五省的苗峒英雄,到时赴会,却不想他纵是天生神力,怎能敌得众人。

“下书人去不多天,忽然一天晚上,来了两个矮子,不但将人救去,我妹子还吃了他的亏。全砦都搅得河翻水转。末后蓝天王听说摆擂,赶来商议,恰巧那两个矮子,又同了先来两人,还有两个同伴,入砦盗草,被大家合力将他擒住,正想处治,又被人救去。由此我妹子才真和你们结下深仇。我去时带了几根怪鸟彩毛,送她作证,推说我女儿被怪鸟害死,我儿子也中了怪鸟的毒,听过路汉人说起,只有灵草喜相逢可救,和她要草,她已答应送我一叶。我一则怕不够用,二则知道草太娇嫩,折下来怎赶长路,便和她说,恐天太热,草若枯焦,失了效用,叫她暂借我一株,用毕送还。

“别人都未在意,偏偏遇见一个对头,说草虽娇嫩,若用湿泥包起,能养一日,两下相隔不远,不消半日便到,为何却要整株,分明其中有诈。我妹子人本机灵,一句话将她提醒,再三盘问。不是素常姊妹情厚,几乎当时动手。是我见她人多势众,忍了又忍。末后她说我姊妹之情,反代外人来做奸细,如今被她看破,姊妹还是姊妹,要别的,金砂珠宝,件件依从,要草,须将我儿子抱去,当面服用,否则连一叶也休想。有本领,猿愁嶝只管取去。

“我越听越气,便和她说,我如取不得草,今生从此不和她相见。说完站起就走。那时恰是三更多天,乘着一些酒兴,决计拼死也要将草取回,才对得住自己,解去这场羞辱。猿愁嶝原是熟路,赶到时业已天明。崖凹中那两条怪蛇,正在喷云吐雾,空中雀鸟,在它身旁不远飞过,沾着一些毒气,便即坠落,怎能近前!

“我躲在一旁,等到太阳快到天心,忽然有条月王向东南方飞去,只剩一条盘在那里,软瘫不动,毒气厉害,还是无法近前。不多一会,耳听一阵怪声,一只长得极难看的怪鸟,尾巴后面冒起一股子黑烟,正从东南飞来。先前飞走那条月王,正追在它的身后,看去好似有些怕它尾上放出的黑烟,虽然满天空飞着赶,两下相离总是两丈远近。先在空中旋了一阵,有一次飞到崖凹上面,那盘着的一条月王,也昂起头来助威,口中烟雾,往外直喷。那怪鸟好似知道逃走不脱,猛的往下一钻,直往下面月王头上扑去。同时空中飞的一条月王,见要伤它同伴,也着了急,比箭还快的飞来,张开大口,吐出长信,朝怪鸟身上便咬。

“我伏在一个悬崖树根下面,正看得出神,忽然听吱吱几声怪叫,那后追月王,倏的一阵翻腾,毒烟乱吐,接着飞起一团黑影。

“我只顾留神辨认那是什么东西,猛觉许多砂石打在脸上,抬头一看,另一团黑影,夹着许多砂石业已当头打到,离我头面不过尺许光景,疑是月王看见追来,一阵胆战心惊,昏乱中将手一松,直往悬崖下面坠落,当时只觉脚底一软,身子往下一沉,耳旁还听得月王叫声,便昏晕过去。

“醒来一看,那崖虽然满长青草,下面竟是好几尺深的臭浮泥,我全身业已陷在泥内,只剩头和两肩埋在地面深草里头。不但人未受伤,因有深草遮隐,竟未被月王看见。那污泥又深又粘,稍为往上升起,脚一用力,重又落下。幸喜还不甚深,只是身子陷住,拔不出来。后来勉强抓着近身的草,轻轻用力往上浮拔,勉强脱出陷身地方,怎奈那些草一拔便起,还是有力无处使。也不知费了多少力量,仗着草深,先把近身的草往怀里扳倒,并将身子稳着力,慢慢移贴过去。上面就是月王巢穴,还怕惊动了它,没有活命,约有半个时辰,才扒走了两三丈路。

“离崖脚还有丈多远近,猛一眼看见将才那团黑东西的半截尸身,血肉淋漓,挂在崖根小树上面。哪里是什么怪鸟,竟是生得和月王大同小异、像蛇一般的怪物,身子已被撕碎成两个半截。

“最可喜的是一只爪旁边,还横着两株灵草喜相逢,连根拔起,上面竟有许多浮泥,一株小的已然成了粉碎,一株成形大的,竟是丝毫没有伤损,和在土里一样。

“我当时又惊又喜,轻轻又往前移了几步。虽然被我够着崖脚草树,扒了上去,恐怕有毒不敢近前,轻轻用两支箭将草夹起,援着藤萝,扒上适才立处,隐好身子,往对面崖凹一看,鲜血洒了一地,两条月王纠结在一处,一动也不动,和死去一样。

“我业已闹得精疲力尽,哪敢惹它,急忙忙觅路逃了回来。到家放下草,命他到后面溪水中,略洗去根上的臭泥,另用新的湿泥包好,自己也到溪中洗了一个澡,才来和你相见。”

正说之间,忽见一个猓猓跑来,惊慌失色说道:“祸事来了!适才姆姆[5]洗完了澡,有几个娃娃也去洗澡、喝水,现在浑身发绿,快要死了。”

金花闻言,连忙命人抱了婴孩,约了凌霄与戛生生,同去看后溪旁边,果然横卧着六七个猓猓,个个面色碧绿,宛转呼号,不一会相继死去。

凌霄想起适才金花所说取草情形,忙叫捉一头山羊来,问明适才浴处,命人将羊捆好,绑在矛上,沉入溪中,人却不许沾水,估量灌了十几口溪水,然后取上。

一会工夫,羊也悲鸣而死,切开皮肉一看,也是绿色,知是金花身上所染臭泥之毒所致,只不明白本人何以不被毒侵,当时也未说破。

又命人再取一羊,往上流头十丈,如法炮制,却是无恙。知道溪流虽然不急,是个活水,不消多时,便可将毒流净,乐得借此故示神奇。

见金花追问为何用羊试水,也不答言,反装模作样的,手舞足蹈,口中喃喃了一阵,然后说道:“幸我晚走一步,你又洗澡在先。这水里适才有了毒气,我现在已然用神法,代你们化解。三五日内,如用水时,可往上流头十丈以外同前溪去取。此地之水,不可饮用。等我走后,可效我用羊试水之法,每隔一个时辰,试上一回,直到连试三五次,羊都不死不病,才可照常饮用,以防中毒。”

戛氏夫妻闻言,越发惊异感激,佩服凌霄,五体投地,同时灵草业已包好。

凌霄一看,那灵草喜相逢,共是七叶,红黄翠三色相间,形如莲瓣。叶柄长有尺许,根根箭立,每两叶相对而生,所余单叶,居中独峙,上紫下翠,香气袭人。全身俱用水湿箬叶密密层层包裹,只叶尖露在外面,根装在一个尺许方圆的大竹筒之内。另有一个葫芦,盛满清泉,准备随时浇水。

凌霄见金花包装细密,不禁心感,这时夕阳业已落山,天色向晚,准备早些赶往苦竹叉去,便向戛氏夫妻告辞。戛氏夫妻也不再为挽留,只坚定后会之期,还想亲身送走一程。

凌霄恐怕前路有人相遇不便,再三坚辞。末后仍由金花命两个略通汉语身强力壮的猓猓,代凌霄提了鸟头行囊,又装了一竹筐干粮酒肉,用一根竹竿挑着,提着火把松燎送去。一时满溪火把通明,欢呼雷动。

凌霄同了两个猓猓,行过昨日斩鸟之处的独木桥,回望来路,溪那边火把儿中,小猓猓生明在金花怀内,犹自举着两只小手,似要扑抱。耳听夹岸芦笙,想起主人情重,心中也不无恋恋,不时回首凝望,直到走出三五里路,才见后面火把分散开去。

灵草到手,同志生还,只须前途会见相候之人,便可回山复命,把剑前行,好生得意。走了一会,问起两个猓猓,知离苦竹叉不远,便取出两片长的鸟羽,打发他们回去。

那两个猓猓喜出望外,接过手来便戴在头上,欢呼了一阵,对凌霄说,戛氏夫妻有命,因为天黑地生,山路崎岖曲折,行时特意命他二人,手带火把松燎,照着路护送行到了天明,才许回去。

凌霄拦了又拦,偏偏猓猓性直,戛氏夫妻又驭下严厉,一任凌霄再三开导,也是不听。

凌霄终觉不便,知道好说无用,便诳他们道:“昨晚我斩大鸟时,你可知道你们有几个娃娃,都被我用神法制倒么?我最爱一人黑夜行走山路,我又不是三岁两岁,要人护送,你们却这般小看人。再不听话,惹得我生了气,行起神法,你们两个,便和昨晚被我制倒的人一样,又没有你家千长讲情,这辈子也休想再投生了。”说罢,装出一脸生气模样。

那两个猓猓,本信凌霄会使神法,闻言果然害起怕来,只是怵于戛氏夫妻威严,还是不敢回身,两头害怕,不由跪在地下,哀求起来。

凌霄倒被他二人闹得无法,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招呼他二人起身,且走且给他们分说,叫他们无须害怕,回去只说走到苦竹叉,被自己用神法遁走等语。

这时正走入一个崖沟里面,两旁峭崖壁立,只有丈许宽窄的路径。有时一阵风过,火把光焰摇晃中,照见路旁那些危崖怪石,仿佛猛兽蹲伏,恶鬼森立,待要攫人而噬。再加上地面山石礧砢,错落不平,荆榛碍膝,丛草没胫,黑夜无月,薄雾冥冥,空际繁星,时隐时现,眼前数尺以外,一片昏黑,幸而先带了火把,否则这般幽险崎岖的山径,任是身轻足健,本领高强,也休想行动自如。

凌霄起初在叉口外,原因这两个猓猓都解汉语,金花虽感自己恩德,到底和银花是骨肉至亲,不愿使两个猓猓知道来人行径,回去报告。及至遣发,他们不走,天上渐渐降下雾来,前途等候的人始终没有动静,叉口内山径这般难走,天黑地生,有这两个猓猓代拿东西,持火引路,终是便利得多,又是那般固执哀求,非送不可,只得暂时由他,且等来人出现,再作计较。

正行之间,忽觉劈面一阵尖风,火光照见雾影中有两三个黑点飞来,知是有人暗算,连忙将身往下一矮,刚避过去,便听后面那个挑东西的猓猓一声惊呼,早被那黑点打中,吓得怪叫起来。

凌霄不知伤势轻重,大吃一惊,自己点着火把,绝好目标,人家却伏在暗处,路又不熟,雾中昏黑,离了火把又无法交手,处境异常危险。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猛想起自己来路正是上风,急中生智,恰好前行猓猓闻得后面惊呼,转身赶来,连忙随手先抢了他手中火把,往前面崖上密箐之中掷去。天气炎热,树木焦枯,火把一到,便迎风燃烧起来。

就在凌霄火把脱手之际,又是两团黑影打到,一个避让不及,正打在凌霄脸上,同时前面火光影里,也现出两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吓得两个猓猓丢下手中火把行囊,怪叫一声,回头便跑。

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1]即照汉人烹肉之法。

[2]指幼婴。

[3]瑶山苗俗,男女跳月相悦,先行野合,谓之外会行定。

[4]即苗人角力之中坚。

[5]苗猓近侍呼女主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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