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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辞集注

楚辞辩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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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旣集王、洪骚注,顾其训故文义之外,犹有不可不知者。然虑文字之太繁,覧者或没溺而失其要也,别记于后,以备参考。庆元己未三月戊辰。

目录

洪氏目録九歌下注云:「一本此下皆有传字。」晁氏本则自九辩以下乃有之。吕伯恭读诗记引郑氏诗谱曰:「小雅十六篇,大雅十八篇为正经。」孔颖达曰:「凡书非正经者谓之传,未知此传在何书也。」按楚辞屈原离騒谓之经,自宋玉九辩以下皆谓之傅。以此例考之,则六月以下,小雅之传也;民劳以下,大雅之传也。孔氏谓凡非正经者谓之传,善矣;又谓未知此传在何书,则非也。然则吕氏寔据晁本而言,但洪、晁本,今亦未见其的据,更当博考之耳。

洪氏又云:今本九辩第八,而释文以为第二。盖释文乃依古本,而后人始以作者先后次叙之,然不言其何时何人也。今按天圣十年陈说之序,以为旧本篇第混并,首尾差互,乃考其人之先后,复位其篇。然则今本说之所定也欤?

七谏、九怀、九叹、九思,虽为骚体,然其词气平缓,意不深切,如无所疾痛而强为呻吟者。就其中谏、叹犹或粗有可观,两王则卑已甚矣。故虽幸附书尾,而人莫之读,今亦不复以累篇袠也。贾傅之词,于西京为最髙,且惜誓已着于篇,而赋尤精,乃不见取,亦不可晓,故今并録以附焉。若扬雄则尤刻意于楚学者,然其反騒【一】,实乃屈子之罪人也,洪氏讥之,当矣。旧録旣不之取,今亦不欲特收,姑别定为一篇,使居八卷之外,而并着洪说于其后。盖古今同异之说,皆聚于此,亦得因以明之,庶几纷纷或小定云。

离骚经

王逸曰:「同列大夫上官靳尚妬害其能。」似以为同列之大夫姓「上官」而名「靳尚」者。洪氏曰:「史记云:上官大夫与之同列。又云:用事臣靳尚。」则是两人明甚,逸以騒名家者,不应缪误如此。然词不别白,亦足以误后人矣。

离骚经之所以名,王逸以为:「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此说非是,史迁、班固、颜师古之说得之矣。

秦诳楚絶齐交,是惠王时事。又诱楚会武关,是昭王时事。误以为一事,洪氏正之,为是。王逸曰:「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虙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今按逸此言,有得有失:其言配忠贞、比谗佞、灵修美人者得之,盖即满所谓比也。若虑妃佚女,则便是美人;虬龙鸾凤,则亦善乌之类耳。不当别出一条,更立它义也。飘风云霓,亦非小人之比。逸说皆误,其辩当详说于后云。

王逸曰:「楚武王子瑕,受屈以为客卿。」客卿,战国时官,为它国之人游宦者设。舂秋初年,未有此事,亦无此官,况瑕又本国之王子乎?

蔡邕曰:「朕,我也。古者上下共之,至秦乃独以为尊称,后遂因之。」补注有此,亦览者所常知也。

王逸以太岁在寅曰摄提格,遂以为屈子生于寅年寅月寅日,得阴阳之正中。补注因之为说,援据甚广。以今考之,月日虽寅,而岁则未必寅也。盖摄提自是星名,即刘向所言「摄提失方,孟陬无纪」,而注谓「摄提之星,随斗柄以指十二辰」者也。其曰「摄提贞于孟陬」,乃谓斗柄正指寅位之月耳,非太岁在寅之名也。必为岁名,则其下少一格字,而「贞于」二字亦为衍文矣。故今正之。【刘向本引用古语,见大戴礼记注,云:「摄提左右六星,与斗柄相直,恒指中气。」

「惟庚寅吾以降」、「岂维纫夫蕙茝」、「夫唯快捷方式以窘步」,据字书,「惟」从心者思也,「维」从系者繋也,皆语辞也。「唯」从口者专词也,应词也。三字不同,用各有当。然古书多通用之,此亦然也。后放此。

凡说诗者,固当句为之释,然亦但能见其句中之训故字义而已,至于章之内,上下相承,首尾相应之大指,自当通全章而论之,乃得其意。今王逸为骚解,乃于上半句下,便人训诂,而下半句下,又通上半句文义而再释之,则其重复而繁碎甚矣。补注旣不能正,又因其误。今并删去,而放诗传之例,以全章为断,先释字义,然后通解章内之意云。

古音能,孥代叶,又乃代:盖于篇首发此一端,以见篇内凡韵皆叶,非谓独此字为然,而它韵皆不必协也,故洪本载欧阳公、苏子容、孙莘老本于多艰夕替下注:「徐铉云:古之字音多与今异,如皁亦音香【二】,乃亦音仍。他皆放此。盖古今失传,不可详究,如艰与替之类,亦应叶,但失其传耳」。夫骚韵于俗音不叶者多,而三家之本独于此字立说,则是它字皆可类推,而独此为未合也。黄长睿乃谓或韵或否为楚声,其考之亦不详矣。近世吴棫才老,始究其说,作补音、补韵,援据根原,甚精且博。而余故友黄子厚及古田蒋全甫袓其遗说,亦各有所论著,今皆已附于注矣。读者详之。

兰蕙,名物。补注所引本草言之甚详,已得之矣,复引刘次庄云:「今沅、澧所生,花在春则黄,在秋则紫,而春黄不若秋紫之芬馥。」又引黄鲁直云:「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兰,一干数花而香不足者蕙。」则又疑其不同,而不能决其是非也。今按本草所言之兰虽未之识,然亦云似泽兰,则今处处有之,可推其类以得之矣。蕙则自为零陵香,而尤不难识。其与人家所种,叶类茅而花有两种如黄说者,皆不相似。刘说则又词不分明,未知其所指者果何物也。大氐古之所谓香草,必其花叶皆香,而燥湿不变,故可刈而为佩。若今之所谓兰蕙,则其花虽香,而叶乃无气,其香虽美而质弱易萎,皆非可刈而佩者也。其非古人所指甚明,但不知自何时而误耳。

美人,说并见灵修条下。

椉,一作乘。驼,一作驰。慿,一作凭,又作冯。草,一作艹,又作卉。予,一作余。菹,一作葅。此类错举一二以见之,不能尽出也。

三后,若果如旧说,不应其下方言尧舜,疑谓三皇,或少昊、颛顼、髙辛也。

荃以喻君,疑当时之俗,或以香草更相称谓之词,非君臣之君也。此又藉以寄意于君,非直以小草喻至尊也。旧注云「人君被服芬香,故以名之」,尤为谬说。

謇,难于言也。蹇,难于行也。

洪注引颜师古曰:「舍,止息也。屋舍、次舍,皆此义。论语「不舍昼夜」,谓晓夕不息耳。今人或音舍者,非是。」

九天之说,已见天问注。以中央八方言之,误矣。离骚以灵修、美人目君,盖托为男女之辞而寓意于君,非以是直指而名之也。灵修,言其秀慧而修饰,以妇悦夫之名也。美人,直谓美好之人,以男悦女之号也。今王逸辈乃直以指君,而又训灵修为神明远见,释美人为服饰美好,失之远矣。

索与妬叶,即索音素。洪氏曰:书序「八索」,徐氏有素音。

「非世俗之所服」,洪氏曰:李善本以世为时、为代,以民为人,皆以避唐讳尔。今当正之。

彭咸,洪引颜师古,以为「殷之介士,不得其志而投江以死」,与王逸异。然说皆不知其所据也。

诼,音卓,则当从豕;又许秽反,则当从喙耳。

洪氏曰:「偭规矩而改错者,反常而妄作;背绳墨以追曲者,枉道以从时。」论扬雄作反离骚,言「恐重华之不累与」而曰:「余恐重华与沈江而死,不与投阁而生也。」又释怀沙曰;「知死之不可让,则舍生而取义可也。所恶有甚于死者,岂复爱七尺之躯哉!」其言伟然,可立懦夫之气,此所以忤桧相而卒贬死也,可悲也哉!近岁以来,风俗颓坏,士大夫间遂不复闻有道此等语者,此又深可畏云。

旧注以「攘话」为「除去耻辱,诛谗佞之人」,非也。彼方遭时用事,而吾以罪戾废逐,苟得免于后咎余责,则已幸矣,又何彼之能除哉?为此说者,虽若不识事势,然其志亦深可怜云。

「延伫将反」,洪以同姓之义言之,亦非文意。王逸行迷之义亦然。

补注引水经曰:「屈原有贤姊,闻原放逐,来归喻之,令自寛全。乡人因名其地曰姊归,后以为县。县北有原故宅,宅之东北有女嬃庙,捣衣石尚存。」今存于此。

騒经「女嬃之婵媛」,湘君「女婵媛兮为余太息」,哀郢「心婵媛而伤怀」,【三处王注皆云:「犹牵引也。」】悲回风「忽倾寤以婵媛」,【王注云:「心觉自伤,又痛恻也。」】详此二字,盖顾恋留连之意,王注意近而语疏也。

补注曰:「女嬃詈原之意,盖欲其为宁武之愚,而不欲其为史鱼之直耳,非责其不为上官、靳尚以徇怀王之意也。而说者谓其詈原不与众合以承君意,误矣。」此说甚善。

九辩,不见于经传,不可考。而九歌着于虞书、周礼、左氏春秋,其为舜禹之乐无疑。至屈子为骚经,乃有启九辩、九歌之说,则其为误亦无疑。王逸虽不见古文尚书,然据左氏为说,则不误矣。顾以不敢斥屈子之非,遂以启修禹乐为解,则又误也。至洪氏为补注,正当据经传以破二误,而不唯不能,顾乃反引山海经「三嫔」之说以为证,则又大为妖妄,而其误益以甚矣。然为山海经者,本据此书而傅会之,其于此条,盖又得其误本,若它谬妄之可验者亦非一,而古今诸儒,皆不之觉,反谓屈原多用其语,尤为可笑。今当于天问言之,此未暇论也。五臣以启为开,其说尤谬。王逸于下文又谓太康不用启乐,自作淫声。今详本文,亦初无此意。若谓启有此乐而之太康乐之太过,则差近之。然经传所无,则自不必论也。

循、修,唐人所写多相混,故思玄赋注引「修绳墨」而解作遵字,即循字之义也。

「览民德焉错辅」,但谓求有徳者【三】,而置其辅相之力,使之王天下耳。注谓「置以为君,又生贤佐以辅之」,恐不应如此重复之甚也。

此篇所言陈词于舜,及上欵帝阍,历访神妃,及使鸾凤飞腾、鸩鸠为媒等语,其大意所比,固皆有谓。至于经涉山川,驱役百神:下至飘风云霓之属,则亦泛为寓言,而未必有所拟伦矣。二注类皆曲为之说,反害文义。至于县圃、阆风、扶桑、若木之类,亦非实事,不足考信,今皆略存梗槩,不复尽载而详说也。

王逸以灵琐为楚王省合,非文义也。

注以羲和为日御。补注又引山海经云:「东南海外,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是生十日,常浴日于甘渊【四】。」注云:「羲和,始生日月者也。故尧因立羲和之官,以掌天地四时。」此等虚诞之说,其始止因尧典「出日纳日」之文,口耳相传,失其本指,而好怪之入,耻其谬误,遂乃增饰傅会,必欲使之与经为一而后已。其言无理,本不足以欺人,而古今文士相承引用,莫有觉其妄者。为此注者,乃不信经而引以为说,蔽惑至此,甚可叹也!

望舒、飞廉、鸾凤、雷师、飘风、云霓,伹言神灵为之拥护服役,以见其仗卫威仪之盛耳,初无善恶之分也。旧注曲为之说,以月为清白之臣,风为号令之象,鸾凤为明智之士,而雷师独以震惊百里之故使为诸侯,皆无义理。至以飘风、云霓为小入,则夫卷阿之言「飘风自南」,孟子之言「民望汤武如云霓」者,皆为小人之象也耶?

王逸又以飘风云霓之来迎己,盖欲己与之同,旣不许之,遂使阍见拒而不得见帝。此为穿凿之甚,不知何所据而生此也。

沈约郊居赋「雌霓连蜷」,读作入声。司马温公云:「约赋但取声律便美,非霓不可读为平声也。」故今定离骚「云霓」为平声,九章、远游为入声,盖各从其声之便也。

王逸说「往观四荒」处,已云「欲求贤君」,盖得屈原之意矣。至「上下求索」处,又谓「欲求贤人与己同志」,不知何所据而异其说也?

旧注以「髙丘无女」「下女可诒」皆贤臣之譬,非是。下女,说详见于九歌,可考也。

溘字,补注两处皆已解为奄忽之义,至此游春宫处,乃云无奄忽之义,不知何故自为矛盾至此。

虙妃,一作宓妃。说文:「虙,房六反,虎行貌。」「宓,美毕反,安也。」集韵云:「虙与伏同,虙牺氏,亦姓也。宓与密同,亦姓。俗作宻,非是。」补注引颜之推说云:「宓字本从虍走。虙子贱即伏牺之后,而其碑文说济南伏生又子贱之后。是知古字伏、虑通用,而俗书作宓,或复加山,而并转为密音耳。」此非大义所繋,今亦姑存其说,以备参考。

王逸以虙妃喻隠士,旣非文义,又以蹇修为伏羲氏之臣,亦不知其何据也?又谓「隠者不皆仕,不可与共事君」,亦为衍说。

孟子「不理于口」,汉书「无俚之至」,说者皆训为赖,则理固有赖音矣。

尔雅说四极,恐未必然。邠国近在秦陇,非絶远之地也。

旧说有娀国在不周之北,恐其不应絶远如此。又言求佚女,为求忠贤与共事君,亦非是。

鸩及雄鸠,其取喻为有意,具文可见。注于它说,亦欲援此为例,则凿矣。补注又引淮南说「运日知晏,则鸩乃小人之有智者,故虽能为谗贼,而屈原亦因其才而使之」,是以屈原为眞尝使鸩媒简狄而为所卖也。其固滞乃如此,甚可笑也。

「凤皇旣受诒」,旧以为旣受我之礼而将行者,误矣。审尔,则高辛何由而先我哉?正为己用鸩鸠,而彼使凤皇,其势不敌,故恐其先得之耳。又或谓以高辛喻诸国之贤君,亦非文势。

留二姚,亦求君之意。旧说以为博求众贤,非是。

或问「终古」之义,曰:开辟之初,今之所始也。宇宙之末,古之所终也。考工记曰:「轮已庳,则于马终古登阤也。」注曰:「终古,常也。」正谓常如登阤,无有已时。犹释氏之言尽未来际也。

「两美必合」,此亦托于男女而言之。注直以君臣为说,则得其意而失其辞也。下章「孰求美而释女」亦然。至说「岂惟是其有女」,而曰岂唯楚有忠臣,则失之远矣。其以芳草为贤君,则又有时而得之。大率前人读书,不先寻其纲领,故出人,得失不常,类多如此。幽昧、眩曜二语,乃原自念之辞,以为答灵氛者,亦非是。

楚人以重午插艾于要,岂其故俗耶?

补注以为灵氛之占,劝屈原以远去,在异姓则可,在原则不可,故以为疑而欲再决之巫咸也。考上文但谓举世昏乱,无适而可,故不能无疑于氛之言耳。同姓之说,上文初无来歴,不知洪何所据而言。此亦求之太过也。

皇,即谓百神,不必言天使也。

升降上下,谓上君下臣者,亦缪说。

傅说、太公、宁戚,皆巫咸语。补注以为原语,非也。

鶗鴂,颜师古以为子规,一名杜鹃。服虔、陆佃以为鵙,名伯劳。未知孰是。然子规以三月呜,乃众芳极盛之时;鵙以七月呜,则阴气至而众芳歇矣。又鴂、鹍音亦相近,疑服、陆二说是。

「莫好修之害」,二注或谓上不好用忠直,或谓下不好自修,皆非是。

此辞之例,以香草比君子,王逸之言是矣。然屈子以世乱俗衰,人多变节,故自前章兰芷不芳之后,乃更叹其化为恶物。至于此章,遂深责椒兰之不可恃,以为诛首,而揭车、江离亦以次而书罪焉,盖其所感益以深矣。初非以为实有是人而以椒兰为名字者也。而史迁作屈原传,乃有令尹子兰之说,班氏古今人表又有令尹子椒之名,旣因此章之语而失之,使此词首尾横断,意思不活。王逸因之,又讹以为司马子兰、大夫子椒,而不复记其香草、臭物之论。流误千载,遂无一人觉其非者,甚可叹也。使其果然,则又当有「子车」、「子离」、「子榝」之俦,盖不知其几人矣!

化与离协,易曰:「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则离可为力加反。又传曰:「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则化可为胡圭反。服赋「庚子日斜」,迁史以斜为施,此韵亦可考。

王逸以求女为求同志,已失本指,而五臣又读女为汝,则并其音而失之也。

卒章琼枝之属,皆寓言耳,注家曲为比类,非也。

博雅曰:「昆裔虚,赤水出其东南陬,河水出其东北陬,洋水出其西北陬,弱水出其西南陬。河水入东海,三水入南海。」后汉书注云:「昆仑山在今肃州酒泉县西南,山有昆仑之体,故名之」。二书之语,似得其实。水经又言昆仑去嵩髙五万里,则恐不能若是之远,当更考之。

待与期叶,易小象待有与之叶者,即其例也。

九歌

楚俗祠祭之歌,今不可得而闻矣。然计其间,或以阴巫下阳神,或以阳主接阴鬼【五】,则其辞之亵慢淫荒,当有不可道者。故屈原因而文之,以寄吾区区忠君爱国之意,比其类,则宜为三颂之属;而论其辞,则反为国风再变之郑卫矣。及徐而深味其意,则虽不得于君,而爱慕无已之心,于此为尤切,是以君子犹有取焉。盖以君臣之义而言,则其全篇皆以事神为比,不杂它意。以事神之意而言,则其篇内又或自为赋、为比、为兴,而各有当也。然后之读者,昧于全体之为比,故其疏者以它求而不似,其密者又直致而太迫,又其甚则并其篇中文义之曲折而失之,皆无复当日吟咏情性之本旨。盖诸篇之失,此为尤甚,今不得而不正也。又篇名,而实十有章,盖不可晓,旧以九为阳数者,尤为衍说。或疑犹有虞夏九歌之遗声,亦不可考。今姑阙之,以俟知者,然非义之所急也。

「璆锵呜兮琳琅」,注引禹贡释璆、琳、琅,皆为玉名,恐其立语不应如此之重复,故今独以孔子世家「环佩玉声璆然」为证,庶几得其本意。

旧说以灵为巫,而不知其本以神之所降而得名。盖灵者,神也,非巫也。若但巫也,则此云姣服,义犹可通。至于下章,则所谓旣留者,又何患其不留也耶【六】?汉乐歌云「神安留」,亦指巫而言耳。

若英,若,即如也,犹诗言「美如英」耳。注以若为杜若,则不成文理矣。

帝服,注为五方之帝,亦未有以见其必然。

焱,,从三犬,而释为羣犬走貌,然大人赋有「焱风涌而云浮」者,其字从三火,盖别一字也。此皆当从三火。

东皇太一,旧说以为原意谓人尽心以事神,则神惠以福,今竭忠以事君,而君不见信,故为此以自伤。补注又谓此言「人臣陈德义礼乐以事上,则上无忧患」。云中君,旧说以为事神已讫,复念怀王不明,而太息忧劳。补注又谓「以云神喻君德,而怀王不能,故心以为忧」。皆外增赘说,以害全篇之大指;曲生碎义,以乱本文之正意。且其目君不亦太迫矣乎!

「吾乘桂舟」,吾,盖为祭者之词。旧注直以为屈原,则太迫。补注又谓言湘君容色之美,以喻贤臣,则又失其章指矣。

「女婵媛」,旧注以为女嬃,似无关涉,但与骚经用字偶同耳。以思君为直指怀王则太迫,又不知其寄意于湘君,则使此一篇之意皆无所归宿也。

「心异媒劳」,王注以为与君心不同,则太迫而失题意。补注又因轻絶而谓同姓无可絶之义,则尤乖于文义也。

「石濑」、「飞龙」章,说者尤多舛谬,其曰:它人交不忠则相怨,我则虽不见信,而不以怨人。补注又云:「臣忠于君,君宜见信,而反告我以不间。此原陈己志于湘君也。」不知前人如何读书,而于其文义之晓然者,乃直乖戻如此,全无来歴关涉也。其曰:君初与我期共为洽,而后以谗言见弃。此乃得其本意,而亦失其词命之曲折也【七】。

湘君一篇,情意曲折,最为详尽,而为说者之谬为尤多,以至全然不见其语意之脉络次第。至其卒章,犹以遗玦、捐袂为求贤,而采杜若为好贤之无已,皆无复有文理也。

佳人召予,正指湘夫人而言,而五臣谓「若有君命,则亦将然」,补注以佳人为贤人同志者。如此,则此篇何以名为湘夫人乎?

九歌诸篇,宾主、彼我之辞最为难辨,旧说往往乱之,故文意多不属,今颇已正之矣。

「何寿夭兮在予」,旧说人之寿夭,皆其自取,何在于我,已失文意;或又以为喻人主当制生杀之柄,尤无意谓。

王逸以「离居」为隠士。补注又以此为屈原诉神之辞,皆失本指。

王逸以乘龙冲天而愈思愁人,为抗志髙远而犹有所不乐,全失文义。补注谓喻君舍己而不顾,意则是而语太迫也。

「夫人兮自有美子」,众说皆末论辞之本指得失如何,但于其说中已自不成文理,不知何故如此读书也?

咸池,或如字,下隔句与来字「力之反」叶。

东君之吾,旧说误以为日,故有息马悬车之说,疑所引淮南子反因此而生也。至于低回而顾怀,则其义有不通矣,又必强为之说,以为思其故居。夫日之运行,初无停息,岂有故居之可思哉?此旣明为谬说,而推言之者又以为讥人君之迷而不复也,则其穿凿愈甚矣。又解声色娱人,为言君有明德,百姓皆注其耳目,亦衍说。且必若此,则其下文縆瑟交鼓之云者,又谁为主而见其来之蔽日耶?

声色娱人,观者忘归,正为主祭迎日之人低回顾怀,而见其下方所陈之乐声色之盛如此耳。縆瑟交鼓,灵保贤姱,即其事也。或疑但为日出之时声光可爱,如朱丞相秀水録所载「登州见日初出时,海波皆赤,汹汹有声」者,亦恐未必然也。盖审若此,则当言其燀赫震动之可畏,不得以娱人为言矣。聊记其说,以广异闻。

北斗字,旧音斗为主。以诗考之,行苇主、醹、斗、耉为韵,卷阿厚、主为韵,此类甚多。但不知此非叶韵,而旧音特出此字,其说果何为耳?

旧说河伯位视大夫,屈原以官相友,故得汝之。其凿如此。又云河伯之居沉没水中,喻贤人之不得其所也。夫谓之河伯,则居于水中,固其所矣,而以为失其所,则不知使之居于何处乃为得其所耶?此于上下文义皆无所当,眞衍说也。

堂、宫、中,或云当并叶堂韵,宫字已见云中君,中字今闽音正为当字。

山鬼一篇,谬说最多,不可胜辩,而以公子为公子椒者,尤可笑也。

「终不见天」,尝见有读天字属下句者,问之,则曰:「韩诗「天路幽险难追攀」,语盖祖此。」审尔,则韩子亦误矣。

或问魂魄之义,曰:子产有言:「物生始化曰魄,旣生魄阳曰魂。」孔子曰:「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郑氏注曰:「嘘吸出人者,气也。耳目之精明为魄,气则魂之谓也。」淮南子曰:「天气为魂,地气为魄。」髙诱注曰:「魂,人阳神也。魄,人阴神也。」此数说者,其于魂魄之义详矣。盖尝推之,物生始化云者,谓受形之初,精血之聚,其间有灵者,名之曰魄也。旣生魄阳曰魂者,旣生此魄,便有暖气,其间有神者,名之曰魂也。二者旣合,然后有物,易所谓「精气为物」者是也。及其散也,则魂游而为神,魄降而为鬼矣。说者乃不考此,而但据左疏之言,其以神灵分阴阳者,虽若有理,但以嘘吸之动者为魄,则失之矣。其言附形之灵、附气之神,似亦近是,但其下文所分,又不免于有差。其谓魄识少而魂识多,亦非也,但有运用畜藏之异耳。

雄,与凌叶,今闽人有谓雄为形者,正古之遗声也。

校勘记

〔一〕然其反骚。「然」,扫叶本、成化本作「但」。

〔二〕如皁亦音香。「皁」,诸本同,据说文解字第五篇下,当作「皀」,许慎曰:皀……又读若香。」是其证也。

(三〕但谓求有德者。「但」,扫叶本作「乃」。

〔四〕常浴日于甘渊。「渊」,原作「洲」,诸本同,今据山海经大荒南经及楚辞补注改。

〔五〕或以阳主接阴鬼。「主」,古逸本、扫叶本作「巫」。

〔六〕又何患其不留也耶。「耶」,成化本无;四库本作「哉」。〔七〕而亦失其词命之曲折也。「词命」,成化本作「命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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