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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祖笔记

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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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己卯,南巡视河工,回跸,有御制诗云:“行遍江南水与山,柳舒花放鸟绵蛮。明朝又入邳徐路,凤阙龙楼计日还。”会予以御史大夫被旨,与大司徒陈公(廷敬)、大宗伯张公(英)、大司空王公(鸿绪)入直南书房,因获恭睹,共叹为太平和吉之音云。

吕宋国所产烟草,本名淡巴菰,又名金丝薰,余既详之前卷。近京师又有制为鼻烟者,云可明目,尤有辟疫之功,以玻璃为瓶贮之。瓶之形象,种种不一,颜色亦具红紫黄白黑绿诸色,白如水晶,红如火齐,极可爱玩。以象齿为匙,就鼻嗅之,还纳于瓶。皆内府制造,民间亦或仿而为之,终不及。

古来兼官皆以大兼小,明初大学士、学士皆五品,其后加尚书、侍郎始为二品、三品,故明初三杨辈结衔,皆云某部尚书兼某殿阁大学士。今内阁结衔,移大学士于上,而云兼某部尚书,学士兼侍郎亦然,与古制异。

甲申七月,门人李子来(先复)自奉天少京兆迁少廷尉,归京师,遗松花砚一,绀色白文,遍体作云锦形,试之细润宜墨,类端溪之下岩。后有续《砚谱》者,品当列洮河龙尾红丝之上。

《李林甫外传》言,有术士说安禄山常有五百铜头铁额人侍其左右,一日请林甫宴,令术士窥之,见一童子捧香炉而入,五百人皆走避,云云。又言道士许林甫三百年后白日上升,及为相二十年,复见之,云:“相公所行多不合道,更六百年乃如约矣。”信如所云,是天上神仙必需此不忠不孝之人,义何所取?而小说往往记林甫后身有为牛为倡之说,讵尽诬耶!

唐高宗将立武氏,谋之李,对曰:“此陛下家事。”明皇将废太子瑛兄弟,未决,李林甫亦曰:“家事何必问外人。”奸臣误国,先后一辙如此。

予以顺治八年辛卯中乡试,闱牍为座主蒲阪御史大夫杜公(笃,字振门)、房师寿春侍御夏公(人,字敬孚)所赏异,已定解元三日矣。有丘县令李应轸者,高邮人,与夏公为淮南乡里,年七十矣,私于夏公曰:“某老矣,日暮途远,使元出本房,差慰迟暮。公能相让,则奕世之感也。”请至再三,夏公乃许之。其首荐即昌乐滕国相(字和梅)也,已拟第六,与予皆习《毛诗》。杜公甚难之,而李请益坚,杜怜其意,遂改予第六,而滕得元。时滕年近六十,予年始十八耳。榜后旅谒,杜公颇悔之,间语予以前事,且曰:“子文合作元,此亦命也。”予初不以屑意。其后十年,而予铨授扬州府推官,李以兵部主事告老家居,年八十馀矣。其子为州役窘辱,属予谳其事,李忆往事,殊惴惴。予顾力直其子,而痛惩州役,且戒州守吴君之俊(后为东昌府知府),以李公高年家居,有司宜加礼。吴诣李道予意,李感泣,遂通闻问陈谢,如平生交。凡予一生报德不蓄怨皆此类。《唐摭言》载裴举宏辞,崔枢考之被落,及为宰相,擢枢为礼部,笑谓枢曰:“聊以报德。”予不敢妄拟古人,其存心宁厚勿薄,庶不愧耳。偶书之以示子孙。

邯郸人侯二,素不孝。其母以米施乞者,二见而怒,痛捶而逐之,妻子泣谏不听。未几,二遍体生毒疮,溃烂而死,梦告其子曰:“我以忤逆不孝,罚往京师宣武门西车子营张二家作猪。汝可速往赎归,迟无及矣。”子如其言,至京师宣武门访张氏,果有牝豕,适生数子,其一豕身人面,有髭,貌如其父。子痛哭述其故,愿以十金赎归,张不听而杀之。此康熙三十九年事。

唐庚《三国杂事》云:“先主父子相继,始终号汉,未尝一日称蜀。陈寿黜其正号,徇魏、晋之私意,废史家之公法,改汉为蜀,犹五代称李为吴,刘崇为晋。”今《五代史南唐、北汉世家》未尝以吴、晋名之也。盖宋人之论,已以南唐为吴王恪之后,比于昭烈矣。欧公《五代史》世家首南唐,而胡恢、陆游、马令之书,层见叠出,岂非有深意存焉乎?近兴化李映碧(清)廷尉取马、陆二氏之撰为经,别作《南唐书》,而杂采《江南野史》、《钓矶立谈》、《玉壶清话》诸书为纬,殊为有见。予尝谓五代中原之君,史家所谓正统者,皆盗贼僭窃,无足比数,惟唐庄宗虽以沙陀赐姓,而能手除篡贼,复唐社稷,则君子引而进之,不忍斥也。其于南唐,亦若是焉已矣。以南唐为正统,不犹愈于朱温、石敬瑭之流哉!

四川达州民某兄弟二人,甚友爱,弟未授室而他出,其兄卖身得十二金,为弟聘妇。弟归娶,知兄卖身事,乃相持而泣,遣其妇往母家取原聘金为兄赎身。湖南流民二人某某知其事,尾之,中途击妇死,而攫其金。忽迅雷大震,击二人立毙,其尸罗跪于妇家之门,手中持十二金。顷之妇复苏,归至其家,则二人者已先跪门外矣。妇语其故,兄弟邻里及州人来观者如堵,莫不叹异,以为孝友强暴之报施不爽如此。

予丙子奉使祭告西岳,于玉泉院见无忧树四株。后阅内典,频头婆罗王立瞻婆国婆罗门女为第一夫人,生子名无忧,又生子名离忧。其无忧即阿育王也。后王出外园游戏,见一无忧树,华极敷盛,王见已,此华树与我同名,心大欢喜。盖此树与青柯坪婆罗树皆西域种,然西岳乃道士所宅,绝无兰若,不知以何因缘而有此树。又《释迦谱》,毗婆尸佛有执事弟子名无忧。

唐刘希夷《汝阳潭》诗:“鱼鳞可怜紫,鸭毛自然碧。”写物最工。然非初唐人语,已似皮、陆。予近咏寓邸西斋丛竹,有句云:“冉冉紫云盖,翻翻红鹊尾。”自谓不减刘语。

本朝新进士胪传后,自鼎甲授翰林修撰、编修外,馀皆引见,钦选庶吉士,分清汉书,与鼎甲三人一体教习。顺治间定例,清书者升内阁学士,汉书者升京堂官,或径升侍郎,如程其相(芳朝)以丁亥榜眼及第至侍读学士升太常寺卿,左虔孙(敬祖)以己丑会元至侍读学士升通政使,临朐冯易斋相国(溥)以读学升吏部侍郎,钱塘黄次辰相国(机)以读学升礼部侍郎,是也。如胜国甲科,即不拘此例。故王宗伯敬哉(宗简)、白司寇东谷(印谦)、高侍郎念东(珩)、胡学士此庵(统虞)诸公,皆为三院学士。三院者,国史、秘书、弘文院也。庶吉士则专隶弘文,既设内阁,遂罢三院不设,而别立翰林院,以学士掌之。

刘宋忠武公沈庆之诗:“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冈。辞荣此圣世,何愧张子房。”按《客座赘语》云:“周子隐读书台下,旧为光宅寺,乃梁武帝故居。其地又名南冈,六朝士大夫多居之。武帝评书云:‘南冈士夫,徒尚风轨,不免寒乞。’正指此。”乃知沈所居在南冈,非泛设耳。

古有通鸟语、牛马语者。梁廷尉卿沈僧昭先为山防令,与会稽太守武陵王纪校猎,中道而返。左右问其散,答曰:“国家有边事,当还处分。”问何以知之,曰:“向闻南山虎啸,故知耳。”俄而使至。是知鸟兽莫不能语者,释氏戒杀,厥有旨哉。

本朝翰林迁吏、礼二部侍郎,例兼翰林院学士,至尚书则不复兼。按明万历中王三渠用宾,官南京吏书,仍兼翰林院学士,此其同而异者也。若霸州郝恭定(惟讷)、合肥龚端毅(鼎孽)二公,皆不由翰林而为礼书;董礼侍安国则旗下人,不由科甲;钱唐高礼侍士奇则以供奉内庭久,特加少宗伯,未尝视部事也。

康熙初,予自扬州入为礼部主事。时苏、松词林甚少,现任数公又皆以奏销一案诖误,京堂至三品者,亦止华亭宋副都直方(征舆)一人。迄今三十载,乃极盛,其他无论,即状元鼎甲骈肩接踵,而身兼会、状两元者,如癸丑韩宗伯慕庐()、丙辰彭侍讲访濂(定求)、乙丑陆侍讲澹成(肯堂),皆是也。他如翰林台省尤众,地气盛衰,信有时哉。

近日地气自江南至江北,而扬州为极盛。如甲戌顾图河,江都人,榜眼及第;庚辰季愈,宝应人,榜眼及第;癸未王式丹,亦宝应人,会、状两元及第。一时称科名盛事,前此未有也。

江淮以北,鼎甲甚不易得,盖自明时已然。然如直隶之沧州,顺治丙戌吕读学(显祖),乙未戴少参(玉纶),皆榜眼及第。河南柘城县,康熙甲辰李侍郎(元振),庚辰王编修(露),一榜眼及第,一探花及第,露即会元也。沧州又有丁亥会元李人龙。官内阁中书舍人。然则堪舆家言,信有征矣。

陈后主赉天台智者大师物,有中藤纸一堕,盖六朝语。沈后书有赤松涧米五石。隋炀帝所亻亲衣物又有南榴夹膝桃一枚,梯心笔格一枚,篆字谷皮屏风一具,至纳袈娑一领,丝布只支二领,铜搔劳一口,布三十禅。

鸟兽毛羽之奇异者,如红紫鹦鹉、五色鹦鹉、红鸽、红鸠、鹅儿黄马、桃红瓣点子花马、朱毛虎、山水文豹、朱砂鼠、绿蝴蝶,予或见或闻,杂记于《池北偶谈》、《居易录》二书。近日京师金鱼颜色,种种变化,尤为艳异。而白鱼朱砂点者,或在首,或在背,或在尾,置之盆池,游泳佥喁,粲若锦绮,信生物之不可测也。闻又有蓝其色者,惜未见。至于鸽之属,兔之属,亦多异种,不能悉记。又顾邻初《客座赘语》云,全椒学博王忠徵曾以祷雨见红鹅,疑是神物,非世所恒有。莱阳姜如农(采)别墅有红鹅馆,陈其年(维崧)检讨诗馀有“紫鹅桥”,未详出处,不敢辄书。

杜堇字古狂。按字书,堇,具吝切,即乌头也。其汁饮之能杀人,故唐明皇取其汁以毒张果,齿尽黑。用以取名,真狂士矣。

弘治五年,南直隶乡试,刘尚书南坦(麟)以武学生中式;十四年乡试,陈翰林鲁南(沂)以太医院医生中式。二公名硕,而皆以杂流入试,所未解也。此例至嘉靖中始革去。

予于明代郡县志书,只取关中诸公所纂,如武功、平凉、朝邑、华州等十余种,此外惟崔后渠《安阳志》、章枫山《兰溪志》、马应龙《安丘志》、邢子愿《武定州志》、史莲勺(纪事)《介休志》不失史法。偶观顾东桥与陈鲁南论修志书云:“严介溪《袁州志》、都元敬《黄山图经》、李懋卿《东莞志》、邵二泉《许州志》,各有义例,须取参订。”已上诸志,则又予所未闻未见者。东桥先生平生傲睨相嵩,及抚楚,被旨修奉天大志,又忤世宗,真所谓豪杰之士矣。

登高能赋,自是佳话,若兰亭之集,古今艳之;然诗不成,受罚者若干人,殊煞风景。乃亦有不识字不成诗,传之于后,反成佳话者。如唐人韦蟾嘲李诗:“渭水秦川照眼明,希仁何事寡诗情。料应学得虞姬婿,书字才能记姓名。”宋人钓台诗:“诸老凋零极可哀,尚留名字压崔巍。刘郎可是疏文墨,几点胭脂ネ绿苔。”政使希仁题诗,光世能书,亦复寻常,未必如此令人解颐也。

遁园居士言:金陵盛仲交家多藏书,书前后副叶上必有字,或记书所从来,或记他事,往往盈幅,皆有钤印。常熟赵定宇少宰阅《旧唐书》,每卷毕,必有朱字数行,或评史,或阅之日所遇其人某事,一一书之。冯具区校刻监本诸史,卷后亦然,并以入梓。前辈读书,游泳赏味处可以想见。此语良然。予所见刘钦谟(昌)官河南督学时所刻《中州文表》,每卷亦然。予劝宋牧仲开府重刻《文表》及《梁园风雅》二书,且云:“钦谟诸跋当悉刻之,以存其旧。”亦遁园先生之意。又尝观袁中郎所刻《宗镜摘录》,亦复如是;州先生《读书后》同此意也。

金陵许尚宝石城先生(谷)年二十,中嘉靖乙酉乡试,乙未南宫第一,寿八十余,及见万历乙酉后辈。近上海姚方伯通所先生(永济)万历戊戌进士,寿近百岁,及见顺治戊戌后辈。姚公与先祖赠尚书公为浙藩左右使同僚,寿亦相埒,鼎革后,尚有书问往来,今又五十余年往矣。予年十八,以顺治八年辛卯中乡试,至今康熙四十三年甲申,已五十四年,去辛卯止八载耳,不知假我数年,犹及见之否?然释氏石火电光之喻,信有然矣。

戊戌同年吴侍读默岩(国对),全椒人,榜眼及第,诗未入格,而颇有胜情。予官扬州时,常与共客仪真。一日过予,客园置酒,酒间作擘窠大字及便面数事,皆即事漫兴之语,令人解颐。尚记其一则,云:“少陵云‘一洗万古凡马空’,东坡云‘笔所未到气已吞’,才人须具此胸次,落笔自尔不凡,惟阮亭可以语此。”顷之,予衣领上偶见一蚁,即又云:“宰官衣领蓦上一蚁子,此正须耐烦,以为胜俗客耳。”虽偶然游戏,皆有理趣。久之露坐,月色皎然,赋绝句云:“如此青天如此月,两人须问大江秋。”予和之,得四首:“翰林兄弟皆名士,廨屋三间分两头。及第红绫分饼日,闭门黄叶著书秋。”“鸣虚(园中小山名)斜日森碧筱,人影参差曲岸头。顷刻疾书两丸墨,山蝉堕地数声秋。”又二诗不具录,详《銮江倡和集》。

焦山《瘗鹤铭》,或云王右军书,或云陶贞白,或云顾况。而周晖《金陵琐事》言,唐李石《续博物志》:“陶隐居书自奇,世传画板帖及焦山《瘗鹤铭》,皆其遗迹。”顾元庆作《瘗鹤铭考》,历引黄长睿以至都元敬诸家之说,断以为陶书,而未及引此证之。予门人淮阴张力臣(召)作《瘗鹤铭辩》,援据甚博,予以遗新安张山来(潮)刻丛书中,不记引此否也。

《金陵琐事》云:神楼乃刘南坦尚书制为修炼者,用篾编成,似陶靖节之篮舆,悬于屋梁,仅可弓卧,其上下收放之机,皆自握之,不须他人。文征仲写其图,诸词人多咏歌之,皆不得其旨。按虞山《列朝诗小传》云:“清惠好楼居,而力不能构,文征仲作《神楼图》以遗之。”又升庵先生《后神楼曲序》亦然,曲中“仙人五城十二楼”等句,亦未详其形制何如,皆所云不得其旨者也。

予尝谓古人诗,且未论时代,但开卷看其题目,即可望而知之;今人诗且未论雅俗,但开卷看其题目,即可望而辩之。如魏、晋人制诗题是一样,宋、齐、梁、陈人是一样,初盛唐人是一样,元和以后又是一样,北宋人是一样,苏、黄又是一样。明人制题泛滥,渐失古意。近则年伯、年丈、公祖、父母,俚俗之谈,尽窜入矣,诗之雅俗,又何论乎。

诗题有一二字不古,遂分雅俗。如古人只有同韵和韵,而今人则改作步韵武韵矣。古只有绝句,今人则改作截句矣。古人赠答,或云以诗赠之、以诗寄之,今则改诗以赠之、诗以寄之矣。此类未易更仆,但取古人集观之,雅俗自辨,当以三隅反也。

江宁有西域贾胡,见人家几上一石,欲买之,凡数至,主人故高其直,未售也。一日重磨洗,冀增其价。明日,贾胡来,惊叹曰:“此至宝,惜无所用矣。石列十二孔,按十二时辰,每交一时,辄有红喜子布网其上,后网成,前网即消,乃天然日晷也。今喜子磨损,何所用之!”不顾而去。

史痴翁,金陵人,佯狂玩世,工诗画乐府。妻号乐清道人;姬人何,号白云,善画,工篆书,通音律琵琶,得两京国工张禄之传。翁每制一曲,即命白云被之弦索。尝访沈石田于吴中,不值,见堂中帧绢素尚未渲染,辄濡墨纵笔作山水,不题姓名而去。石田归见之,曰:“吾吴中无如此人,必金陵史痴也。”亟追邀之,相见一笑,留石田家三月而后返。

明代册使至诸藩府,藩王以刺迓之于郊,刺称“某王拜”三字而已。应天乡试榜后,魏国公例设宴中山府第,邀集新举人,亦惟书“魏国公拜”四字于刺,不书姓名。

余少时官广陵,与诸名胜修禊红桥,即席赋《冶春诗》二十四首。陈其年后至,赠余诗曰:“玉山筵上颓唐甚,意气公然笼罩人。”刘公甬戈曰:“采明珠,耀桂旗,丽矣。或率而儿拜,或扬袂从风,如欲仙去。《冶春诗》独步一代,不必如铁崖遁作别调,乃见姿媚也。”

陈霆字水南,吴兴人,著《两山墨谈》,甚有义理。阅《金陵琐事》,始详其本末。霆字震伯,僦居白下,又著《唐馀纪传》、《渚山词话》,尝作词吊张丽华云。丽华死于青溪,后人哀之,为立小祠,祠像乃二女郎,其一即孔贵嫔也。今祠亦不复存。

成、弘间,留都扇骨以李昭制者为最,见顾东江(清)集。往徐健庵司寇为宫坊时,赠予金陵仰氏扇,予谢以诗,有“旧京扇贵李昭骨”之句,翼日相遇朝班,问李昭出处,予但据东江集答之。后阅《金陵琐事》,乃详李昭、李赞、蒋诚三人制扇骨最精,徐守素、蒋彻、李信修补古铜器如神,恨昔者不能举此应之,信强记之难也。

张遗字瑶星,金陵遗民也。居栖霞一小庵,数十年不入城市。著书十余种,有一书纪南渡时事,可裨史乘,惜未版行。凡所撰著,称《白云自怡》。年九十而终。四十年前游东莱,时先兄西樵亦客莱,相友善。及予在邗江,数客金陵,未及见之,盖已禁足摄山矣。予撰《古欢录》,亦遗此人,故著于此。

明时钦差行人吴惠,葬刘真人于留都凤台门外,圹中得一石匣,中有玉冠,盖上刻“王真人玉冠”五字。此与王乔玉棺相似,玉冠尤为新异。

旧例,科场进呈试录,主考官自撰程文,其用士子文稍为点定,自万历十三年乙酉科始。

治血山崩,当归一两,荆芥一两,酒一钟,水一钟,煎服立止。

抚州商人病痢,危甚,太学生倪某用当归末阿魏丸之,白滚汤送下,三服而愈。

又治痢方:黄花地丁捣取自然汁一酒盏,加蜂蜜少许,服之神效。

湿痰肿痛不能行,用{艹稀}莶草、水红花、萝卜英、白金风花、水龙骨、花椒、槐条、苍术、金银花、甘草,以上十味煎水,蒸患处,水稍温,即洗之。

治小肠疝气,乌药六钱,天门冬五钱,白水煎服,神效。

治小便不通,芒硝一钱,研细,以龙眼肉包之,细嚼咽下,立愈。

治瘤方:用竹刺将瘤顶稍稍拨开油皮,勿令见血,细研铜绿少许,放拨开处,以膏药贴之。

接骨方:土鳖,用新瓦焙干,半两钱醋,淬七次,自然铜、乳香、没药菜、瓜子仁各等分为细末,每服一分半,酒调下。上体伤,食后服;下体伤,空心服。

治疫肿头面方:金银花二两,浓煎一盏,服之,肿立消。

针入腹,用栎炭末三钱,井水调服,即下;又方,以磁石置肛门外引下。(已上俱出正续《金陵琐事》)

沈石田周干支八字与明英宗同。

明宁国大长公主所用遗墨半挺,上用紫金打成龙口吞之。一瓷杯酌酒满,则隐起一龙形,鳞鬣具备;酒尽,不复见。

金陵王某家有大石子,中具兜尘观世音像,趺坐如生,面目衣衤戒如画。又南唐元宗时,溧水桑树生须菩提像,右袒左跪,衣衤戒宛然,其色如纯漆,光可以鉴。

《南唐书》有马令、胡恢、陆游三家,马、陆二书盛行于世,近吴门又有合刻,惟胡书世罕传之。闻江阴李忠毅(应升)家有藏本,廿年前属江阴令陆云士(次云)访之,久不见报,又属门人杨侍讲宾实(名时)求之,亦不得。按恢,金陵人,博物强记,工篆隶,客京师,久不得调,《上韩忠献公》诗云:“建业关山千里远,长安风雪一人寒。”公深怜之,使篆太学石经,因得复官,任华州推官,卒。

宋明帝借张永南苑三百年,诏云:“期毕便申。”周宰相王溥父祚以观察使致仕,一卜者谀其寿可百四十,惟百二十岁时春夏间微苦脏腑,祚大喜,顾子孙曰:“孩儿辈切记,是年莫教我吃冷汤水。”二事痴绝可笑。杜牧诗“百年便作万年计”,富贵中人不悟此者多矣。释氏六如之喻,正为此辈棒喝。

顾邻初云:“沈约《宋书》凡歌字皆作哥字。”予昔官广陵,于一士大夫家见赵松雪家书,凡哥字皆作歌字,盖古通用也。

舍筏登岸,禅家以为悟境,诗家以为化境,诗禅一致,等无差别。大复与空同书引此,正自言其所得耳。顾东桥以为英雄欺人,误矣。岂东桥未能到此境地,故疑之耶?

京口张文选公选(九徵),博物君子也。尝题予《过江》、《入吴》两集云:“笔墨之外,自具性情,登览之余,别深怀抱。”此语可与解人道。

予少游京师,日与汪苕文(琬)、刘公甬戈(体仁)倡和,晨夕过从无间。一日往汪邸舍,其小仆孙玉者走报曰:“王贻上来。”苕文出为予述之,予笑曰:“此子不减萧茂挺家仆。”

孔平仲《杂说》云:今公家文字用仰字,出《北史北齐孝昭纪》“诏定三恪礼仪体式,亦仰议之”。

汪苕文赴京师,过扬州,予送之舟中,欲附惠泉五坛寄家西樵兄。汪以道远稍难之,予笑谓曰:“汪大乃成俗吏!”汪亦一笑许之。后记其事于《说铃》。

宋时径山僧行园,为蛇伤足。一参方僧为治之,先汲净水洗患处,易水数斛,令腐脓败肉悉去,疮上白筋见,乃挹以软帛,以药末匀糁疮中,恶水泉涌,明日净洗敷药如初。一月毒尽肉生,平复如旧。其方乃香白芷为末,入鸭嘴、胆矾、麝香各少许。见《谈薮》。

宋制,军营中有天王堂,小说亦屡载之,不知何天王也。《谈薮》云:唐天宝西蕃寇安西,奏乞援兵,诏不空三藏诵《仁王经》,帝见神人带甲荷戈在殿前门,不空曰:“此毗沙门天王第二子独健往救安西耳。”后安西奏见神人破贼,城上天王见形,图形上进,因诏诸节镇所在州府,於城西北隅各立天王像,佛寺亦然,宋时沿之入军营也。又《括异志》言:宋建炎中,敌将屠秀州,天王现于城上,若数间屋大,惧而引去,因建天王楼于城西北隅。

汪钝翁(琬)尝问予:“王、孟齐名,何以孟不及王?”予曰:“正以襄阳未能脱俗耳。”汪深然之,且曰:“他人从来见不到此。”

予又尝谓钝翁,李长吉诗云“骨重神寒天庙器”,“骨重神寒”四字可喻诗品。司空表圣《与王驾评诗》云:“王右丞、”韦苏州趣味澄,如清氵允之贯逵,元、白力而气孱,乃都市豪估耳。”元、白正坐少此四字,故其品不贵。

表圣论诗有二十四品,予最喜“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八字。又云“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二语形容诗境亦绝妙,正与戴容州“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八字同旨。

州云:“朦胧萌拆,情之来也;明隽清圆,词之藻也。”四语亦妙。

古人同调齐名,大抵不甚相远,独刘桢与思王并称,予所不解。建安七子,自孔文举不当与诸人同流,此外如陈琳之《饮马长城窟行》,阮之《定情诗》,徐干之《室思》,皆有汉人风矩,惟桢诗无一语可采,而自古在昔,并称曹刘,未有驳正其非者。钟嵘又谓其“仗气爱奇,动多振绝,思王而下,桢为独步”,殊似呓语,岂佳处今不传耶?乃秦少游亦云:“五字一何工,妙绝冠俦匹。”殆亦耳食之习。

莱阳宋荔裳(琬)按察言幼时读书家塾,其邑一前辈老甲科过之,问:“孺子所读何书?”对曰:“《史记》。”又问:“何人所作?”曰:“司马迁。”又问:“渠是某科进士?”曰:“汉太史令,非进士也。”遽取而观之,读未一二行,辄抵于案,曰:“亦不见佳,何用读为””荔裳时方髫{髟},知匿笑之,而此老夷然不屑。

予十数岁时,屡梦坐园亭,上有五色异禽,小于ず鹆,羽毛甚丽,群飞亭中,或集于肩,或投于怀,驯扰不去;又两梦有人赠一奁墨,开之有异香。既觉,为诸兄言之,曰:“此文字之祥也。”顺治八年辛卯,予年十有八,一日读书倦而假寐,梦神入告曰:“汝知今科闱中题乎?乃‘子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也,《诗经》题乃‘维清缉熙,文王之典’。叩其余,则不应。”及八月入闱,首题果符所梦,颂题则“圣敬日跻”;及明年壬辰会试,颂题乃“维清缉熙”二句也。予中是科乡试第一,旋改第六。壬辰下第,而先兄吏部登进士,神所告乃予兄弟乡会试首尾二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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