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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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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啦,我的孩子?”姑母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为什么年纪轻轻一个人掉眼泪呀?”

她毫不拘礼地在侄媳身边坐下,眼睛盯着那封未写完的信。

“你给丈夫写信吗?”

“我知道他在哪儿啊?”伯爵夫人回答说。

姑母拿起纸念起来;她已经带上眼镜,这是事先想好的。

这个纯洁的人儿让人拿起她的信,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这既非缺乏尊严,也非暗暗感到有罪而不敢对抗,不,姑母正好遇上侄媳感情冲动的时刻,此时六神无主,心烦意乱,不管是善是恶,无论是沉默不语还是推心置腹,一切都听之任之。她如同一个道德高尚的姑娘,白天高傲骄横,折磨自己的情人,到晚上形单影只,幽怨潜生,于是思绪郁结,想找一个好心人倾诉衷肠。朱丽一句话也不说,听任姑母违背对敞开的信和封口的信一视同仁的规矩,若有所思地等着侯爵夫人念完信。

亲爱的路易莎1:

你何苦几次三番地要我兑现我们这两个无知少女互相许下的极不慎重的诺言呢?你信中说,你很奇怪我为什么六个月没有回答你的讯问。如果你不明白我的缄默,今天读到我向你透露的秘密,你也许就猜得出其中的原因了。若不是你通知我你不久即将结婚,我很可能把这些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里。你快结婚了,路易莎,一想到结婚,我就不寒而栗。可怜的小家伙,你结婚好啦,几个月以后,你就会后悔莫及的,你将痛苦地怀念从前我们在埃库昂1一起度过的岁月。你记得吧,一天傍晚,我们俩爬到山上最高的橡树下眺望我们脚下美丽的山谷,我们在那里观赏夕阳,周围是一片斜晖残照。我们坐在一块岩石上,沉醉在一种欢欣的继而又产生淡淡忧愁的感情之中。你首先发现天边的太阳预示着我们的未来。那时候我们是多么好奇,多么疯狂!你记得我们一起干的荒唐事吗?我们拥抱接吻,好似两个情人,我们还这么说哩。我们发誓谁先结婚必须如实地叙述同房的秘密,我们幼稚的心灵把这种秘密看作是最甜美的快乐。但是路易莎,洞房花烛一定会使你失望的。婚前,即使不算幸福,至少你年轻、美貌、无忧无虑;但是一个丈夫在很短的日子里就会使你变得象我一样丑陋、痛苦和衰老。告诉你我嫁给维克托·德·哀格勒蒙上校时,我是多么骄傲、自负和快乐,简直是愚不可及!怎么跟你讲呢?连我都记不清了,转眼之间我的少年时代已化为梦境。那个隆重的日子套在我身上的绳索有多长,我自己是茫然无知的,那天我的举止仍少不了受到责难,我父亲不止一次竭力抑制我的兴奋,因为我喜形于色,被人认为有失体面。我说话时并没有嘲弄人的意思却被认为是在嘲弄人。我象孩子似地不停地玩弄新婚面纱、新婚礼服和鲜花。晚上我被大吹大擂地送入洞房。留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想开个玩笑来捉弄维克托。等他的时候,我的心怦怦直跳,就象以前每逢十二月三十一日那隆重的日子一样。我悄悄溜进堆放礼品的房间。我丈夫进了新房,到处找我,而我躲在细纱布里格格直笑,但是我们在孩提时代玩耍时发出的由衷的欢笑也就到此结束了……

1朱丽在寄宿学校念书时的同学。

1指朱丽受教育的埃库昂寄宿学校。

如此开头的一封信必定包含许多伤心事,老寡妇念罢,摘下眼镜慢慢地放到桌上,把信放回原处,两眼落在侄媳的身上。尽管年事已高,她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她说:

“孩子,一个已婚的女子给一个姑娘写这样一封信可不合适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朱丽打断姑母的话,“您念信的时候,我心里很惭愧……”

“如果餐桌上一道菜不中我们的意,可不应该倒别人的胃口,我的孩子,”老人和颜悦色地接着说,“要知道,自从夏娃到如今,结婚一向被认为是天大的好事……你母亲不在世了吧?”

伯爵夫人心头一震,慢慢地抬起头说:“一年来,我不止一次怀念我的母亲。但我万不该不听我父亲的话,他不喜欢维克托,不愿他当女婿。”

她望着姑母,看到老人脸上慈祥的神色,一阵喜悦的颤抖使她止住了欲滴的泪水。她觉得侯爵夫人好象要拉她的手,便把一双细嫩的手伸过去。当她们的手指紧紧捏在一起的时候,两个女人已经心心相印了。

“可怜的孤儿!”侯爵夫人又说。

这句话对朱丽来说简直是最后一道光芒,她仿佛又听到父亲先知的声音。

“你的手好烫啊!一直这样吗?”老太太问道。

“七、八天前我才退烧,”她回答。

“你发烧,却瞒着我!”

“我发烧已经一年了!1”朱丽怪不好意思地说。

1朱丽患有子宫炎。

“这么说,我的小天使,”姑母接着说,“一直到现在,结婚对你来说只是一场长期的痛苦喽?”

少妇不敢回答,但她做了一个肯定的动作,说明她所受到的苦楚。

“那么你感到很不幸吗?”

“噢,不!姑母。维克托可宝贝我啦,我也非常喜欢他,他心地好极了!”

“是的,你爱他,但你躲着他,是吗?”

“是的,……有时候……他老来找我。”

“你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是不是老担心他突如其来地打扰你?”

“唉!是的,姑母,但是我很爱他,我说的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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