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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阿特丽克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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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斯兰是那种小个子的矮胖敦实的布列塔尼人,黑头发,古铜色面孔,不声不响,象骡子一样执拗,但对主人总是百依百顺。他今年四十二岁,在杜·恺尼克家已经做了二十五年仆人。杜·恺尼克小姐得到男爵结婚和可能回来的消息之后,雇用了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加斯兰。这位仆人自认为是家庭的成员之一:他陪卡利斯特玩耍,爱护家里的马和狗,同它们说话,抚摸它们,好象他是主人一般。他穿一件小口袋的蓝色线呢上装,一直拖到臀部;一件坎肩,一条长裤,用同样料子做的,一年四季穿着;一双蓝袜子,一双掌了钉的粗笨皮鞋;天气过冷或者下雨天,他就按当地的习惯披上一块山羊皮。

玛丽奥特的身分同加斯兰一样,在这儿也已四年。这一男一女搭配得再好也没有了:肤色相同,身材相同,一双黑而有神的小眼睛也相同。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没有做夫妻,也许血缘太近,他们看上去简直象兄妹一般,玛丽奥特的薪金是三十埃居,加斯兰的薪金是一百利勿尔。1但别人家出一千个埃居,他们也不会离开杜·恺尼克家。他们俩都听从老小姐使唤。从旺代战争开始直到兄弟回来,老小姐已养成了管理家务的习惯。因此,当她知道男爵不久要携带夫人回家时,心情十分激动,以为她将不得不放弃家政大权,让位给杜·恺尼克男爵夫人,并成为她的第一个下属。泽菲丽娜小姐喜出望外地发现,法妮·奥勃里安天生是个大家闺秀,对穷人家的琐细家务厌恶之极,象所有美貌女子一样,宁可啃面包师做的干面包,也不肯亲自动手做一顿精美的饭菜,能够承担生育子女的最艰苦的义务,经受得住一切必要的省吃俭用,但就是没有勇气操持日常琐事。当男爵替他害羞的夫人请求姐姐为他们照料家务对,老小姐象吻小妹妹一样吻了男爵夫人一下。她把男爵夫人当作自己的女儿,疼爱她,十分高兴能够继续照管家务。家务管得很严,而且省俭得叫人难以置信,只有遇到诸如她弟媳分娩、哺乳以及一切涉及全家的宝贝孩子卡利斯特这些大事时,她才肯松手花钱。尽管两位仆人已经习惯了这种苛厉的家政,尽管没有任何可以指责他们的地方,尽管他们对主人利益的关心更胜于对自己利益的关心,泽菲丽娜小姐仍然一切皆要过问。她由于专心致志,所以无需爬到阁楼上去就能知道那里的核桃堆子有多大,也无需把有力的胳膊伸进马厩的柜子就能知道还剩下多少燕麦。

1三十埃居和一百利勿尔当时价值差不多。

她在紧身上衣的腰带上系着一只工头用的哨子,吹一下是唤玛丽奥特,吹两下是唤加斯兰。加斯兰最大的乐趣是种园子,让园子里长出鲜美的水果蔬菜来。他可做的事太少了,如果不种点园子,他会感到无聊的。早晨他给马匹洗刷好之后就去擦地板和打扫楼下的两间屋子。他在主人身边可做的事很少。因此,花园里你看不到一棵野草,也看不到一只害虫。有时候你会发现他光着头一动也不动立在太阳底下,守候着田鼠或者金龟子的可怕的幼虫,然后他象孩子一般乐呵呵地把花了一个星期时间捉着的小动物拿去给主人们看。斋戒的日子去克华西克买鱼,是他的一大乐事,那儿的鱼卖得比盖朗德便宜。

因此从来没有一个人家比这个神圣的贵族之家更和睦、更融洽、更团结的了。主人和仆人好象是天生配好的。二十五年来既不曾有过争执,也不曾有过纠纷。唯一使大家愁眉苦脸的是孩子的小毛小病,唯一使大家吃惊的是一八一四年和一八三〇年的事变1。虽说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什么季节吃什么菜总是一成不变,但这种类似阴天、雨天、晴天轮流交替的大自然那样刻板单调的生活,由于大家感情融洽而一直维持着,也正因为顺应自然规律,这种生活才更加充实、更加有益。

1一八一四年四月拿破仑被迫退位,波旁王朝复辟。一八三〇年七月革命,波旁王朝被推翻。

落日的余辉消失了,加斯兰走进大厅,恭恭敬敬地询问主人是否需要他。

“做了祷告之后你可以出去玩或睡觉去。”这时醒过来的男爵说,否则这话就是夫人或他的姐姐说……两位妇女点头表示同意。加斯兰看到主人都立起身来准备跪在自己的座位上做祷告,便跪了下来。玛丽奥特也在自己的小凳上跪下来做祷告。老小姐大声祈祷。她刚祷告完,便听见巷子里有人敲院子的大门。加斯兰前去开门。

“肯定是神甫先生。他几乎总是第一个到。”玛丽奥特说。

果然,听到走在台阶上清脆的脚步声,大家认出了盖朗德的本堂神甫。

本堂神甫恭恭敬敬地向男爵和两位妇女问好,说了几句神甫们擅长的文雅动听的话。女主人漫不经心地向他道了声晚安,他以宗教裁判官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您是有心思还是不舒服,男爵夫人?”他问。

“谢谢,没有什么。”她说。

格里蒙您生,五十岁,中等身材,穿一件教士长袍,一双银搭襻的笨重皮鞋。白领巾托着一张胖乎乎的面孔,气色总的说是白的,但有点泛黄。一双手圆滚滚的。这副十足的修士面孔,就其肌肤的色调和平淡的表情来说,象个荷兰市长,就其一头平直的黑发和炯炯有神但又彬彬有礼的褐色眼睛来说,又象个布列塔尼的农民。他象心地纯洁而坦然的人那样轻松愉快,不怕人家开玩笑。他一点也没有穷教士那副心神不定、脾气恶劣的样子。那些穷教士在自己教区里由于教友反对而立不住脚或者权力难保,用拿破仑的名言来说,他们不是教区教友们的精神领袖和天然的治安法官,倒被教友们视为敌人。一个最不信教的游客如果看到格里蒙先生走在盖朗德城里的那副神气,也会承认他是这座天主教城市的主宰。但是,这位主宰使自己精神上的优势屈居于杜·恺尼克一家人的封建威势之下。在这座大厅里,他好象是领主家管理小教堂的神甫。在教堂里,他祝福的时候总是把双手首先伸向杜·恺尼克家的祭台,祭台的顶拱石上雕刻着他们族徽上那只持剑的手和格言。

“我以为德·庞-奥埃尔小姐已经来了。”神甫拿起男爵夫人的手吻了一吻,坐下来说。“她坐不住了。放荡的风尚难道真要流行起来不成?因为,我看见他了,今晚骑士先生又在图希家。”

“他到图希家去这件事,在德·庞-奥埃尔小姐面前,请您只字不要提起。”老小姐温和地大声说。

“噢!小姐,”玛丽奥特搭话道,“全城的人都在说闲话,您阻止得了吗?”

“人家说什么?”男爵夫人问。

“姑娘们,大嫂们,总之,所有的人都说他爱上了德·图希小姐。”

“象卡利斯特这样的帅小伙子应该在战场上得到女人的爱情。”男爵说。

“德·庞-奥埃尔小姐来了。”玛丽奥特说。

果然,这位小姐的袅袅轻步踩在院子里的沙土上,发出吱吱的响声,身边陪着一位小仆人,为她掌灯。玛丽奥特看到有位男仆陪来,便转身移到大厅去坐,以便借着这位富有而吝啬的小姐的松脂烛光同他聊天,好节省自家主人的蜡烛。

这位小姐形容憔悴,面孔象olim1的纸张一般蜡黄,脸上的皱纹就象风吹皱了的湖水一样,灰眼睛,大龅牙,一双男人的手,相当矮的身材,背有点儿弯,也许是驼子,但是,谁也不曾好奇到想弄清楚她身上有什么缺陷或者完美之处。

1拉丁文:判例集。(指中世纪巴黎最高法院的判案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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