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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布罗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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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城,安德列·加夫里洛维奇在一个熟悉的商人家里停下来,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去县法院出庭。谁也没理睬他。随即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大驾光临。书记们起立,将鹅毛笔搁在耳朵上。法庭里的官员们感戴至深,唯恐迎奉礼数之不足,特为他搬过来一张太师椅,聊表对他的官阶、年岁以至胖大身坯的由衷景仰。他在洞开的大门边一屁股坐下——而安德列·加夫里洛维奇则紧贴墙根站立。鸦雀无声。书记便大声宣读判决书。

我们兹将此判决书全文照录如次,相信任何人都会乐于看到,在俄罗斯居然有许多办法可以剥夺我们本来毫无疑义具有全权的产业,此其实例之一。

18××年10月7日县法院兹审理一案:近卫军中尉安德列·加夫里洛维奇·杜布罗夫斯基非法占有本应属于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特罗耶古洛夫大将之产业一处,查该产业坐落于××省吉斯琴涅夫卡村,计有男性农奴××名,草场及农业用地××俄亩。立此一案缘由如次:原告特罗耶古洛夫大将于去年即18××年6月9日呈递本院诉状一纸,内称其亡父八品文官、勋章获得者彼得·叶菲莫维奇·特罗耶古洛夫于17××年8月14日任总督府省秘书之时,从出身贵族之文书法杰伊·叶戈洛维奇·斯庇岑之手购得田产一处,坐落于××区之上述吉斯琴涅夫卡村(据当时人口调查,该村名曰吉斯琴涅夫卡移民新村),据第四次人口调查,该村共计领有私人财产之男性农奴××名,以及庄院耕地、荒地、森林、草场,名曰吉斯琴涅夫卡河河上之渔场,凡属该田庄所有农业用地连同主人之木屋一栋,总之,凡从其父贵族出身之县警官叶戈尔·特连杰耶维奇·斯庇岑处继承之财产一并包括在内,并未保留农奴一名,田地一角,通通卖出,计地价二千五百卢布,当日于××县民刑厅备案,书写地契已毕,而其父于同年8月26日呈报××县法院办妥一切过户手续。

17××年9月6日其父天年已尽,溘然长逝,其子即特罗耶古洛夫大将自17××年还几乎是孩提之时即执戈卫国,连年在国外征战,因而其父之去世及所遗之产业彼皆不得而知。如今彼已解甲归田,于其父身后所遗之散布于××省,××县及××县共有三千名农奴之各处田庄中,发现尚有农奴××名之田庄一处(据此次人口调查,该村实有农奴××名),连同土地及各项农业用地竟为近卫军中尉杜布罗夫斯基所霸占,而此人并无片纸只字之文件足资证明其所有权,特为上述等因,原告奉此将卖主斯庇岑出给其父之原地契正本一纸附于诉状之中呈递本院,请求将被告所非法霸占之上项田庄之所有权判归原告,以究奸宄,以彰国法云云。至于被告于非法占有期间从此田庄所获之各项进益,原告亦请求本院依法判处被告如实偿还。

业经××县地方法院据状调查审理得悉:该争讼中之田庄现时占有人即近卫军中尉杜布罗夫斯基已呈递贵族陪审员辩诉状一纸在案,辩诉状内称,被告所占有之田庄一处,坐落于吉斯琴涅夫卡村,拥有农奴××名并连同其土地及各项农业用地,确系继承其父炮兵少尉加夫里拉·叶夫格拉弗维奇·杜布罗夫斯基之遗产,此项遗产又系其父于原告之父——其时为总督府文书,后晋升八品文官之特罗耶古洛夫——之手中购得,成交之日,即17××年8月30日,原告之父曾付予九品文官格利戈里·华西里耶维奇·索波列夫委托书一纸,该委托书曾交××县法院备案,被告之父应从索波列夫手中取得地契,因该委托书内声称,特罗耶古洛夫将本人购自文书斯庇岑之田庄一处,计有农奴××名,连同其全部土地均已出让与杜布罗夫斯基,议定地价三千二百卢布已如数付清,兹将委托代理人索波列夫代立卖地契约。被告之父依照委托书付清地价之日,亦即占有所购田庄之时,并从此成为合法之业主,从此,该田庄与卖主特罗耶古洛夫以及其他人等永无干系。然则,地契究于何时何由何衙署核实经代理人索波列夫签署交付被告之父——则安德列·杜布罗夫斯基全不知悉,因其时彼尚处于孩提时代,而其父去世之后,该地契亦未寻得。彼曾假设,17××年庄屋失火之时,该地契或者与其他文件一同烧毁无存焉?此次失火,该村人人皆知。总之,该田庄自特罗耶古洛夫出卖之日或自索波列夫受权获委托书之日算起,即从17××年开始,至被告之父亡故之日,即至17××年止,并进而直到如今,确系杜布罗夫斯基父子所掌管,此事四近居民皆可证明,证人共五十二名,皆具结供认,据彼等回忆,杜布罗夫斯基父子拥有上述争讼中之田产已七十余年矣,其间从未发生争执,至于业主根据何种契约或法令行使其所有权,则彼等一概不知。至于前业主八品文官彼得·特罗耶古洛夫是否领有该处田产,彼等已无从记忆。杜布罗夫斯基之住宅三十年前夜间失火,亦系实情。此外,旁人估计上项争讼中之田庄之进益,自当年算起,平均每年不少于二千卢布之谱。

为据理驳斥上述诉状,陆军大将基里拉·夫得洛维奇·特罗耶古洛夫于今年1月3日向本院呈递答辩诉状一纸,内称:被告近卫军中尉安德列·杜布罗夫斯基虽则提出被告之父曾委托九品文官索波列夫代买上项田庄之委托书一纸,但不惟不能出示地契,甚至不能依民法十九条及1752年1月29日法令提出该地契签署之确切日期之任何有力证据。且依1818年5月×日法令规定,委托人既已身亡,委托书随之自然失效。据理:

发生争讼之田庄之所有权之归属:有地契者以地契为准,无地契者从速查找旁证。

原告基里拉·特罗耶古洛夫业已出示地契,足资证实其上项田产确为其父所有,根据法律规定,理应剥夺被告杜布罗夫斯基非法之所有权,并根据继承权判归原告。至于被告非法占有他人产业期间所获之非法利益,应于查明数额之后如数偿还原告云云。

××县法院审理此案已毕,兹依据法律诸有关条款,特判决如次:

此案业经调查属实: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特罗耶古洛夫大将声称目前归近卫军中尉安德列·加夫里洛维奇·杜布罗夫斯基所占的争讼中之田庄,坐落吉斯琴涅夫卡村,据最近第七次人口调查共计男性农奴××名,连同土地及各项农业用地,本为其产业,并呈示原本地契,足资证明确为其父——原为总督府秘书后晋升为八品文官——于17××年从贵族出身之文书法杰伊·斯庇琴手中购得,此地契明文记载,买主特罗耶古洛夫于同年于××地方法院已将该田庄转移过户,获得所有权,虽则,被告安德列·杜布罗夫斯基曾出示原告之父给九品文官索波列夫之委托书一纸,委托后者与被告之父签立地契,以为反证,然则,此件委托书不惟不能视为不动产买契,按××法令,甚至临时占有亦属违法,况且此项委托书因其委托人死亡,已根本失效。再则被告杜布罗夫斯基自本案起诉之日,即18××年×月×日起,迄未能提出任何有力证据,足以证明何时何地依据该委托书签定地契。故本院认定上项田庄计农奴××名连同土地及各项农业用地一如现状,根据地契实乃特罗耶古洛夫大将之产业。兹判决如次:剥夺近卫军中尉杜布罗夫斯基之所有权,特准特罗耶古洛夫大人办理过户手续,根据继承法,确认其所有权,于××地方法院备案。至于特罗耶古洛夫大将呈请本院向近卫军中尉杜布罗夫斯基追偿非法占有上项田庄历年所得利益一节,兹据老居民证实,该田庄确系杜布罗夫斯基父子多年来和平占有,特罗耶古洛夫大人亦长期未曾对此提出诉讼,兹根据法律规定:

凡在他人土地上耕种或围筑庄院,一经起诉在案,且查获真凭实据者,则被占之土地及其上所生长之谷物或围筑之庄院连同其一切建筑一概判归原主。

依此,则原告特罗耶古洛夫大将呈请本院向杜布罗夫斯基中尉追偿历年之收益一节应予以驳回,盖因判归原告者已属田庄全部,并无任何保留,倘于执法转移过户之际,发现果有财产匿藏,而原告特罗耶古洛夫果有合法与确凿之证据,应准予另行起诉。本判决依法遵循诉讼程序应向原告与被告预先宣读,兹特经警察局传讯两造至本院当面听取宣判并签字,以示服判或不服判。

出席本院两造于本判决书主文签字画押:

书记宣读已毕,陪审员起立向特罗耶古洛夫深深一鞠躬,捧呈判决书请他签署。趾高气扬的特罗耶古洛夫抓过鹅毛笔,在法庭判决书上签了字,表示完全服从判决。

轮到杜布罗夫斯基了。书记把文本递给他。但是,杜布罗夫斯基已经发呆了,垂着头。

书记再度请他签字,对他说,他可以表示完全服从判决,或者,倘若他凭良心认为自己有理并准备于法定期限之内提出上诉,那么,他也可以签字明确表示不服从判决。

杜布罗夫斯基不吭声……突然,他猛抬头,眼睛发亮,脚一蹬,一巴掌猛击过去,书记应声倒地,接着,他一把抓过墨水瓶,朝陪审官扔过去。这一下,大家都吓坏了。他大叫:"怎么?胆敢不敬畏上帝的教堂!滚蛋!下流坯!"然后,他冲着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叫道:"从来没有听说过,大人!养狗的人把一群狗赶进教堂!狗奴才居然在教堂里乱跑。老子要好好教训你……"守卫听到吵闹,跑了进来,好不容易才把他压制住了,把他架了出去,送进雪橇。特罗耶古洛夫随即也走了,法院全体官员送他出来。杜布罗夫斯基突然发疯使他受了强烈的刺激,给他因打赢了官司而高兴的劲头泼了一盆冷水。

那帮一心想讨他欢心的法官没有听到他说一句好话。他当天就回波克洛夫斯柯耶去了。这时,杜布罗夫斯基却病倒在床。幸好县里的医生并非十足的蠢材,用蚂蟥和斑螯给他放了血。黄昏时,病人恢复知觉,心里好过一点。第二天他被送回几乎已经不属于他的吉斯琴涅夫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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