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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祖笔记

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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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一年五月,于保和殿颁赐御书,大理少卿臣李斯义得临黄庭坚书一幅,其诗云:“谈经草檄鬓华生,初拥闽山传节行。江入桐庐青欲断,溪从剑浦碧来迎。茶虽户种租宜薄,盐不家煎价赖平。要使祈招歌德意,君恩岂为远人轻。”四十三年十一月,李以副都御史迁福建巡抚,前诗竟为之谶云。

蜀人射白鹇、锦鸡以食,余尝赋诗记其事。范石湖《桂海虞衡志》载岭南近海郡或以鹦鹉作,孔雀、翡翠为腊,余邑子又有嗜食金鱼者,天地间何所不有。

毒瑁背有甲十三片,海人养以盐水,饲以纤鳞,遇甲子、庚申日辄不食,谓之毒瑁斋。见《虞衡志》。

《真腊风土记》:牛马死不敢食,亦不剥其皮革,云以其与人出力故。此俗胜中国人多矣。

朱相国平涵《涌幢小品》载其尝馆一贵人家,其人奉斋,一日怒,厨人凡易十馀品,俱不称意,朱笑谓之曰:“何不开斋?”近吴湖州园次(绮)游广州,有僧大汕者,日伺候督抚将军诸监司之门,一日向吴自述酬应杂Ш,不堪其苦。吴笑应之曰:“汝既苦之,何不出了家!”座上皆大噱。二事颇相类,而吴语尤可味。杨诚斋诗云:“袈裟未著言多事,著了袈裟事更多。”其此僧之谓乎?

《天台山志侨寓》条,首载沈约字休文,陈征卤将军,永平中弃官乞为道士,来憩桐柏,见剡县金庭观石刻。妄语可笑,梁、陈间安得两沈约,皆字休文。休文为梁武帝佐命,与陈远不相及,何以有此谬妄?盖道释好为傅会,往往不稽时代,不谙事理,如《真灵位业图》之类,不可胜数也。《鹤林玉露》以范云与陈武帝九锡之命,亦可笑。

余于宋南渡后诗,自陆放翁之外,最喜姜夔尧章。尧章又号白石道人,学诗于萧千岩,而与范石湖、杨诚斋善。时黄岩老亦号白石,亦学诗于千岩,时称双白石云。右见《鹤林玉露》。(南渡四大家为萧、杨、范、陆,而诚斋答尧章诗云“尤萧范陆四诗翁”,则谓遂初也。)

《玉露》言子瞻谪儋州,子由谪雷州,鲁直谪宜州,皆章取其字之偏傍而谑之。当时有术士曰:“儋字从立人,子瞻其北归乎?雷字雨在田上,承天之泽,子由其未艾乎?宜字有盖棺之象,鲁直其不返乎?”后皆验。予考之殊不然。山谷以绍圣初谪涪州,徙戎州,徽宗即位,赦复官。建中靖国元年除知舒州,崇宁元年知太平州,二年以《承天寺记》为陈举所讦,羁管宜州,竟卒于宜。先是东坡已以建中靖国元年卒常州矣,安得如罗云云乎?按此说本之《老学庵笔记》,乃谓二苏公与刘莘老丞相,莘老时贬新州故也。

余邑先辈文献无征,每以为恨,故于群书中遇邑人逸事遗文,辄掌录之。乙酉再至安德,观《永平府志》,得邑方伯徐公准诗一首,《卢龙塞》云:“燕呼黑水作卢龙,塞北风沙泣断蓬。汉将已随羌笛老,秦人莫恨久从戎。”公即诗人夜字东痴之曾祖也,万历中尝为永平太守。

朱性甫《铁网珊瑚》载:鲜于伯机所藏有唐沈传师墨迹一绝云:“积雪阴山欲度难,传更深夜铁衣寒。将军破了单于阵,更把兵书子细看。”传师,元和间名臣,有《岳麓寺》长句最佳,此诗殊不类唐人风调。合肥龚大宗伯(鼎莩)往往酒酣赋诗,辄用杜韵,歌行亦然,予常举以为问,公笑曰:“无他,只是捆了好打耳!”

新安门人汪洪度,字于鼎,夙有诗名,尝有《咏一品妃》诗云:“敢以三春草,蒙称一品妃。植根缘湛露,发艳借恩辉。幸自生同蒂,羞将影独违。未须劳远寄,念此亦当归。”自注:“当归花曾入禁苑,赐此名。”余按药花入诗最新,如人参、枳壳,皆见唐人诗,连翘见杨太宰《梦山》诗。余丙子使蜀,山路中见白芨花,因得“西风尽日雨,开遍空山白芨花”之句。若当归,诗人止习用太史慈、姜伯约事,未咏其花,始见于鼎此诗耳。按崔豹《古今注》,当归一名文无,《本草》云七八月开花,似莳萝,浅紫色。

余偶论唐、宋大家七言歌行,譬之宗门,李、杜如来禅,苏、黄祖师禅也。

谢方山(重辉)别业杏花村之东,有古槐十馀株,传是正德年间物,乃总督宜大杨顺侍郎故居也。杨即杀沈炼以媚严嵩者。予徘徊其下,顾谓方山曰:“此树阅世古矣,惜非安石之甘棠!”

词家绮丽、豪放二派,往往分左右袒。予谓第当分正变,不当分优劣。四十年前在广陵与邹订士(祗谟)同定《倚声集》,予评陈卧子词云:“如香车金犊,流连陌阡,反令人思草头一点之乐。”

宋人书问,自尊与卑曰不具,以卑上尊曰不备,朋友交驰曰不宣,见《东轩笔录》。今人多不辨此,然三字之分别,殊亦不解。

孙仲谋欲筑濡须坞,诸将曰:“上岸击贼,跣足入船,何用坞为!”快语读之,辄为浮一大白。

古乐府诗云:“百金买宝刀,悬著中梁柱,一日三摩娑,剧于十五女。”等是快语,语有令人骨腾肉飞者,此类是也。

余家自高曾祖父已来,各房正厅皆置两素屏,一书心相三十六善,一书阳宅三十六祥,所以垂家训示子孙也。按三十六善见宋吴处厚《青箱杂记》,三十六祥未详所出。

又各房正厅一联云:“绍祖宗一脉真传克勤克俭,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

《青箱杂记》云:“前代有翰林学士,本朝咸平中始置翰林侍读学士,以杨徽之为之;又置翰林侍讲学士,以邢为之。”此读、讲学士之始,亦见《石林燕语》。

鸱尾之说,传记纷纭不一。《对类总龟》谓龙生九子,一名嘲风,好险,在殿角;一名蚩吻,好吞,在殿脊。《博物志逸篇》云:“螭勿形似兽,性好望,故立屋角上;蛮全形似龙,性好风雨,故用于屋脊。”二说已不同。《唐会要》云汉武柏梁殿灾,越巫献术,言海中有鱼名虬,其尾似鸱,激浪则降雨,遂作其形置殿脊,以厌火灾。又或谓汉柏梁台灾,越巫上厌胜之法,乃大起建章宫,遂设鸱尾之象于殿脊。二说亦有不同。又龙九子,一名霸下,好负重,故为碑座;,好文,在碑文两旁。亦出《总龟》。《博物志逸篇》又云:“性好负重,故用载石碑,螭虎形似龙,性好文采,故立于碑文上。”二说名字亦不同。顾邻初宗伯《说略》云霸下未详,,《韵会》云鳌也,一曰雌鳌,《吴都赋》云“巨鳌”是也。《广雅》云有角曰{艹黾}龙,无角曰多它(音螭)龙。今世石碑上下四旁率刻螭虎,而载石作龟形,盖似鳌而稍讹。霸下则竟不知何状。即龙生九子,其名亦无一定之说也。

汉光武帝曰:“仁宦当作执金吾。”师古曰:“金吾,鸟名也。主辟不祥。”《逸篇》又以为九子之一,云:“金吾形似美人首鱼,尾有两翼,其性通灵不睡,故用以巡警。”则又似鳏鱼之属(鳏鱼见《孔丛子》)。又应劭曰:“吾者御也,掌执金革以御非常。”《古今注》曰:“执金吾,棒也,以铜为之,金涂两末,谓之金吾。”

余向疑宋攻作之局曰文思院,不详命名之意。《青箱杂记》云:“《考工记》氏掌攻金,其量铭曰‘时文思索’,故今世攻作之所号文思院。”江邻几云:“或说文思殿名,聚工巧于其侧,因名之曰文思院使。”

玉茗花、海红花,皆山茶也。古诗云:“浅为玉茗深都胜,大曰山茶小海红。”都胜即宝珠山茶。

田纶霞(雯)少司徒为诗文好新异,康熙壬午谢病归,浃岁卧疴。医立方以进,辄嫌其俗,易他名始服之,如以枸杞为天精,人参为地精,木香为东华童子之类,其癖好新奇如此。

秦俗尚白,民间遇元旦贺寿吉庆事,辄麻巾素衣以往,余所经历西安、凤翔、汉中诸府皆然。闻西巡时,民庶迎驾,亦不改服。按六朝人主宴处,戴白纱帽,晋人好著白接,谢万著白纶巾,南齐垣崇祖著白纱帽。《南史》:和帝时百姓皆著下穷白纱帽。《唐六典》:天子服有白纱帽。又唐制,新进士皆白袍,故有“袍似烂银文似锦,相将白日上青天”之句。而肃宗与李泌同出,观者谓“衣黄圣人”、“衣白山人”,则人臣在君前亦可衣白矣。《清波杂志》载,宋乾道中,内相王日严谓一堂环坐皆浅素,极可憎,乞仍存紫衫;又云,前此仕族子弟未受官者皆衣白。则六朝、唐、宋皆有之,不止西方尚白也。《酉阳杂俎》云:北朝时,徐州角城县僧尼著白布法衣。

余家藏宋王晋卿《烟江叠嶂图》长卷,后有米元章书东坡长句。康熙癸未三月万寿节,九卿皆进古书书画为寿,此卷蒙纳入内府,传旨云:“向来进御,凡画概无收者,此卷画后米字甚佳,故特纳之,仍谕知。”

济南有帝舜祠,在南门之内。癸未春方作醮事,火忽自殿上出,顷刻焚殆尽。逾数日,诸当事有事于祠,方就殿址礼拜,阶下舜井水忽溢高数尺,须臾泛滥,急觅舆马而出,竟不终礼而罢,亦异灾也。井水出祠北,流入明湖,至今尚然,不知是何祥也。泰山东岳庙同时亦灾。

上驻跸杭州,山阴耆民王锡元同胞兄弟五人,见于行宫,长次系双生,皆年八十,三年七十八,四年七十六,五年七十五,率子侄凡十七人,孙十八人。赐宴,赐缎锦各一匹,又赐御书扁额“一门人瑞”,皇太子赐联“五枝锦树荣今代,百秩仙筹萃一门”。见邸报。东坡《志林》载,合浦老人苏佛儿,年八十二,有兄二人,长九十二,次者九十,亦庶几矣。

四十四年春夏雨泽愆期,至五月望乃雨,二十一日雨自酉迄辰,远近沾足,谷秫皆苏,豆乃播种。六月初八、十一日皆大雨,县东境有蝗自东北来,南去,不为灾。廿四、廿五日复大雨。

《清波杂志》言:郑叔霭集荆襄川蜀金石刻为《五路墨宝》,既录碑之全文,附以己说,欧阳《集古》考究未备者,间有辩正,类为数巨册,考证良备,悉上秘府。按宋人多留意金石文字,惟欧阳永叔、刘原父、吕进伯、赵明诚、董、黄长睿、薛绍彭于今独著,郑之名迄无知者,不独其书之湮没无传也,惜哉!南宋人陈起有《宝刻丛编》,尤为该洽。尝从朱竹(彝尊)见写本,未暇钞录。

济宁州学武生欧阳陆叩阍,自称大禹之后,下其词。巡抚议大禹姒姓,欧阳陆狂率,冒称后裔,革去武生,依律充军云。

明太宗攻济南,铁铉出战,倏见有群僧助战甚力。迹之,入大佛山琵琶洞中,洞石壁上刻阿罗汉皆汗流浃体,命以铁挝碎其首。像乃唐贞观时制。

历城穆吏部深,字桂阳,为阉寺所中,罢归,郁郁成疾,额中有一小人骑驴,时时往来。医不知其何疾,竟以是卒。

明德藩端王于白云湖(在章丘,亦名刘郎中泊)得一马,鹿形,每宴会,则列于筵前,负八宝盘。崇祯戊寅,马无故自毙,未几,济南陷。

济南藩司署后临明湖西偏,即曾子固集中所谓西湖也。曾守郡日,尝作名士轩。轩今入署中,明时尚有古竹数竿,芍药一丛,传是宋故物。

环明湖有七桥,曰芙蓉、水西、湖西、北池、百花、泺源、石桥。曾子固诗:“从此七桥风与月,梦魂长到木兰舟。”

元张文忠养浩故居,在今布政司街,有七聘堂,今改为祠。明尹恭简宅,在历城县治东尹家巷。边尚书贡宅,在王府前(今巡抚衙署),有万卷楼。王祭酒云芝(名同先尚书公讳)、李按察攀龙宅,皆在西门外柴市。许长史邦才宅,在布政司街。

汉终军故里在府城南九十里。尹太宰尹家亭子在湖上。边尚书贡别业在张马泊。刘吏部天民别业在城南六十里吊枝庵。许长史邦才别业在北水门外。殷文庄士儋通乐园在趵突泉西。赵尚书世卿别业在府城东祝店。李按察攀龙白雪楼初在韩仓店,所谓“西揖华不注,东揖鲍山”者,后改作于百花洲,在王府后碧霞宫西,许长史诗所谓“湖上楼”也。今趵突泉东有白雪楼,乃后人所建,以寓仰止之意,非旧迹也。

娥皇女英祠在趵突泉,今废。曾子固诗:“层城齐鲁衣冠会,况有娥英诧世人。”《水经注》:泺源亦谓娥英水,以泉上有舜妃娥英庙故也。俗人但知吕仙祠矣。

宋李易安名清照,济南李格非文叔之女,词中大家。其母王状元拱辰女,亦工文章。

辛幼安弃疾亦历城人,亦词中大家,少与党怀英同学,南渡为名臣。党入金,官翰林学士承旨,尤工篆书。

德州谢生,方山郎中之兄也。尝于城北水次掘得一瓮,色黝而光可以鉴。舁置于家,忽于黝光中见人影,细审之,具仙佛美人衣冠甲士种种诸相,须臾变灭,旬日后乃无所睹。

德州四牌坊西,居人掘地得古冢,中一石枕,上锓诗云:“百宝装腰带,金丝络臂。笑时花近眼,舞罢锦缠头。”

《闲中今古录》论李易安晚节改适,云“翁则清献,为时名臣”,又引瞿佑《诗话》“清献名家厄运乖,羞将晚景对非才”,云云。以挺之为,谬矣。盖以阅道谥清献,而挺之谥清宪,故致此舛讹耳。

谢肇浙《西吴支乘》云:元时吴兴三绝:赵松雪书,钱舜举画,冯应科笔。

尹墓在八里山,王云芝墓在龙窝山南,边贡墓在莱庄,刘天民墓在五里沟,李攀龙墓在柳沟,许邦才墓在火闸。

天心水面亭南有薛文清、王文成二公祠,东有许忠节公(逵)祠。正统间,文清以吏部尚书郭荐,督学山东。文成以弘治用子典山东试,得堂邑穆文简(孔晖)为解元。忠节初令乐陵,当刘六之乱,破贼全城;后与孙忠烈公(燧)同死宸濠之变。祠中有庶子何洛文碑,又一碑刻大复先生何景明《乐陵令行》一篇。洛文即大复之孙也。

济南郡城东七十里龙山镇,即《水经注》巨合城也。汉耿讨费敢,进兵先胁巨里,即此。东坡《阳关词》:“济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龙山马足轻。”旧注引孟嘉落帽事,固大谬,施注竟略之。以此知注书之难,而陆务观、任渊皆不敢注苏,有以也。

王文正不知药栏之坏,而时服其德量;陈彭年不知僦宅有石榴树,而人讥其躁进,其人品异也。

宋太宗问杜镐“官家”之义,镐以三皇宫天下、五帝家天下为对,太宗善之。蔡邕《独断》曰:“亲近侍从称曰大家,百官小吏称曰天家。”“天子无外,以天下为家,故称天家也。”《汉书》东平王宇曰:“今县官年少。”张晏曰:“不敢指斥成帝,谓之县官。”然不明著其义,当亦称陛下,乘舆之义也。邕又曰:“陛下者,天子必有近臣,执兵陈于陛侧,以戒不虞。谓之陛下者,群臣与天子言,不敢指斥,故呼在陛下者而告之,由卑达尊之意也。”“乘舆出于律,律云敢盗乘舆服御物,谓天子所服食者也。天子至尊,不敢渫渎言之,故托之乘舆。乘犹载也,舆犹车也。或谓之车驾。”又曰:“天子自谓曰行在所,犹言行所至也。”

澶渊之盟既成,王钦若进孤注之说,而莱公见疏。太祖朝卢多逊请移都镇州,经略攻取,俟复幽蓟,则还跸于汴,此真孤注耳。

本朝遇内朝行庆贺礼,则上率东宫拜于两宫之门内,诸王公、贝勒、贝子等从拜于门外,阁臣亦与焉,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已下则拜于午门,最为得体。宋天圣中,明肃太后垂帘,诏皇帝率群臣上皇太后寿。范文正仲淹方为秘阁校理,上疏请皇帝率亲王皇族于内中上寿,诏宰臣率百僚于前殿上两宫寿,即今制也。事详《儒林公议》。

无锡马字云翎,文肃公世奇之孙,起自孤露,中康熙壬子江南乡试。诗有奇气,时时仿李长吉,而未竟其才。游京师,所皈心者独余与昆山叶文敏讠刃庵(方蔼),他无所诣也。归未几而病,依灵岩毅禅师于柏城庵,得领悟。一夕,索笔书偈曰:“刀斫虚空,于吾何有?十里桃花,千溪杨柳。”泊然而化,年才三十。

恶诗相传,流为里谚,此真风雅之厄也。如“世乱奴欺主,时衰鬼弄人”,唐杜荀鹤诗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罗隐(按:此“隐”字据《清代笔记丛刊》本补)诗也。“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五代冯道诗也。“闭门不管庭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张”,南宋陈随隐自述其先人藏一警句,为真西山、刘漫塘所赏击者也。

宋太祖自陈桥拥兵回,长入,祗候班乔、陆二卒长率众拒于南门,乃入自北,解衣折箭,誓不杀。咸义不臣宋,自缢。太祖亲至直舍,叹曰:“忠义孩儿!”赐庙曰忠义,易班曰孩儿。终宋之世,孩儿班帽后垂粉青头{髟巾},为周世宗持服,直舍正门以黄罗护之,傍穿小门出入,用以旌忠。南渡景定间,又命撰二候加封碑文。惜二候之名无考,碑文见《随隐漫录》。据此,则宋历朝之褒忠可谓至矣。《五代史》乃不为韩通立传,何所忌讳耶?王子融作《唐馀录》,载韩通于《忠义传》,且冠以宋初褒赠之典,有见哉!

薛尚功《钟鼎款识》第二卷有济南鼎二,其文如《五岳真形图》。薛云是向潘传本,又云二铭字画奇怪,未容诠释,以鼎出济南,姑以名之。此吾郡典故也。然二鼎今不知所在,或已入宣和内府矣。

《枫窗小牍》言宋妇人封号,自夫人以下凡八等,如侍郎以上封硕人,太中大夫以上封令人,通直郎以上封孺人。今皆无之,硕人、孺人率为妇人之通称矣。

《枫窗小牍》记东坡一帖,录足疾方,用葳灵仙、牛膝二味为末,蜜丸,空心服,神效。

宋有杜善甫者,济南名士,善为诗。时有掌兵官远戍,其妻宴客,竟夕笙歌。善甫赋诗云:“高烧银烛照云鬟,沸耳笙歌彻夜阑。不念征西人万里,玉关霜重铁衣寒。”闻者韪之。诗见《山房随笔》。

《癸辛杂识》言刘义仲摘欧阳《五代史》之讹误,为《纠谬》一书以示坡公,云云;又言《挥麈录》云,蜀人吴缜初第,请于文忠,愿预官属,不许,因作《纠谬》,疑其别是一书。不知吴缜所著《纠缪》乃《新唐书》也,予家有旧刻本,当是公谨未睹此,故疑为一书耳。

《东坡志林》云:“唐末五代,文章衰尽,诗有贯休、齐己,书有亚栖,村俗之气大略相似。”此论固然,然齐己《白莲集》至今尚传,余尝见海虞冯氏写本,有荆南孙光宪序,篇帙完好,略无阙佚。文章流传,信有命乎!

吾家西第石帆亭玉版书屋,多大竹,常有小鸟翠色,飞鸣其间,大仅逾妇人钗梁物,或结巢坚致如罘ぜ,似即岭南之翡翠也。柳文畅有《咏白洲翡翠》诗,则不惟粤中有之矣。李卫公有《桐花凤赋》,亦类此。《归田录》载宜春库有翡翠盏一只,形似碧玉,乃所谓翡翠屑金者,非此鸟之羽也。

《越绝》言舜父顽母へ,兄狂弟傲,《尸子》言舜事亲养兄为天下法,是舜又有兄也。《尸子》又云其游得六人,曰雄陶、方回、续伯、牙阳、东不识、秦不空,皆贤者也;或益以灵甫为七人。然则舜既征庸,而七人者何以皆不见举?诸子之言,诞妄不经如此。《吕览》、《淮南》、《新序》、《说苑》之类,类此者多有,君子存而不论可矣。

东坡谓《史记》舜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云云,屈原云“鲧悻直以亡身”,则鲧乃刚而犯上者耳;若四族皆小人,安能变四裔之俗哉?盖四族之诛皆非诛死,但迁之远方,为要荒之君长尔。此论与《竹书纪年》黜崇伯鲧合,而《史记》乃附会以浑敦、穷奇、杌、饕餮恶兽之名,杜预又以杌为鲧。若然,则所谓不可教训、不知话言,不惟方命圮族而已,四岳何为而举?而尧何为姑试之耶?皆不可通。《韩非子》又谓尧欲传天下于舜,鲧与共工谏,尧不听,举兵而诛鲧于羽山,诛共工于幽州。《吕氏春秋》则谓尧以天下让舜,鲧为诸侯,怒欲为乱,比兽之角能以为城,举其尾能以为旌,舜于是殛之羽山。审若是,则尧、舜揖让,而先以征诛,而舜乃以私憾杀鲧,何以服天下?由是黄熊、玄鱼、黄龙诸妄说,纷纷而起,禹何其不幸哉!《楚词注》,尧长放鲧于羽山,绝在不毛之地,三年不舍其罪,与东坡之说相近,差可信。

南城陈伯玑允衡善论诗,昔在广陵评予诗,譬之昔人云“偶然欲书”,此语最得诗文三昧。今人连篇累牍,牵率应酬,皆非偶然欲书者也。坡翁称钱唐程奕笔云:“使人作字,不知有笔。”此语亦有妙理。

郭文答温忠武曰:“人无害兽心,则兽亦不害人。”予佩此语终身,故在世涂,宫中外者四十五年,而与世澹忘如海鸥鸟,晚岁乃为风马牛不相及之事,为宵人媒蝎中伤,似郭文之言有时而不验。然适遂其鱼鸟之性,虽不敢矫情德之,亦未尝以为怨也。《观音经》云:“咒诅诸毒药,所欲害身者,念彼观音力,还著于本人。”坡翁改之,实获我心耳。

赵德麟《侯鲭录》以《醉乡日月》为皇甫松持正撰,误也。持正乃皇甫字;松,之子也。

余初撰五言诗七言诗成,京师同人钞写,只有七部,即蒋京少景祁所刻阳羡本也。曲阜颜吏部修来(光敏)手钞杜、苏、黄、陆四家歌行,而以余诗次其后,日雒诵之。

古药方一两,乃今之三两也,隋合三两为一两。右见《江邻几杂志》及《侯鲭录》,今医家或未知此。

蜀道有郎当驿,即明皇雨中闻铃声处。予丙子岁过之,题诗驿壁云:“金鸡赐帐事披猖,河朔从兹不属唐。却使青强行万里,三郎当日太郎当。”三郎郎当,黄幡绰对明皇语也。

蜀道有花名龙爪花,色殷红,秋日开林薄间,甚艳;又有虫,其声清越,如击磬然。予壬子初入蜀,曾有绝句云:“稻熟田家雨又风,枝枝龙爪出林红。数声清磬不知处,山子晚啼黄叶中。”《游宦纪闻》载永福古谶云:“龙爪花红,状元西东。”后石壁松上生龙爪瑞花,其年萧国梁魁天下,次举黄定胪传复第一,距花生处东西各三十五里,想即此花。然山中樵苏习见,不知其为可贵也。

《游宦纪闻》记程沙随治肾虚腰痛方,杜仲酒浸透炙乾捣罗为末,无灰酒调下。又记治食生冷心脾痛方,用陈茱萸五六十粒,水一大盏煎,取汁去滓,入平胃散三钱,再煎热服。又沙随尝患淋,日食白东瓜三大瓯而愈。

干支即干枝省文,张世南云。

余昔阅高丽史,爱其臣金富轼之文,又兄弟一名轼,一名辙,疑其当宣和时,去元未远,何以已窃取眉山二公之名。读《游宦纪闻》云,徐兢以宣和六年使高丽,密访其兄弟命名之意,盖有所慕,“文章动蛮貊”,语不虚云。观此,则知余前疑不误。而是时中国方禁锢苏、黄文章字画,岂不为岛夷所笑哉!

雪峰百里间多岁竹,笋味甚美,寺众自三月至六月犹餍饫,是义存禅师手植。余考戴凯之《竹纪》,六七十种,而无岁竹。先方伯赠尚书府君谱竹尤多,亦不之及。近杭僧岁堂有诗名,其自号殆取诸雪峰云。岁音豁,字书云空大也。

五代杨少师凝式,旦将出游,仆请所之,杨曰:“宜东游广爱寺。”仆曰:“不若西游石壁寺。”凝式举鞭曰:“姑游广爱。”仆又请游石壁,凝式曰:“姑游石壁。”此与明陈太常音也罢相似,虽似可笑,实有云行水流之意,可以心空及第。

欧阳文忠诗:“雒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考《渑水燕谈》,雒阳进花始于李文定迪,非始思公。

宋王辟之圣涂云:“皇中,范文正公守青州,兴龙僧舍西南洋溪中有甘泉涌出,公构亭泉上,刻石记之。幽人逋客,往往赋诗鸣琴烹茶其上,日光玲珑,珍禽上下,真物外之游。欧阳永叔、刘贡父皆有诗刻石。青人目之曰范公泉。”按范公泉非一,今益都西南百八十里颜神镇城东秋谷有范公祠,泉清泠,出祠中,东北流,合城西之笼水,亦名颜娘泉。北流历淄川、长山、新城,为孝水,邹平长白山东峰上之书堂,西峰下之醴泉寺,皆有范公泉。盖文正幼随其母,流寓长山,读书长白山中,又往来秋谷,故范泉有三,皆其孤贫流寓时读书之迹,而青州之范泉,则既贵后宦游之迹也。世或不知,故详著之。

海宁陆处士冰修(嘉淑)昔在京师,与施愚山(闰章)、梅耦长(庚)每夕必过予邸,不冠不袜,纵谈至夜分始别去。陆有绝句纪事云:“科跣到门衣,不船船襟纫。”盖方言也。若杜子美“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纪实事,《冷斋夜话》以为用方言,则凿矣。

武林陆圻,字丽京,晚号讲山,隐居卖药。后游岭南,礼天然禅师,法名今龙。又常游温、台诸山中,无定所,或云有见之武当者,终不详其踪迹也。或以问洪升思,答以口号曰:“君问西泠陆讲山,飘然瓶钵竟忘还。乘云或作孤飞鹤,来往天台雁宕间。”升,予门人,以诗有名京师。遭家难,流寓困穷,备极坎廪,归杭,年余五十矣。甲申,自苕归,落水死。其诗大半经予点定,不知其子能收拾否?蒲州吴雯天章,诗尤超逸,予尝目为仙才,亦以甲申病殁于家,皆士之才而不遇者,而天终厄之如此,惜哉!

予童子时,常梦人属对,出句云:“君子有酒旨且多。”予应声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觉而不知所谓,后亦卒无验云。

昭王南征,其君子化为猿鹤,小人化为沙虫,疑是诞罔语耳。然世颇有此事,如望帝化杜宇,牛哀、李委化虎,郗后化蟒,李林甫化牛之类。《清波杂志》载章化猫,《泊宅编》载冯拯化驴,甚异,不知卢杞、柳璨、蔡京、秦桧、史弥远、严嵩之徒,又当化何物耳。桧墓在金陵城南牧羊亭,至今呼为狗葬,则其化韩卢必矣。

玉川子诗“《春秋》三传束高阁”,后世乃有故实暗合者,可为一笑。常秩治《春秋》学,著书数十卷,后以王安石荐起,安石不喜《春秋》,秩遂讳之。时两河告饥,诏青苗钱权行倚阁,或戏秩曰:“君之《春秋》亦权倚阁乎?”故予谓秩与种放皆穿窬小人,而无识者犹载之《隐逸传》,不大谬耶?

广东巡抚石文晟疏言番禺县已故儒士李无械妻何氏年百有一岁,例请旌表,下礼部议,允行。

李义山《对雪》诗“欲舞定随曹植马,有情应点谢庄衣”,虽非上乘语,然尚不失雅驯。《墨客挥犀》载罗可二句云:“斜侵潘岳鬓,横上马良眉。”则晚唐五代恶道,所谓下劣诗魔者也。雅俗之间,不可不辨。

《老学庵笔记》:陈师锡家享仪,以冬至前一日为冬住,又云《唐卢顼传》云,是日冬至除夜,乃知唐人冬至前一日亦谓之除夜。吾乡三十年前冬至节祀先贺岁,与除夕、元旦同,近乃不行,亦不知其所以然也。乙酉夏山东多疫,忽有乡人持斋素者言以五月晦为除夕,禳之则疫可除,一时村民皆买香烛祀神祗祖先,亦妖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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