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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书治要

卷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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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廙政论》

《备政》

夫为政者,譬犹工匠之造屋也。广厦既成,衆棁不安,则梁栋为之断折,一物不备,则千柱为之并废,善为屋者,知梁棁之不可以不安,故栋梁常存,知一物之不可以不备,故衆榱与之共成也。善为政者,知一事之不可阙也。故无物而不备,知一是之不可失也。故衆非与之共得,其不然者,轻一事之为小,忽而阙焉。不知衆物与之共多也。睹一非之为小也。轻而蹈焉。不知衆是与之共失也。夫政之相须,犹輗辖之在车,无輗辖犹可以小进也。谓之历远而不顿踬者,未之有也。夫为政者,轻一失而不矜之,犹乘无辖之车,安其少进,而不睹其顿踬之患也。夫车之患近,故无不睹焉。国之患远,故无不忽焉。知其体者,夕惕若厉,慎其愆矣。

夫为政者,莫善于清其吏也。故选托于由,夷,而又威之以笃罚,欲其贪之必惩,令之必从也。而奸益多,巧弥大,何也。知清之为清,而不知所以清之故,免而无耻也。日欲其清而薄其禄,禄薄所以不得成其清,夫饥寒切于肌肤,固人情之所难也。其甚又将使其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不夫,妇不妇矣。贫则仁义之事狭,而怨望之心笃,从政者捐私门而委身于公朝,荣不足以光室族,禄不足以代其身,骨肉饥寒离怨于内,朋友离叛衰【衰疑弃】,捐于外,亏仁孝,损名誉,得守之而不易者,万无一也。不能原其所以然,又将佐其室族之不和,合门之不登也。疑其名,必将忘其实,因而下之,不移之士,虽苦身于内,冒谤于外,捐私门之患,毕死力于国,然犹未获见信之衷,不免黜放之罪,故守清者死于沟壑,而犹有遗谤于世也。为之至难,其罚至重,谁能为之哉。人知守清之必困于终也。违清,而又惧卒罚之及其身也。故不为昭昭之行,而咸思暗昧之利,奸巧机于内,而虚名逸于外,人主贵其虚名,而不知贱其所以为名也。

虚名彰于世,奸实隐于身,人主眩其虚,必有以暗其实矣。故因而贵之,敬而用之,此所谓恶贪而罚于由夷,好清而赏于盗跖也。名实相违,好恶相错,此欲清而不知重其禄之故也。不知重其禄,非徒失于清也。又将使清分于私,而知周于欺,推此一失,以至于欺,苟欺之行,何事而不乱哉。故知清而不知所以重其禄者,则欺而浊,知重其禄而不知所以少其吏者,则竭而不足,知少其吏而不知所以尽其力者,则事繁而职阙,凡此数事,相须而成,偏废,则有者不为用矣。其馀放欺,无事而不若此者也。不可得一二而载之耳,故明君必须良佐而后致治,非良佐能独治也。必须善法有以用之,夫君犹医也。臣犹针也。法,阴阳补泻也。针非人不入,人非针不彻于病,二者既备而不知阴阳补泻,则无益于疾也。又况逆【逆疑并】失之哉。今用针而不存于善术,使所针必死,夫然也。其疾之疗亦远,良医急于速疗,而不恃针入之无恙也。明君急于治平,而不恃亡失之不便亡也。【必须至亡也百三字,恐当连正文】。

《正名》

夫名不正则其事错矣。物无制则其用淫矣。错则无以知其实,淫则无以禁其非,故王者必正名以督其实,制物以息其非,名其何以正之哉。曰:行不美则名不得称,称必实所以然,效其所以成,故实无不称于名,名无不当于实也。曰:物又何以制之哉。曰:物可以养生而不可废之于民者,富之备之,无益于养生而可以宝于世者,则随尊卑而为之制,使不为此官,不得服此服,不得备此饰,故其物甚可欲,民不得服,虽捐之旷野而民不敢取也。虽简于禁,而民皆无欲也。是以民一于业,本务而末息,有益之物阜而贱,无益之宝省而贵矣。所谓贵者,民贵愿之也。匪谓贾贵于市也。故其政惠,其民洁,其法易,其业大。昔人曰: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其此之谓与。

《慎爱》

夫人主莫不爱爱己,而莫知爱己者之不足爱也。故惑小臣之佞而不能废也。忘忘疑忌违己之益己而不能用也。夫犬之为猛也。莫不爱其主矣。见其主则腾踊而不能自禁,此欢爱之甚也。有非则鸣吠,而不遑于夙夜,此自效之至也。昔宋人有沽酒者,酒酸而不售,何也。以其有猛犬之故也。夫犬知爱其主,而不能为其主虑酒酸之患者不噬也。夫小臣之欲忠其主也。知爱之而不能去其嫉妒之心,又安能敬有道,为己愿稷,契之佐哉。此养犬以求不贫,爱小臣以丧良贤也。悲夫,为国者之不可不察也。

《审爱》

为人君者,莫不利小人以广其视听,谓视听之可以益于己也。今彼有恶而己不见,无善而己爱之者,何也。智不周其恶,而义不能割其情也。己不能割情于所爱,虑不能睹其得失之机,彼亦能见己成败于所暗,割私情以事其上哉。其势适足以厚奸人之资,此朋党者之所以日固,独善之所以孤弄弄疑弃也。故视听日多,而暗蔽日甚,岂不诡哉。

《欲失》

夫人君莫不愿衆心之一于己也。而疾奸党之比于人也。欲得之而不知所以得之,故欲之益甚,而不可得亦甚,疾之益力,而为之者亦益勤矣。何也。彼将恐其党也。任之而不知所以信之,朝任其身,夕访于恶,恶无毁实,善无赏分,事无小大,访而后知,彼衆之不必同于道也。又知访之不能于己也。虽至诚至忠,俾曾参以事其亲,借龙逢以贯其忠,犹将屈于私交,况世俗之庸臣哉。故为君而欲使其臣之无党者,得其人也。得其人而使必尽节于国者,信之于己也。

《疑贤》

自古人君莫不愿得忠贤而用之也。既得之,莫不访之于衆人也。忠于君者,岂能必利于人,苟无利于人,又何能保誉于人哉。故常愿之于心,而常失之于人也。非愿之之不笃而失之也。所以定之之术非也。故为忠者获小赏而大乖违于人,恃人君之独知之耳,而获访之于人,此为忠者福无几而祸不测于身也。得于君,不过斯须之欢,失于君,而终身之故患,荷赏名而实穷于罚也。是以忠者逝而遂,智者虑而不为,为忠者不利,则其为不忠者利矣。凡利之所在,人无不欲,人无不欲,故无不为不忠矣。为君者以一人而独虑于衆奸之上,虽至明而犹困于见暗,又况庸君之能睹之哉。庸人知忠之无益于己,而私名之可以得于人,得于人,可以重于君也。故笃私交,薄公义,为己者殖而长之,为国也【也疑者】抑而割之,是以真实之人黜于国,阿欲之人盈于朝矣。由是田,季之恩隆,而齐,鲁之政衰也。虽成成恐戒或威之市朝,示之刀锯,私欲益盛,齐,鲁日困,何也。诚威之以言而赏之以实也。好恶相错,政令日弊。昔人曰:为君难,不其然哉。

《任臣》

人君所以尊敬人臣者,以其知任人臣,委所信,而保治于己也。是以其听察,其明昭,身日高,而视日下,事日远,而听日近,业至难而身至易,功至多而勤至少也。若多疑而自任也。则其臣不思其所以为国,而思其所以得于君,深其计而浅其事,以求其指撝,人主浅之则不陷于之难,人主深之则进而顺之以取其心,所阙者,忠于国而难明于君者也。所修者,不必忠于国而易行于时者也。因其所贵者贵之,故能同其贵,因其所贱者贱之,故能殊于贱,其所贵者不必贤,所贱者不必愚也。家怀因循之术,人为悦心易见之行,夫美大者深而难明,利长者不可以仓卒形也。故难明长利之事废于世,阿【阿下恐有脱文】易见之行塞于侧,为非不知过,知困不知其乏,此为天下共一人之智,以一人而独治于四海之内也。其业大,其智寡,岂不蔽哉。以一蔽主而临不量之阿,欲能不惑其功者,未之有也。苟惑之,则人得其志矣。人得其志,则君之志失矣。君劳臣逸,上下易所,是一君为臣而万臣为君也。以一臣而事万君,鲜不用矣。有不不字恐衍用人之名,而终为人所用也。是以明主慎之,不贵知所用于己,而贵知所用于人,能用人,故人无不为己用也。昔舜恭己正南面而已,天下不多皋陶,稷,契之数,而贵圣舜独治之功。故曰:为之者不必名其功,获其业者不必勤其身也。其舜之谓与。

《下视》

夫自足者不足,自明者不明,日月至光至大,而有所不遍者,以其高于衆之上也。镫烛至微至小,而无不可之者,以其明之下,能照日月之所蔽也。圣人能睹往知来,不下堂而知四方,萧墙之表,有所不喻焉。诚无所以知之也。夫有所以知之,无远而不睹,无所以知之,虽近,不如童昏之履之也。人岂逾于日月而皆贤于圣哉。故高于人之上者,必有以应于人,其察之也视下,视下者见之详矣。人君诚能知所不知,不遗镫烛童昏之见,故无不可知而不知也。何幽冥之不尽,况人情之足蔽哉。

《蒋子万机论》

《政略》

夫君王之治,必须贤佐然后为泰,故君称元首,臣为股肱,譬之一体。相须而行也。是以陶唐钦明,羲氏平秩,有虞明目,元恺敷教,皆此君唱臣和,同亮天功,故能天成地平,咸熙于和穆,盛德之治也。夫随俗树化,因世建业,慎在务三而已,一曰择人,二曰因民,三曰从时,时移而不移,违天之祥也。民望而不因,违人之咎也。好善而不能择人,败官之患也。三者失,则天人之事悖矣。夫人乖则时逆,时逆则天违,天违而望国安,未有也。

《刑论》

患之巨者,狡猾之狱焉。狡黠之民,不事家事,烦贷乡党,以见厌贱,因反忿恨,看【看疑觅】国家忌讳,造诽谤,崇饰戏言以成丑语,被以叛逆告白长吏,长吏或内利疾恶尽节之名,外以为功,遂使无罪并门灭族,父子孩耄,肝脑涂地,岂不剧哉。求媚之臣,侧入取舍,虽烝子啖君,孤己悦主而不惮也。况因捕叛之时,无悦亲之民,必获尽节之称乎。夫妄造诽谤,虚书叛逆,狡黠之民也。而诈忠者知而族之,此国之大残,不可不察也。

《用奇》

或曰:官人用士,累功积效,以次相叙,明主之法,忠臣之节尽矣。若拔奇求异,超等逾第,非臣之事也。应之曰:顾当忧世无奇人,倘有,又不能识耳,明法忠节,未必已尽也。自昔五帝之冠,固有黜陟之谟矣。复勤扬侧陋,殷有考诫之诰矣。复力索岩穴,西伯有呈效之誓矣。复旁求鱼钓,小伯有督课之法矣。复遽求囚俘,汉祖有赏爵之约矣。复急追亡信,若修叙为明法,拔奇为非事,是两帝三君非圣哲,而鲍,萧非忠吏也。然则考功案第,守成之法也。拔奇取异,定社稷之事也。当多事之世而论无事之法,处用奇之时而必效一官之智,此所以上古多无严之国也。是以高世之主,成功之臣,张法以御常人,厚礼以延奇逸,求之若不及,索之若骨肉,故能消灾除难,君臣同烈也。曩使五主二臣,牵于有司,束于修【修疑循】常,不念畴谘,则唐民康哉之歌不作,殷无高宗之号,周无殪商雅颂之美,齐无九合功,汉歼于京索而不帝矣。故明君良臣垂意于奇异,诚欲济其事也。使奇异塡于沟壑,有国者将不兴其治矣。

汉元帝为太子时,谏持法泰深,求用儒生,宣帝作色怒之云,俗儒不达不足任,乱吾家者太子也。据如斯言,汉之中灭,职由宣帝,非太子也。乃知班固步骤盛衰,发明是非之理,弗逮古史远矣。昔秦穆公近纳英儒,招致智辩,知富国强兵,至于始皇,乘历世馀,灭吞六国,建帝号,而坑儒任刑,疏扶苏之谏,外蒙恬之直,受胡亥之曲,信赵高之谄,身没三岁,秦无噍类矣。前史书二世之祸,始皇所起也。夫汉祖初以三章结黔首之心,并任儒辩以并诸侯,然后罔漏吞舟之鱼,烝民朴谨,天下大治,宣帝受六世之洪业,继武昭之成法,四夷怖征伐之威,生民厌兵革之苦,海内归势,适当安乐时也。而以峻法绳下,贱儒贵刑名,是时名则【名则二字似衍】石显,弘恭之徒,便僻危险,杜塞公论,专制于事,使其君负无穷之谤也如此,谁果乱宣帝家哉。向使宣帝豫料柱石之士,骨鲠之臣,属之社稷,不令宦竪秉持天机,岂近于元世栋桡榱崩,三十年间,汉为新家哉。推计之,始皇任刑,祸近及身,宣帝好刑,短丧天下,不同于秦祸少者耳。

《政要论》

《为君难》

或曰:仲尼称为君难,夫人君者,处尊高之位,执赏罚之柄,用人之才,因人之力,何为不成,何求不得,功立则受其功,治成则厚其福,故官人,舜也。治水,禹也。稼穑,弃也。理讼,皋陶也。尧无事焉。而由之圣治,何为君难耶。

曰:此其所以为难也。夫日月照于昼夜,风雨动润于万物,阴阳代以生杀,四时迭以成岁,不见天事,而犹贵之者,其所以运气陶演,协和施化,皆天之为也。

是以,天,万物之覆,君,万物之焘也。怀生之类,有不浸润于泽者,天以为负,员首之民,有不沾濡于惠者,君以为耻。

是以在上者体人君之大德,怀恤下之小心,阐化立教,必以其道,发言则通四海,行政则动万物,虑之于心,思之于内,布之于天下,正身于庙堂之上,而化应于千里之外,虽黈纩塞耳,隐屏而居,照幽达情,烛于宇宙,动作周旋,无事不虑。

服一彩则念女功之劳,御一谷则恤农夫之勤,决不听之狱,则惧刑之不中,进一士之爵,则恐官之失贤,赏毫氂之善,必有所劝,罚纤芥之恶,必有所沮。

使化若春气,泽如时雨,消凋污之人,移薄僞之俗,救衰世之弊,反之于上古之朴,至德加于天下,惠厚施于百姓,故民仰之如天地,爱之如父母,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

且佐治之臣,历世难遇,庸人衆而贤才寡,是故君人者不能皆得稷契之干,伊吕之辅,犹造父不能皆得骐骥之乘,追风之匹也。御踶啮必烦辔衔,统庸臣必劳智虑,是以人君其所以济辅羣下,均养小大,审核真僞,考察变态,在于幽冥窈妙之中,割毫折芒纤微之间,非天下之至精,孰能尽于此哉。

故臣有立小忠以售大不忠,效小信以成大不信,可不虑之以诈乎。

臣有貌厉而内荏,色取仁而行违,可不虑之以虚乎。

臣有害同侪以专朝,塞下情以壅上,可不虑之以嫉乎。

臣有进邪说以乱是,因似然以伤贤,可不虑之以奸乎。臣有因赏以恩【恩上恐有脱字】,因罚以佐威,可不虑之以奸乎。臣有外显相荐,内阴相谋,事托公而实侠私,可不虑之以欺乎。

臣有事左右以求进,托重臣以自结,可不虑之以僞乎。臣有和同以取谐,苟合以求荐,可不虑之以祸乎。

臣有悦君意以求亲,悦主言以取容,可不虑之以佞乎。此九虑者,所以防恶也。

臣有辞拙而意工,言逆而事顺,可不恕之以直乎。臣有朴拙而辞讷,外疏而内敏,可不恕之以质乎。

臣有犯难以为士【士疑当作上或主】,离谤以为国,可不恕之以忠乎。臣有守正以逆衆意,执法而违私志,可不恕之以公乎。

臣有不曲己以求合,不耦世以取容,可不恕之以贞乎。

臣有从侧陋而进显言,由卑贱而陈国事,可不恕之以难乎。

臣有孤特而执节,分立而见毁,可不恕之以劲乎。

此七恕者,所以进善接下之理也。御臣之道,岂徒七恕九虑而已哉。

《臣不易》

昔孔子言,为臣不易,或人以为易,言臣之事君,供职奉命,敕身恭己,忠顺而已,忠则获宠安之福,顺则无危辱之忧,曷为不易哉。此言似易,论之甚难。

夫君臣之接,以愚奉智不易,以明事暗为难,唯以贤事圣,以圣事贤为可,然贤圣相遭既稀,又周公之于成王,犹未能得,斯诚不易也。且父子以恩亲,君臣以义固,恩有所为亏,况义能无所为缺哉。苟有亏缺,亦何容易。

且夫事君者,竭忠义之道,尽忠义之节,服劳辱之事,当危【危字上下,疑有脱文】之难,肝脑涂地,膏液润草而不辞者,以安上治民,宣化成德,使君为一代之圣明,己为一世之良辅,辅千乘则念过管晏,佐天下则思丑稷禹,岂为七尺之躯,宠一官之贵,贪充家之禄,荣华嚣之观哉。

以【以上疑脱是字】忠臣之事主,投命委身,期于成功立事,便国利民,故不为难易变节,安危革行也。然为大臣者,或仍旧德,藉故势,或见拔擢重任,其所以保宠成功,承上安下,则当远威权之地,避嫌疑之分,知亏盈之数,达止足之义,动依典礼,事念忠笃,乃当匡上之行,谏主之非,献可济否,匪躬之故,刚亦不吐,柔亦不茹,所谓大臣以道事君也。然当托于幽微,当行于隐密,使怨咎从己身,而衆善自君发,为羣寮之表式,作万官之仪范,岂得偷乐容悦而已哉。然或为邪臣所谮,幸臣所乱,听一疑而不见信,事似然而不可释,忠诡计而为非,善事变而为恶,罪结于天,无所祷请,激直言而无所诉,深者即时伏剑赐死,浅者以渐斥逐放弃,盖比干龙逢所以见害于飞廉恶来,孔子周公所以见毁于管蔡季孙也。斯则大臣所以不易也。

为小臣者,得任则治其职,受事【事下疑脱则字】修其业,思不出其位,虑不过其责,竭力致诚,忠信而已。

然或困辱而不均,厌抑而失所,是以贤者或非其议,预非其事,不著其陋,不嫌其卑,庶贯一言而利一事。

然以至轻至微,至疏至贱,干万乘之主,约以礼义之度,匡以行事之非,忤执政之臣,暴其所短,说合则裁,自若不当,则离祸害,或计不欲人知,事不从人豫,而己策谋适合,陈偶同上者,或显戮其身以神其计,在下者或妒其人而夺其策,盖关思见杀于郑,韩非受诛于秦,庞涓刖孙膑之足,魏齐折应侯之胁,斯又孤宦小臣所以为难也。

为小臣者,一当恪恭职司,出内惟允,造膝诡辞,执心审密,忠上爱主,媚不求奥竈而已,若为苟若【若为苟若疑有误字】此,患为外人所弹,邪臣所嫉,以职近而言易,身亲而见信,奉公侠私之吏求害之以见直,怀奸抱邪之臣欲除之以示忠,言有若是,事有似然,虽父子之间,犹不能明,况臣之于君而得之乎。故上官毁屈平,爰盎谮晁错,公孙排主父,张汤陷严助,夫数子者,虽示纯德,亦亲近之臣所以为难也。

为外臣者,尽力致死,其义一也。不以远而自外,疏而自简,亲涉其事而掌其任,苟有可以兴利除害,安危定乱,虽违本朝之议,诡常法之道,陈之于主,行之于身,志于忠上济事,忧公无私,善否之间,在已典【典恐当作与】主可也。然患为左右所轻重,贵臣所壅制,或逆而毁之,使不得用,或用而害之,使不得成,或成而谮之,使不得其所,吴起见毁于魏,李牧见杀于赵,乐毅见谗于燕,章邯畏诛于秦,斯又外臣所以为危也。此举梗槩耳,曲折纤妙,岂可得备论之哉。

治本【旧无,补之】。

夫治国之本有二,刑也。德也。二者相须而行,相待而成矣。天以阴阳成岁,人以刑德成治,故虽圣人为政,不能偏用也。故任德多,用刑少者,五帝也。刑德相半者,三王也。杖刑多,任德少者,五霸也。纯用刑强而亡者,秦也。夫人君欲治者,既达专持刑德之柄矣。位必使当其德,禄必使当其功,官必使当其能,此三者,治乱之本也。位当其德,则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禄当其功,则有劳者劝,无劳者慕,未之有也【未之有也衍】。

凡国无常治,亦无常乱,欲治者治,不欲治者乱,后之国土人民,亦前之有也。前之有,亦后之有也。而禹独以安,幽,厉独以危,斯不易天地,异人民,欲与不欲也。吴阪之马,庸夫统衔则为弊乘,伯乐执辔即为良骥,非马更异,教民亦然也。故遇禹,汤则为良民,遭桀,纣则为凶顽,治使然也。故善治国者,不尤斯民而罪诸己,不责诸下而求诸身。传曰: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由是言之,长民治国之本在身。故詹何曰:未闻身治而国乱者也。若詹者,可谓知治本矣。

《政务》

凡吏之于君,民之于吏,莫不听其言而则其行,故为政之务,务在正身,身正于此,而民应于彼,诗云,尔之教矣。民胥效矣。是以叶公问政。孔子对曰:子帅而正,孰敢不正。又曰:苟正其身,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故君子为政,以正己为先,教禁为次,若君正于上,则吏不敢邪于下,吏正于下,则民不敢僻于野,国无倾君,朝无邪吏,野无僻民,而政之不善者,未之有也。凡政之务,务在节事,事节于上,则民有馀力于下,下有馀力,则无争讼之有乎民,民无争讼,则政无为而治,教不言而行矣。

《节欲》

夫人生而有情,情发而为欲,物见于外,情动于中,物之感人也无穷,而情之所欲也无极,是物至而人化也。人化也者,灭天理矣。夫欲至无极,以寻难穷之物,虽有贤圣之姿,鲜不衰败,故修身治国也。要莫大于节欲。传曰:欲不可纵,历观有家有国,其得之也。莫不阶于俭约,其失之也。莫不由于奢侈,俭者节欲,奢者放情,放情者危,节欲者安。

尧、舜之居,土阶三等,夏日衣葛,冬日鹿裘,禹卑宫室而菲饮食,此数帝者,非其情之不好,乃节俭之至也。故其所取民赋也薄,而使民力也寡,其育物也广,而兴利也厚,故家给人足,国积饶而羣术也以【羣术也以恐有脱文误字】,仁义兴而四海安。孔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

且夫闭情无欲者上也。咈心消除者次之,昔帝舜藏黄金于崭岩之山,抵珠玉于深川之底,及仪狄献旨酒而禹甘之,于是疏远仪狄,纯【纯当作绝】上旨酒,此能闭情于无欲者也。楚文王悦妇人而废朝政,好獠猎而忘归,于是放逐丹姬,断杀如黄,及共王【庄王误作共王】破陈而得夏姬,其艳【其艳当作艳其】国色,王纳之宫,从巫臣之谏,坏后垣而出之,此能咈心消除之也。既不能闭情欲,能抑除之斯可矣。故舜禹之德,巍巍称圣,楚文用朝邻国,恭王终谥为恭也。

《详刑》

夫刑辟之作,所从尚矣。圣人以治,乱人以亡,故古今帝王,莫不详慎之者,以为人命至重,壹死不生,一断不属故也。夫尧、舜之明,犹惟刑之恤也。是以后圣制法,设三槐九棘之吏,肺石嘉石之讯,然犹复三判,佥曰可杀,然后杀之,罚若有疑,即从其轻,此盖详慎之至也。故苟详、则死者不恨,生者不忿,忿恨不作,则灾害不生,灾害不生,太平之治也。

是以圣主用其刑也。详而行之,必欲民犯之者寡,而畏之者衆,明刑至于无刑,善杀至于无杀,此之谓矣。夫暗乱之主,用刑弥繁,而犯之者益多,而杀之者弥衆,而慢之者尤甚者何,由用之不详而行之不必也。不详则罪不值,所罪不值则当死反生,不必则令有所亏,令有所亏则刑罚不齐矣。失此二者,虽日用五刑,而民犹轻犯之,故乱刑之刑,刑以生刑,恶杀之杀,杀以致杀,此之谓也。

《兵要》

圣人之用兵也。将以利物,不以害物也。将以救亡,非以危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耳,然以战者危事,兵者凶器,不欲人之好用之,故制法遗后,命将出师,虽胜敌而反,犹以丧礼处之,明弗乐也。故曰:好战者亡,忘战者危,不好不忘,天下之王也。

夫兵之要,在于修政,修政之要,在于得民心,得民心,在于利之,利之之要,在于仁以爱之,义以理之也。故六马不和,造父不能以致远,臣民不附,汤,武不能以立功,故兵之要在得衆者,善政之谓也。善政者恤民之患,除民之害也。故政善于内,兵强于外。

历观古今用兵之败,非鼓之日也。民心离散,素行豫败也。用兵之胜,非阵之朝也。民心亲附,素行豫胜也。故法天之道,履地之德,尽人之和,君臣辑穆,上下一心,盟誓不用,赏罚未施,消奸慝于未萌,折凶邪于殊俗,此帝者之兵也。德以为卒,威以为辅,修仁义之行,行恺悌之令,辟地殖谷,国富民丰,赏罚明,约誓信,民乐为之死,将乐为之亡,师不越境,旅不涉场,而敌人稽颡,此王者之兵也。

《辨能》

夫商鞅,申,韩之徒,其能也。贵尚谲诈,务行苛克,则伊尹,周,邵之罪人也。然其尊君卑臣,富国强兵,有可取焉。宁成,郅都辈,放商,韩之治,专以残暴为能,然其抑强抚弱,背私立公,尚有可取焉。其晚世之所谓能者,乃犯公家之法,赴私门之势,废百姓之务,趣人间之事,决烦理务,临时苟辨,但使官无谴负之累,不省下民吁嗟之寃,复是申,韩,宁,郅之罪人也。而俗犹共言其能执政者,选用不废者,何也。为贵势之所持,人间之士【士字似衍】所称,听声用名者衆,察实审能者寡,故使能否之分不定也。

夫定令长之能者,守相也。定守相之能者,州牧刺史也。然刺史之徒,未必能考论能否也。未必能端平也。或委任下吏,听浮游之誉,或受其戚党贵势之托,其整顿【其整顿当作整顿其】传舍,待望迎宾,听其请谒,供其私求,则行道之人言其能也。

治政以威严为先,行事务邀时取辨,悕望上官之指,敬顺监司之教,期会之命,无无字恐衍降身以接士之来,违法以供其求欲,人间之事无不循,言说之谈无不用,则寄寓游行幅巾之士言其能也。有此三者为之谈,听声誉者之所以可惑,能否之所以不定也。

《尊嫡》

凡光祖祢,安宗庙,传国土,利民人者,在于立嗣继世,继世之道,莫重于尊嫡别庶也。故圣人之制礼贵嫡,异其服数,殊其宠秩,所以一羣下之望,塞变争之路,杜邪防萌,深根固本之虑,历观前代后妻贱而侄媵贵,太子卑而庶子尊,莫不争乱以至危亡,是以周有子带之难,齐有无知之祸,晋有庄伯之患,衞有州吁之篡。故传曰:并后匹嫡,两政耦国,乱之本也。

《谏争》

夫谏争者,所以纳君于道,矫枉正非,救上之谬也。上苟有谬而无救焉。则害于事,害于事,则危道也。故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扶之之道,莫过于谏矣。故子从命者不得为孝,臣苟顺者不得为忠。

是以国之将兴,贵在谏臣,家之将盛,贵在谏子,若托物以风喻,微生【生疑言】而不切,不切则不改,唯正谏直谏可以补缺也。诗云,衮职有缺,仲山甫补之,柔亦不茹,刚亦不吐,正谏者也。易曰:王臣謇謇。传曰:愕愕者昌,直谏者也。

然则咈人之耳,逆人之意,变人之情,抑人之欲,不尔,不为谏也。虽有父子兄弟,犹用生怨隟焉。况臣于君,有天壤之殊,无亲戚之属,以至贱干至贵,以至稀间至亲,何庸易耶,恶死亡而乐生存,耻困辱而乐荣宠,虽甚愚人,犹知之也。况士君子乎。今正言直谏,则近死辱而远荣宠,人情何好焉。此乃欲忠于主耳,夫不能谏则君危,固谏则身殆,贤人君子,不忍观上之危而不爱身之殆,故蒙危辱之灾,逆人主之鳞,及罪而弗避者,忠也。义也。深思谏士之事,知进谏之难矣。

《决壅》

夫人君为左右所壅制,此有目而无见,有耳而无闻,积无闻见,必至乱正,故国有壅臣,祸速近邻,人臣之欲壅其主者,无国无之何也。利在于壅也。壅则擅宠于身,威权独于己,此人臣日夜所祷祝面【面恐而字误】求也。人臣之壅其君,微妙工巧,见壅之时,不知也。率至亡败,然后悔焉。

为人君之务在于决壅,决壅之务在于进下,进下之道在于博听,博听之义,无贵贱同异,隶竪牧圉,皆得达焉。若此,则所闻见者广,所闻见者广,则虽欲求壅,弗得也。

人主之好恶,不可见于外也。所好恶见于外,则臣妾乘其所好恶以行壅制焉。故曰:人君无见其意,将为下饵,昔晋公好色,骊女乘色以壅之,吴王好广地,太宰陈伐以壅之,桓公好味,易牙烝首子以壅之,及薛公进美珥以劝立后,龙阳临钓鱼行微巧之诈,以壅制其主,沉寞无端,甚可畏矣。古今亡国多矣。皆由壅蔽于帷幄之内,沉溺于谄谀之言也。而秦二世独甚,赵高见二世好淫游之乐,遗于政。因曰:帝王贵有天下者,贵得纵欲恣意,尊严若神,固可得闻,而不可得睹,高遂专权欺内,二世见杀望夷,临死,乃知见之祸【见之祸恐有误字】,悔复无及,岂不哀哉。

《赞象》

夫讃象之所作,所以昭述勋德,思咏政惠,此盖诗颂之末流矣。宜由上而兴,非专下而作也。世考之,导实【导实疑有误字】有勋绩,惠利加于百姓,遗爱留于民庶,宜请于国,当録于史官,载于竹帛,上章君将之德,下宣臣吏之忠,若言不足纪,事不足述,虚而为盈,亡而为有,此圣人之所疾,庶几【庶几疑有误字】之所耻也。

《铭诔》

夫渝世富贵,乘时要世,爵以赂至,官以贿成,视常侍黄门宾客,假其气势,以致公卿牧守,所在宰莅,无清惠之政,而有饕餮之害,为臣无忠诚之行,而有奸欺之罪,背正向邪,附下内上,此乃绳墨之所加,流放之所弃。

而门生故吏,合集财货,刊石纪功,称述勋德,高邈伊周,下陵管宴,远追豹産,近逾黄邵,势重者称美,财富者文丽,后人相踵,称以为义,外若赞善,内为己发,上下相效,竞以为荣,其流之弊,乃至于此,欺曜当时,疑误后世,罪莫大焉。且夫赏生以爵禄,荣死以诔谥,是人主权柄,而汉世不禁,使私称与王命争流,臣子与君上俱用,善恶无章,得失无效,岂不误哉。

《序作》

夫著作书论者,乃欲阐弘大道,述明圣教,推演事义,尽极情类,记是贬非,以为法式,当时可行,后世可修,且古者富贵而名贱【贱疑姓】,废灭不可胜记,唯篇【篇疑笃】论俶傥之人,为不朽耳,夫奋名于百代之前,而流誉于千载之后,以其览之者益,闻之者有觉故也。岂徒转相放效,名作书论,浮辞谈说而无损益哉。而世俗之人,不解作体,而务泛溢之言,不存有益之义,非也。故作者不尚其辞丽,而贵其存道也。不好其巧慧,而恶其伤义也。故夫小辩破道,狂简之徒,斐然成文,皆圣人之所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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