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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学艺术家的两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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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爱那“不道德”的诗人惠耳伦(paul verlaine),尤其是法朗西(france)小说中所描写的那个老罪人,我真想发命令说,“葛思达斯,进天堂来!”倘若我有这个权力。然而我因此很讨厌那道学家,以及那道学的“艺术家”(pharisaic “artists”)。这种道学艺术家可以分作两类,却是一样的讨厌:我所最讨厌的东西除了这个之外只有非戏子而喜高声唱戏的人们了,(但在我耳目所及之外唱着我也不去管他。)这两类如具体的说,可以称作(1)《情波记》派与(2)《赠娇寓》派。

《情波记》的著者是什么人,现在可以不说,因为我们不是在评论个人,只是“借光”请来代表他这一派的思潮。这一派的教条是:假如男女有了关系,这都是女的不好,男的是分所当然,因为现社会许可男子如是,而女子则古云“倾城倾国”,又曰“祸水”。倘若后来女子厌弃了他,他可以发表二人间的秘密,恫吓她逼她回来,因为夫为妻纲,而且女子既失了贞当然应受社会的侮辱,连使她失贞的也当然在内。这些态度真不配说有一毫艺术气,但是十足地道学气了,道学云者即照社会公众所规定许可而行,自觉满足,并利用以损人利己之谓也。所谓拆白党的存在之理由也即在此,不过他们不自称艺术家,稍有不同耳。这类《情波记》派的思想如不消灭,新的性道德难有养成的希望,因为他是传统的一个活代表。

《赠娇寓》的妙诗想大家不曾忘记罢?他是传统的又一个活代表,所以也是真正的老牌道学家。大家或者要问,那样猥亵的诗怎样会是道学的呢?我说,猥亵我是决不反对的,而且还仿佛有点欢迎的样子,但是要猥亵得好,即是一则要有艺术趣味,二则要他是反道学的,与现行的礼教权威相抗的,这才可取;若是照现社会所许可而说猥亵话,那与《情波记》的利用男性的权利一样地是卑劣的道学根性。只看诗中“杂事还堪续秘辛”一句便表示道学气无复余蕴,因为杨升庵做过一篇《杂事秘辛》,所以敢续他一下子:第一个敢做的是艺术家,跟着走的便无意思,他不是冒险只是取巧了。野蛮社会里对于男女私情惩办极严,却有敢尝试的人,可以称作殉情,没有这个勇气而循俗去狎妓或畜妾,却不免是卑怯的渔色。这个譬喻可以拿来用在艺术上,我们承认《雅歌》或《杂事秘辛》或《沉沦》是艺术作品,但不能不拒绝传统的肉麻诗于门外,请他同《情波记》一类归在所谓道学艺术项下去。近来青年缺少革命气,偶有稍新或近似激烈的言行,仔细一看却仍是传统思想的变相,上边所说两派思潮即其一例,特为指出其谬,“或于世道人心不无裨益云尔。”

(十四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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