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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眼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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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阶层之上,生活着艺术家的世界。这里亦如是,打上了独创性烙印的面容,虽说是堂堂正正的形容憔悴,但毕竟是形容憔悴,疲惫倦怠,满面皱纹。巴黎的艺术家们,创作的需要,使他们劳心伤神;心血来潮花费金钱,又使他们入不敷出;迸发的才思,又使他们疲劳不堪。他们渴望着享乐,都希望用拚命的工作来补偿从前懒惰所留下的空白,极力将世俗与荣誉、金钱与艺术调和起来,结果却是徒劳无益。

开始时,艺术家总是被债主逼得喘不过气来。个人的需求产生了债务,债务又迫使他彻夜工作。工作之后,是享乐。喜剧演员演戏直到夜半,上午研究戏文,中午又要排练。雕像把雕塑家压得直不起腰。记者,有如征战的士兵,等于某种思想在急行军。红极一时的画家被作品压得喘不过气;无所事事的画家,如果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则忧心如焚。反之,竞争、对立、诬蔑诽谤扼杀了这些天才。有的痛苦绝望了,陷进了恶习的深渊;有的青春早逝,过早地预期自己的未来,反而不为人所知。这些本来极为俊美的人物,能保持美好的形象者,为数不多。何况,他们头部那闪射着火焰般光芒的俊美,始终不为人所理解。艺术家的面庞总是有些过火,对于白痴们称之为理想美的标准线条来说,他恰恰总是过了头或者还不够。是什么巨大的力量摧毁了标准线条呢?是欲望。在巴黎,各种欲望用两个词便可以概括:金钱和享乐。

现在,诸位是不是喘了一口气呢?你没有闻到清新的空气,感到空间清爽吗?我们来到的这个地方,既没有辛勤劳动,也没有艰难困苦。黄金的螺旋已抵达顶峰,其曲线从地下室的通风窗开始上升,店铺里脆弱的围堰将它拦住,它任人在柜台内和大商店内做成金条。现在,少女的手或老人瘦骨嶙峋的手,从地下室的通风窗口、从小店铺里、从柜台内和大商店内,将黄金以陪嫁或遗产的形式带出来,朝贵族之家弹射出去,将在那里闪闪发光,堆积如山,流动成河。对于所谓精神方面的原因,我们已经进行了分析。离开巴黎最高产权拥有者所依赖的四个场所之前,难道不应该推断一下环境因素,使人注意到尚可以说是一种隐患的灾难么?这种隐患正在不断地作用于门房、小铺老板和工人的面容。其腐蚀能力,可与巴黎的官老爷们的腐败程度相提并论,正是这些官老爷才任其存在、任其泛滥的。难道不应该指出这种隐患对身心的有害影响么?大部分有产者居住的房屋,空气污浊;店铺后间,空气稀薄;马路的空气又向店铺后间喷吐着可怕的疫气1。此外,你要知道,除了毒气,这个大都会的四万所房屋,墙脚均埋在烂泥塘中。行政当局至今不愿意认真地用水泥墙将烂泥塘围起来。如果修了水泥墙,就可以阻止最恶臭的烂泥通过地面渗透进来,防止这些东西毒化井水,在地下沿用其鼎鼎大名吕泰斯2。

1疫气是指能够引起传染病的空气。

2巴黎城市最早称为吕泰斯,在克尔特语中为“泥沼”之意。

巴黎城一半人是睡在散发着腐臭气息的院落中、街道上和低矮的房屋里。不过,让我们走进空气流通、金碧辉煌的大客厅,走进带花园的公馆,走进富有、安逸、幸福、收入可靠的世界看看吧!这里,每个人都受着虚荣心的折磨,面色苍白。这里,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东西。追求享乐,找到的难道不正是苦恼么?上流社会的人,他们的天性早已泯灭。他们一心为自己制造欢乐,正如工人酗酒过度一般,他们也很快就享乐过度了。享乐与某些药物相仿:要不断获得同样疗效,就必须成倍增加剂量;而增加的剂量中,就蕴含着死亡或呆傻。各下层阶级都蜷伏在阔佬身边,窥伺着他们的兴致,以便使这些兴致变成他们的恶习,好加以利用。在这个国度里,巧妙的诱惑张开了大网,如何抵挡得住?所以,巴黎有其特有的鸦片烟鬼,他们的鸦片就是吃喝嫖赌。你早早就可看到,这些人有的是兴致,有的是浪漫的心血来潮,有的是淡漠的情爱,却没有激情。这里,到处为无能所笼罩。这里,已经再没有什么思想,思想象能量一样,都转化为小客厅的装腔作势和女人一般的矫揉造作了。有四十岁的毛头小伙子,也有十六岁的老博士。在巴黎,阔佬们遇到的是现成的思想,反复咀嚼过的学识,已成模式的见解,这样就可以免得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学识或见解了。在这个世界里,不会思考与懦弱无能、荒唐放荡,都是一回事。这里,总是浪费时间,反倒显得对时间异常吝惜。你以为既然没有思想,那么情感总该多于思想吧?不然。请你不要在这里寻找情感吧!相互拥抱遮掩着冷淡,彬彬有礼掩盖着一向的蔑视。这里,从来不爱别人。有一些毫无深度的俏皮话,许多不得体的言词,说长道短,还有压倒一切的老生常谈:这就是他们言谈话语的本质。但是,这些“幸福的”可怜人却认为,他们聚会在一起,并不是为了象拉罗什富科1那样,道出和发明什么格言,似乎十八世纪在超饱和与绝对空虚之间找到的折衷办法并不存在。如果有几个思路敏捷的人开上一个轻松巧妙的玩笑,别人就理解不了。久而久之,这些人因只是支出却得不到收入而感到厌倦,便呆在自己家里不肯出门,而将他们的地盘完全让给蠢人去控制了。

1拉罗什富科(1613—1680),法国伦理道德作家,着有《箴言集》一书。

这般空虚的生活,不断等待着快乐,快乐却永不到来;这种旷日持久的烦闷,这种思想、心灵和大脑的空虚,这种对巴黎大“骚动”1的厌倦,在面部线条上得到重现,便形成了硬纸板一般的面孔、过早出现的皱纹和阔佬的容貌。在他们脸上,懦弱无能在抽搐,黄金在闪光,智慧却逃之夭夭。

从巴黎的精神方面所见,便足以证明巴黎的容貌不可能是另一番景象。这座头戴王冠的城市,是一位胖大肥粗、情欲旺盛无法抑制的王后。巴黎是全球之首,是充盈着天才的统率人类文明的大脑,是一位伟人,是一位不断创造的艺术家。仔细端详一下,巴黎还是一位政治家。这位政治家,当然必须具有大脑的褶皱、伟大人物的恶习、艺术家的奇妙才思和政治家的麻木不仁。巴黎的容貌意味着善与恶的萌芽、争斗和胜利。一七八九年的精神之战,其号角直到今日仍在世界各地震响;一八一四年的垮台亦然。壮观的火轮船,劈风斩浪,使你赞叹不已。巴黎这座城市,不可能比火轮船的发动锅炉更有道德,更热情,更清洁!巴黎难道不是满载智慧的一艘美妙无比的战舰吗?是的,舰上的武器就是命运偶尔赋予的神示。“巴黎城”号的主桅,全部以铜为原材料,用胜利铸成,这艘舰艇的了望水手是拿破仑2舰艇当然也有左右摇晃、上下颠簸的时候。然而,它走遍了全世界,通过其讲坛的上百喉舌,在世界上点燃起熊熊烈火。它驰骋在科学的海洋上,张满风帆,乘风破浪向前。从桅楼顶上,通过自己学者和艺术家的声音高喊:“前进!向前!跟我来!”舰上人员不计其数,兴高采烈地用崭新的小旗将它装扮起来。在缆绳间嬉笑的少年水手和顽童们;大腹便便的资产者;柏油般黝黑的工人和水手;船舱中幸运的乘客;风度翩翩的海军少尉,俯身舷墙,吸着雪茄;上甲板上是士兵,这是些创新者或雄心勃勃的人。他们就要使每个人靠岸了。他们虽然在舰上神气十足,可是也向往着荣誉或爱情。荣誉是一种享乐,爱情则需要金钱。

1指各种盛大的交际场合。

2一八三三年七月二十八日,路易-菲力浦政府在旺多姆圆柱的顶端重铸了拿破仑像,其形象为称帝的拿破仑,身穿大礼服,头戴小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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