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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眼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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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画家欧也纳·德拉克洛瓦1

1欧也纳·德拉克洛瓦(1798—1863),法国著名画家。

第一章 巴黎容颜

巴黎市民的一般容貌,无疑应列为世界上集恐怖之大成的景象之一。有的苍白羸弱,有的面黄肌瘦,有的颜色黑紫,看上去丑陋不堪。难道巴黎不是一片广阔的田野,不断为个人利害的暴风雨所荡涤么?在个人利害的暴风雨中,一群群男男女女象旋风一样打着转,死神前来收割,其频繁更甚于别处;然而死了一茬,又重新生出一茬,密密麻麻,一如往日;人的面孔,歪歪斜斜,扭曲变形,每一个毛孔都流露出狡诈和贪欲,他们的头脑中正塞满了这些毒素。其实这不是面孔,而是地地道道的假面具:有软弱的假面,强权的假面,贫穷的假面,快乐的假面和虚伪的假面。每个人都身心疲惫,急切的贪欲给他们打上了无法磨灭的烙印。他们追求什么呢?金钱,还是享乐?

如果仔细观察观察巴黎的灵魂,对其僵尸一般的面容,便可找到原因,得到解释。巴黎的容颜只有两种年龄之分:要么是青年,要么是老年。青年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老年涂脂抹粉,竭力要显得年轻。看到这仿佛从墓中出土的市民,不大注意思考的异乡人,首先会对这个都城产生一股厌恶情绪。可是,这都城乃是一个荒淫享乐的大工场,过不了多久,这些异乡人自己也不能自拔,陷在这里心甘情愿地去学坏了。

巴黎人面孔这种恶魔似的颜色,如果从生理学上来解释,三言两语便已足够。说巴黎是人间地狱,并非仅仅是个玩笑。

这个字眼,还是请你当真吧!确实,这里一切都浓烟滚滚,一切都在燃烧,一切都火光闪闪,一切都在沸腾,一切都冒着熊熊的火焰,蒸发,熄灭,然后重新燃烧起来,火星飞溅,噼啪作响,最后燃烧净尽。任何别的国度,生活都不会比这里更热火朝天,更炙热灼人。这个社会自然物时时处于熔融状态。每当它干完了一桩事,就仿佛自言自语道:“来,收拾下一个!”正象大自然如此自付一般。这个社会自然物与大自然一样,也要管到花鸟鱼虫,也从它那永不停息的火山口,喷射出熊熊的火焰。

这个聪敏、好动的民族,每一个部族都有其独特的外貌。我们首先指出不同程度上使每个人面色灰暗,苍白,发青还是变得黑紫的一般原因,然后再分析形成每个部族独特外貌的具体原因,可能更好一些。巴黎人对什么都感兴趣,其结果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他们的面庞由于经常揉搓遭到磨损,脸上没有任何情感来左右,于是,就象房屋的粉墙落上各种烟尘一样,变成灰溜溜的了。确实,巴黎人不论年纪多大,都象孩子一样生活,第二天怎么打发,头天全不考虑。对什么事都唧哩咕噜地抱怨几句,对任何事情都能来点自我安慰;嘲笑一切,忘却一切;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尝试尝试;可以十分狂热地干某一件事,也可以象抛弃自己的袜子、帽子和财产一样,毫不在乎地甩开一切:如王位、战功、荣誉、偶像等等,也不管这偶像是铜的还是玻璃的。在巴黎,任何情感都抵挡不住世事的冲击,世事的激流迫使人们去进行搏斗。这种搏斗使各种情欲都大大减弱:爱情变成了一种欲望,仇恨成了没有行动的意图。这里,真正的亲属惟有一千法郎一张的票子;除了当铺,便没有别的朋友。这种普遍的听之任之、马马虎虎、随随便便的态度,产生的必然后果便是:在客厅中也好,在大街上也好,无论是蠢货还是坏蛋,无论是机智聪敏的人还是正直诚实的人,没有什么人是多余的,也没有什么人绝对有益或绝对有害。政府也好,断头台也好,宗教也好,霍乱也好1,什么都可以容忍。对这个世界,你总是挺合适;而这个世界,也永远不缺你这个人。

1一八三二年春,巴黎曾发生霍乱传染。

这是一个没有习俗、没有信仰、没有任何情感的国度。然而,各种情感、各种信仰和各种习俗又从这里开端,在这里终结。那么,主宰这个国度的是谁呢?是金钱和享乐。请你以这两个词为指路灯,走遍这个庞大的粉墙樊笼,这个污泥浊水遍地流淌的蜂巢吧!使这个樊笼蜂巢动荡不安、波澜起伏、饱受磨难的,正是金钱和享乐这两个词所代表的思想。请你循着蜿蜒曲折的小径前进吧!请你首先来看看、仔细端详一下一无所有的人们。

这就是工人,无产者,靠动脚、动手、动舌头、动腰背、动仪存的一只手臂、五个手指来活命的人。好,这一类人,大概是首先要节省自己生命的组成物质的。他已经超载,将自己的老婆缚在机器上,将自己的孩子也用上、钉在一个齿轮上了。工匠们,不知道属于哪一条纬线,然而每每他们一摇,就会使整个下层人民动荡起来。他们用自己的双手,旋出描金流彩的瓷器,缝制出礼服和裙袍,制造铁器,削薄木料,冶炼钢铁,纺织棉麻,加工出的铜器如绸缎一般光亮照人,给水晶装饰上花彩,模拟花朵,毛衣上绣花,驯养马匹,编织吊综系具和缘带,切割铜板,油漆马车,将老榆树弯成圆形,将棉花纺成纱,吹制玻璃器皿,刻蚀宝石,磨光金属,将大理石雕成枝叶,将石块精雕细刻,给各种思想梳妆打扮,将各种东西染上颜色、漂白或染黑。工头向这些流血流汗、意志坚强、专心致志、耐心细致的人们走过来了,或者以城市莫名其妙的需要的名义,或者以人称之为投机的魔鬼声音,向他们许诺一份极高的工钱。

于是,这些四只手的动物便熬起夜来,吃苦受累,死干活干,起誓发愿,饿着肚皮,四处奔波。金钱引诱着他们,为了赚钱,每一个人都搞得精疲力尽。每个星期一,他们便成了一日的阔佬1。他们毫不考虑此后的日子,贪婪地追求享受,以为反正可以象画家依靠他的调色板那样,靠自己的臂膀再去赚钱。于是他们到酒馆中将金钱随意挥霍净尽。这些下等酒馆,简直构成了城市脏污的围墙。这是最厚颜无耻的维纳斯的腰带,刚刚束好,又重新解开。市井小民周期性的财富,就和丢在赌场上一样,丢在这里。这些人原是干活时稳稳当当,享乐时也如狼似虎的。一周之内有五天,巴黎的这一部分,十分活跃,从不休息!他们从事各种活动,有的使人扭曲变形,有的使人长肥发胖,有的使人消瘦、苍白,有的使千百个创造性意念迸发而出。此后,他们的享乐,他们的休息,就是令人倦怠的大吃大喝,直到搞得人意志消沉面如死灰,酩酊大醉面色苍白,或消化不良面黄肌瘦。这种荒唐的生活只持续两日,然而却夺走了未来时日的面包,一周的菜汤,妻子的裙袍,褴褛的婴儿襁褓。

1一般星期一是发工资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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