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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眼女郎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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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她对他说道,“让我按照我的口味给你打扮打扮。”

“好吧,让我合乎你的口味好了,”亨利说道。

芭基塔兴高采烈,到一个橱中取出一件红丝绒长袍,给德·玛赛穿上。然后给他戴上一顶女式便帽,裹上披肩。她孩童一般天真无邪地干着这些傻事,笑得前仰后合,宛如一只振翅的小鸟。此后的事,当然她是一点也料想不到的。

这一对俊男美女,为上天情绪极为欢快时所创造。他们得到的莫大快乐,实非笔墨所能形容。不过,对年轻男子非同寻常、几乎是神奇的印象,抽象地表述一下,也许十分必要。处于德·玛赛的社会地位并且象他那样生活的人,对于如何辨别一个姑娘是否童贞,那是一清二楚的。可是,奇怪!金眼女郎是处女,可她却并非纯洁无瑕。神秘与现实、光明与黑暗、丑与美、欢乐与危险、天堂与地狱,如此奇异地结合在一起,在这场男女私情中早已初露端仉,现在,在德·玛赛玩弄的这个任性而又高尚的人儿身上,这一切仍在继续。她那热情迸发的眼睛许下的诺言,毫不违弃;她展示的珍宝,远远超出最美妙的肉体享乐中一切最巧妙的东西,超出亨利在人称之为爱情的感官享乐诗意中所能体会到的一切。这是一首东方诗歌,洒满了萨迪1、哈菲兹2跳跃的诗句中的阳光。铁腕使她生活在谬误之中。谬误一旦中止,这个甜美的少女便沉浸在无限娇羞的心醉神迷和无比惊异之中。这种情景,无论是萨迪的节律,还是品达3的节律,都是无法表达的。

1萨迪(约1200—1291),波斯最著名的诗人之一;其《蔷薇园》早在一六三四年即已译成法文。

2哈菲兹(约1320—1389),波斯最著名的抒情诗人。

3品达(约公元前518—前413),希腊著名抒情诗人。

“死了!”她说道,“我都死过去了!阿道尔夫,带我到天涯海角去吧,到一个荒岛上去!叫谁也不知道我们在哪儿,让我们的私奔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否则我们下了地狱,也会有人追踪……天哪,天已经亮了!……快跑吧!我还能见到你么?对,明天,我还要见你!为了得到这种幸福,哪怕把所有监视我的人都毒死,我也干!明天见!”

她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拥抱着他。那拥抱中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然后她按动一个机关,那机关大概是与一个铃相接的。她恳求德·玛赛还是让人蒙上眼睛。

“若是我再也不肯……若是我想留在这里呢?”

“那你就会叫我死得更快,”她说道,“现在,我肯定要为你送掉性命了。”

亨利任人摆布。在一个寻欢作乐刚刚得到满足的人身上,会遇到一种忘却的倾向。莫名其妙的忘恩负义,向往自由,忽然灵机一动要去散散心,对其偶像有些蔑视,也可能有些厌恶的意味,总而言之,会遇到那种无法解释的、使人变得卑鄙渺小的情感。感情的持久来自天堂的灵光和圣洁的香膏。既没有受到灵光照耀,又没有涂抹香膏的人,他们的心灵中肯定有上述那种复杂而真实的感情。无疑正是这一点支配着卢梭1,使他写出了富翁爱德华的艳遇,《新爱洛伊丝》的书信便以此为结尾。显然卢梭也受到理查逊作品的启发,但在许许多多细节上,他远远离开了理查逊。正因为如此,他的巨着才极为精彩,独具一格。青年时代阅读这部作品,往往希望在书中能够找到对我们情感中最不由自主之处的生动描写,而很难通过分析悟出其中伟大的思想。卢梭正是以伟大的思想将这部作品献给后代子孙。一般严肃的和富于哲理味道的作家,从来使用感性的形象无非是为了表现其广阔思维的成果或必要性而已。所以这部作品中对富翁爱德华艳遇的描写,就欧洲而言,是最精辟的思想之一。

1卢梭(1712—1778),原籍瑞士的法语作家和哲学家,《新爱洛伊丝》是他一七六一年发表的书信体小说。

亨利正处于这种朦胧情感的控制之下,真正的爱情是体会不到这种情感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定要令他心服口服地停止将一个个女性相互比较,并且在记忆中留下无法抗拒的诱惑,才能使他再次回到一个女人身边。真正的爱情主要是通过回忆来主宰的。既没有用极度的快感,又没有用感情的巨大威力使别人铭刻在心的女人,难道能够得到别人的爱么?芭基塔同时用这两种办法,在亨利心中扎下了根,亨利自己却全然不晓。此刻,他尚且完全处于幸福之后的疲倦中,身体感到舒适而甜蜜的倦怠。肉体享乐最最强烈的快感,他刚刚采摘到。他几乎无法从双唇上去掉那种滋味,对自己的心情进行冷静的分析。晨光熹微时分,他已经到了蒙马特尔大街。他痴痴呆呆地望着疾驰而逃的马车,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两支雪茄。一个卖酒和咖啡的女人,正向工人、辅助童工、蔬菜商人,总之向天亮以前就开始生活的巴黎市民,兜售生意。德·玛赛就着她的灯笼,点着一支雪茄。然后,叼着雪茄,双手插在裤袋里,信步走去。漫不经心的模样,确实不大体面。

“一支雪茄,真不错!男人对这个倒永远不会厌倦!”他心中暗暗想道。

那时节,全巴黎的纨绔子弟都为金眼女郎所倾倒。此刻,他倒几乎不想着她了!这个美人儿,亚洲仙女般的美丽来自她的母亲,所受的教育将她与欧洲连结在一起,出生地点又使她与热带相互关联。欢情中流露出来的死亡念头,对死亡的恐惧,数次给这个美人儿的前额罩上阴影。他似乎觉得,这无非是女人骗人的把戏,每个女人都想用这一套引起别人的兴趣。

“她是哈瓦那人,那是新大陆中西班牙气息最浓的国度。所以,她更喜欢玩弄恐怖这玩意儿,而不是象巴黎女人那样,将痛苦、障碍、卖弄风骚或义务之类朝我扔过来。用那金色的眼睛!啊呀,我真想睡觉了!”

他看见一辆带篷双轮轻便出租马车,停在弗拉斯卡蒂赌场角上,等待着什么赌客。他喊醒车夫,叫人把他拉回自己家中。他上了床,象干了坏事的人那样睡去。也真怪,竟和老实人一样睡得香甜。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自编自唱的民间艺人涉及这种怪事。有一句谚语说:“两极相通。”可能其效果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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