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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在堂随笔

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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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琦字文耑,钱塘人。明永乐甲午领乡荐,会试中乙榜,授汝州儒学正,擢河南道监察御史,迁山西按察佥事,提督学校,改四川。致仕而归,清介绝俗,竟以饥寒死。项麒字文祥,以正统丁卯领乡荐,官至工部郎中。以病乞休,居家清苦,无兼日之积,与王公并以清节著。杭城褚家堂,故有褚仆射祠,祀唐右仆射褚遂良。正德中,巡按唐公仪凤,附祀王、项二公于褚祠,因名其里曰忠清里。忠谓褚公,清谓王与项也。嘉靖中,知府陈仕贤又别建王项专祠,额曰“扬清”。至本朝循之,春秋致祭焉。庚辛之乱,祠毁于贼,乱定复建之。余在诂经精舍,曾命诸生作《重建扬清祠记》,因书其大略如此。

元刘大彬《茅山志》云:“姚俊,钱唐人,为交太守。汉末,弃世入增城山中。道成,来洞中,兼北河司命,主水官之考罚。”

陶隐居曰:“有冢在钱唐临平,坟坛历然,苗裔犹在乡。近时闻鼓角之响,故人不得侵毁之,皆呼为姚司命冢。”

余童幼时,久寓临平,不闻有此冢。然余外家固临平姚氏,岂即司命之苗裔乎?姑记于此,遇临平人更访之。

日本人竹添光鸿,字渐卿,在其国时,即闻余名。及来中土,至西湖精舍见访,而余已还苏。因又至苏寓,过我春在草堂,以诗文见示,并以《栈云峡雨日记》求序。盖其自京师首涂,由河南、陕西而至四川,又由蜀东下,以达于吴。记其途中所历山川形势,民风土俗,其学识颇有过人者。赠余诗有云:“神仙若使玉堂老,辜负湖山晴雨奇。”

亦颇有意也。余与之笔谈,及其国事,渐卿曰:“十年以前,封建为治。列国皆有学宫,而诸国之士,皆是世爵禄者,自幼入学宫肄业,从其学之浅深而列之位,故文学颇盛。自封建废而诸侯失国,士亦削禄。列国学宫,多用西学,以谋仕进之捷径。孔孟之道,几乎扫地,一时殆有焚书之议。近时风俗偷薄,庙堂亦颇悔悟,稍知圣道。而西洋诸国,源源而来,交际之道,非通西情,则受彼之侮。故圣学洋学,混为一途,终不能复昔时之盛。”

又曰:“此番归国后,必当再来中国,然朝廷之许与否不可知。若不得请,惟有退而授读田间,以避西风之逼人也。”

味其言,盖亦彼国有志之士矣。又以其国大耓磐溪所著《爱古堂漫稿》见赠,而为磐溪求书“狱雪楼”三字额。余见磐溪诗中有入狱事,问其故。曰:“戊辰之年,萨长土三藩毙幕府德川氏,东国诸藩皆不服,合从以拒之。狱雪主人亦是迂儒,愤三藩之诈谋,忾西人之跋扈,主张合从之说,故至下狱也。”

又自言:“是时,亦献言于旧君细川侯,云:三藩可讨,德川氏可救。亦几不免于祸,赖旧君保全之耳。”

其游西湖,以眷属自随,言:“东国之人,来游西湖者亦多,然携妻孥,上孤山,吊梅妻鹤子者,止仆一人。颇足夸故乡诸友也。”

余因问:“尊夫人亦能诗乎?”

曰:“止能为本国歌谣,中国文字则不能解。”

余问:“贵国与中国,本同文之国,亦有异同乎?”

曰:“别有俗字,谓之普通字。至中国文字,则惟读书人识之,不能尽识。”

余因记乙亥之春,在西湖彭雪琴侍郎处,见日本布衣王半田诗,有“功风名雨”句,不详所出诗已载第六卷,因举以问之。曰:“此亦杜撰也。作此诗者,则固识之,姓上田,名休,字半田,与仆同为细川侯臣。彼居要路,我作儒官。封建废后,半田不喜新政,雅慕中国,常曰:‘身死禹域,于愿足矣。’然性褊狭,见人不善则望望然去之,亦一奇人也。”

余因问:“贵国昔年有安井平仲著《管子纂诂》者,亦识其人否?”

曰:“此仆所师事也,客岁九月以病卒。此翁死,而吾国读书种子绝矣。治古文者,则尚有之。”

其余所言尚多,不能悉录。余因其名字适与家讳同,问其别字,曰井井。因即以井井呼之。然其在本国,则尚有俗称,曰竹添进一。竹添其姓,进一其俗称也。又加尊称,则曰竹添进一殿。殿之名,通乎上下。

自鸦片烟入中国,而受其害者日甚,于是戒烟之方亦日出。然效否,固不可知也。有人传一方,止用紫皮木棉之茎,连根掘出,洗去其泥,用清水煎成浓汁,以之代茶。数日后,便觉烟味大变。久之,但闻其臭,不闻其香。三月之后,自厌弃之,不戒自绝矣。盖棉花午开子落,莺粟花子开午落,物性相反,故能相制,似亦有理。姑识于此,以广其传,想必有益无害也。又云,采南瓜花,连其叶与根藤,石臼中捣汁,服之亦效,并可救食生鸦片者。

青浦县北数里,有地名孔宅。隋大业中,孔子裔孙名桢者流寓于此。因孔林远隔,靡寄霜露之思,乃仿葬衣冠之例,瘗孔子所遗宝玉六事:璧三、环二、簪一,而祀之。明正统间,四明张楷字式之,巡按三秦,刻有孔子圣迹图。万历时,云间倪甫英得其拓本。适式之曾孙名九德者,为松江太守,乃刻石置孔宅,岁久遗失。有方正学之裔孙名正范者,于国朝康熙中,又补镌焉,今尚存孔宅启圣祠中。年家子汪耚卿宰青浦,拓以见赠。第一图,征在祷于尼山。第二图,儿戏陈俎豆。第三图,为委吏。第四图,为司职吏。第五图,学琴师襄。第六图,问礼老子。第七图,在齐闻韶。第八图,晏子沮尼溪之封,第九图,修诗书礼乐。第十图,会于夹谷。第十一图,摄行相事。第十二图,齐人归女乐。第十三图,匡人拘孔子。第十四图,击磬于卫。第十五图,为卫灵公次乘。第十六图,桓耛伐树。第十七图,去宋过郑,与弟子相失。第十八图,有隼集陈庭。第十九图,临河不济。第二十图,卫灵公仰视蜚鸿。第二十一图,问津沮溺。第二十二图,在陈绝粮。第二十三图,子西沮书社之封。第二十四图,叙《书传》《礼记》,删《诗》正乐,考《易》彖象。第二十五图,西狩获麟。第二十六图,负手曳杖,逍遥于门。第二十七图,子贡庐墓。第二十八图,先圣小像,附子思像于后。第二十九图,汉高皇过鲁祀孔子。其前刻《孔子世家》一篇,则朱文公《论语集注》所考定之本,非《史记》全文也。余观其图,宫室车舆,多非古制。人则高坐,马则单骑,尤与古违。明人之作,固难与深考耳。

秀水沈莲溪先生,乃先君子同岁生也,著述甚富。晚年有《闭门书所忆》一卷,寥寥数事,未足成书。今录其一则云:“余初入刑部,见一案,因被殴,格回殴者之械,误伤旁人致毙,罪坐格者。余心疑之,夫格者不能不格,而殴者可以不殴,何以不坐殴者?且殴者志在伤人,而格者仅图自免。今不格则死于械,格而又死于法,其情不可原乎?因具说帖上之,旋由律例馆议准,改坐殴者,遂著为成例。因遍检旧案,本皆坐殴者。乾隆二年,有格回器械误毙殴者之父者,坐殴者凌迟。部臣意以父子均死为可悯,驳令改坐格者。其说曰,假令格回器械,即将殴者击毙,岂此命遂可不抵乎?然自此之后,又有两案,一因掷磬殴击,将磬格回,误毙胞伯父;一因被殴格回,误伤期亲尊长身死,皆斩决。若如旧案坐殴者,则两人皆可不死。是出一凌迟,入两斩决也。此岂初议改例者所及料乎?因此亦见议例之难。《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良有以也。”

吴江陈宗恕,字侃府,著书甚富,余所见者六种:曰《诗经音韵》,曰《春秋年谱》,曰《春秋氏族谱》,曰《春秋舆地谱》,曰《说文考略》,曰《数学一隅》。亦好学深思之士也。惟《舆地谱》,于浙江首列“襹瞒”,曰“今湖州府武康县”,此则有误。按:文十一年《左传》“襹瞒”,杜无注。《释例》云:“襹瞒,长狄国,阙。”

是杜征南未能实指襹瞒所在也。《国语·鲁语》以防风为“汪芒氏之君,守封、萮之山者”,韦注:“封,封山;萮,萮山。今在吴郡永安县。”

又云:“在虞夏商为汪芒氏,于周为长狄。”

韦注:“周世,其国北迁,为长狄也。”

然则以今武康县为防风之国则可,为襹瞒之国则不可。《说文》邑部:“襹,北方长狄国也。”

是从古相传以襹瞒为北狄。陈君固治《说文》者,于此殆偶未检乎?

嘉兴沈西雍先生涛,著《铜熨斗斋随笔》八卷,考证经史,颇为精审。惟有一条云:“也,为女阴,见《说文》。今人读为必,平声。殆篆文也字与必相近而误。刘贡父《中山诗话》云,上官尝劝石少傅中立慎缄,石勃然怒曰:‘上官,如下官口何。’是宋时已作此音。”

今按此条未核,据司马温公《涑水纪闻》卷三云:“石中立,性滑稽。朝士上官辟尝谏之曰:‘公名位非轻,奈何谈笑如此?’中立曰:‘君自为上官辟,何能知下官口?’”

温公于辟字下注云:“借声为鼻。”

然则石语,自以上官鼻对下官口,为嘲弄语耳。

辟与二字不同,未知孰是。然其借声为鼻则同,不谓女阴也。沈公此条,未免误会矣。

自来赋七夕诗词,大率伤其离多欢少,否则羡其有生离无死别耳。丁丑七夕,恩竹樵方伯赋《诉衷情》词,索同人和。潘玉泉观察和云:“仙家岁月异人间,弹指便经年。一年一度一相见,小别即团栾。”

此意颇未经人道也。

玉泉观察六十生日,赋《水调歌头》四章,于上下段两六字句,皆叶仄韵,云用东坡体。余按东坡“明月几时有”一首诚然,然东坡他作,亦不尽尔。如云“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此叶韵也;其上半云“一旦功成名遂,准拟东还海道”,则又不韵矣。“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此叶韵也;其下半云“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则又不韵矣。“今夜清樽对客,明夜孤舟水驿”,此叶韵也;其上半云“岂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则又不韵矣。是此两句,或韵或不韵,东坡亦所不拘。惟贺方回有一首,起句云“南国不潇洒,六代浸豪奢”,洒字奢字,平仄皆韵。以下叶仄韵者九,叶平韵者七,此则于律尤细。余曾拟为之,存《词录》中。

宁波镇海县有义火祠,以其地贫乏者多赁屋以居,高曾祖父之木主,迁移无定,不幸至于灭绝,则委弃寺观,岁久析之为薪。乾隆间,邑令周樽,字寿南,创建此祠。凡无祀之木主,咸聚于斯,捐奉买田,以供香火之费,故命之曰“义火”,固兴灭继绝之雅意也。祠中有楹联云:“咳,可怜穷性命做鬼无依,禁不住放声大哭,苦雨凄风,磷火三更摇惨淡。呸,你看好儿孙克家有几,倒弗如异姓同堂,秋霜春露,义田万古荐馨香。”

虽涉俗调,亦有意味。“咳”当作唉。《史记·项羽纪》:“唉!孺子不足与谋。”

《索隐》以为“叹恨发声之词”是也。呸,是俗字,当作否。《说文》云:“相与语,唾而不受也。”

秦将军蒙恬,筑长城,绝地脉,致不得其死。今长城之下,未知尚有蒙将军庙貌否?乃吾湖之善连村,则固有蒙公祠。其地皆以笔为世业,笔工不忘所始,故有祠宇以祀蒙公,香火颇盛。蒙公本秦将,乃以有功翰墨,千秋庙食,度亦非其意计所及矣。

吾邑西门外,有瞒公桥,云昔有妇人出私资建桥,不欲使其翁知之,故有瞒公之名矣。余每岁上先大夫冢,必乘小舟过此桥下。今年镇海县修志书,属余审定。其山川中有名送婆岭者,旧志云:“明嘉靖间,有严乐氏,早寡,为其姑改嫁于城中,有女十岁随之往。而乐氏至孝,凡遇时物,必遣女逾岭馈其姑。夏日,女度岭,中暑死,即葬山侧,岭由是名。”

送婆岭与瞒公桥可云绝对矣。

谢敏斋广文言,往年摄严州府教授时,曾奉太守檄,至梓潼乡清丈田亩。其地距郡城百里而远,所行皆山路,路小而曲,下临不测之深。遇转折处,舆在空中,不能不舍车而徒也。既至其处,则觉别有天地。于万山环抱中,仍有平原旷野,田畴池沼,居民千余家,风俗敦庞,衣冠古朴。父老执香迎于道左,导入王公祠。王公者,故严州太守,曾祷雨于其地之龙潭,故至今有祠宇存焉。祠中县王公像,首则朝冠,足则草履,其祷雨时如此也。父老言,自王公来后百余年矣,今日始再见官至。接待甚殷,每家皆欲以酒食招延,谢君力辞之,公事毕而返。方粤贼之乱,无所不到,而其地止一线之路,居民力扼山口,竟不能进,故犹完善,未遭兵火,真桃源福地也。余戏谓谢君,自王公之后,惟君继往,他日必附祀君于王公祠,可题为王谢堂矣。

余同年王文勤公,以翰林起家,官至福建巡抚,余儿女亲家也。尝署所居斋曰“俭明简”,为之说曰:“居官之要,清、慎、勤而已。惟俭也,故清而不蹶;惟明也,故慎而不葸;惟简也,故勤而不烦。是三者,清、慎、勤之本也。”

余为作神道碑,已载其说矣。后读吴郡徐厚卿锡龄所著《熙朝新语》云:“滋阳牛真谷运震,雍正癸丑进士,后官陕西知县。尝与人书曰:‘仆为县官有三字,曰俭、简、检而已。俭者,薄以自奉,量入为出,此不亏空、不婪赃之本也;简者,毋苛碎,毋拘执,仪从可减则减之,案牍可省则省之;检者,天有理,人有情,吏部有处分,上司有考课。入一钱,乙诸简,将毋纳贿,施一杖,榜诸册,将毋滥刑,此检字诀也。’”

乃知文勤三字,俭、简实与暗合。而所谓明者,非以察察为明,亦不过善自检点而已。能检,则自无不明,此一字亦异而同也。

《夷坚志》载:淮甸间一农夫,病腿足甚久,但日持观世音名号不辍,遂感观音示观,因留四句偈曰:“大智发于心,于心无所寻。成就一切义,无古亦无今。”

农夫诵偈满百日,故病顿愈。又载:绍熙时,明州王百娘患耝聋,梦观世音授以偈曰:“净土周沙界,云何独礼西。但能回一念,触处是菩提。”

诵之逾月即愈。余按此二偈,语意平易,人罕知者,故特表出之,以广流传。

东坡《石钟山记》:“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

至今游石钟山者,皆以坡语为然。余亲家翁彭雪琴侍郎,以舟师剿贼,驻江西最久,语余云:“湖口县钟山有二:一在城西,滨鄱阳湖,曰上钟山;一在城东,临大江,曰下钟山。下钟山即东坡作记处。然东坡谓‘山石与风水相吞吐,有声如乐作’,此恐不然。天下水中之山多矣,凡有罅隙,风水相遭,皆有噌礝镗輇之声,何独兹山为然乎?余居湖口久,每冬日水落,则山下有洞门出焉。入之,其中透漏玲珑,乳石如天花散漫,垂垂欲落。途径蜿蜒如龙,峭壁上皆枯蛤黏著,俨然鳞甲。洞中宽敞,左右旁通,可容千人。最上层则昏黑不可辨,烛而登,其地平坦,气亦温和,蝙蝠大如扇,夜明砂积尺许。旁又有小洞,蛇行而入,复宽广,可容三人坐,壁上镌‘丹房’二字,且多小诗,语皆可喜。如云‘我来醉卧三千年,且喜人世无人识’;又云‘小憩千年人不识,桃花春涨洞门关’,无年代姓名,不知何人所作也。盖全山皆空,如钟覆地,故得钟名。上钟山亦中空。此两山皆当以形论,不当以声论。东坡当日,犹过其门,而未入其室也。”

《明史·宦官传》:“郑和,云南人,世所谓三保太监也。永乐三年,命和及其侪王景宏等通使西洋,将士卒二万七千八百余人,多赍金币。造大舶,修四十四丈,广十八丈者六十二。自苏州刘家河泛海至福建,复自福建五虎门扬帆。首达占城,以次遍历诸番国,宣天子诏,因给赐其君长,不服则以武慑之。先后七奉使,所历凡三十余国,所取无名宝物不可胜计,而中国耗费亦不赀。自和后,凡将命海表者,莫不盛称和以夸外番。故俗传三保太监下西洋,为明初盛事云。”

是郑和之事,在明代,固赫然在人耳目间。光绪辛巳岁,老友吴平斋假余《西洋记》一书,即敷衍此事。作者为罗懋登,乃万历间人。其书视太公封神、玄奘取经尤为荒诞,而笔意恣肆,则似过之。乃彼皆盛行,而此顾不甚著,何也?文章之传不传,若有数存,虽平话亦然欤。平斋曰:“此必明季人所为,以媚权奄者。”

余谓不然。读其序云:“今者东事倥偬,何如西戎,即叙当事者,尚兴抚髀之思乎?”

然则此书之作,盖以嘉靖以后,倭患方殷,故作此书,寓思古伤今之意,抒忧时感事之忱。三复其文,可为长太息矣。书中却有一二异闻,如术家有金水木火土五行遁法,见于诸书者字皆作遁,此独作囤,未详其义。又世俗所传八仙,此书则无张果、何仙姑,而别有风僧寿、元壶子,不知何许人,岂明代有此异说欤?《图画见闻录》“孟蜀张素卿,画八仙真形”,有曰长寿仙者,或即此风僧寿乎?书虽浅陋,而历年数百,便有可备考证者,未可草草读过也。

世间有《牙牌数》一书,言近而指远,占之亦时有巧合者。余闻许子社言,杭人有为之笺注者,惟其中有“五鬼闹判”一语,不知所出。以问余,亦无以应也。今乃知出于《西洋记》第九十回,云“灵曜府五鬼闹判”,即其事也。开卷有益,信夫!

世俗有祝冥寿之说,达礼者非之。然顾亭林先生有《丁贡士亡考衢州君生日》诗,其序云:“君子有终身之丧,忌日之谓也。世俗乃又以父母之生日设祭,而谓之生忌,礼乎?考之自梁以后,始有生日宴乐之事。父母之存,固已尝为之矣。则于其既亡,而事之如存。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也。丁君雄飞,乃追数其考之年及其生日,而曰:‘吾父存,今八十矣。’乃陈其酒脯,设其裳衣,如其存之事,而求诗于友人。其亦孝思之所推欤。”

然则祝冥寿之说,固亦君子之所许。亭林此序,知之者鲜,故为表而出之。

明人殷无美文稿钞本八册,故人之子小坡孝廉文焯出以示余。余初不知无美为何人,读其文,称不佞都,乃知都其名,而无美其字也。又称吴郡殷生,知其为吴郡人。考《明史》,苏州府属六县:吴、长洲、吴江、昆山、常熟、嘉定,而其《寿徐明府序》云“吾邑僻在海上”,其常熟人乎?《赠东武贾君序》称“代匮爽鸠”,《赠江陵张公序》称“予为兵官”,《赠赵侯序》称“持御史中丞节,出抚郧口”,是其生平回翔台省,扬历中外,颇不碌碌。而余竟不知焉,是可愧矣。文凡三十七首,皆赠人之序,然有意义,非苟作者。《明史·蹇义传》止言子英有诗名,以荫为尚宝司丞,历官太常少卿。而此册中有《赠少司马巴蜀蹇公序》,称忠定子英荃丞尚玺。是蹇义有二子:曰英,曰荃,并荫尚宝司丞。是可补史之缺。又姚汝皋以议礼廷杖,《明史》止附见其姓名于《何孟春传》中。此册有《贺右辖襄城姚公序》,称右辖公之父职方公,正德之季,上有所幸臣,导以游幸,职方公抗疏极论,杖之阙下。嘉靖初,始复原官,而寻复以议礼被杖。及出参贵竹,又以不能诡遇自免。所称职方公,即姚汝皋也。汝皋为人,大略如此,亦可补史缺。又《明史·七卿表》有徐为兵部尚书,正统七年任,十年十月致仕。检《王州山人史料》“文臣异途”一条,知其人起于吏员。而此册《赠宣城杜君序》云:“吾乡徐孟,以掾吏为大司马。”

乃知徐字孟,苏州人也。若此之类,亦史学中之散金矣。惟字不可识,疑必字之误。名字,义正相应也。

钱涉园先生名选,字枚一,安徽怀宁人。著《纲目考订》一书,其书成于康熙戊寅岁,刊板行世,而《四库》未收,人罕知者。乱后,原板毁于兵火。其乡人杨君凤仪、邵君景书醵钱重刻之,问序于余。视其自序,有小印二方:一曰“钱选之印”,一曰“己丑进士”。余按己丑乃康熙四十八年也。然其子鹏字扶南者,有序一篇,言:“癸未冬锓板过半,先大人抱微疴,犹手不停批。逾月病革,呼不肖而命之曰:‘余年已七十有四,逝复何憾。惟此书述儒先之绪论,备来学之津梁,剞劂未竣,是吾虑耳。’”

然则先生卒于癸未,乃康熙四十二年,不得为四十八年进士。疑己丑当作乙丑,传刻误耳。乙丑是康熙二十四年,先生于癸未岁年七十四,则当生于明崇祯三年庚午,至康熙乙丑为五十六岁。卷首有张文端公英序文,称先生晚捷南宫,信矣。又云:“出宰粤之茂名,以年向七十,未半载,即请告归田。”

据沈镐序云:“岁甲戌,涉园钱先生自粤东致仕归。”

甲戌为康熙三十三年,先生年六十五矣,故云年向七十也。

人家有喜庆事,以梨园侑觞,往往以笏圆终之,盖演郭汾阳生日上寿事也。内子姚夫人谓余曰:“袍笏满场,可谓盛矣。过此以往如何?”

余曰:“子必有说,试言之。”

夫人曰:“请为诵诗:‘门前不改旧山河,破虏曾轻马伏波。今日独经歌舞地,古槐疏冷夕阳多。’此赵嘏《经汾阳旧宅》诗也。‘汾阳旧宅今为寺,犹有当时歌舞楼。四十年来车马散,古槐深巷暮蝉愁。’此张籍《法雄寺东楼》诗也。欲知笏圆以后之事,请诵此二诗。”

余为黯然。今夫人亡矣,追忆其言,笔之于此。

余旧有《学校祀仓颉议》,后见金岱峰广文《尊经阁祀典录》,喜其先得我心,已载入第三卷矣。今读朱兰坡先生《国朝古文汇钞》,有陈浩《仓圣祠记》,乃知仓颉之祀,河南固有之。余从前视学其地,而未之知,殊自愧矣。因录其大略云:“古称六书之作始于仓史,盖黄帝臣也。而《路史》所传,则谓之仓帝史皇氏,都于阳武,终葬利乡亭南,今河南阳武县犹有利乡亭遗址,云世有仓氏、史氏、侯氏、侯冈氏、夷门氏、仓颉氏,其皆仓帝之苗裔欤。乾隆二十三年,退居,授学于汴城,盖仓帝之迹,相传者多在于此,仓氏之后犹居之。有仓圣脉者,自中牟来,将为神立庙,岁时以祀,乃属某为文。仓圣之为帝为臣,古史异词,可弗深考,而要为画卦以后之圣人也。兹役也,起于乾隆二十七年十月,竣于二十八年十一月。鸠工者,仓氏兄弟候补道圣裔、处州府知府圣潢,戊子举人圣脉。”

光绪己卯岁,花农为我制一舟于西湖中,欲袭余吴下曲园中小浮梅之名,又拟以余姓姓之,曰俞舫。以书来问余,因名之曰小浮梅俞,盖用《说文》“空中木为舟”之本义,犹云小浮梅船耳。并跋其后有云:“人生斯世,养空而浮,当知我亦一俞也,勿曰俞必属我也。”

自是以后,湖上叟踗郎诧为新制,六桥烟柳中,往往指而艳之。遂有仿此制而为之者,乞名于花农,花农名之曰采莲舟。且为题一联云:“唤作采莲舟,最难禁露冷风香,夜半红衣清不寐;也如浮梅槛,容几许诗瓢酒盏,此中画稿我先成。”

异日有续樊榭先生《湖船录》者,当又为西湖添一佳话矣。

俞楼未成之前,知之者即己甚众。花农书来云:“篙工菱女,争望落成,得鼓艶呼渡于其下。”

非虚语也。及楼成,余有《俞楼经始》一卷,刻入《俞楼杂纂》中,流播艺林。

文墨之士,遂无不知有俞楼者。其明年正月,杭城元夜张灯,有为谜语者,以“俞楼经始”四字隐《四书》人名二,或射之曰“徐辟”、“彭更”。盖俞楼之作,发端于徐花农,而彭雪琴侍郎又廓而大之也。其寓意亦可云巧矣。

余于道光癸卯岁如江西,道经龙游,赋《徐偃王庙诗》,有云:“朝发龙游县,小泊徐王祠。云祀徐偃王,中有昌黎碑。”

然实未尝游其庙、读其碑,不过据《昌黎集》而云然耳。后于咸丰辛亥岁,至兰溪县,其地有偃王庙,余尝游之。其中为偃王像,两旁列三十六诸侯,皆冕旒执圭,颇有古意。同治壬申岁,余如福建,省视太夫人起居,由钱唐江舟行至兰溪。适门下士吴焕卿绍正为兰溪令,余偶与言及,焕卿曰:“闻龙游县陵山有偃王庙,庙有韩碑,尚存半段,当移书龙游访之。”

余诗云:“玉座荒凉异昔时,兰溪城外偃王祠。何当更访陵山庙,手拓昌黎半段碑。”

为此作也。至光绪庚辰岁,余于杭州晤靳迪丞观察邦庆,其人好尚风雅,曾官衢州太守。余以此访之,观察欣然致书龙游大令,辛巳之春,果以二拓本来。其一止半段,乃原碑也。其一不知何时重立,字迹完善,碑文亦全,然非其旧矣。余因取案头所有《东雅堂韩集》,以校原碑,小有异同。原碑每行止存十三字,间有十四字者。计其全石,每行是五十六字,以铭辞考之可见。今每行存十三,当缺四十三字。乃有缺至四十五字者,亦有止缺四十一字者,参差不齐。其适缺四十三字者,除铭辞外,止二行耳。然则碑文与集本,固不尽同也。篇首云“俱出柏翳”,碑文则似是“伯益”。金仁山以“伯益”为即“柏翳”,此碑之文,颇可为证。虽字迹漫漶,然尚约略可辨也,余因表而出之,以告考古之士。此外如“继”,史书碑文“”作“迹”。“鬕之于石”,碑文作“镌之石”。“徐由逊绵”,碑文由作“繇”。此皆无关文理,不足论。惟“图像之威,耞昧就灭”,碑于耞下多晦字,则“耞晦昧就灭”五字为句,殊为不辞。然此行从耞字起,“图像之威”四字在上一行之末,已不可见。或耞字当连上读,作“图像□耞”,与集本不同乎?嗟夫!浙东西汉石不可多得,唐碑已可宝贵。余于己巳岁,游绍兴禹寺,得见唐开成五年“往生碑”,惜自来金石家未及著录,曾属精舍诸生作诗以张之。今昌黎此碑,高出彼上岂止什陌。余数十年访求而不得者,今乃得之,不可云非眼福矣。又按铭辞有云:“课其利害,孰与王当。”

碑此行从利字起,课其二字在上一行末,不可见。而“利害孰与王当”六字,则笔画分明。乃东雅堂本云:“与字方从洪氏石本作尝。”

按方谓方崧卿,作《韩文举正》者;洪则洪兴祖也,其所见石本,不知又是何石,岂宋时别有一石刻欤?然此“与”字改作“尝”字,语不可通,殆必有误,未可执以献疑也。

咸丰二年,余姚客星山新出一汉碑。碑文首有“三老”二字,遂名之曰“三老碑”,余既详载其文于第二卷矣。碑云:“三老讳通字少父,庚午忌日。祖母失讳字宗君,癸未忌日。”

但云庚午癸未,不载年月。余始讥其疏略,既而思之,其于父母既备载年月日,何于祖父祖母遂疏略如此?此必有故也。窃疑古人以枝纪日,不以初一、初二纪日。其家相传,三老于庚午日死,祖母于癸未日死。相传既久,忘其年月,民间不知历术,安能推知其为某年某月某日乎?于是子孙遇庚午癸未日,则以为忌日。盖古人忌日之制,本是如此。试以子卯疾日证之,子卯有二说,郑司农以为五行子卯相刑,此固不必问其何月也。贾逵云桀以乙卯日死,纣以甲子日亡,则有日无月,似不可通。乃郑康成、何劭公等翕然宗之,无异词者,盖援忌日之例,止论枝,不问为某月第几日。如纣以甲子亡,以三统术推之,为武王十一年二月五日,至次年二月五日,乃上年纣亡之日,在今人必以此为疾日矣。古人不然,二月五日不值甲子,即非疾日;而凡遇甲子,即是疾日。一年有六甲子,是有六疾日也。疾日忌日,其例并同。今人但以父母亡日为忌日,非古矣。因“三老碑”而得古人忌日之制,故补记之于此。

彭乐斋端淑《白鹤堂集》,有《石哈生宋石芝传》。哈生负异才,不见于世,晦迹人奴,以终其身,独与石芝善。石芝后从靖逆侯张勇平滇乱,建奇功,功成亦隐去。两人皆奇士也。而刘继贡《绍窸文集》亦载其事,石哈生为石哈兴,宋石芝为宋释之,未知谁是也。《汪尧峰集》有《黄孝子传》,孝子名洪元,父国相,为虞庠所杀。孝子与弟俱幼,后稍长,闻之,欲报仇,母泣止之。及母死,既合葬,兄弟哭拜别墓,怀斧往杀庠,诣县自陈。有司义之,免其弟颂,系孝子。后一年,上官竟脱孝子罪,遂去为浮屠,易名光空。而《陆桴亭先生集》亦载其事,黄孝子为王孝子;虞庠为虞翔,亦未知孰是也。夫以本朝之人,而传闻异辞已若此,然则“伯益”之为“柏翳”,“逢蒙”之为“耡门”、“寿梦”之为“孰姑”,“包胥”之为“勃苏”,固无怪矣。余友李黼堂中丞著《国朝耆献类征》,搜罗宏富,然犹未知宋释之之或为宋石芝,黄洪元之或为王洪元也。亦见网罗放失之难。

《金刚经》第八分云:“若复有人于此经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胜彼。”

按所谓四句偈者,不知何指。自来解《金刚经》者云,经中四句偈有二:“若以色视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一也;“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二也。愚按“若以色视我”四句,见二十六分;“一切有为法”,见三十二分。佛说第八分时,尚无此四句偈,安得便使人受持乎?或又引一书云:“天亲菩萨请问弥勒如何是四句偈,弥勒以无我相四句答之。”

余未见其书,不知可据否。然上文,但言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则非菩萨。又云,是诸众生无复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而无我相四句,则见于第十四分中。是此时亦未有此四句也。且我、人、众、寿,乃是随举之辞。《楞伽经》又有我人众生寿命长养士夫之说,是不尽于此四者也。即以此为四句偈,于义未该矣。然则四句偈云何?余按《楞伽经》云,佛告大慧云:“大慧,彼四句者,谓离一异,俱不俱,有无非有非无,常无常,是名四句。大慧,此四句,离是名一切法;大慧,此四句,观察一切法,应当修学。”

然则四句偈当即指此。盖佛门旧有此四句,人人皆知之。故佛以告须菩提,而须菩提亦不问四句云何也。余因表而出之,以告诵《金刚经》者。惟四句中,“有无非有非无”句,最为明白,当即《金刚经》无实无虚之旨。经中“即非”“是名”二句,凡十四见,即非者,非有也;是名者,非无也。常无常义,详见《六祖坛经》。其余二句,皆不可晓,安得善知识人一问之?

《金刚经》灵异最著。余自姚夫人亡,手书《金刚经》数过,焚寄冥中,然泉路茫茫,究未知有益否也。尝阅袁子才先生小说,称金刚是佛门中木强之神,党同伐异,不问曲直。有人为逝者诵《金刚经》,即有金刚在冥中作闹,向冥王强取罪人以去。冥王不得已,示梦于诵经者,戒使弗诵。余按此经,本名《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金刚者,言如金之刚坚;般若,乃梵语,犹云智慧。金刚般若四字,在儒书则“勇智”二字耳。本非专名《金刚经》,且与金刚之神何涉?袁说真可一噱。《太平广记》卷一百八引《报应记》云:“邛州人张政暴亡,见四人来捉行,便小声念《金刚经》,使者色变。入城,见胡僧长八尺余,骂使者曰:‘何不依帖,乱捉平人。’及领见王,僧与对坐曰:‘张政是某本宗弟子,被妄领来。’王曰:‘待略勘问。’僧色怒。王判放去。僧自领政出曰:‘汝识我否?我是须菩提。’乃知是持经之力。”

其说虽诞,然此经佛实为须菩提说。唐以前小说家言,亦必根据本书,异于后世之束书不观游谈无根者也。

宋时人臣,有身后赐致仕者,如宁宗嘉泰二年,追复朱熹焕章阁待制致仕是也。《宋史》列传中,如余端礼薨,授少保郇国公致仕;李璧卒,进资政殿学士致仕;饶虎臣卒,追复原官,守资政殿学士致仕;曹彦约卒,以华文阁学士转通奉大夫致仕。若此者甚多,不可胜举。《尤袤传》云:“时上已属疾,国事多舛,袤积忧成疾,请告,不报。疾笃乞致仕,又不报,遂卒,年七十。遗奏大略,劝上以孝事两宫,以勤康庶政,察邪佞,护善类。又口占遗书别政府。明年,转正奉大夫致仕。赠金紫光禄大夫。”

是尤袤卒于官,卒后致仕。本传叙述甚明。光绪辛巳岁,有以长洲顾少卿曾校《经草庐集》求序者,集中有《尤袤传》一篇。盖少卿尝与修《无锡县志》,此即志中之文。尤袤,固无锡人也,其传止就《宋史》本传稍节之,无甚异同。乃其末云:“乞致仕归,八年卒。”

则与史大异矣。按《宋史》本传,虽不言袤卒于何年,然袤于光宗绍熙元年除给事中。《光宗本纪》:“绍熙三年十一月丙戌,日南至,给事中尤袤上疏,请朝重华宫。”

其时尚是给事中也。后除礼部尚书,史不言其年,当在绍熙四年以下,有驾诣重华宫事。据本纪,自三年朝重华宫后,至四年冬,又两朝重华宫也。五年五月,寿皇崩矣。而袤遗奏,尚劝孝事两宫,则知除礼部侍郎,不久即卒,安得归八年而卒乎?若归八年而卒,则其卒也在宁宗朝矣。按之本传,其误殊甚,不知何所据而云然。余作顾集序,已及之。然序中未便斥言,故又记于此。

光绪二年春,余在杭州。而吴下曲园中牡丹将放,内子姚夫人徘徊花下,口占一诗。其末二句云:“东风莫轻放,留待主人来。”

余归,为余诵之,今忘其全诗矣。偶阅《太平广记》,卷一百八十一载卢储在官舍迎内子,有庭花开,乃题曰:“芍药斩新栽,当庭数朵开。东风与拘束,留待细君来。”

此与内子诗意,适遥遥相对。内子作诗,初不知有卢诗也。卢储娶李翱女,即所谓第一仙人许状头者,其事至今艳称之。而庭花之咏,知之者鲜,故表而出之。想见此两人者,真神仙眷属也。余与姚夫人四十年伉俪,虽未足比美古人,亦庶几其万一。自夫人亡,而余久不至曲园,几于芜废。追惟畴曩,为之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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