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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禄阁外史

●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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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晋

征君适晋国之疆,匹驴小车四乘。征君驱驴,左权御之。七人以车,周岑、陆续后,有寇追,续谓岑曰:“前无尘,不能及矣。遇寇吾与子何?”周岑曰:“命也。”既而寇至,欲攀车而取笈。陆续告曰:“笈无赆,有夫子敝裘在也。”曰:“何谓夫子?”曰:“汝南叔度。”曰:“非黄征君与?”曰:“然。”曰:“则吾不忍俘也。”反以囊金一斤为赆以馈之,受而陈谢。寇去,周岑谓曰:“受之义乎受而谢之,礼乎!”曰:“颠沛之间不能辨礼义也,姑受之以谢。”

暮赴于关,征君待而问曰:“来何迟?”曰:“阻寇”。曰:“无伤乎?”曰:“赖子不伤也,且有馈。寇馈不可谓赆,女受之乎!”曰:“非所殖而馈受,奚不为赆也。”曰:“然是诚非殖也。”朱俊曰:“吾闻寇以御人,未尝以馈。若寇者馈人,是不御也。虽然,充御人之心,二子其不免乎。彼以是心而犹馈,岂以为非殖也。且其所馈者,以子馈乎以名馈乎抑馈以义乎馈以义,焉往而不受,馈以名,胡可受也。若以子馈而受之,子亦无报之云乎受则必谢,子亦无揖之云乎不报则受之心,不如馈也。不报而谢之,是感子以信而应若以伪也,殆不可与。”陆续曰:“于斯时也,彼以其馈至,亦恶测其御人之心乎孔子曰:‘人洁已以进,与其洁也,焉保其往也。’今寇也不御而馈,是以馈洁,奚而不受却馈而受其洁,无及自伤乎受而报礼也,受馈于寇而报之,非礼也。不可报而谢之,夫奚伪。”

征君曰:“俊乎言,厉而矫可以扬乎治世;绩乎言,婉而恕可以免于乱邦。吾其试矣。”

○逆旅

征君过河曲,晋人不识为征君。有酒徒数十人偶语于市曰:“皇皇九旅,一何寒也!”左权谓晋人曰:“夫子假道于此,有司不闻,汝莫以告,偶语者何也?”晋人曰:“何夫子为关吏猛而容人,是若之幸也,岂复闻于有司乎。有司不能待寒旅也,让我以偶语酒徒之性亦将肆矣。”左权叱曰:“汝以百夫之众,挟酒徒之名,而摇乱一市,何有司不汝戮也?”

晋人怒而捕,有解衣而求斗者数人,呼于市曰:“先捕驴上之子乎。”左权以身翼之,乃与左权斗,左权举商人之栋木二丈,横行于晋人之国,晋人皆靡,遂分道而去。

有司已闻征君至,出郭追之,征君使左权谢曰:“夫子远矣,不可淹也。以晋王有敦聘,故遥涉乎冀壤,假道于令邑,夫子欲下车而礼,以征服故,是以不敢相达,且无费明宰之腆惠也。”有司曰:“某之守是土也,无令誉于百姓,是以聚为酒党,以暴吾恶也。征君其无警乎?”乃再拜谢罪,馈黄金百斤为赆。左权辞曰:“夫子有命,请复之,权不敢专也。”遂不顾而行,以其情告于征君。征君喜曰:“才大而不仕于乱,智也;从游而忘劳,恭也;力举梁木而不闻,淑也。权乎,可以使蛮貊矣。”

○伤时

征君见晋王,王曰:“寡人扫敝国以待夫子久矣。千里而至,得无劳乎?”征君对曰:“臣闻贤王之求士也,内有侧枕之恩,则外有载质之勒;内有岌岌之忧,则外有皇皇之望,其相求之殷然也,岂惟士之劳乎今贤王五聘臣而臣始至,是贤王之恩士甚于侧枕也。臣之在秦,闻晋鄙有强胡之难,而士不至。是贤王之忧甚于岌岌也。王若以晋难既辑,而未暇用士,则臣之劳又甚于王矣。虽然,晋犹未靖也。长城若颓堵,雄关若敝瓮,虽以四塞为襟,而烽烟之警,每举衽席之上,岁无暇日。且地瘠于芜莽而不知屯,兵弱于私役而不知战,马疲于驱驰而不知畜,将委于执政而不知廉,财困于空币而不知信,武玩于饵虏而不知驭,是故以晋国之强临之,以贤王之略镇之,而不能安乎四境之外,亦以汉室有此六蠹也。夫六蠹在汉室,而独为晋忧者,亦胡虏为之冲也。其次则秦及之,秦人是以日夜登垣而窥晋。由此观之,秦晋固唇齿之国也。唇亡则齿寒,齿寒则唇压。今秦方以晋为唇也,而先有寒齿之心,故谙练枭艺之士招延于国而谋,习以备胡。秦王一夜而三起,茫如觅遗。臣尝与秦王卧,悬烛殿中,秦王以衾拥臣而起,失其一袜,欲笞其左右,及索之,二袜贯于一足,其急也如此。是皆晋之所宜用心也,而秦先之。晋又嘻然而不备,臣恐秦将取其唇而护其齿,无乃为王之怼而百世之辱乎。为晋之计,亦唯以秦之心谋于晋,则晋可鼎足而定也。而又有扶汉室之名,则晋文之功烈由此举矣。王其图之。”晋王曰:“善。”

○谋国

匈奴寇雁门,晋王忧,问策于征君曰:“晋邑荒矣,其何能且不可守也。先生何以教不谷?”

对曰:“臣闻大国无备,虽圣人不能树功;诸侯无权,虽谋士不能定难。今晋国之壤地,臣以为贤王未有也;晋国之人民,臣以为贤王未有也;晋国之守令,臣以为贤王未有也。此三者,王皆无之,而又为晋之诸侯,何也如是,则贤王虽欲强国而防胡患,不可得也。夫雁门,晋国之巨关也,而王不能闭,匈怒之患则共之;三军之众战于晋之鄙也,而王不能制,匈奴之患则共之;三军之饷运于晋之边也,而王不能颁,匈奴之患则共之,是名附而实离,诚晋之所独忧也。臣何策焉或者,其盟于秦乎王若修政亦何盟之为,然盟亦诸侯之所赖也。王欲谋晋而亲秦者无他,尊汉室而已矣。秦晋既盟,则以身荷其国,而陈情于天皇,以塞佞臣之路,求庇民之托,乞备边之权,而陈以必然之故。然后阴惠可民,则民乐为用也;崇礼于有司,则有司乐为誉也;向士而尝胆,则士乐为谋也;临军而分士,则军乐为役也。垦其芜壤而使之耕,鉴其重池而使之溉,收其牧苑而使之畜,柔其商贾而使之业,饰其兵甲而使之震,熟其战陈而使之奋,舍其老弱而使之安,拔其锐卒而使之厉,尊其谋士而使之忠,以汉室为之倚,而谋晋国,以秦为之应,而制匈奴。比翼而治,则晋国皆王之有矣,又何忧乎?”

晋王再拜稽首曰:“寡人闻命,惜乎力不胜也。”曰:“王馁于是乎王勿馁也。臣观天令,胡运必兴,悠悠汉室,将为墟乎麦秀之歌,臣又闻箕子矣。”晋王怃然而泣曰:“汉移斧柯,奈寡人何?”

是岁,黄巾乱。

洎曰:“黄叔度与晋王论经国大体,虽伊、管之志不过是也。惜其生于汉季纷纷之秋,虽尝以孝廉举,而经济之学曾不少见于世,徒托诸空言。当世诸侯王皆坐视汉室之乱,亦莫能展叔度之志,悲夫!”

○防胡

晋王与征君宴于平胡楼,晋王叹曰:“茫茫胡壤,黄河其波,翔风举砾,当关者何寡人守此敝邑,能不悲乎。”征君避席而对曰:“臣窃以为王之徒悲耳。昔太王居,狄人寇之,事以皮币,犬马犹不得免。今贤王无以事敌,而欲免其患,臣见晋国之日蹙也。夫胡虏入寇,寇王室也,而实有寇晋之名,贤王亦何辞焉。且王不见夫之追雀乎,翔薄于霄际而下视其雀,雀仰睹其之追也,而伏于岩垣之侧,乃垂翼而下之,有蛛网张于岩垣,涉之而敝,是欲捕其雀也,非为其蛛网也,而网涉焉。是也,实有捕蛛之名,又何辞乎由此观之,胡虏也,王室雀也,晋国蛛网也,寇王室而及晋,不犹捕雀而及蛛乎臣是以劝王之为也。”晋王不答。

顷之,晋王问曰:“国人有党锢之难,何为其然哉?”对曰:“臣闻明仁之主,国无锢忠;幽厉之主,国无锢佞。今主昏于上,忠锢于下,外则乌孙之种骄而入寇,内则黄巾之属叛而不宁,又甚于窦宪、梁冀之世矣。自西京以来,未有此难也。天下之侯王皆南面,而待敝于藩屏之内,臣痛心焉。愿王审处而熟计可也。”

晋王酒酣击剑而歌,命征君和之。对曰:“臣不能和。臣有左权者善剑,有陆续者善歌,有周岑者善辩,有张裘者善策,有孔绍祖者善艺,有朱俊者善守,有徐渊者善矢,有李玄者善天文,王能用数子以谋国,其庶矣乎。”晋王曰:“寡人将谋诸父兄伯叔父,而从夫子之明诲,可乎?”对曰:“不可。谋出于臣,故臣亦与焉;若是谋不出于臣,则臣亦不可用也。今屏左右而与王谋者,岂不善于王乎。吾闻,古之豪杰议天下事也,机密而谋独,故能奋其功。谋未定于心而先卜于口,是召衅也。故曰谋难尽者设其喻,机难达者张其形。今日之宴,臣之谋不能尽于王也,王其密之。”晋王曰“善”。

○一难

征君设五难说晋王。一难曰:“今有谷生于千仞之冈,其叶如云,其干如虹,荫于春夏,不知秋冬,沐之以芳雨,畅之以熏风,受天泽之宠,而根蒙葺乎一壑。其青松朱桂之树,不得雨露而槁悴者三匝。下有万草凋零在阴,其孤兰与众英皆不得被乎阳春,有牧者顿足于北陵之坡而ツ之,欲系则无修绳,欲伐则无斧斤,使山之草木离披偃蹇,垂荣而待于幽,焦萌而听于谷。当是之时,臣不知收者之何所解也!”

晋王曰:“是谷也,必凋于岁寒,奈春夏何意者,其伐之乎,牧者无斧柯,请谋于樵苏。”

洎曰:“第一难喻汉室党锢之祸,以牧者讽晋王也。”

○二难

“今有宗族巨室子孙,保之西畴千亩。百农耕之,以门为阙,以堤堰为垣,以沟浍为池,溉彼千亩,深耕获而望畲,若无患也。一夕,北风拂尘,骤雨冲界,侵犯我疆场,崩溃我堤堰,播荡我藩篱,浸氵㸒我沟浍,污浊我妻孥,倾覆我庐舍。此巨室之忧也,出守者可为寒心哉。当是之时,农夫荷锄而流叹,结笠而增哀,如欲修其疆,其灾,以镇抚其巨室,阜丰其民财,培沃其土膏,疏导其津埃,使西畴苍然允茂,嘉禾,优游于乐岁,恬淡于康涂,领巨室之托者,得无策乎!”

晋王曰:“风雨之虐,固灾之厉农也。御则巨室安。玩则巨室危,虽出守之责而为巨室者,其亦不能豫患哉。”

洎曰:“第二难言汉封晋王以为西北宗藩,每岁受胡虏之患,汉室重寄,何以副之晋王又归笞巨室,此亦汉诚失计。”

○三难

“今有妖狐成群,游于大苑之中,憩于金穴之内。其容足以媚太阳之光,其氛足以侵雷霆之声。贪如<鼠石>鼠,矫若雄鹰,状如狒狒,巧若猩猩。其突如羝,其蛊如廉,倏忽万态,莫知厥机。足蟠乎魑魅之域,迹风乎魍魉之墟,饰之以冶容,粲之以文皮,能礼北而弗惠乎黔黎,何以为党,其名曰狸,此皆兽苑之所不畜者也。今肆然而驰据以要路,使麒麟不游于郊,驺虞不蹑于囿,群<豕厄>凭威以噬人肉,而入苑者不可胜数。肝脑积丘陵,膏脂致洲薮,诚欲弯弓而射狐,设纲而驱<豕厄>,以廓清其苑囿,豢畜其驺虞。若此者果何术以制哉?”

晋王曰:“狐也养祸于苑,藏富于穴,何忍肆也,欲亟制之,子其问诸虞人。”

洎曰:“第三难语意较显。”

○四难

“今有探不死之药者,五游方岳,十涉滨洲,穷合灵之壑,掘产秀之兵,披羽服而履赤,谭真诀而炼丹砂。或呼吸而漱精,或偃仰而餐霞,自以为安期、羡门之伦,松子、王乔之属。天子不能爵,诸侯不能禄,寝迹于草野,寄傲于流俗,与浮图并轨,老子同谷,趋而事之者,若攀轩辕之逸驾,徼彭聃之遐福也,其名孰美焉。然周穆驰而犬戎叛,秦始游而二世亡,此二主者,宁无利于民,而忧身之不寿于羲黄,宁无利于子孙,而耻国之不延于陶唐。卒有替羲黄之忧,后陶唐之耻。意者,力之不逮乎,或虚词诡术无征于世,无禅于身国乎何嗜之而不疲也。”

晋王曰:“夫周之鉴,秦所观也,而始皇不寤;秦之鉴,汉所观也,而武王又不寤。是以海内氵㸒于方术,而弃力穑者三十余年。然则玄奚益于国哉!”

洎曰:“第四难意显而辞激。是时,桓帝好浮图、老子之学,故此篇专讽汉室,而实欲感悟晋王。”

○五难

“今有酒徒十人,群居而饮。有客请曰:‘今日之宴,毋隐厥技以为剧,可乎?’其一人进曰:‘吾善于箫。’有二人曰:‘吾善于歌。’又有二人曰:‘吾善于舞。’二人善于奕,二人善于壶。’客曰:‘若之艺咸听于酒。’谓箫者曰:‘吾忽焉举觞,而箫不应者罚忽焉投觞,而箫不节者,罚。’顷之,箫者醉而不能罚矣。又谓歌者曰:‘吾忽焉举觞,而歌不应者罚忽焉投觞,而歌不节者,罚。’顷之,歌者又醉而不能罚矣。至于舞者亦然,奕者壶者亦然。客笑而喜曰:‘吾一觞而困九人,其亦善罚矣乎,何取于艺也。’九人曰:‘何子之能忽于罚而不能忽于赏也,无亦罚吾以酒,而罚子以名乎。夫酒,可以罚可以赏,是酒不为厉也,人犹恶醉而辱之。今有司罚人以钱谷,刑人以刀锯,是犹箫既罚而断其指,歌不赏而钳其唇,不亦甚乎。若是而讼于诸侯,以昭汉室之典刑则何如?”

晋王敛容而长叹曰:“嗟乎!岂惟敝国为然,若不出敝邑之境,亦无待寡人治之。寡人欲告于天皇。则畿内之有司亦是罚也,布于同列则邻国之有司亦是罚也。寡人耄矣,先生其辅寡人之子,以兴汉室,无为社稷忧。”

是岁,有蝮蛇数千自参井而出,坠于潞城。黄巾破南郡,杀方伯及令。

洎曰:“第五难发论甚怪。”

○修德

征君游于吕梁,左权从之。征君喟然曰:“壮哉!大禹之治也。治于唐,崩于春秋,坏禹之功亦晋邑之戾也。今晋无大衅,诸侯不役。然而有晋之忧者,其汉室乎夫诸侯之传国也,山不崩,水不涸,是谓载德之国;山不再崩,水不再涸,是谓修德之国;水涸山崩而继焉,是谓载厉之国;山始崩,水始涸,是谓替德之国,此山川之征也。晋王明惠而爱士,可以兴业,然短于筹略,拙于弘毅,故天下之士不能尽心于晋,吾又后矣,虽然,吾岂求辱于晋王乎。夫晋,天下之强国也。以晋王之明而国尚俭,无郑之宠族,故士亦乐为之用也。苟晋王不于此时奋剑于丛台之上,以谋晋,则虽有恒山大河之阻,井陉雁门之固,亦乌足以强罢敝之晋哉。夫明而不能筹者,难以料远;惠而不能毅者,难以举大,是吾所以忧晋王也。吾尝五难晋王,晋王五对而无沮,以此而筹,则晋必为盟主,而王室亦有利焉。利王室而主盟七国之诸侯,其晋文之业乎是载德之国由今而始,由晋而兴。东制齐鲁,西威秦蜀,南服三楚,中绥韩魏,诸侯其谁不盟是吾之所以望晋王也。”

左权问曰:“黄巾之乱,孰能制之?”曰:“古之得天下而帝者,其谋于草莽之初,犹盗也。及其得一郡,拔一邑,倾一城,秋毫无所攘,美女无所氵㸒,从善而纳策,顺如崩石,疾如厥流,然后知其为帝王之器也。今黄巾之众氵㸒毒海内,残虐生民,天下共逐之,此特犬彘之雄耳,孰不能制哉!权也,有乌获、田詹之勇,是三军之任也;有孙武穰苴之略,是三军之帅也。必五倍之敌而后御之,若黄巾者,敢当于子乎!”曰:“陆续何如?”曰:“续也,使游于孔氏之门,其闵子骞之俦乎。吾使之仕,则黄巾之乱,吾知免夫。”

○董卓

董卓谋篡,晋人告王曰:“汉室将授于董氏矣,为之奈何?”晋王闻之惧,谓征君曰:“董卓造乱,将倾我王室,驽其大臣,芥其百姓,襁其天子。意者,董氏之乱其浮于黄巾乎?”对曰:“党锢之去国,臣已知汉室之无臣矣,董氏之乱不亦宜乎?”曰:“王允执政,安谓无臣。”曰:“允也,名起于布衣,而业堕于钟鼎,是以执政而无权。苟容于朝,与群小浮沉。其子卖爵于市,日累千金,是允也积毁于家,养祸于国,而民失望焉。故董氏乘而窃之,谋篡汉室,允为丕戾,其何能辅相耶若党锢而死,奈汉室何?”

晋王出涕曰:“嗟乎!以乱臣一人,天皇不能讨,大臣不能,寡人亦何有于敝邑,将赴王室而抱祭器,藏于原陵,是寡人之愿也。天王室,则天皇讨之,天假敝邑,则寡人讨之,是讨乱在天也。寡人敢不勤于王室。”曰:“汉祚若替,则诸侯不能骤复,诸侯弗盟,则一晋不能独举。王何疏诸侯而懈德业乎及是时也,修德而饰政,树盟而固援,必靖厥难。夫以王之贤而弃诸侯之盟,春殆失时乎?”晋王不答。

征君出谓弟子曰:“晋其殆哉!非天远于晋王,唯王远于百姓;非天弃于晋邑,唯晋弃于诸侯,晋其殆哉!”

○蟾台

晋人筑蟾台以居征君,周岑进曰:“蟾台非晋王之所筑也,而子居之,何乃自简若是哉?”征君曰:“是台也,晋人得而筑之,若诸侯者,岂能下交于士乎。诸侯而下交,则失其势,故诸侯以势交者也,非交以德也。士无势,亦安得而交诸侯乎!”

曰:“昔者,朱俊之行也,问临民之道于子,子告之曰:‘守而无智,不可以保身;威而匪仁,不可以临民。’陆续之行也,问临民之道于子,子告之曰:‘续乎,孝可以劝百辟,智可以安诸侯,仁可以怀百姓。’张裘之行也,问临民之道于子,子告之曰:‘汝盍医乎?’曰:‘何谓也?’曰:‘世将无道,则天子有虚眩之疾,诸侯有怠荒之疾,百姓有饥馁之疾,大臣有贪蔽之疾,有司有夤缘侵渔之疾,受黜之臣有要君附权沽举之疾,夫国家如寄也,而有上下之险疾,扰而效之,国焉不危。子欲临民,医是而已矣。’曰:‘何以医也?’曰:‘子能以仁义为药,以政教为汤,先瘳乎主疾,而后瘳乎诸侯臣庶,不亦善乎。’曰:‘此夫子之医也,弟子何敢逮?’曰:‘畏党吾将医诸侯,若诸侯瘳,国亦不危。诸侯不瘳,岂惟藩篱之祸,亦国之灾也。’由此观之,士之交乎诸侯,犹医者之交乎疾,不能离也。而夫子云云,无欲以晋人之故而自释与?”

曰:“子何以为士交于诸侯乎昔郑人有膏肓之疾,三年而不出户。或告之曰:子之疾危矣,求良医以瘳之,可乎曰:市无良医,何以求为曰:有良医者,在于楚,子以百金致之,彼必不远千里而赴。郑人果得楚之良医以瘳其疾。是医者未尝求疾而治也,医在而疾者求之耳。然则为士者,亦诸侯之求之也,岂求诸侯而交与。吾受晋王之聘,犹楚医受郑人之金也。郑人得之而瘳疾,晋王得之而不瘳,吾岂不若楚人之医乎亦信与不信也。今党锢又告难于朝,王室之疾殆甚于晋,吾已矣哉。”

○贻书

陆续归吴,贻征君书曰:“续也佩先生之训,窃荣一职,私激所心,欲试于当时,而效犬马之劳也。不图汉室罢敝,诸贤锢戮,董氏造乱,肆谋不轨,海内器喁有新室之风,此豪杰之所以怨慕而盘桓也。续赖先范,得奉诸贤之清尘,每与元礼接论,称先生以王佐之才,续实望焉。若内难不复,诸贤盈朝,济济戮力,以树中兴之功,挽孟世之威,则先生奚舍蒲轮而就衡榻,去王国而宾藩篱乎。续尝负笈从游,观风壤以志之,蹈山川以纪之,八驰孔辙,九游禹川,续之愿也。及馆于秦邑,将执酒扫,辱主上以孝廉之举,先生命续曰仕,遂许身于汉室,亦唯先生是赖。

嗟乎!汉室已矣,自窦宪、梁冀之徒制其命,侯览、单超、左、唐衡、王甫、曹节、赵忠、张让之属玩其权,南单于、西羌、北匈奴之群削其势,黄巾张角之众残其民,而又劫之以董氏,祸乱相仍,国家涂炭,内无比干之忠,外有箕子之叹,天地灾,宗庙社稷宫闱之祸,惨于春秋。夫汉室之敝也,若是何能辅之。续是以逃禄避难,家于吴中,与鸱夷子游濯缨五湖之滨,流憩长洲之野,渔钓而歌,以卑吾志,是亦先生之训也。

续去国以来,寒暑二谢,每念汉室多故,未尝不慷慨而赴之以泣也。先生在晋,令德日彰,垂声于九夷八蛮,诸侯宾之,百姓怀之,此隐功于汉者也,其奈国家何哉。

夫先生之出为汉室也,而汉室不能自为,杀戮豪杰,分立钩党,而国无社稷之臣,则先生亦卷道而弛志,可乎以先生之明哲,固已亮矣。而又淹驱驰之踵,理必亡之绪,劝诸侯而持汉室,诛奸雄而安海内,屏左道而正朝廷,皆欲望诸侯而为之。虽檀缪复兴亦不获已,然而先王之淹于此游者,无亦以负鼎为心而置其利钝耶?然则仲尼栖栖干宋卫,子与濡迟于齐梁,信乎大贤之为也。

续也,复欲从事于未,竭菲薄之躯而不敢以吴晋为远。朝夕讲德,恭敬无怠,此续之所以事先生之心也。奈婚姻未毕,疚疠久作,又无余粟以养老母,躬耕薄畴聊以卒日。

迩来东南告馑,而吏不加恤,税役繁兴而民不加供,盗贼充路,关市唯识,是吴之危甚于晋,续又安能舍父母之邦而游也。往岁归吴,假道于汝南,庐家有司守之,春秋有司祀之,义阳之出耕而不赋,麒山之台藏琴而不毁。雀巢于衡,慎阳之人皆不弋;草芜于径,慎阳之人皆不樵,此耕桑之所楫让也。是以元礼竭忠,林宗洁身,公伟不渝节,蔚乡不辱命。其仲举、游平、子干、孟博、公孝、元节、光有皆附德音而兴者也。续不敏,进无毛焦之谏而忠于主,退无陈蔡之从而信于师。不自砥砺以远令名,而厚为天下戮笑。所以中夜感激,长叹而不寐也。道里辽阻,朔风其寒。行者歌授衣,居者歌蟠蟀。时云暮矣,君子悠悠,悠悠无期。抗情于辞,不尽种种。”

征君以书示李玄曰:“伤哉,中原之书达矣。”

是岁,征君去晋。

洎曰:“此篇文气慷慨,情意恳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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