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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纪事本末[标点本]

卷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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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仁之诬

神宗元丰八年春正月戊戌,帝不豫。

二月癸巳,帝疾甚,三省枢密院入见,请立皇太子及请皇太后高氏权同听政。许之。

三月甲午朔,立延安郡王佣为皇太子,赐名煦。先是,岐王颢、嘉王𫖳日问起居,高太后既垂帘,命二王母辄入,且阴敕中人梁惟简妻制十岁儿一黄袍,怀以来,盖密为践祚仓卒备也。初,太子之未立也,职方员外郎邢恕与蔡确成谋,密语太后之侄高公绘、公纪曰:“上疾不可讳,延安幼冲,宜早有定论。岐、嘉皆贤王也。”公绘惊曰:“此何言。君欲祸吾家耶?”恕知计不行,反宣言太后属意岐王,而与王圭表里,导确约圭入问疾,阳钩致圭语,使知开封府蔡京伏剑士于外,须圭小持异,则执而诛之。既而圭言:“上自有子。”定议立延安,恕益无所施。及太子已立,犹与确自谓有定策功,传播其语于朝。

庚子,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

甲寅,群臣请帝同太皇太后听政。蔡确思求媚于太后以自固,太后从父高遵裕坐西征失律抵罪,因上言乞复遵裕官。后曰:“遵裕灵武之役,涂炭百万,先帝中夜得报,起,环榻而行,彻旦不能寐,自是惊悸,驯致大故。祸由遵裕,得免刑诛,幸矣。先帝肉未冷,吾何敢顾私恩,而违天下公议乎?”确悚栗而退。

哲宗元祐元年春正月丙辰,立神宗原庙。太皇太后诏曰:“原庙之立,所从来久矣。前日神宗皇帝初即祠宫,并建寝殿以崇严祖考,其孝可谓至矣。今神宗既已升祔,于故事当营馆御以奉神灵。而宫垣之东密接民里,欲加开展则惧成烦扰,欲采缙绅之议,皆合帝后为一殿,则虑无以称神宗钦奉祖考之意。闻治隆殿后有园池,以后殿推之,本留以待未亡人也,可即其地立神宗原庙。吾万岁之后,当从英宗皇帝于治隆,上以宁神明,中以成吾子之志,下以安民之心,不亦善乎?”

二年三月,神宗既祥,太皇太后诏曰:“祥禫既终,典策告具,而有司遵用章献明肃皇后故事,谓予当受册于文德殿。虽皇帝尽孝养之意,务极尊崇,而朝廷有损益之文,各从宜称。仰惟章献明肃皇后辅佐真庙,拥佑仁宗,茂业丰功,宜见隆异。顾予凉薄,敢企徽音。稽用旧仪,实有惭德。将来受册,可止就崇政殿。”又谕执政曰:“母后临朝,非国家盛事,文德殿天子正衙,岂女主所当御哉。”

三年八月,邢恕为太后侄公绘作书上太后,乞尊礼高氏。太后怒,罢恕。

闰十二月甲寅,太皇太后诏曰:“官冗之患,所从来尚矣。流弊之极,实萃于今,上有久闲失职之吏,则下有受害无告之民。故命大臣考求其本,苟非裁损入流之数,无以澄清取士之原。吾今自以渺身率先天下,永惟临御之始,尝敕有司,荫补私亲,旧无定限,自惟薄德,敢配前人。已诏家庭之恩,止从母后之比,今当又损,以示必行。夫以先帝顾托之深,天下责望之重,苟有利于社稷,吾无爱于发肤。矧此恩私,实同毫末,忠义之士,当识此诚,各忘内顾之恩,共成节约之制。今后每遇圣节、大礼、生辰,合得亲属恩泽,并四分减一。皇太后、皇太妃准此。”

四年五月,安置蔡确于新州。确失势已久,遂怀怨望,在安州,尝游车盖亭,赋诗十章。知汉阳军吴处厚与确有隙,因解释其语以为谤讪,且论其用郝处俊上元间谏高宗欲传位武后事,指斥东朝,上之中书。于是台谏言确怨谤,乞正其罪。诏确具析,确自辨甚悉。右正言刘安世等又言:“确罪状著明,何待具析。此乃大臣曲为之地耳。”乃贬确光禄卿,分司南京。台谏论之不置,而谏议大夫范祖禹亦言:“确之罪恶天下不容,尚以列卿分务留京,未厌众论。”执政议置确于法,范纯仁、王存以为不可,争之未决。文彦博欲贬确岭峤,纯仁闻之,谓吕大防曰:“此路干兴以来荆棘近七十年,吾辈开之,恐自不免。”大防乃不复言。越六日,再贬确英州别驾,新州安置。纯仁又言于太后曰:“圣朝宜务宽厚,不可以语言文字之间,暧昧不明之过,窜诛大臣。今举动宜为将来法,此事甚不可开端也。且以重刑除恶如以猛药治病,其过也不能无损焉。”不听。时,中丞李常、中书舍人彭汝砺、侍御史盛陶皆言:“以诗罪确,非所以厚风俗。”常坐贬知邓州。中书舍人彭汝砺曰:“此罗织之渐也。”封还词头。汝砺坐贬知徐州。侍御史盛陶言:“不可长告讦之风。”亦坐贬知汝州。初,确之具析未上也,梁焘自潞州召为谏议大夫,过河阳,邢恕极论确有策立勋。焘至,奏之。太后谕三省曰:“帝是先帝长子,子继父业,其分当然,确有何策立勋耶。若使确他日复来,欺罔上下,岂不为朝廷害。恐帝年少,制御不得,故今因其自败,如此行遣,盖为社稷也。”

六月甲辰,范纯仁罢。吕大防言:“蔡确党盛,不可不治。”纯仁言:“朋党难辨,恐误及善人。”司谏吴安诗、正言刘安世、因论纯仁党确,纯仁亦力求罢政,乃出知颍昌府。傅尧俞言于太后曰:“蔡确之党,其尤者固宜逐,馀可一切置之。以陛下盛德,何所不容。确词纵涉谤讪,愿听之,如蚊虻过耳,无使有纤芥之忤,以奸太和之气。事至,以无心应之,圣人所以养至诚而御遐福也。”

六年十一月乙酉,刘挚罢。挚与吕大防同位,国家大事多决于大防,惟进退士大夫实执其柄,然持心少恕,勇于去恶,竟为朋谗奇中,遂与大防有隙。先是,蔡确之贬,邢恕亦谪监永州酒税,以书抵挚。挚故与恕善,答其书,有“永州佳处,第往以俟休复。”之语。排岸官茹东济,倾险人也,有求于挚不得,见其书,阴录以示中丞郑雍、殿中侍御史杨畏。二人方附吕大防,因笺释其语,上之,曰:“休复者,语出《周易》。以俟休复者,俟他日太皇太后复子明辟也。”又章惇诸子故与挚子游,挚亦间与之接。雍、畏谓挚延见接纳,为牢笼之计以觊后福,且论王岩叟、梁焘、刘安世、朱光庭等三十人皆其死。友太后于是面谕挚曰:“言者谓卿交通匪人,为异日地。卿当一心王室。若章惇者,虽以宰相处之,未必乐也。”挚惶恐退,上章自辨,而梁焘、王岩叟果上疏论救之。太后曰:“垂帘之初,挚斥排奸邪,实为忠直。但此二事,非所当为也。”遂罢知郓州。给事中朱光庭驳之曰:“挚忠义自奋,朝廷擢之大位,一旦以疑而罢,天下不见其过。”言者以光庭为党,亦罢知亳州。

八年九月戊寅,太皇太后高氏崩。初,太后不豫,吕大防、范纯仁等问疾,太后曰:“老身受神宗顾托,同官家御殿听断。卿等试言,九年间曾施恩高氏否。只为至公,一男、一女,病且死,皆不得见。”言讫泣下。又曰:“先帝追悔往事,至于泣下,此事官家宜深知之。老身没后,必多有调戏官家者,宜勿听。公等亦宜早退,令官家别用一番人。”乃呼左右赐社饭,曰:“明年社饭时,思量老身也。”太后听政,召用故老名臣,罢废新法苛政,于是宇内复安。辽主戒其臣下,勿生事于疆场,曰:“南朝尽行仁宗之政矣。”临朝九年,朝廷清明,华夏绥定,力行故事,抑绝外家俬恩,人以为女中尧、舜。

十二月乙巳,范纯仁乞罢政,不许。初,太皇太后寝疾,召纯仁曰:“卿父仲淹可谓忠臣,在明肃垂帘时,惟劝明肃尽母道。明肃上宾,惟劝仁宗尽子道,卿当似之。”纯仁泣曰:“敢不尽忠。”及帝亲政,纯仁乞避位,帝语吕大防曰:“纯仁有时望,不宜去,可为朕留之。”旦辄入觐。帝问“先朝行青苗法如何。”纯仁对曰:“先帝爱民之意本深,但王安石立法过甚,激以赏罚,故官吏急切,以致民害。”退而上疏其要,以为青苗非所当行,行之终不免扰民也。时群小力排太后时事,纯仁奏曰:“太后保佑圣躬,功烈诚心,幽明共鉴。议者不恤国是,一何薄哉。”因以仁宗禁言明肃垂帘时事诏书上之,曰:“望陛下稽放而行,以戒薄俗。”韩忠彦亦言于帝曰:“昔仁宗始政,群臣亦多言章献之非,仁宗恶其持情近薄,下诏戒饬。陛下能法仁祖则善矣。”给事中吕陶复进曰:“太后保佑九年,陛下尊而报之,惟恐不尽。万一有奸邪不正之人,谓某人宜复用,某事宜复行,此乃治乱安危之机,不可不察。”

哲宗绍圣元年三月乙亥,吕大防罢。大防,宣仁时恳乞避位,后曰:“上富于春秋,公未可即去,少须岁月,吾亦就东朝矣。”及后崩,大防为山陵使。殿中侍御史来之邵逆探时旨,首劾大防,而大防亦自求去,帝从之。

十一月壬子,特追复蔡确观文殿大学士。

四年冬十月,以邢恕为御史中丞,追贬王圭为万安军司户参军。初,恕久斥外,心怀愤恨,自河阳间道谒蔡确于邓州,将绪成太后、王圭废立事,以明确与已定策功。谋已定而无左验,会司马光子康赴阙过河阳,恕乃绐康手书称确功。既而梁焘以谏议召,过河阳,恕复颂确功于焘,且出康书为证。既而恕帅中山,置酒诱高遵裕之子士京曰:“公知元祐间独不与先公推恩否。”士京曰:“不知。”又问“有兄弟无。”曰:“有兄士充,已死。”恕曰:“此乃传王圭语言之人也。当时王圭为相,欲立岐王,遣士充传道语言于禁中。公知否。”士京曰:“不知。”恕因啖以官爵曰:“不可言不知,为公作此事,第勿以语人。”士京庸暗,从之。至是,章惇、蔡卞将甘心元祐诸人,引恕自助,遂召还,三迁为中丞。恕遂以北齐娄太后宫名宣训,尝废孙少帝立子演,设为司马光语。范祖禹曰:“方今主少国疑,宣训事尤可虑。”又令王棫为高士京作奏,言父遵裕临死,屏左右谓士京曰:“神宗弥留之际,王圭遣士充来问曰:不知皇太后欲立谁。我叱士充去之,事遂已。”会给事中叶祖洽亦以王圭于册立时有异论,于是诏追贬圭,而赠遵裕奉国军节度使。

元符元年三月,下文及甫于同文馆狱。及甫,彦博之子也。初,刘挚尝论列及甫,又尝论其父彦博不可为三省长官,故止为平章事。彦博既致仕,及甫自权侍郎以修撰补外。父母丧将除,挚与吕大防犹当国,及甫恐不得京官,抵书邢恕曰:“改月遂除,入朝之计未可必。当途猜忌于鹰扬者益深,其徒实繁。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又济之以粉昆,朋类错立,必欲以眇躬为甘心快意之地,可为寒心。”其谓司马昭者,指吕大防独当国久。粉昆,世谓驸马都尉为粉侯,韩嘉彦尚主,其兄忠彦则粉昆也。恕以书示蔡确之弟硕。至是,恕令确子渭上书,讼挚等陷其父阴图不轨,谋危宗社,引及甫书为证。章惇、蔡卞因是欲杀挚及梁焘、王岩叟等,以为挚有废立意,遂置狱于同文馆,令蔡京、安惇杂治,逮问及甫。及甫诡言其父彦博称挚为司马昭,粉则以王岩叟面白,昆则梁焘字况之。况犹兄也。京、惇因组织万端,将陷诸人以族罪,奏刘挚等大逆不道,死有馀责,不治无以示天下。帝曰:“元祐人果如是乎?”京、惇对曰:“诚有是心,特反形未具耳。”会刘挚、梁焘已贬死,京等奏上,不及考验,乃下诏禁锢挚、焘子孙于岭南,勒停王岩叟、朱光庭诸子官职。蔡京觊求执政,故治狱极意罗织元祐诸贤。既成,而曾布忌京,密言于帝曰:“蔡卞备位丞辖,京不可以同升。”遂止进承旨。京、布由是有隙。

章惇、蔡卞恐元祐诸臣一日复起,日夜与邢恕等谋,且结内侍郝随为助,媒蘖宣仁尝欲危帝之事。既贬王圭,又起同文馆狱,又诬司马光、刘挚、梁焘、吕大防等结主宣仁阁内侍陈衍谋废立。时衍已先得罪,配朱崖。又以内侍张士良尝与衍同主后阁,自郴州召还,使蔡京、安惇杂治之,以实其说。京等列鼎、镬、刀、锯于前,谓之曰:“言有,即还旧职。无则就刑。”士良仰天大哭曰:“太皇太后不可诬,天地神祇不可欺,乞就戮。”京等鍜炼无所得,乃奏“衍疏隔两宫,斥随龙内侍刘瑗等于外,以剪除人主腹心羽翼,为大逆不道,处死。”帝颇惑之。至是,惇、卞自作诏书,请废宣仁为庶人。皇太后方寝,闻之遽起,谓帝曰:“吾日侍崇庆,天日在上,此语曷从出。且帝必如此,亦何有于我。”帝感悟,取惇、卞奏,就烛焚之。郝随觇知之,密语惇、卞。明日,惇、卞再具状,坚请施行。帝怒曰:“卿等不欲朕入英宗庙乎?”抵其奏于地。事得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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