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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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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芒德小姐运用妇女的小心体贴,来消除侯爵对他的旧管家态度粗暴的影响,虽然谢内尔猜得出在这种粗暴态度下面,隐藏着深厚的感情。侯爵对他的旧仆恋恋不舍,就象主人对自己的狗的感情一样,谁如果踢这条狗一脚,主人肯定会同他打架:主人已经把这种感情视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仿佛一件东西,虽然不完全代表他,却代表了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感情。

“小姐,现在是叫伯爵先生离开这座城的时候了,”公证人一本正经地说。

“对呀,”她回答,“难道他又干了什么胡闹的事了吗?”

“没有,小姐。”

“那么,您为什么责备他?”

“小姐,我没有责备他。不,我不责备他。我哪里会责备他。甚至不管他干什么,我都永远不会责备他!”

谈话停顿下来了。骑士显然是明白事理的人,他开始打呵欠,似乎他十分想睡。他彬彬有礼地道了歉,离开客厅,走了出去。其实他一点睡意也没有,要说他想睡,等于说他想去淹死自己,好奇的魔鬼已经使他睁大眼睛,他的优雅的手已经把塞在耳朵里的棉花拿了出来。

“好吧,谢内尔,又出了什么新事情吗?”阿尔芒德小姐不安地问。

“有的,”谢内尔说,“不过这些事情不能告诉侯爵先生,他会吓得中风的。”

“您说出来吧,”她说,同时把她美丽的脑袋倚在长靠椅的椅背上,两只臂膀没精打采地垂在身边,仿佛一个人毫无防御地等待着死神袭击。

“小姐,伯爵先生非常聪明,可是他上了一群小人的当,这班小人正在等待时机,要进行狠毒的报复:他们希望我们倾家荡产,受尽凌辱!您知道,法院院长杜·隆斯雷先生自以为是响当当的贵族……”

“他的祖父曾经当过诉讼代理人,”阿尔芒德小姐说。

“我知道,”公证人说,“因此您家里不接待他;特雷维尔家、德·韦纳伊公爵家、卡泰朗侯爵家也不接待他,而他却是杜·克鲁瓦谢家客厅的台柱之一。他的儿子法比安·杜·隆斯雷同您侄儿来往密切,还不至于有失您侄儿的身分(伯爵不能没有伙伴),但是这小伙子专门挑唆您侄儿干些胡闹的事,他同另外两三个小伙子属于反对你们的党派,又是骑士先生的敌人,他们这个党派只想对你们报复,对整个贵族阶级报复。他们全都希望你们被您侄儿拖得倾家荡产,希望能看见他跌到泥坑里去。这个阴谋的主谋就是自称为保王党的两面派杜·克鲁瓦谢;他可怜的妻子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您是认识她的,如果她有机会听到那些坏事,我早就知道了。曾经有一段时期,这些小伙子并不知道其中的秘密,他们不让任何人知道;可是为首的人在谈笑时露出了口风,于是连傻瓜也懂得了;何况,自从伯爵最近又干了一些胡闹的事以后,他们酒后露真言,把秘密泄漏出来了。有人把这些话告诉我,因为这些人不忍心看见一个这么漂亮、这么高贵和这么可爱的年轻人断送在吃喝玩乐中。这时候,人家还怜惜他,再过几天,人家就……我不敢说下去了……”

“人家就瞧不起他了,说下去吧,谢内尔,说下去吧,”阿尔芒德小姐沉痛地大声说。

“唉!这城里的人从早到晚无所事事,您怎么能够阻止那些最好的人不去管别人的闲事呢?因此,伯爵赌输了多少钱,人家都给他算得一清二楚。这两个月,又有三万法郎不翼而飞,人人都想知道他从哪里得到这笔钱。有人当我的面谈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叫他们规矩点!我今天早上就对他们说:‘哎哟!……你们以为人家把德·埃斯格里尼翁家的有收益的产权和土地都拿走了吗?你们以为人家把他家的宝库都拿走了吗?年轻的伯爵有权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他不欠你们一分钱,你们就没有权利来多嘴。’”

阿尔芒德小姐伸出手来,让老公证人恭恭敬敬地在上面吻了一下。

“好谢内尔!……我的朋友,您到哪儿去找钱给他作这次旅行呢?维克蒂尼安一定要配备符合他身分的行头才能到宫廷去。”

“噢!小姐,我已经把雅尔的地产作抵押借了钱了。”

“怎么,您已经没有钱了!我的天,”她喊起来,“我们怎样才能报答您呢?”

“很简单,只要接受我准备给你们使用的十万法郎就行了。您明白我的借款是秘密进行的,目的是不致使人们看不起你们。在城里的人眼中,我是属于德·埃斯格里尼翁一家的。”

眼泪涌上阿尔芒德小姐的眼睛;谢内尔看见以后,抓起这位高贵姑娘的长裙的一角,在上面吻了吻。

“不要紧,”他说,“年轻人总是有些放荡行为的。巴黎的上流客厅会改变少爷的思想。在这儿,你们的老朋友们确实是世界上最值得尊敬的人,他们的心地最高贵,可是同他们相处索然无味。伯爵先生想消愁解闷只得降低身分去找同伴,结果他也会与流氓为伍的。”

第二天德·埃斯格里尼翁家破旧的旅行马车拿出来见了阳光,并且送到马车行那里去修理。午饭以后,父亲庄严地把他的意图告诉了年轻的伯爵:派他到宫廷里去请求陛下派他一份差使;在旅途中,他应该决定自己愿意从事哪一种职业。海军还是陆军,部里还是驻外使馆,或者就在王宫,他只要选择就行了,大门是为他敞开着的。德·埃斯格里尼翁家族从来没有向王上开过口要这要那,王上一定是感激的,这个家族想把王上的恩典留给他们家族的继承人,王上一定是理解的。

年轻的德·埃斯格里尼翁自从尝过放荡生活的滋味以后,就闻到了巴黎社交界的味道,认为那才是真正的生活。由于这次是关系到他离开本省和他的祖屋的问题,他就一本正经地听着他可敬的父亲的训话,没有反驳他的父亲:现在已经不象从前那样可以随便进陆军或者海军了,不经过专门学校的训练就想成为一名骑兵少尉,必须先当过宫廷内侍才行;所有名门望族的儿子都要去进圣西尔军校或者综合理工学院,完全同平民老百姓的儿子一样,而且要经过公开的入学考试,在考试中贵族也可能考不过平民。这番话如果告诉他的父亲,他就可能得不到住在巴黎所必需的款项,因此他让侯爵和姑姑阿尔芒德相信他可以登上皇上的马车,可以在宫廷里保持德·埃斯格里尼翁家族现有的身分,可以同大贵族们来往。侯爵因为只能给他儿子一个仆人而感到惭愧,就建议把他的老仆约瑟夫给他,约瑟夫是他的心腹,可以照顾他的儿子,而且能忠实地管理儿子的事务,可怜的老父亲只能放弃这个老仆,他本来希望能用一个年轻的仆人代替他。

“我的儿子,请你记住,”他对儿子说,“你是一个血统纯粹的卡罗勒,你的血里没有一点杂质,你的家徽是:这是属于我们的!这就使你可以到处昂起头走路,可以向公主求婚。感谢你的父亲吧,正如我感谢我的父亲一样。我们由于祖先神圣地保持着的荣誉,所以今天能够毫无愧色地面对一切人,我们只在一个主人面前屈膝,那就是王上,还有天主。这就是你享有的最大特权。”

好心的谢内尔参加了这次午餐,但他没有参与那些牵涉到家谱门第的忠告,也没有干预写介绍信给当时有权势的人物,他只花了整个晚上写信给他的一个老朋友,巴黎最老的公证人之一。如果我们不把这封信的内容披露,我们就难以理解谢内尔作为维克蒂尼安的寄父外加亲生父的双重感情。

这封信也许可以比作代达罗斯对伊卡洛斯所作的忠告1,对于这样一个古董似的人物,上溯到神话里找一个比方,不是很恰当吗?

1代达罗斯,希腊神话中的建筑师和能工巧匠,伊卡洛斯是他的儿子。代达罗斯为克里特国王弥诺斯建造迷宫,自己也被囚在内。代达罗斯用鸟毛和蜡制作双翼,装在自己和儿子身上飞走,但儿子不听他的忠告飞近太阳,蜡翼遇热融化,堕海而死。这段典故喻指徒劳无益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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