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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尔的本堂神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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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厚的副堂长入睡之前,搜索枯肠寻思了一番,为什么迦玛小姐行事如此无礼,令人诧惊;不用说那是白想的,他一下子就觉得脑子里空空如也。他过去既听从自私的规律行事,自然想象不出他得罪女主人的地方。世界上的大事往往简单明了,不难说明,人生的琐碎事儿却需要许多细节才能解释。这幕戏正式开始以前的事故,就需要以上一大段开场白;其中枝枝节节的发展,要一个认真的历史家加以省略是不容易的。要知道这幕戏虽然猥琐,引起的情欲却和争夺重大利益的情欲同样猛烈。

第二天早上,皮罗托一醒过来就想着教区委员的职位出神,把隔夜认为不祥之兆,暗示将来多灾多难的四桩事情,完全给忘了。他一向屋子里不生火起不来床,便打铃通知玛丽亚娜,表示他醒了,要她上楼。接着照例迷迷蒙蒙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等女佣人来一边生火,一边跟他闲扯,用说话的嗡嗡声和走路的响动,他爱听的两种音乐,催他从最后一阵困倦中懒洋洋的醒过来。半小时过去了,还不见玛丽亚娜上楼。副堂长仿佛已经做了半个委员,正预备打第二次铃,忽然听见楼梯上有个男人的脚声,便放下绳子。果然,脱鲁倍神甫轻轻敲了敲门,听见皮罗托说了一声请就进来了。两个神甫经常每个月互相访问一次,副堂长因此也不觉得这次拜访有什么奇怪。教区委员一进门,发觉快要和他在教区委员会共事的神甫屋里还没生炉子,表示诧异。他打开窗子,粗着嗓子唤玛丽亚娜到皮罗托屋里来;又转身对皮罗托说:

“迦玛小姐要是知道你没有火,准会埋怨玛丽亚娜。”

说了这两句,他问皮罗托身体怎样;又用柔和的口气打听他关于升任教区委员的事可有什么新消息,有没有希望。副堂长告诉他活动的经过,天真地说出德·利斯托迈尔太太代他请托了哪几个人,殊不知已经两次提名为副主教的脱鲁倍就恨那位太太不招待他。

两个神甫的长相截然不同,那样极端相反的两张脸简直是难于碰到的。脱鲁倍又高又瘦,皮色发黄;副堂长却是俗语所谓一身是肉。皮罗托那张通红的大圆脸,一看就知道他忠厚老实,胸无城府;不象脱鲁倍的瘦长脸,一道道的皱裥刻得很深,有时会流露出挖苦或者轻蔑的表情,但要留心观察才能发现。教区委员平时镇静得很,差不多经常垂着眼皮,盖住那双橘黄眼睛,可是目光随时会变得亮晶晶的,锋芒毕露。一肚皮的正经事儿使他脸上老挂着一层幕,愈加显得阴沉,头上还搭配了一窝子茶红头发。起先很多人以为他深谋远虑,野心很大;但自命为对他认识最清楚的人慢慢推翻了这个意见,说他被迦玛小姐的霸道磨得近于痴呆了,再不然是守斋的日子太长,身体亏了。他难得说话,从来不笑;遇到快意的事,脸上皱裥之间只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相反,皮罗托心直口快,坦白豪爽,喜欢吃好东西,动不动乐不可支,那种单纯活现出他心中既无怨恨,也无恶意。

脱鲁倍神甫叫人一看就不由自主的害怕,不象副堂长谁见了都会报以微笑。在圣迦西安大堂的拱廊底下或是正堂里,高个子的教区委员踏着尊严的步子,微微低着脑袋,眼神那么威严,令人肃然起敬:略微带些伛背的身体同大堂顶上颜色发黄的弧形穹窿非常调和,袍子的褶裥气派不小,大可给雕塑家做模型。忠厚的副堂长在堂里走起路来可一点不庄严,他急匆匆的奔来奔去,两只脚搬个不停,好象身子在打转。虽然如此,两个教士仍旧有一个地方相象。脱鲁倍雄心勃勃的神气叫人忌惮,说不定就是吃了这个亏,始终无声无臭地当着一名空头的教区委员;同样,皮罗托的性格和长相似乎永远只能当大堂的副堂长。上级一向看脱鲁倍相貌阴险,又疑心他有才具,处处防他一着。可是脱鲁倍到五十岁上,靠着谨慎的行事,毫无野心的表现,道行高超的生活,把上级对他的猜忌完全消除了。

最近一年他身体衰退得厉害,很可能升为总主教教区的副主教。便是和他竞争的教士也巴望他上台,因为他害着慢性病,已经为日无多,大家正好在他的任内多做一番功夫,准备补他的缺。和皮罗托竞争教区委员的神甫们却看不见这种希望,皮罗托的三叠下巴证明他身体康健,而他的痛风症照老话说来又是长寿的预兆。

沙帕鲁为人通达,极有风趣,所有的上流社会和大教区的领袖们都喜欢和他来往。他始终在暗里阻挠脱鲁倍的升级,而且方法很高明。他甚至用着巧妙的手段,凡是有图尔的优秀人士来往的交际场所,都不让脱鲁倍出入。沙帕鲁在世的时期,脱鲁倍一直对他必恭必敬,表示十二分尊重;但尽管脱鲁倍屈服到底,沙帕鲁仍旧不改变意见,生前最后一次散步的时候还告诉皮罗托:

“当心那个瘦长子脱鲁倍!他是西克斯特五世1的化身,不过气魄小一些,只有主教的格局。”

1传说西克斯特五世(1521—1590)深谋远虑,靠着巧妙的伪装当选教皇:他装病十三年,老态龙钟,当选之后,掷杖而起,昂首挺胸,气度不凡,使众人惊讶不已。在位期间是一五八五至一五九〇年。

迦玛小姐的朋友兼房客便是这样一个人物。迦玛小姐向可怜的皮罗托宣战的第二天,那个人物便去拜访皮罗托表示好感。

他看见玛丽亚娜进来,便说:“我看也不能怪她,大概她先到我那里去了。我的屋子潮湿得很,我整夜咳嗽咳得很凶。”

他望着墙角上的嵌线又说:“你这儿倒很卫生。”

皮罗托笑着回答:“噢!我住在这儿很象教区委员了。”

谦虚的脱鲁倍说:“我倒只有副堂长的身分。”

“不过你马上要住到总主教官邸去了,”好心的皮罗托但愿个个人称心如意。

“要不然就是上公墓。不管怎样,我听上帝安排就是了!”

脱鲁倍抬起头来朝上望了一眼,表示听天由命。接着又道:

“我来向你告借《全国教区产业总目》。图尔只有你一个人有这部书。”

皮罗托道:“请你到书房里去拿吧。”他听着教区委员最后一句话,又想起他生活方面的各种享受。

高个子的委员走进书房,在副堂长穿衣的时间一直留在那儿。不一会吃早饭的铃响了,害痛风症的老人觉得要不是脱鲁倍上门,今儿起床房间里就不会有火。他心上想:“唔,他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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