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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晚上,玩牌的人,无论男女,不管是玩惠斯特纸牌,或者贺维西纸牌,波士顿纸牌,或者西洋双六棋,都注意到平时容貌十分宁静和洁白无瑕的阿尔芒德小姐,显出有点不安。

“可怜的英勇卓越的孩子!”年老的德·卡泰朗侯爵夫人说,“她一定还在忍受痛苦。一个女人永远不知道她为家庭所作出的牺牲,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第二天,同谢内尔商量的结果,决定由阿尔芒德小姐亲自到巴黎把她的侄儿从毁灭中拯救出来。除了这个对他具有母亲心肠的女人,谁还能够把维克蒂尼安夺过来呢?阿尔芒德小姐决定去找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把一切都告诉她。

可是要找一个借口到巴黎去,在侯爵和全城人士面前才好交待。阿尔芒德小姐拿她纯洁的德行来冒险,伪称为了某种病要请教著名而且高明的大夫,所以才到巴黎去。天知道人们要怎样议论她。阿尔芒德小姐认为家族的荣誉比她自己的名誉更重要!她动身了。谢内尔给她送来他的最后一袋金路易,她收下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收下了什么,就仿佛她戴上了自己的白帽子和网眼手套一样。

“多么勇敢的姑娘!多么难得的美德!”谢内尔一边扶她上车一边说,她还带着一个贴身女仆,这女仆模样儿象个看护病人的修女。

杜·克鲁瓦谢反复考虑过他的报复,正象外省人样样都考虑周到一样。世界上只有野蛮人、农民和外省人是把一件事情的各个方面都仔细研究过的,因此当他们从思想进到行动的时候,万事都已齐备。外交官们同这三类哺乳动物相比,不过是小孩而已;这三类哺乳动物有的是时间,而时间这个因素正是那些不得不同时考虑几件事,不得不在人类的大事中领导一切、准备一切的人所缺乏的。杜·克鲁瓦谢是深入地研究过可怜的维克蒂尼安的心理,所以预见到年轻的伯爵会这么轻易地帮助他实现他的报仇计划,还是他利用了等待多年才得到的一个偶然机会呢?不管怎样,在他的计划中,有一点细节证明他准备得很巧妙,这就是写信的时间。是谁把伯爵处在山穷水尽的情况告诉杜·克鲁瓦谢的呢?是凯勒银行吗?还是法院院长杜·隆斯雷在巴黎读法科的儿子呢?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已经到了最困难的境地,德·埃斯格里尼翁贫困非常,又竭力掩饰,也已经饱受折磨。这个可怜的小伙子还用尽心机去假装富有!就在这时候,杜·克鲁瓦谢写给维克蒂尼安一封信,通知从今以后他禁止凯勒付给维克蒂尼安任何款项。这封信告诉这位受难的人,今后如无票据,凯勒断不垫款给他,信末是过分恭敬的请安问候的句子;在这些句子和写信人的签名之间,却留下相当宽阔的一段空白。把这一段空白的信纸剪下来,很容易写成一张数目相当可观的票据。这封阴险的信一直写到第二页的反面,信是装在信封里面的,所以没有字的那一段背面全是空白。这封信到达的时候,维克蒂尼安正在绝望的深渊里打滚。经过两年最幸福、最快乐、最奢华和最无忧无虑的生活,他发觉自己面对着冷酷无情的贫困,而且绝对不可能找到金钱。他们的旅行也是克服了好几次经济困难才得以完成的。伯爵在公爵夫人的帮助下,经过千辛万苦,才从一些银行家手中勒索到一些款项。这些款项变成了到期的票据,很快就要毫不容情地站在他的面前,冷酷的法兰西银行的通知和商事法庭的传票就要在他眼前晃动。在他最后几天的享乐生活中间,这可怜的孩子已经感觉到骑士的剑尖抵住他的胸膛。在吃夜宵的时候,他也象唐璜一样,听到了石像1上楼的沉重脚步声。债务象非洲热风,吹得他产生难以形容的战栗。他把希望寄托在出现什么偶然事件上面。

1唐璜是西班牙传说中的人物,后来成为欧洲许多文艺作品的主人公。莫里哀的喜剧把唐璜写成一个勇敢、聪明、纵欲、残酷的人,他抢去一个骑士的女儿,还玩世不恭地邀请骑士的石像赴宴。哪知石像果真应邀而来,扼死唐璜,将他投入地狱的火焰。莫扎特的歌剧《唐璜》,即根据这一传说编成。

五年来他一直交好运,他的钱袋永远装得满满的。他对自己说,去了谢内尔,又来了杜·克鲁瓦谢,去了杜·克鲁瓦谢,一定又会涌现另一个金矿。何况他在赌博中经常赢大钱。赌博已经不止一次把他从困难中解救出来。他经常抱着疯狂的希望,把从俱乐部或者惠斯特纸牌上赢来的钱,拿到外侨俱乐部去输个精光。两个月来,他的生活十分象莫扎特的歌剧《唐璜》的不朽的尾声!这段音乐应该使那些同维克蒂尼安一样在窘境中挣扎的青年人听了以后浑身颤抖。要说有什么能够证明音乐的巨大威力,难道不就是绝妙地表达了这种从纯粹纵欲生活中产生的紊乱和困苦,难道不就是描绘了这幅竭力使自己忘却债务、决斗、欺骗和坏运气的可怕图画吗?莫扎特凭着这支乐曲,就可以成为莫里哀的势均力敌的对手。这段了不起的尾声,热烈、有力、绝望、欢乐,充满了狰狞的鬼怪和恶作剧的女人,集中表现了这个浪子借着饭后酒兴作最后一项大胆尝试以及作最后挣扎的情形。这个地狱般的诗章,却由维克蒂尼安单独一个人在演奏!他发觉自己孤身一人,冷冷清清,没有朋友,面对着一块石头,上面刻着“完”字,就象看完了一本叫人入迷的书后所遇到的那样。是的!对他说来一切都快要完了。他已经预先看到他的同伴们听了他的诉苦以后用冷酷和嘲弄的眼光望着他,用微笑来对待他的不幸。他知道他们中间有不少人在巴黎的交易所、客厅、俱乐部以及其他许多地方的赌桌上下了很大的赌注,而谁也不肯拿出一张钞票来拯救一个朋友。谢内尔大概已经破了产。维克蒂尼安把谢内尔的财产都吃光了。他同公爵夫人坐在意大利剧院的包厢里,整个戏院的人都羡慕他的幸福,他表面上对公爵夫人微笑,内心却充满了狂风暴雨,三个复仇女神正在撕碎他的心。最后,为了说明他在怀疑、绝望、丧失信心的深渊里滚了多远,我们要告诉读者:这个热爱生命到宁可变成懦夫也要保存生命的人,这个被那位天使将他的生活变得那样美好的人,这位只知道纵欲享乐,败坏门风的浪子,居然望着他的手枪,居然想到要自杀。他是一个从来不肯忍受最轻微前辱骂的人,居然用最可怕的言语谴责自己,这样的谴责只能出自自己的口,入自己的耳。他把杜·克鲁瓦谢的信摊开放在床上,因为约瑟夫把信交给他的时候是上午九点钟,他从歌剧院回来以后已经睡过一觉了。他的家具已经全部被查封,他还是睡了一觉。每次他参加宫廷的饮宴,参加辉煌的舞会,或者纸醉金迷的晚会回来,他总同公爵夫人很巧妙地瞒过所有的人,在一间舒适的香闺里缱绻几小时。这所香闺是外表平常的一间顶楼,内部却经过东方的仙女装饰过。德·摩弗里纽斯夫人要低着头才能走进去,因为她的头上饰满了羽毛和花朵。在灭亡的前夕,伯爵想和这个雅致的爱巢告别,这个爱巢是他亲手建筑的,充满了诗意,可以配得上他的天使;从今以后,不幸所打碎的那些迷人的蛋,再也孵不出洁白的鸽子、光艳夺目的孟加拉鸟、红鹤和其他千万种奇异的鸟来了;这些鸟在我们生命的末日,还会飞翔在我们的头上。可惜!过了三天就必须逃走,他开的票据都落到高利贷者的手中,依法诉追的期限已经到了。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同公爵夫人一起逃走,逃到天涯海角住下来,住在北美洲或南美洲最偏僻的角落里;可是必须带一笔钱逃走,让他的债权人对着他的票据干瞪眼吧。要实现这个计划,只要把杜·克鲁瓦谢签过字的信裁一半下来,制成一张票据,拿到凯勒那里贴现就行。

这是一场可怕的斗争,他流了眼泪,最后是家族的荣誉占了上风,不过有一个条件:维克蒂尼安想明确知道他美丽的狄安娜的心意,只要她同意同他一起逃走,他就马上执行他的计划。因此他立刻到圣奥诺雷区公爵夫人的家里去。他看见她穿着一件十分迷人的晨衣,这件衣服花了她的不少心思和金钱,使她穿起来从早上十一时起就可以扮演天使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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