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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传

第07章 怒入勾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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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海力劈了恶霸秦明,众恶奴一齐向胡大海扑来。正在这万分危急之时,来 了五个公差模样的大汉,把胡大海给捉走了。要问是谁投飞石救了胡大海?又是谁 使这位除霸英雄脱离了险境?不是别人,正是朱元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单表朱元璋,他提着茶壶离开了小饭馆去找水。真是无 巧不成书,他在路上遇见了小弟郭英。郭英说:“大哥武殿章、三哥汤和、五哥邓 俞都来了。我们住在三元客栈。快走,我领你找他们去!”说罢拉着朱元璋就走, 拐弯抹角来到了客栈。兄弟们久别重逢,别提那个亲热劲了。朱元璋问道:“你们 怎么到这来了?”武殿章说:“离开陆家庄以后,我们到卧虎岭呆了一阵子。后来 看到了告示,想到天下能人都要会集在京都,也许能在这里找到你们。”朱元璋说: “我是和二哥胡大海一起来的。”大家忙问胡大海在哪里,朱元璋说:“走,我领 你们找他去!”

朱元璋领着兄弟们去找胡大海,刚走出胡同口,就听人说夹了个赛灶王水龙神 和大恶霸秦明打起来了。众人大吃一惊。武殿章说:“果然是二弟胡大海闹事了。” 这时从前面传来叫嚷声音:“水龙神,要当心他的绝招!”朱元璋说:“二哥他哪 里是秦明的对手。快,大家跟我来!”说罢就领着兄弟们往前跑去。跑到近前一看, 井台旁人山人海的,外边围着许多看热闹的,里边是一些恶奴,正中间是胡大海同 一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在厮杀。众兄弟要挤进人群去助战。朱元璋忙说: “这里是他们的天下,我们不可与他明斗。”说话间,他看到秦明使了一个铁飞脚, 朝胡大海的致命处踢了过去。他眼疾手快,捡起一块石头对准秦明的脚脖子就砸。 秦明哎呀一声倒在地上。胡大海扑上去劈了秦明。众恶奴一齐上前,高喊:“捉住 凶手!”朱元璋急中生智,要兄弟们假充公差闯入重围,武殿章和汤和一边一个, 把胡大海一架:“凶手!跟我们走一趟!”架起就走。恶奴们一看凶手已被官差带 走,只好收尸回府。

武殿章兄弟们,架着胡大海拐弯抹角绕了几个胡同,看看后面没有人跟着,才 放了手,兄弟们急急忙忙回到了三元客栈,谈起这场虎口逃生的事情,自是一番热 闹。等大家安静下来了,朱元璋说:“二哥呀,你这祸可闯大啦!那秦明是撒敦丞 相的远房外甥。你劈了他,他们能善罢甘休吗?”武殿章说:“从今天起,谁也不 准再出去了,倘若碰见秦府的人可不是好耍的。”

打这天起,武殿章就把兄弟们都关在客栈中,问了讲讲故事,谈谈笑话,倒也 开心。唯独老七郭英,整天愁眉苦脸,心中不乐。书中暗表:武殿章四人来考状元, 也是想借此机会,结交天下豪杰,同心灭元救民。郭英前来赶考是想借此了却他自 身的一件心事。想当年,郭英的父亲郭斗南在京城做兵部司马时,吏部天官薛亮公 有一个女儿名唤景云,与郭英同年同月同日生。有盖天都督朱亮祖从中为媒作证, 造下龙头凤尾梅花锁,把薛家姑娘许配给了郭英。今年郭英年方十九。他这次来到 京城赶考,带着母亲临终给他的龙头锁,来找吏部天官薛亮公投亲入赘。不想,进 城以后才得知薛天官全家被害。三年前江北一带连遭荒旱,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再加上赃官如林,敲诈勒索,众百姓苦不堪言,那真是饿殍遍地,白骨成山。薛天 官奉旨巡视,所到之处,满目凄凉。他为民请命,连夜修本一道,恳请皇上查办贪 官污吏,赈济灾民。此事被奸相撒敦得知,十分恼火。薛天官奏本要弹劾查办的贪 官污吏大多是撒敦的门生亲友,有的还是他的同党。撒敦心想,薛天宫这一手是对 着我来的。好,你能奏本,我撒敦身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对我更是 言听计从,看谁厉害!就这样,他使出一条毒计,在金殿之上诬告薛天官,说他借 巡视民情的机会,收罗民心,密谋造反,要推倒朝廷。昏王听信谗言,降旨满门抄 斩。可怜薛天官全家一百多口,全被开刀问斩了。为了此事,郭英心里像堵上一块 石头,总是闷闷不乐,常常偷偷掉泪。他的心事,别人不怎么注意。可是武殿章这 个人非常细心,他看到郭英唉声叹气的样子,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想,这老七原 来也是个爱玩爱乐的人,可现在遇见这么大的事怎么受得了!老这样下去,还不闷 出病来?总得想个办法呀。他有心陪郭英出去转转,散散心,可又怕胡大海也得闹 着要去。他一出去非惹祸不可。要硬是不带老胡去,他准不干。武殿章想来想去, 想出一个主意来,叫伙计带郭英出去。这样老胡也就不会闹了。想到这里,就把伙 计叫过来。

这个伙计姓王,叫王二,在三元客栈已经多年。因为他嘴巧,能说会道主意又 多,拔根眼睫毛都能当哨吹,大伙送他个外号,叫“机灵鬼”。听见叫他,就赶紧 来到武殿章的面前:“我的大爷!您叫我有什么事啊?”“有点事,这京城地界, 你熟不熟哇?”“大爷,我是坐地娃娃,从小在京城长大的,大街小巷我都熟着哪。 您想干什么就只管说话,打听张三、李四、王五、木头六,只要有名有姓、有头有 脸的人我没有不知道的。”“那就好,你看见我七弟了吗?”“看见七爷了,他总 是不太高兴。”“对了,我七弟年轻好玩,来到京城因为地理不熟,他自己不敢出 去,所以闷闷不乐。我想让你领他出去玩玩,你看怎样?”机灵鬼王二一听这话, 眉飞色舞:“我的爷,这个事您就放心吧,说别的我不会,要讲吃喝玩乐我可是一 绝。您就把七爷交给我吧,我一定把七爷伺候得称心如意。只要跟我出去一趟,保 管他愁云散尽,心事全消。回来他再噘嘴您就找我算账。”武殿章一听,说:“好! 既然如此,这事就交给你了。”顺手拿出二两散碎银子交给了王二。机灵鬼王二接 过银子,高高兴兴地把围裙解下去,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白袜青鞋,头戴蓝边小 帽,跟东家说了一声,来找郭英:“七爷,武大爷说叫我陪您溜达溜达,您跟我走 吧,有我在身边,准闷不着。”

郭英想:我本来无心出去游玩,怎奈大哥对兄弟一片心意,盛情难却,不妨跟 他出去走走。王二先带七爷到鼓楼前看了看打把式卖艺的;瞧了瞧跑马戏耍猴的; 又带七爷到估衣棚、戏园子、说书馆、茶房、酒店、大花园整整溜达了好几圈。可 是不管看见什么热闹,郭英的脸上都没一点笑纹,只是慢慢腾腾、无精打采地跟着 伙计往前走。王二心里挺纳闷:这个七爷可真有点别扭,你别瞧他长得美似罗成, 俊如吕布,人人见喜,跟个银娃娃似的,可是这脾气,真叫人摸不透。想这大都乃 是藏龙卧虎之地,处在天子脚下,繁华无比,怎么就没有他喜欢的东西呢?我已经 在武大爷面前夸了口,他回去还是老样子,我可怎么交差呀?机灵鬼王二心机一动, 哎,想起来了,这位七爷准是有什么心事,我何不带他去开开心。想到这里,他拐 弯抹角地把郭英带到了牡丹大街,进了芙蓉巷对过的花枝胡同停住了脚,用手往南 一指,笑嘻嘻地说:“七爷,咱们就在这儿逛逛吧。”

郭英一看王二用手指着一片宅院,往里看,楼堂瓦舍,院内栽花种竹,门前三 层石台阶,扫得干干净净,黑油漆的大门明光锃亮。门前悬挂三个灯笼,灯笼穗顺 风摆动,灯笼上边有三个金字:“百美堂”。只见从里边出来几位公子模样的人, 一个个穿绸挂缎,手摇洒金扇,摇头晃脑,嘻嘻哈哈,十分轻桃。又听从里边隐隐 约约传出了丝竹之声。郭英问:“这是什么地方?”机灵鬼王二一笑:“七爷您不 知道吧,这就是‘窑子’。”郭英一听愣了。什么是“窑子”?他不懂,因为他是 时代书城,官宦的后代,整天学文习武,他哪知道上字眼儿“窑子”是什么意思呀! “王二,窑子是干什么的?”“唉!七爷,您可真是……这窑子就是秦楼楚馆哪。” “啊!”郭英一听“秦楼楚馆”四个字,登时气得剑眉倒竖,虎目圆睁:“呸!伙 计,你把我郭英当成什么人了?我乃宦门之后,你叫我步入贱地,倘被亲友遇见, 岂不令人耻笑,还不快快离开此处!”王二一听,得,他又火了,赶紧赔笑:“七 爷,您别着急,您怎么说这是贱地呢?”“勾栏院,烟花柳巷,岂不是践地?”伙 计一笑:“七爷呀,这个烟花柳巷跟别处可大不一样,这是御勾栏院,官教坊,皇 上家开的窑子,在这里混事的还有官宦家的小姐。上这儿来的差不多都是九卿四相, 八大朝臣,什么三阁六部,四大军机。老百姓头上没点功名,没点能耐,没人领着 还来不了呢。这里有一位漂亮的姑娘,绰号白牡丹、佛动心。她是一品大员的小姐, 不但长得秀美,而且是才华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晓,真可谓绝代佳人。”

郭英心想,我都没听见说过,烟花柳巷混事的女子里会有一品大员的小姐。他 对王二说:“哪一个官老爷能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勾栏院混事呢?你这不是胡说八道 吗?依我看,即便有一品大员的女儿,她也不一定是好人。”伙计一听:“七爷, 她可是个好姑娘,她父亲就是吏部天官薛亮公。”王二刚说出“薛亮公”这几个字, 郭英就打了个冷战,倒吸一口凉气。心里话:我的岳父被好相所害,满门抄斩,她 的女儿怎么会落到勾栏院了呢?这里边定有原因。“王二,我问你,薛天官有几个 女儿?”“七爷,听说天官就这一个亲生女儿,名唤薛景云。”“哎呀!”郭英一 听正是自己的未婚妻薛景云,嗡的一声头晕脑胀,心里突突地乱跳。他暗想,岳父 全家被害,怎么单剩下这个女儿?为什么又进了勾栏院?难道岳父不忍心让女儿死 于刑场,因此送进勾栏院?难道薛景云贪生怕死,不顾廉耻,苟且偷生?薛景云啊 薛景云,原听说你被害,我怜你,疼你;如今听说你身入勾栏,我恨你,怨你。郭 英只顾想心事。王二说:“七爷,咱们走吧!”郭英心说,走还行,我得问个明白: “王二,听说薛天官满门被斩,这薛景云怎得活命?”王二说:“细情我也说不清, 听人家说薛天官因为得罪了皇帝,全家问斩,只留下这一个女儿,后来就进了勾栏 院。她那‘白牡丹’、‘佛动心’的绰号还是当朝丞相撒敦给起的呢!”郭英听到 这里,气得他浑身打颤,暗暗骂道:薛景云你好没志气,既然举家被害,你应当为 父尽孝,为夫尽节,留得美名,一死罢休。你不该贪生怕死,身入娼门,受人欺辱, 丢了郭、薛两家的体面。你既入秦楼楚馆,还算作什么贤淑之人,纯是下流之辈, 我郭英今天非进进这勾栏院不可,先除掉你这下残女子,然后再豁出命去,闯进奸 相府,将撒敦全家斩尽杀绝,为岳父报仇。郭英想罢,强压怒火叫道:“王二,既 然薛家姑娘人品出众,我要到里边看上一看,你赶紧头前带路。”王二一听,心中 暗笑,这位七爷的脾气,可真叫古怪,方才他还吹胡子瞪眼地说这是下贱之地,这 么会儿工夫他又要进去瞧瞧,不用问,刚才他那个正经劲是假装的。王二站到门口 往里一声高喊:“里边有人吗?”随着一阵脚步声音,从里边走出一个女人。郭七 爷一看,差点没吐了。这个女人长相大难看了,真是三分像人不像人,七分像鬼真 像鬼。见此人身高虽然不足四尺,可是横宽却有二尺七八寸,牤牛的身子猪肚子脸 儿,短眉毛衬着小圆眼儿,秤砣的鼻子有个窝头尖儿,蝎蜊虎子嘴薄嘴片儿,稀巴 楞登一嘴黄牙板儿,小耳朵不大点儿,还带着八宝赤金环儿,黄毛头发挽了个顶心 纂儿,上边还别着个簪儿。穿一身肥大的裤褂粉红色儿,外边套着个大坎肩儿。小 围裙双飘带儿,周围金线压着边儿。白薯脚俩大片儿,一对蝴蝶绣在鞋尖儿。手里 拿着块花手绢儿,她扭儿捏地来到门前,站在一边儿。此人正是勾栏院百美堂的鸨 儿,名叫“夜来欢”。

郭英一看她的穿着打扮,就知道她不是正经人。鸨儿走出门来,眼望王二: “哟!这不是王二吗?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准是有事吧?”王二嘻皮笑脸地说: “那是自然,我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夜猫子展翅儿大小有点事儿。你瞧见了没 有……”他用手一指郭英:“这位是凤陽府来的郭举子,光银子就带了八车。因为 咱们俩不错,我不能把财神爷往别处推,所以我把他带到这儿来了,你要能把他招 待好了,这可是个发财的好买卖呀!”

鸨儿一听说这位举子带了八车银子,心里边哄的一下,真是清酒红人面,财帛 动人心,高兴得她眉开眼笑:“哟!王二呀,你小子还真有点良心,还想着我呢。 我说的呢,今晚上睡觉梦见肥猪拱门,敢情是财神爷到家了。你就放心吧,凡是上 这儿来的就是煮熟了的鸭子,他飞不了。八车银子我不敢说都得给我留下,反正也 得给咱放下个五车、六车的。”说着她转过身来,眼望郭英,飘飘下拜:“哟,我 说郭爷呀,这几天您没来,可把我们三姑娘想坏了,三行鼻涕两行泪的,整天价不 吃不喝的,想您想的都病倒了。”鸨儿说这番话是套近乎,灌米汤。七爷哪里晓到 这些,一听不对劲儿:“啊?我没到这儿来过呀,八成儿你是认错人了吧?我这是 头一回。”鸨儿一听,砸了,闹了半天人家不吃这一套。甭问,这是个雏儿,要套 住他还得多下点工夫。她急忙改口:“哟,郭爷,我这个人眼拙多忘事,前几天来 了个姓郭的,跟您长的差不多。他跟我们三姑娘打得火热,两个人如胶似漆,同出 同归,不知道为什么,人家好几天没来了。他一不来可不打紧,三姑娘这个想啊可 就甭提了。今天您这一来呀,我就把您当成那个郭爷了。哟,郭爷,恕我有眼无珠 认错人了,您得多多包涵哪。您就请吧。”郭英无心跟鸨儿斗嘴,只好跟着她,登 台阶,迈门坎,进到屋中落了座。鸨儿上前施礼:“哟,郭爷您见见姑娘吗?”郭 英一想,我干什么来了,不见到她,我怎么能除掉这个贱人呢?“好!当然得见见 唆。”鸨儿点点头,扭头喊了一声:“下四美上房见客!”话音刚落,就听楼板上, 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接着从门外进来四个姑娘。这四个姑娘年纪都在二十一二岁, 个个相貌端庄,五官清秀。鸨儿忙吩咐:“你们四个快去见过郭七爷。”姑娘们到 了郭英面前,报起名来。这四个姑娘名叫:金花、银花、兰花、桂花。郭英听了, 就是没有薛景云,把手一摆,要她们退下。

鸨儿见郭英摆手,知道没看中,又喊了一声:“中四美上房见客。”随着声音 从外边又进来四个姑娘,年纪都在二十上下,身材匀称,面似桃花,裙带翻飞,比 下四美显得更加风流俊秀。这四个姑娘名叫:宝珍、宝珠、宝玉、宝翠,里边还是 没有薛景云。郭英又照样摆手不理。鸨儿又喊了一声:“上四美上房见客!”这上 四美和前几位姑娘又不同了,看年纪都在十七八九岁,满头的珠翠,光华闪耀,素 衣素裙,格外大方,好像大家闺秀,名门小姐,行动稳重端庄,比那八个不知好多 少倍了。只听这四个姑娘一个一个地报名:红彩、红凤、红凌、红云。这是“彩凤 凌云”,虽说有了个云字,可是还是没有薛景云。郭英很不耐烦,又把手一摆,转 过脸去。

鸨儿一看,郭英对百美堂的十二个姑娘一个也不理,就猜不透是怎么回事了。 她不由得动了气,把腰一叉:“哈哈!姓郭的!你这叫欺负人哪,你要到我这里打 搅可得打听打听,我‘夜来欢’可不是好惹的,在京城谁都知道百美堂是御勾栏院、 官教坊,是皇上家开的。买上四两棉花你纺一纺,我可不是省油的灯。也不是我说 大话,要想打官司,我写四指长、二指宽的小纸条,就能把你送到当官,要说押你 一百天,你三个月也出不来。怎么着?十二个姑娘你都看不上,你这是成心跟我捣 乱!”说着上前就要抓郭英。七爷一看鸨儿拧眉瞪眼地要打架,他这火可就来了。 机灵鬼王二在旁边一瞧,可了不得了,他们两个人要打起来可就坏了。他急忙上前 挡住郭英:“七爷您先别着急,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把您气个好歹的可合不着。 您瞧着我吧。”说着话,王二扶郭英坐下,转身把老鸨儿推到外边来:“哎,我说 你这么大岁数了,天天接待主顾,怎么动起气来啦?人家是财神爷,我给你请来了, 难道你还要把人家打跑不成!”鸨儿气得跟吹猪的一样:“你别管,财神爷又怎么 样,我又不是没见过。十二个姑娘一个也挑不上,一个劲地摆手,有这么办事的吗? 想跟我过不去,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我可不听这一套!”王二一听笑了:“你别 着急,人家郭爷是第一次来到勾栏院,是个雏儿。他不懂咱们这儿的规矩,常言说 不知者莫怪罪,你也别生这么大的气。他既在江边站,就有望海心,我知道你这勾 栏院,是官教坊,是皇上家开的窑子。这京城大小街门你都吃得开,讲打官司告状 他不是你的对手。可你没想你是买卖人,不能光讲打架、打官司吃饭。对了,进来 一个你就打顿架,进来两个你就押起一对来,谁还敢上你这儿来呀?干脆你这就别 叫勾栏院百美堂了,就叫打架场、监牢狱多好呢。做买卖就要按照做买卖的规矩走,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打架,不管是谁进来,得让他兜里的银子高高兴兴地给 你留下,那才算你有能耐,打架算什么本事呀!”

鸨儿听不进这些话,还是气呼呼地说:“哼!他有银子怎么着,我看不上。我 有这群姑娘,谁来都得给我银子。我没见过这么挑法的。”“你先别说得那么绝, 可以再问问他究竟为什么到这来的?人家来了,准有个奔头。哪有不问明白了就瞪 眼的。”

老鸨儿一听,觉得机灵鬼王二说的这些话有理,当时眼珠一转:“好!那我就 再回去问问,他究竟看上谁家姑娘了。”老鸨儿这才挑帘笼二次进屋,看见郭英赶 紧下拜,没笑强笑:“哟!我说郭爷呀,您还生气吗?您可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呀, 不会喝酒,今儿个姑娘们非让我喝几盅不可,没法子我就喝了几盅,我这醉蒙咕咚, 酒言酒语的,郭爷您可别往心里去呀,我们这给您赔不是了。”郭英虽然怒气未消, 老鸨儿这么一来,可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那你就起来吧。”“哟,七爷,只 要您不生气就好。我再问问您,来到我们百美堂,十二个姑娘您全没看上,那么您 究竟看上谁家的姑娘了呢?”郭英一听,这还像句人话,说:“我是濠州的读书人, 常听同窗学友们谈论,京城百美堂有一名妓,姓薛名景云,才貌双全,因此我才携 带八车银子前来相会。”诸位,郭英是带八车银子来的吗?没有,其实他一两也没 带。那是进门时伙计跟老鸨儿吹牛皮,硬说郭英带来了八车银子;郭英在旁边听得 清清楚楚,一想老鸨儿是财迷,也就只好就坡下驴,鼓着腮帮子跟着吹。这一吹不 要紧,把老鸨儿给唬得晕头转向。郭英说:“我如能见到白牡丹一面,情愿倾囊相 赠,八车银子都留下;如无此女,我是分文不花。”老鸨儿一听,闹了半天这位是 来找薛景云的,登时眉头一皱:“这个事可不太好办了。”她一摆手,把王二又叫 出来了,“我说王二呀,他要见薛景云,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姑娘刚强烈性, 脾气暴躁,我做不了主哇。”王二一听眨巴眨巴眼,稍一打愣。又笑啦:“夜来欢, 不管怎么着,这笔钱咱也得想法挣到手。死马先当活马治,你先去问问薛景云。薛 景云要是愿意见,谁也管不了,挣了钱是你的。薛景云要是不见咱们再想别的辙, 你看怎么样?”老鸨儿高兴得眉飞色舞,叭,一拍大腿,“好!真有你的,那我就 先去问问。”说完了转身就走。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老鸨儿这个财迷,一阵风似 地就跑了出去。工夫不大走进屋来,开口道:“哟,郭爷可真该你走时气,正赶上 薛姑娘高兴,答应了,不过我们姑娘有个怪脾气,看见客人,必须对她的心思才行。 她要见的得是凤陽府的人,得姓郭,还得是五月初五子时生,还得是十九岁属大龙 的,这样的客人她才接呢,哪一样不对也不行。郭爷,这些您都对得上吗?”

郭英笑了,说:“对,我正是五月初五子时生,今年年方十九岁,属龙的。刚 才我还跟你说过,我是凤陽府的读书人,姓郭。你不是还管我叫了半天郭爷吗?这 没错。”老鸨儿一听,可不是吗,都对了!“您等一会儿,我去回话。”不大一会 鸨儿回来了:“哟,郭爷,姑娘答应了。不过她这儿还写了一副对联,她说了,您 老对得上就见,对不上您还是见不了。”郭英说:“既然有对联,我倒想看看。” 老鸨儿将对联铺在桌上。郭英留神观看,落笔似美女簪花,真是闺中妙手,写的是: 山石岩前古木枯,此木为柴。含意本是“岩枯柴”三个字,说的是前厅那位君子, 你别拿我当成白牡丹,我只是山石岩前的一棵枯干了的柴草。郭英看罢,心中暗想:。 薛景云你明知我郭英前来,却以文字支吾搪塞,你说你容颜不好,把我当成了酒色 之徒,难道说我是为你的容颜而来吗?你全家被害,自己不顾薛、郭两家体面,入 了勾栏,身为妓女,苟且偷安,还有脸吟诗作对,好不知耻!待我先戏耍你一回, 见面后再作道理。想到这里,就叫老鸨儿将文房四宝取来。郭英提笔写道:长巾帐 内女子好,少女更妙。也隐了“帐好妙”三个字,叫鸨儿拿到楼上。工夫不大鸨儿 回来说:“郭爷,我将对联拿到楼上,姑娘看罢未加可否。她又写了一首诗,让我 交与你。”郭英一听,说:“怎么这样麻烦哪!她又写的什么,快拿过来我看。” 说着展开纸卷,只见上边写道:

玉骨冰肌泥里埋,脱身离水露清白。

虽然当作长街卖,得遇银锁才放开。

意思是说:我洁白的身体埋在了泥土之中,只有脱身离水,才能露出洁白。虽 然有人长街卖,可是我别人不接,别人不见。我好比含苞未放的花蕾,只有见到当 初的龙头凤尾梅花锁才能开放。这分明是姑娘决不失节于他人的意思。

郭英看罢,对姑娘的怨恨不由得减了几分,拿起笔来,毫不思索,在纸上写道:

银锁是郭英,离乡到京城。

龙头寻凤尾,此地巧相逢。

写完交给老鸨儿。鸨儿去了一会又回来了:“郭爷呀,这回就算妥了,姑娘答 应了,您就跟我走吧。”机灵鬼王二在旁边一看,事办妥了,赶紧过来说:“七爷, 您要在这儿,我可就要回去了。”郭英点点头,小声对王二说:“你回店见着我大 哥可别说我在勾栏院哪,就说我中途遇见好友,在酒楼吃酒呢。听见没有?”王二 会意地一笑,转身走了。

老鸨儿高高兴兴地在头前带路,郭英在后边紧紧跟随。老鸨儿一边领着郭英往 前走,一边叨念着见姑娘的事:“郭爷呀,咱们可得先讲讲价钱,这薛景云可跟别 人不一样,她是千金小姐,身价高,见姑娘一面纹银五十两,说句话十两,住一夜 就是白银一千两啊!”郭英一听,心中暗笑,这个鸨儿真是个瞎眼的奴才,拿我当 财神爷了,我何不叫她空空地喜欢一番呢?郭英一本正经地说:“我说过,我带来 了八车银子,见了薛景云,都给你。不过你可得给我留下盘缠钱,要不然我两手空 空就不能回家了。”老鸨一听满心高兴:“哟,七爷,您放心,我们决不能让您走 着回去,到时候我套车送您还不行吗?”说话间,两个人来到最后一个小院的门前, 鸨儿说:“郭爷,到了。”

郭英一看,这个小院不大,灰砖墙,红门楼,门上有一副对联,红纸黑字,笔 迹鲜明,上联写:守身为节烈好似枯柳藏鸾凤。下联配:闭户思情义犹如粪土埋明 珠。横批四字:铁胆冰心。郭英看罢,心中暗想倒是个有志气的姑娘。但一转念, 你身陷烟花,守节何易,不管你说得多好,我也得看看再说。他随着老鸨儿来到楼 上,一瞧这楼上的陈设更是雅致、大方。条案擦得明光锃亮,上有鸡毛掸子、孔雀 翎子、玉如意、拂尘尾,还有粉凌冰盘、佛手木瓜、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书架上有 《列女传》、《大学》、《中庸》、《毛诗》、《孝经》。东山墙上是挑山对联、 名人字画。迎门还挂着一幅姑娘的亲笔草书,笔迹和门上的对联一模一样,写的是:

无瑕美玉比身形,王孙谁敢乱楼厅。

遥望南宙空用意,伤心唯我自知情。

老鸨儿掸了掸椅子,叫郭英坐了正面。她朝着里间屋高叫一声:“薛姑娘快出 来吧,郭爷已经等候多时了。”话音未落,就听里边姑娘说话:“既然他来了,以 何为证呢?您问问他身上可带来凭证没有?”老鸨儿一听,这别扭劲就别提了,敢 情还要凭证呀,我哪儿知道哇!她又急忙回身:“七爷,您这么着还是不能见,还 得有凭证,您有吗?”七爷说:“当然有,没有凭证我能来吗!”说着一伸手从兜 囊之中拿出一只定婚的表记龙头凤尾梅花银锁交与鸨儿。这梅花锁金银各一,锁上 时两朵梅花合在里面,花瓣上刻着他们二人的生辰八字。郭家是金锁金钥匙,薛家 是银锁银钥匙。订婚时双方过礼,郭家将金锁交与薛家,自己留着金钥匙;薛家将 银锁交与郭家,自己留着银钥匙。郭英把银锁交给鸨儿拿进去,工夫不大,就见门 帘一挑,打里边走出一位姑娘。

这位姑娘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苗条的身材非常匀称。上宽下窄的瓜子脸,如 荷花绽开,弯弯的眉毛,相衬水灵灵的一对大眼睛,鼻如悬胆,耳比元宝,口似涂 朱,牙排碎玉;黑油油的青丝亚赛漆刷墨染,头上未戴珠翠凤钗,只用白绫子裹头; 耳上未挂坠环,只穿着两条白线绳儿。身穿素衣素裙,白飘带,白披肩;左鬓边垂 着一络青丝,作为为父母戴孝的孝发。虽然没穿花红柳绿,只着满身孝服,却亚赛 玉人一般,格外显得清秀大方,站在那里,稳重端庄,一团正气。莫怪人称“白牡 丹”,真是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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