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咆哮了的土地

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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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顺的仆人笔直地立着,听见他主人的问话,将头缓缓地摇了一摇,答道:

“他们是说拜望你老人家的,老爷。”

屁股又向床上坐下了,叹了一口长气,自对自地说道:

“他们哪里是来拜望我的啊,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他们一定要说道,李老先生,你的少爷做得好事呀!恭喜恭喜!这,你看,我怎么样回答他们呢?唉,我生了这末样一个现世的儿子,有什么颜面和乡党亲戚相见呢?”

在平素充满着傲岸的神情的他的面孔上,现在被羞愤的网所笼罩着了。由于过于兴奋的原故,他的惨黄而又带着苍白的一种烟鬼的面容,现在又添上一种如吃酒后的红色。在得意的时候,他不断地掠着自己的浓黑的胡须,现在他要见客的当儿,却很畏怯地,直顺地放下两手,脚步不稳定地走出客厅来。这时他感觉得如犯了罪的囚人一般,一步一步地走上可怕的法庭去……

在寒暄了几句之后,头发已经白了的,吸着两三尺长的旱烟袋的张举人首先带着笑,很客气地说道:

“我们今天来非为别事,一来是拜望李敬翁,二来是请教关系地方上面的公事。令郎这番从外边回来,本来是衣锦还乡,令人可佩。不过他……关于这农会的事情,扰乱了地方上的治安,似乎不妥,不知李敬翁有何高见。”

李敬斋听着张举人说话,自己如坐在针毡上面一般,脸上只一回红一回白地表现着。他又不得不回答张举人,但是说什么话是好呢?他不但感觉得无以自容,而且连向众人道歉的话也想不出来如何说法是好。众人的眼光齐向他射着,期待着他的回答,正在为难的当儿,忽然他不能自主地由口中溜出话来:

“诸位明见,这教我李某也没有办法。现在是革命的时候了,老子管不了儿子。小儿这次回来的非礼行为,既然是关系地方公事,尚希诸位筹议对付之策,千万勿把此当为我李敬斋个人之事。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如果诸位有何善策,李某无不从命。”

李敬斋说了这一段话之后,很欣幸自己说话的得体,不禁用手掠一掠浓黑的胡须,向众人用眼巡视了一下。他的态度比先前从容得多了。众人见李敬斋说了这一番不负责任的,然而又是很堂皇的话语,一时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如何是好。

“话虽如此,”坐在张举人下首的一位四十多岁的绅士,将头一摆,忽然打破了沉默的空气。“然而令郎与李敬翁究属父子,李敬翁不得不多负一点责任。难道令郎就这样地无法无天,连你的一句话都不听吗?尚望李敬翁施以教训……”

李敬斋听了这话,陡然生起气来,发出不平静的话音,说道:

“依何松翁你的高见,我应当如何做法呢?如果何松翁不幸也有了这末一个儿子,谅也同我李某一样地想不出办法。现在不象从前了。从前我可以拿一张名片到县里去,办他一个忤逆之罪,可是现在县里的情形,难道何松翁一点也不知道吗?诸位有何善法,就是将小儿治了死罪,我李某也无一句话说,可是诸位决不可以父子的关系责备在下。”

李敬斋一改变先前的局促的态度,现在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理直气壮。张举人见他发起火来,生怕弄出岔子,便和蔼地向李敬斋微笑道:

“请李敬翁切勿见怪,我们此来,决不是与李敬翁有意为难,乃是因为事关地方治安,特来和李敬翁商量一个办法。如果长此让农会横行下去,将来你我皆无立足之地,谅敬翁高见,亦必虑及此也。”

何松斋自知自己的话说得太莽撞了,便也就改了笑颜,接着张举人说道:

“张老先生说得正是。我们特为求教而来,非有别意,望敬翁万勿误会。近来张进德一干人们越闹越凶,似此下去……”

“哪一个张进德?”李敬斋问。

“张进德本是一个矿工,”何松斋说道,“是一个光棍,是贵庄人吴长兴的亲戚。他于最近才回乡的,可是自从他回来之后,那我们乡里的青年人就开始坏起来了,此人不除,恐怕吾乡永无安息之日矣!”

何松斋待要继续说将下去,坐在他的下首的一个戴着老花眼镜,蓄着八字胡须的绅士插着说道:

“敬翁知道关帝庙老和尚被害的事吗?”

李敬斋惊异得立起身来,急促地问道:

“有这等事!被何人所害呀?”

“那还有别人吗?”蓄着八字胡须的绅士很平静地冷笑了一声,说道,“他们占据了关帝庙,把老和尚赶走了,老和尚不知去向。昨天有人在东山脚下发现了老和尚的死尸,这才知道老和尚已被张进德一干人所害了。敬翁想想,若如此让他们横行下去,那吾等将无葬身之地矣!”他将手掠一掠八字胡须,摆一摆头,特别将这最后一句哼出一个调子来,如读古文一般。李敬斋听至此处,不禁大怒起来,拍着桌子说道:

“松翁说得甚是!似此无法无天,天理难容,岂可坐视不问?!我李某不幸生了这末一个逆子,尚望诸位不要存歧视之心,努力助我除此贼子才好!”

“敬翁既然有此决心,那我们今天便应想出一个办法……”

“松翁有何办法吗?”李敬斋不等何松斋将话说完,便急于问道,“请快说出来给大家听听,我李某无不从命。”

何松斋撇着胡子,不即刻回答李敬斋的话,扭头将客厅巡视了一下,看见没有别的外人,然后慢吞吞地说道:

“自古道,‘蛇无头不行’,‘擒贼先擒王’,只要把张进德和敬斋的令郎他们两人对付住,这农会自然就会解体的。他们那一班党羽,如果没有他们两人,则自然就鸟兽散了。”

“但是怎么才能对付住他们两人呢?”张举人有点不耐烦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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