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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斋集

卷九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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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诚斋集卷九十一

宋 杨万里 撰

程试论

汉文帝有圣贤之风论

论曰有德之主非以功能胜而以风味胜三代既往圣贤之君亦与三代而俱往与三代异其世而不与三代异其德汉文其庶几乎世主以功业闻而帝之功业无一之可称世主以才智显而帝之才智无一之可见君子乃以圣贤许之者以其风味而得之也风味隐而功能兴则无以见孝文矣魏文帝曰汉文帝有圣贤之风有才之主与有德之主二者同日而论之未可也论有德之主当如玉人之论玉圣人之论学市之庸工屑石而链之毁瓦而药之既成而谓之玉视之良玉也其光莹然其声冷然玉则玉矣至於玉人之所藏初无如是之声光也然辉不足而润有余无暂美而有远器不惟玉也惟学亦然圣门诸子俊辩如赐人以为仲尼不及也英气如由人以为诸子不及也然是二子者圣人皆不与之盖辩之俊也气之英也非所施於圣人之门也故圣人之所与不在於二子之英与俊乃在於顔之如愚曾之咏而归耳不惟学也惟君亦然是故论玉者不以辉彩而以器质论学者不以术业而以气象论君德者不以功能而以风味文帝之为文帝也强不如秦武不如世宗功不如唐文皇不如则信不如矣不争似弱有容似懦过俭似褊似则信乎其似矣而帝之所以圣所以贤者何也盖尝闻之快其忿以残天下之生先王不忍也帝独得辞其弱哉矜其察以穷天下之欺先王不乐也帝独得辞其懦哉厚其奉以虚天下之藏先王不屑也帝独得辞其褊哉以帝之用心求帝之风味温乎其有所不可激也旷乎其有所不可隔也淡乎其有所不可诱也帝之不如後世之君固也而其风味则三代圣贤中人也不如後世之君而有三代圣贤之风味帝亦足矣帝何求哉或谓肉刑之除其文帝瑜中之瑕也欤嗟乎是亦见其末而莫原其初者也随其声而莫睹其形者也肉刑何从而作乎其作於圣人之不得已乎洪荒之世人与禽之未别则夫所谓人者其能如今之世礼可以绳而法可以纠哉其必有所大乱而不可止者也由是肉刑生焉圣人非欲作也欲不作而不得也非欲存也欲除之而未可也汉文之世其民醇且厚矣可以除之矣而弗除也则帝亦不仁矣夫尧舜复生必除之矣文帝除之而有过则尧舜除之亦有过乎谨论

大人格君心之非论

论曰忠於身而後可以言忠於君盖忠於身者其正先身而後君忠於君者其正先君而後身先身而後君故其忠无形先君而後身故其忠有名恕其身之不正而责其君之必正名则有矣大人不为也大人者无所责於君也无所言於君也非不责也无可责也非不言也无可言也自吾君得我而与之居吾身之自正既暴之天下而无所媿吾君之不正亦潜消於心而不自知吾君且不自知也吾何知焉吾且不知也吾何言焉此正君之妙也孟子曰大人格君心之非岂非以大人者正已而物正故其正君也为最易欤君子之事君有以言谏有以身谏君有过言力为之绳此言谏也非身谏也君有过行痛为之纠此言谏也非身谏也吾闻以身谏者从以言谏者凶盖吾君之过与其回之孰与消之与其救之孰与先之言过而後绳君子以为不若无过之可绳行过而後纠君子以为不若无过之可纠非私吾君之过以为谄也消之於先其为力不难也非掩吾君之有过以为讳也救之使回其为力不易也古之君子以身谏者也後之君子以言谏者也此其为从与凶之异也古之君子何修而能以身谏也岂以其积於已者素厚而服於人者素着欤名为天下之正人而心传圣贤之正学身履天下之正道其在山林吾君恨其不能致也其在朝廷吾君忘其已之为尊也恨其不能致则必深自咎其君德之不足与有为也忘己之为尊则必深自忧其贤者不可得而亲也自咎其不足与有为其非心邪意十已去四五矣自忧其贤者不可得而亲其非心邪意十已去其六七矣则其立人之朝吾君与之居处与之笑语与之谋议与之注措未几何吾君忽乎其为圣君矣天下见吾君之圣也不知其所从来也见吾君动罔不圣也不知其何为而至此也谓大臣之力欤吾未尝有言也谓非大臣之力欤自吾君有意乎吾而君德已进也夫能使吾君有意乎其人而君德已进而况与之居也欤非孟子之所谓大人谁与领此魏郑公之在唐吾尝敬之吾尝爱之吾今且犹敬爱之而况於其君乎太宗袖鸷禽而毙之惟恐公之或见也太宗欲幸东都而中辍惟恐公之或闻也非恐公之闻且见也愧也非愧也敬也夫为人臣而能使其君敬之能使其君愧之无谏之言有谏之功盖公之仁义之学固有不言而心化者欤孟子所谓大人公未尽也而格君心之非公则尽之矣吾是以敬之吾是以爱之谨论

魏郑公劝行仁义论

论曰人君之於道资有所近则言有所入盖道无难易而君子之言有从违言无从违而人君之资有远近资之所不远小人不能却而返资之所不近君子不能劝而进太宗之行仁义人以为魏郑公之劝也帝亦自以为公之劝我也不知夫非公之劝也言之入也非言之入也帝资之近也帝之资不近乎仁义而可劝则封伦亦能劝之矣故太宗曰魏徵劝我行仁义君子以为非劝也天下之治乱其发在机其决在人非发之难也决之难也盖天下无一定之说也天下而有一定之说则谁不能决之者是故儒与墨并兴而道与术交攻此有此之说而彼亦有彼之说将从其所谓道则倦於难成将不从其所谓术则乐其有速效难成也者难毁者也速效也者速祸者也世主能作其怠心以胜其乐心见其难毁以破其速祸者希矣治乱之机一言发之百世不得而移之决之者果难矣哉秦堂上之一议甘龙之言不胜商鞅之言胜君子已知秦之短矣汉匈奴之一议王恢之言行韩安国之言不行君子已知汉之灾矣而秦昭王汉武帝不自知其祚之短民之灾由此而生也不惟不知之又从而乐之可悼也乎唐之治不在乎贞观之後而在乎贞观之初贞观之初太宗求治而未有所从郑公尝有言矣封伦亦有言焉公之言仁义之言也伦之言刑名之言也公之言似甘龙似安国似可倦伦之言似商鞅似王恢似可乐方是时言之胜负一代之治乱也君子忧之非忧其遽乱也忧其发也非忧其发也忧其决也使太宗有秦昭王好伯之资有汉武帝喜功之资则伦之言胜而公之言不胜矣公之言所以胜者以帝之资不近二君之资故也帝之资不近二君则乌乎近哉帝资之所近近乎先王仁义之资也资之近故入之也坚入之也坚故决之也果决之也果故发之也成米斗三钱外户不闭四夷来宾非劝也资也非劝而太宗以为劝岂亦太宗之贤乐其言之忠而忘其资之近故耶大抵求治之主莫难於有其天有其天矣莫难於尽其人曷谓天资是也曷谓人学是也乡人之悯孺子入井也齐宣王之不忍於牛也太宗之观明堂图而罢鞭背也禹汤之泣辜祝网也其天者相近也然乡人之不为齐宣齐宣之不为太宗太宗之不为禹汤何也其人者相远也充其人之学以极其天之资乡人其不为禹汤乎而况太宗之贤也哉君子於此是以为太宗而叹也谨论

陆?不负所学论

论曰君子之学问也真故君子之名节也全士大夫所以名毁而节丧者世以为所行负所学非也其学非真学也其学果真学也则终身之名节已定於平日之学问矣得之真何所失於伪定於初何所负於终陆宣公自谓不负於所学其果不负所学耶曰不负云者公之谦辞云耳学之真故其名节不待守而全守且不待也又何负不负之足为公道哉曰不负云者公之谦辞云耳天下有伪学而无真儒以伪学而废真儒则惑矣昔有学论语而败於佞此张禹氏之贱儒也学儒而败於贪此张涉氏之贱儒也学春秋而败於奸此公孙氏之贱儒也自吾儒之有三子也而吾道或几乎废矣世主见一儒者则必逆疑其人世儒见世主之疑则又曲为之地是二人者皆过也夫何故逆疑其人者曰是其容之颀然是其言之凛然观听焉而已矣用之且将为佞为贪为奸固无用於学也曲为之地者曰彼三子者过不在学也过在变其学而不守也嗟乎前之说行则天下无可用之儒後之说行则天下有可变之学以学为无用学之有用者犹在也以学为可变学果无用矣天下有无用之学有有用之学训诂者无用之学也学之伪也名节者有用之学也学之真也三子者假训诂以售奸邪非伪而何又焉用曲为之地而谓其负所学哉有真学则无负无不负矣世主之与世儒固未见孔颜之学也亦尝见陆宣公之学乎下罪已之诏以回天下之心说者以此为公之不负所学也专西平之任以复天下之业说者以此为公之不负所学也不知夫此公之计也非学也此公之功也非学也救萧复以扶君子天子有不拔之疑解之者公也击裴延龄以沮小人天子有不测之威犯之者公也着医书以易怨诗天下有不堪之穷安之者公也解天子之疑者难也未若犯天子之威者难也犯天子之威者难也未若安天下之穷者难也举天下之至难而皆公之所至易公儒者也立朝何其勇也公勇者也去国何其安也学之力也公之身与学为出处学之力与公为终始又何负不负之足云哉不负之说吾是以知公之谦也嗟乎国患无真儒耳士患无真学耳洙泗之学陋巷之学浴沂之学退自齐梁之学用之则举天下而措诸尧舜世俗以为儒者之夸也不用则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世俗以为儒者之倨也至於汉之三子者世俗则以为贤也世俗之所贤者固误人之国也世俗之所谓夸与倨者未易得也孔颜则不复生矣得陆宣公而用之其国之安危治乱何如哉当陆宣公之存也小人不以为夸与倨者寡矣嗟夫夸与倨者未易得也谨论

宋璟刚正过姚崇论

论曰与天下以治之福不与其君以治之功此大臣爱君之厚也盖治生於不治不治生於治方其不治人君以一身而忧天下及其既治人君以天下而乐一身大臣成其君之治可也与其君之治不可也与则乐乐则怠矣姚宋之相明皇同於成开元之治也而论者以璟为过於崇何也盖璟以其治与天下崇以其治与其君与天下以治之福君亦享其福与其君以治之功君必丧其功彼宋璟者其刚有可惮其正无可喜将致其君於终身不乐之地者也致其君於不乐乃所以致其君於不忧欤史臣曰宋璟刚正过姚崇亲君子而疎小人人君之心也亲小人而疎君子非人君之心也君子之过也君子之事君不使之乐必使之忧不欲其喜必欲其惮不待小人间之君已病之矣非君子之过乎是不然君子之心必有所不爱而後能有所爱其所爱者君之治也故使之忧不使之乐其所不爱者身之疎也故欲其惮不欲其喜非不使之乐也无乐於初有乐於终有忧之名无忧之实兹其所以有乐於君欤非不使之喜也吾得其喜君得其乱吾得其惮君得其治兹其所以无爱於身欤天下之治乱君子所恤也吾身之亲疎君子遑恤哉呜呼以治与天下而不以治与其君此宋璟之刚正所以过姚崇欤姚崇何人也中兴之贤相也宋璟何人也亦中兴之贤相也成开元之治致中兴之功二公可同也一则权谲一则刚正二公不可同也吾尝观乎姚矣明皇之猎因猎以进皮冠之招无是举也太庙之坏以为偶然夷伯之震无是说也捕蝗之後不曰修德蝝生之书无是法也姚之权谲一至此哉吾尝观乎宋矣中使之召不交一言孟子之所以远王驩也幸臣之饮正色而起盖寛饶之所以忤许伯也无逸之图戒以淫乱周公之所以警成王也宋之刚正一至此哉当是时明皇之见姚也吾意其一言必和焉一政必美焉姚之为人温乎其可喜也明皇之见宋也吾意其一言必规焉一政必刺焉宋之为人凛乎其可惮也见姚而喜明皇以开元之治为极治明皇其不乐乎见宋而惮明皇以开元之治为未治明皇其不忧乎姚宋则皆贤也开元则诚治也明皇乐於开元之功天下不见其祸明皇忧於开元之功天下不见其福不胜其忧明皇於是乎一而逐韩休再而逐九龄不胜其乐明皇於是乎一而相林甫再而相国忠天下之事至此然後知宋璟之可惮乃深可喜欤然则不以治之功与其君真爱君之厚者也大抵天下犹一家也君臣犹父子也昔者秦皇帝有二子焉其长则扶苏也其季则胡亥也扶苏好谏秦皇帝憎焉胡亥不谏秦皇帝昵焉扶苏不在外秦皇帝无一日之乐胡亥不在侧秦皇帝亦无一日之乐扶苏远矣胡亥近矣秦皇帝之不乐一变而为乐矣秦皇帝之不乐则变而为乐也秦皇帝之秦亦变而为汉也秦皇帝不思扶苏而明皇思九龄唐之所以未亡欤论者欲观唐之君臣观秦之父子则得之矣谨论

李晟以忠义感人论

论曰君子不能回天下之势而能回天下之心心之所回势之所随也天下不幸小人在朝知逆天下之心以顺其君不知离天下之心以去其君天下之心已去於其下而小人之宠犹不去於其上天下之势至此虽使君子为之若之何而为之哉泾原之变天下共疾卢杞之为也李晟欲以孤军而复王室其势亦难矣晟不求於势而求於心盖天下之势可以定不可以倾一倾则难定天下之心易以散亦易以收一收则不散晟以一己忠义之心感天下忠义之心天下之心既回天下之势自定史臣曰李晟以忠义感人人之言曰与死人同病者其病不可医与危国同势者其势不可为医无愚良也其能医者非医之能也必不可死之病也君子无巧拙也其能有为者非君子之能也必不可危之国也嗟夫此庸人之论也非君子之论也庸人之论以天而废人者也君子之论以人而辅天者也能医不死之病庸医亦能之何取乎良医哉能存不危之国庸人亦能之何取乎君子哉惟天下必死之人足以试良医之技惟天下至危之国足以试君子之能夫良医所以能生必死之人君子所以能存至危之国亦必有说矣人之命虽系乎天实系乎人之气国之命虽系乎天实系乎人之心良医者有药以回死者之气是以能生必死之人也君子者有道以回国人之心是以能存至危之国也李晟之存唐也以忠义感人心此其回死之药欤德宗初不病也唐室初不危也建中之政天下相贺德宗何病焉虽未能以天下取河北亦未闻以河北而制天下唐室何危焉卢杞一进杀真卿沮怀光士心去矣间架有征陌钱有征民心去矣战者未返戍者复行军心去矣且夫天下之权托於人主也人主之权托於谁哉一曰士二曰民三曰军今也德宗之托於天下也是三人者其心皆去矣泾原之役奉天之役兴元之役不在於朱泚作难之日也识者知之久矣当是时也以我之寡当贼之衆衆寡不敌也以我之弱当贼之强强弱不敌也怀光吾大将也则叛於内三镇强藩也则应於外唐室之危何如哉李晟以一己之忠义回天下之心以天下之忠义回天下之势以寡为衆以弱为强以孤军复京师医必死之病而存至危之国天也亦人也呜呼无强国有强人有人而有国者吾闻之矣无人而有国者吾未之闻也唐至於德宗大盗再起天下再定有人焉故也安史之乱李郭以忠义而相勉遂能回天下之心泾卒之乱李晟以忠义感人陆?以训辞感人亦能回天下之心唐之人心其去者再小人离之也其收者再君子回之也大哉人心乎大哉回人心之人乎与其既去而回之孰与未去而留之吾故因李晟之事而备论之有天下者可以戒矣谨论

儒者已试之效如何论

论曰道不难於用而难於信盖道也者用则为帝王之业不用则为儒者之业故夫儒道也者可以不用不可以小用世主之求近功者见儒之不可以小用则以儒为不适於有用也既不信其道乌能用其道乎君子将欲言儒者之可用不必言其可用也盍以古人已试之效而信之乎唐虞三代已试之於一时者也夫子已试之於万世者也试之一时而其用不可掩试之万世而其用不可易然则世主观之可以少信矣能信则能用矣用与不用儒者不计也而信与不信其关人之得失岂小哉班固志艺文之书於儒家者流所以言其效也请遂言之天下之理贵生於有功贱生於无功此儒者之所以不如百家之说也呜呼孰知夫不如百家之说此其所以为儒者欤百家者曰欲富而富欲强而强问其期则曰朝行之夕见之何其有功欤儒家者曰欲帝而帝欲王而王问其期则曰必世也百年也何其无功欤自百家之有功也而儒始贱矣自儒者之无功也而儒始愈贱矣儒非无功也无近功也儒非可贱也世主贱之也一言出於儒则诽之以为大也一事出於儒则笑之以为迂也大与迂相遭而贱与贵不相敌此儒者之所以不如百家之说也呜呼孰知不如百家之说此其所以为儒者欤尧舜三代与吾夫子盖尝以身试儒者之道矣太和之治何从而来哉元圣素王之业何从而致哉儒道之为也是道也用之则治不用则乱乱而用之则复治天下之有君臣父子也仁义礼乐也谁之力也天下有之故天下忘之也一日而无君臣父子也无仁义礼乐也天下何如哉然则儒者已试之效可观也已秦人盖尝以身试百家之说矣富则富矣君富於上民贫於下犹不富也强则强矣有强於威无强於德犹不强也得地而失民取人之国而人亦取其国然则百家已试之效可观也已世主观之儒者有功乎百家有功乎儒者可贱乎百家可贱乎能移其所以信百家之心以为信儒者之心则儒者之可用与不可用决矣世主信则用之不信则已之儒者忘言焉可也班固之论儒者言其道之最高此适所以滋世主之疑也人不吾高而吾自高焉谁其信之至其历陈唐虞商周与仲尼已试之效赖有此尔虽然言之可信者易言之必信者难昔贾生盖尝言儒者之与百家已试之效矣其言於文帝曰今或言礼义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商周秦事以观之乎生之言不为缓矣而文帝若无闻也有黄老以病其心生之言何从而入哉因班固之言感生之言吾故曰言之可信者易言之必信者难谨论

文帝曷不用颇牧论

论曰贤者不能使人知而能使人思知与不知贤者初莫之计思与不思有国者竟莫之悟二者常巧於相违而不喜於相遭是可叹也汉文帝闻说者之论而思颇牧之贤谓文帝之思为未善不可也然当颇牧之时或以间而摈或以谗而殒孰知其诬孰知其贤哉其生也莫知其往也始思思颇牧而天下无颇牧矣使其复有颇牧其能知颇牧乎浅於知而深於思薄今而厚古岂特一颇牧而已哉扬雄曰文帝曷不用颇牧贤者不求不用亦不求必用吾之所挟不用则泽其身用则泽其国谓贤者求不用贤者有是心乎然其挟在我其用不在我不在我而我求之又从而必之自古圣贤君子未有或是之能也颇牧之在赵也颇牧不负赵而赵实负颇牧负与不负颇牧何心焉可悼者赵之社稷而已矣生灵而已矣使颇不以赵括代牧不以郭开死韩魏不侵匈奴不侵非颇牧之功也二子迟一日而去赵则赵之国迟一日而为秦此谁之功乎虽然二子之功不求其君之不负也求其略知焉而不得也知且不知也而况於思乎汉文帝之思二子亦可为二子贺矣使二子而有知亦少慰矣然天下之事至於思其人而不获其用君子谓之无益汉文之不思二子二子之病不加多汉文之思二子汉文之病不加少且匈奴之寇日迫而帝也乃欲起颇牧於九原不徒匈奴闻之为之一笑而已使颇牧闻之有不笑者耶汉文之於魏尚犹赵之於颇牧也舍今颇牧而思古颇牧善谋国者然乎哉帝能思颇牧吾亦能思魏尚也愿以帝思颇牧之心为帝知魏尚之心帝其许之乎冯唐谓帝有颇牧亦不能用其意则然矣其气无乃犹未平其辞无乃犹未婉乎气平则辞自婉辞婉则君自悟吾於冯唐之论犹有憾焉且帝尝谓李广曰使广在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士患不遇主广之受知於帝尚可诿曰不遇主耶遇主而又云云若尔是高帝不生广终不用也有李广则舍之於今焉无颇牧则思之於古焉冯唐谓帝虽有颇牧不能用帝则怒唐也怒冯唐之言帝不悔李广之论帝其忘之乎帝不忘之帝当悔之矣悔於广则不怒於唐矣不怒於唐而悔於广则颇牧二子者思之可也不思亦可也谨论

文景务在养民论

论曰必有所不为而後有所力为天下之事将求夫有功则无恤其有劳将病其有劳则无耻其无功二者要难兼也文景之治将有所取不得不有所舍将有所重不得不有所轻是故敌之未柔也国之未强也名之未荣也皆有所不问盖吾方以涵养天下为事一夫之扰一物之病皆足以累吾涵养之全而又遑他事哉班固曰文景务在养民治天下之法二曰静曰动人君出治之法一曰专专则有守有守则无慕无慕则有成羿而慕王良则丧其射伯牙而慕高渐离之筑则丧其琴技固不可以两能能固不可以两精也尧舜治天下以静者也汤武治天下以动者也成康治天下以静者也宣王治天下以动者也由静而治焉治而专焉是以有垂衣措刑之治由动而治焉治而专焉是以有创业中兴之治曰动曰静虽圣人不能兼举而杂用也择其所当务而吾执之以为专务始之以择继之以不疑终之以不改夫是之谓专务文景之务独在於养民盖以古之静者而自处矣而於天下之功名何务焉平城之仇可报也文景不报也嫚书之悖可耻也文景不耻也火通甘泉之警可忿也文景不忿也文景非能忘情也彼固有所不暇也曷为不暇也文景之所务有不在此也使天下之民安何必报东门之役使天下之民富何必纪燕然之功使天下之民仁且寿何必数入陈之俘得匈奴之辎重孰与吾太仓之腐得单于之朝孰与吾黎民之醇天马蒲萄之利未足以易吾之桑麻满埜也龙荒大漠之取未足以易吾之烟火万里也方文景择此务而固执之智者必忿於心勇者必忿於色矣未几则相与乐之已而忘之矣天下忘文景之仁而文景不忘天下之民文景之不忘专於仁者也天下之忘文景安於仁者也故夫粟帛之赐文景之小惠也征赋之减文景之亷德也刑罚之几措文景之寛政也非文景养民之务也文景不以有功者易其有劳者是真文景之务也欤千金之家其所以起者动也其所以守者非动也静也其祖父之披荆棘犯霜露不为则不可也夫岂乐於此乎哉子孙守之不知其祖父之初不乐乎动也狂夫悚之褊夫激之以为无动於身则无强於家或鬬焉或讼焉家则强矣无乃适所以为弱乎哉孝武是也孝武以为文景之怯也矫而振之唐蒙之狂李陵之褊而文景之生产作业始摇矣末年之事使文景见之其心不伤乎哉汤武周宣之动不得已焉者也孝武承文景富庶之全盛而必欲动焉其亦有不得已者耶故治天下之法可喜者动也可笑者静也孝武可喜者也文景可笑者也可笑而可安者也谨论

太宗励精思治论

论曰明主之勤於治其勤不可见而其成不可御盖可见者以勤为勤也不可见者以思为勤也以勤为勤者事常出於勤之外以思为勤者事不遁於思之中纳天下之治於一思出一思之治於天下治之功未具而治之计已具矣太宗之勉励精勤以治天下非费其勤也费其思也思以计乎治治以应乎思故其勤不可见也而其成不可御也勤於思而不勤於迹又何见焉出於心而成於治又谁御焉崔植得其说故曰太宗励精思治天下之治亦难矣勤则不成不勤则成可为长太息也且夫量书者即成汤之昩爽也传食者即文王之日昃也然与汤文同其勤不与汤文同其治何其勤而不成欤师广成者即梁人之斋戒也游岩廊者即晋人之高简也然与梁晋同其不勤不与梁晋同其不治何其不勤而成欤盖有衆人之勤有帝王之勤衆人之勤勤以勤也帝王之勤勤以思也以帝王而为衆人之勤秦隋以之以帝王而为帝王之勤黄帝尧舜以之太宗之励精不用於是而用於思其以不勤为勤者欤其不以勤为勤而以思为勤者欤田业之法府兵之法租调之法此治之器也非治也米斗三钱之治外户不闭之治蛮夷宿卫之治此治之象也非勤也兼行将相之事亲伐夷狄之事日教卫兵之事此勤之目也非纲也太宗励精之纲其在於一思乎太宗何思也其事事而思乎有所及必有所不及其物物而思乎有所甚密必有所甚疎盖太宗求治之初有劝以刑名者有劝以仁义者太宗之所以忧而思也有言创业之难者有言守成之难者太宗之所以忧而思也当是之时太宗之励精不疲於身不瘁於色朝廷不知天下不知太宗自知之耳何也其思隐於心其勤冺於迹故也盖天下之至劳莫劳於念虑而莫逸於宵旰太宗不疲於身而心已疲不瘁於色而心已瘁勤而思焉思而决焉天下见其治於已决之後不见其勤於未决之先孰知太宗疲其心以置天下於至安忧其心以纳天下於至乐哉然则太宗之勤其以不勤为勤者欤其不以勤为勤而以思为勤者欤嗟夫天下之事有潜之至幽而发之至着者其惟此心乎淮淝之寇方炽而谢安之游宴方酣宦寺之权方横而元载之嬉笑方和孰知游宴之忧甚於蹙頞嬉笑之惨甚於按劒者乎故夫真忧者不忧真怒者不怒真勤者不勤彼夙寤晨兴以为勤者勤则勤矣真则未也太宗之励精不在勤而在思其真勤欤勤可知也思不可知也知且不知也又可见乎哉太宗之勤於一思当时之臣未必知也崔植何从而知之哉何从而言之哉诗不云乎心之忧矣曷维其已太宗有焉又不云乎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崔植有焉谨论

诚斋集卷九十一

<集部,别集类,南宋建炎至德佑,诚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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