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首页

佛学研究十八篇

读《异部宗轮论述记》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世友菩萨造唐三藏法师玄奘译

慈恩法师窥基述记

(一)本论之价值及传译源流

《异部宗轮论》者,世友菩萨叙述佛灭后五百年间,印土教团分裂蜕变之状态也。《述记》序论云:“人随理解,情见不同,别而为类,名为‘异部’。所主之法互有取舍,喻轮不定,故曰‘宗轮’。”命名之意,略具于是。佛教二千年来,循进化之公例,常为不断的发展,其最显著之迹,则由小乘而进为大乘也。大乘派别虽肇兴于印度,而实光大于中国,故治佛教史者多能言之。小乘派别,则虽在印度,所谓两部、四部、十八部、二十部等名称,虽散见群籍,然语焉不详,学者憾焉。既不审小乘蜕变之迹,则大乘发展之途径,绝无由说明。于是生出两种偏至之论:其一,则如中国相传旧说,谓佛在世时大乘教已圆满成立;其二,则如欧洲多数学者所倡“大乘非佛论”。两说各驰极端,而皆非其真也。吾以为欲对于佛教史为系统的研究,宜破除小乘、大乘名目,观其各派相互之影响,而察其教理蜕进之所由,而惜乎此类资料,缺乏已极也。本书虽极简略,不能使吾辈满足,且又为一派私言,持论不无偏至,然既别无他书能视此更完备者,则吉光片羽,其至可宝矣!

造论者,世友菩萨,或译为天友(如世亲亦译天亲),或译音为婆须蜜,为伐苏蜜多罗,“禅宗”所谓西土第七祖者,即其人也。婆须蜜集序文称,其当继弥勒作佛,名师子如来,则其道行阶位之尊崇,可以想见。其所著书译出,今存藏中者,尚有《阿毗达磨品类足论》十二卷、《阿毗达磨界身足论》三卷(此即有名的《六足论》之二足,说详次篇)、《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十卷,别有《众事分阿毗论》十二卷,则《品类足论》之异译也。《品类》、《界身》二足,为说一切有部之宝典,据此可知其为“有部”大师。但其年代,颇存异说。据《西域记》(卷三)言,迦腻色迦王结集《大毗婆沙》时,世友实为首座。兹事在西第二世纪初期,实佛灭六百年后矣!据《达磨多罗禅经》(卷上),则婆须蜜(世友)为优婆毱多之弟子,为僧伽罗叉之师。案毱多为阿育王师,罗叉为迦腻色迦王师,皆确有考证。两王相去三百余年,世友虽寿,断不容前后相及。彼若诚为毱多弟子,则当是西历纪元前百余年之人;若诚为罗叉师,则当是纪元后六七十年之人。今考《大毗婆沙》实解释迦多衍尼子之《发智论》,而《发智论》又似解释《六足》,然则著《品类》、《界身》二足之世友,决当为迦多衍尼之前辈,无缘参预《婆沙》之结集。故多罗那达氏之《印度佛教史》,疑为有先后同名之两世友(达氏[1]为十七世纪之西藏人,著《印度佛教史》一书,一八六九年译成德文,在俄京出版,欧人治印度学者甚重之)。以吾臆断,则《西域记》所言世友加入结集,不过一种神话,殆非事实(说详《读〈毗婆沙〉》条下)。但本论中述及佛灭四百年后事,则其能否逮事优婆毱多,亦成疑问(毱多为阿育王师,王以佛灭后二百十九年即位[2])。要之,世友必为西历纪元前之人,而为“说一切有部”之耆宿,可断言也。

此书中国前后有三译本,今《大藏》中合为一卷,其目如下:

第一译《十八部论》译者失名

第二译《部执异论》译者陈真谛三藏

第三译《异部宗轮论》译者唐玄奘三藏

《十八部论》旧题为失译,但其颂文中有“罗什法师集”一语,其正文之“他鞞罗”三字下,又夹注五字云:“秦言上座部”也,据此则似出鸠摩罗什矣。但其发端冠以《文殊师利问经·分别部品》一篇,殆后人所羼增耶(《文殊问经》,梁僧伽婆罗译,远在罗什后,此所录者其第十五品也)。真谛之《部执异论》与《宗轮》内容全同,慈恩《述记》言所以再译之故,谓“昔江表陈代已译兹本……详诸贝叶。校彼所翻,词或爽于梵文,理有乖于本义。彼所悟者,必增演之。有所迷者,乃剪截之。今我亲教三藏法师玄奘,以大唐龙朔三年七月十四日,于玉华宫重译斯本”。盖谓真谛本有舛误也。其舛误处,《述记》具辨,今不引。

《大藏》中只有论,而《述记》不存。唐代经录,亦未著录。惟日本有单行本,论文简略,不足餍心。慈恩躬承奘师,博极群籍,其所疏解,价值可推,翻刻流通,亦弘法者所当有事也。

(二)二十部之叙述

论中首叙佛灭后百有余年无忧王(即阿育王)时,佛教徒因议大天(摩诃提婆)所倡异论五事(下详),分为“上座”、“大众”两部,后即于此第二百年中(秦译作百余年),由大众部分出三部:(一)一说部。(二)说出世部。(三)鸡胤部(秦译作窟居部,陈译作灰山住部)。寻又分出一部,曰多闻部(秦译作施设部)。寻又分出一部,曰说假部(秦译缺,陈译作分别说部)。及第二百年满时,有一出家外道,亦名大天,重辩“五事”,因乖诤复分三部:(一)制多山部(秦、陈译皆作支提山部)。(二)西山住部(秦译作佛婆罗部,陈译阙)。(三)北山住部(秦译作郁多罗斯罗部,陈译作北山部)。此百余年间,为大众部分裂时期,共分八部,合本部共为九部(陈译无西山住部,又将“支提”、“北山”合为一,谓大众部所属共七部。其致误之由,盖缘旧说皆言有十八部而本论所举实二十部,真谛欲强合“十八”之数,故任意合并,不知十八部云者不计两本部,二十部云者,则并本部算入也。《述记》已详驳之矣)。上座部在佛灭后二百年中,一味和合。三百年初,有少乖诤,分为两部:(一)说一切有部,亦名说因部(秦译作萨婆多部)。(二)即上座本部,转名雪山部。未几从说一切有部分出一部,名犊子部(陈译作可住子部)。寻又由犊子部分出四部:(一)法上部(秦译作达磨郁多梨部)。(二)贤胄部(秦译作跋罗陀耶尼,陈译作贤乘)。(三)正量部(秦译作

三弥底)。(四)密林山部(秦译作六城,陈译作密林住)。未几复从说一切有部分出一部,名化地部(秦译作弥沙塞,陈译作正地)。又从化地部分出一部,名法藏部(秦译作昙无德,陈译作法护)。至三百年末,从说一切有部分出一部,名饮光部,亦名善岁部(秦译作迦叶维,亦名优梨沙)。至四百年初,从一切有部复分出一部,名经量部,亦名说转部(秦译作僧迦兰多,亦名修多罗,陈译作说经部,亦名说度部)。此百余年间,为上座部分裂时期。共分十部,合本部为十一,列表如下:

(三)考证及批评

据以上所叙述,析其条理如左:

(一)佛教分为两大派,耆宿长老为一团,曰上座部。此外多数青年信徒为一团,曰大众部。而上座部常以正统派自居。

(二)两派之分,在佛灭后二百年前后,即阿育王时,其动机在“大天五事”。

(三)分派后一百年内,大众部先分裂,共成九派。

(四)分派后逾一百年,上座部起革命,新派别为说一切有部(省称“有部”)。旧派退居雪山,仍袭上座名,而有部遂成为正统。

(五)有部成立后,百余年间,次第分裂,共为十派。合雪山之旧上座部,则十一派。

右事实是否完全正确,试参考他书一评骘之。

第一,上座、大众之分,果起于佛灭百年后乎?嘉祥大师《三论玄义》云:“如来入涅槃,诸圣弟子于祇阇崛山中结集三藏,尔时即有二部名字。一、上座部,迦叶所领,但有五百人。二、大众部,即界外大众,乃为万数,婆师婆罗汉为主,后多人来结集三藏,迦叶并不许之。”[3]嘉祥此说,未详所出,但其绝非杜撰无疑(疑律藏中必有之,以浩博未及细查)。又《摩诃僧祇律》(卷三十二)记迦叶等五百人结集竣事时,窟外千人,群起致诘,迦叶卒乃宣言曰:“未制者莫制,已制者我等当随顺学。”据此则上座、大众之分,实起于佛灭后之数月,而动机则在经律之结集。此次结集,以迦叶、阿难、优波离等为上首,其所出之经,则《四阿含》,律则《八十诵律》,皆所谓小乘者也。惟大众部所传之《增一阿含》中多含大乘义(印土小乘各宗虽俱宗阿含,而所传之本各不同,我国之《增一阿含》乃法显与《摩诃僧祇律[4]》同时得之,《摩诃僧祇律》既为大众部之律,则《增一》应亦大众部之经也)。然则两部之分,盖由祇阇窟内结集三藏诸长老,墨守佛早年所教,以之泐为定本。而窟外多数之青年,抱进步思想者,深为不满。自尔以后,佛教遂隐然分为两派。特至阿育王时,始建堂堂之旗鼓以相抗耳!本论谓纯起于佛灭百年后,似未探其本也。

第二,大天(摩诃提婆[5])为分派最重要之主动人,殆无可疑。但彼果为何等人乎?为何时代之人乎?在佛教史上实成一大问题。本论言大天有二人,前者即首倡五事异说之人,在第一百年之初,论主对于其人,不置可否。后者为重提五事之人,在第二百年之末,论主称其多闻精进。相去百余年,同一人名,同一事迹,而强指为二人,实不合情理。印度人时代观念最不明确,此必本为一人一事。而传说两歧,论主兼采而误混耳。以理度之,则其人为第一百年初之人,为大众部之确立者,殆较可信。然则其人之道行果何如?《述记》叙彼小传,凡数千言,则彼乃烝母、弑父、戕友、诳徒、诬佛之大恶人也。此说录自《大毗婆沙》(卷九十九)原文,盖“有部”所传,慈恩因所疏者为“有部”之书,故引其说以为释。其别著之《瑜伽略纂》(卷一)乃褒誉大天。而《分别功德论》亦云:“唯大天一人是大士。”则其人格之高可想。《三论玄义》云:“摩诃提婆(大天)取诸大乘经纳三藏中释之,诸阿罗汉结集时,已[6]简除斯义。而大众部用此意,上座部不用之,因尔起诤,遂成二部。”此说似最得真相。然则大天者,实创立大众部之人,亦即大乘教之远祖,对于当时上座长老,实行宗教革命。无怪自命正统之“一切有部”衔之次骨也,而《婆沙》种种诬蔑之辞,抑徒自暴其褊心而已。

第三,派别何故盛兴于阿育王以后,又极可研究之问题也。佛灭后百五十二年(西纪前三二七),亚历山大大王大军侵入印度,印度为马基顿领土者垂十年,自此与欧洲交通日繁,大受希腊文化之影响,思想随而蜕变,此新教义发生之第一原因也。越五十余年,而阿育王统一全印,前此佛教仅行于中印摩竭陀附近一带而已,阿育灌顶后,乃派人传教于四方,彼其政权所及之地,即教权所被之地。夫宗教必须有顺应环境性乃能生存,佛教既普被于种种异言异俗之民族,则其所诠译、所理解自不能悉仍其旧,当然各带地方的色彩。观其诸部之名,如所谓“灰山住”、“制多山住”、“西山住”、“北山住”、“密林山住”等,皆以地为识别,则其含有地方党派的意味,殆无可疑。然此实自阿育传教启之,此新教义发生之第二原因也。

[1] 达氏,原作“塔氏”。多罗那达,即多罗那他,其《印度佛教史》(藏文)已由张建木译成汉文出版(四川民族出版社1988年3月版)。

[2] 据近人研究,阿育王即位的时间,当在佛灭后二百十八年,即公元前268年。

[3] 此段引文对原文多有删略。

[4] 原误作“阿”,今改正。

[5] 原误作“阿”,今改正。

[6] 原误作“己”,今改正。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阅读记录 书签 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