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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江宝卷

月宫宝卷(又名张四姐大闹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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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宫宝卷(又名张四姐大闹东京)

仙是凡人塑,人是天赐成。

人仰天赐福,仙慕凡间人。

开讲一部《月宫卷》,表一表仙与凡人闹纷争。

世人之间有善恶,善恶之人两边分。

善人往往要遭磨难,十磨九难大器成。

恶人总有恶来报,作恶没有好收成。

话说大宋仁宗皇帝登龙位,一统江山尽太平。文有忠良安天下,武有能将治乾坤。

也是我主洪福大,东京汴梁出贤人。

东京汴梁城北三里太平村,一人姓崔,名叫祝明,同缘赵氏夫人。家有良田千顷,资财万贯,安童成对,使女成双,库房廒房,乃积乃仓。

男子业大称员外,女子有钱号安人。

可是没得香烟后,夫妇积德善修行。

门前乞丐施粥饭,邻里贫困送金银。阴天过客施雨伞,桥梁毁坏他铺平。寺庙倒塌助缘份,神像损坏他装金。

汴梁百姓人称赞,惊动玉帝得知情。

玉主对他有感应,打发东斗文曲星。

赵氏腹中去降生,传接崔家后代根。

赵氏十月怀孕满足,瓜熟蒂落,生下一位公子。员外看看多欢乐,喜在眉头笑在心。

取名叫作崔文瑞,到老终身不改名。

格呗,天星临凡,生长不难。

一周两岁娘怀抱,三周四岁离娘身。

五期六岁知南北,能言能语又聪明。

公子长到七岁整,小书房里读五经。

公子还未满十岁,员外一病不起身——

延医服药无效应,一命呜呼命归阴。

丢下赵氏和文瑞,母子相依过光阴。

安童使女勤侍奉,善待他母子两个人。赵氏家中常念佛,文瑞在书房攻诗文。

有公子,在书房,辛勤苦读,

读《春秋》,并《礼记》,昼夜操心。

高读能像鹦哥叫,低读犹如凤凰声。

公子吟诵声音高,书声琅琅透九霄。

接连读了七冬春,玉皇大帝又知闻。

玉主掐指一算,晓得崔文瑞在书房攻读七载,已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等他再读三年整,稳是头名状元身。

自古有言,十磨九难成大器,不磨不难不成人。他崔文瑞本是天宫文曲星,不是久留凡间人。在他报效了崔祝明员外修行积德的心愿之后,必遭三次回禄之灾,身受大苦大难,才能断其仕途之念,使其脱俗还原,成其本位。

于是玉磬三响,拿火德星君召到御宰台前。火德星君问:“玉主,召弟子前来有何吩咐?”“老星君,召你非为别事。

你到凡间崔文瑞家付三次灾,让文曲弟子早回来。”

玉主又说:“你到崔文瑞家放火,只能火烧崔家,不能殃及邻居,一定要把崔家邻居的房屋护好——

烧他崔家千百间,邻舍的房屋要没焦斑。”

“玉主,这个我会,不是冒失鬼做事。”这下,火光老爷着忙,召他的三班六房。对火龙太保说:“你带火种火苗,火球火尺,要烧到哪里,火尺只能量到哪里,火球只能滚到哪里,不可以烧到别人家的房屋。”又对水龙太保说:“你带水枪水箱,护住崔家两边,不能让别人家房屋冒烟。”

火德星君下凡尘,水兵火卒紧相跟。

仙风一闪,对崔家宅基上一站。这时二更敲过,三更交初,半夜子时差不多。外面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惟有小书房的灯火还点得雪亮。怎?崔文瑞还在用功读书。火德星君想:我正愁找不到凡火哩,真是天来放火,地赐良机。他就吩咐坐骑速豹,一变、二变,变作一只飞蛾模样,往小书房里一攻,在油盏灯上戏火扇风,扇得灯火忽明忽暗,弄得公子书也没法再看。崔文瑞说:“你这个冤家在戏火,来吵我——

我不惹你你惹我,飞蛾投火自烧身。”

这遭,公子拿书本合起来对台上一搁,走上前去用手捕捉,捉不住就用蒲扇去扑。飞蛾对油灯边上一伏,蒲扇拍了灯架,灯火对地上一落,火星溅了满屋。天火接到凡火,火势汹汹就上屋。崔文瑞一见,连忙跳将出来,喊声“母亲哎——

小书房里起了火,快快起来去逃生。”

又对两边厢屋里喊——

“安童梅香快起身,要做逃灾躲难人。

快起能留残生命,晏起只好被火吞。”

安童梅香听到公子的呼声,吓得摸到帽子寻不到鞋子,找到衣裳又摸不到裤子——

裸头赤脚倒拖鞋,手提裤腰奔出来。

安童梅香忙了用水浇,三桶六盆的水哪够它火光老爷烧。

子时烧到寅时辰,房屋一概化灰尘。

安童梅香看看主母娘娘躁坏了,公子头发烧焦了,他们的卖身契也挨烧了得。他们想:这遭没得卖身把柄落得崔家了,再也不要在人家做奴做婢了。就——

东的东来西的西,改名换姓做生意。

一夜工夫,无声无息,崔家的房屋挨火烧得干干净净。东方日出,庄上的老老少少起身,走出来一望,心吓得直荡。怎?

崔家大院昨日还新堂堂,一夜之间怎烧光?

有人说,崔家气数已到,只派他发能大的财,是天火来烧的,不然,我们庄上的人怎一个也不曾听到响声。有人说,不一定,他家心肠这样好还遭天火烧?是我们日间累苦了,睡下来如小死,没有听到火烧的动静。一个老者是庄上主事的头面人物,是民众中的自然领袖,他说:“不论崔家是天火烧的还是他火烛不小心,自己惹火烧的,总怪我们提防天灾人祸的警觉性不高,我们应该把庄上公用的太平搭、太平箱、水龙头和水枪查看一遍,坏的修修好,锈的擦擦亮,下次再逢哪家失火,只要听到报警的锣声一响,随时就可上场救火。”有一个慢条斯理的风水先生插嘴说:“你们不要看崔家虽然被了‘回禄’,说不定他还因祸得福,烧掉旧房造新屋哩。”这些议论被一个“二百五”式的小伙子听到了,他赶紧跑去向赵氏奶奶讨好说:“奶奶不要伤心,不要难过,我们庄上的救火龙头修好了,如若你家下次再挨烧,只要喊到我,一定来救火。”

冤家说了无心话,后来以假就成真。

看火场的人三三两两一走,赵氏奶奶对崔文瑞说:“儿呀,不要着气,气坏了身体没得哪个替到我们。房屋虽然烧掉,你父亲还有不少硬货留下来的。你到库房身下把碎砖瓦砾扒掉,拿银子挖出来买砖买料,重新起造。文瑞他——

朝也扒来晚也挑,扒破指头挑断腰。

扒到黄土看一看,银子烧成豆腐糟。

赵氏奶奶说:“儿呀,这也不碍事,我家还有两爿典当,一个庄房哩。你去写一张卖据给人家,拿钱回来造房子。”从此崔家到南山买木,北窑搬砖,

工匠忙了一年整,前厅后堂造完成。

崔文瑞一看,满心欢喜:“娘,人可是要了钱的。有了钱,它烧了哨,我起得哨。”“儿呀,还亏你读书知理的,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不能说,说了菩萨要生气的。你别看我家房屋虽然造起来,可现在是——

描金箱子白铜锁,外面好看里面空。”

崔家的新房是腊月廿三完工。到了廿四晚夜点,剌棚搭到野场边,小豆饭供在灶神前。

今夜送它上西天,卅夜接它回来过新年。

格呗,按照风俗是廿四送灶,廿五发酵,廿六蒸馒头,廿七炒蚕豆,廿八炒花生,廿九掸堂尘,卅夜吃馄饨,年初一敬财神。

囤子打到野场边,拿菩萨接下来过新年。

年初一那天,火德星君也到凡间来过年,看到崔文瑞在敬财神。“崔文瑞、崔文瑞,你好无道理,你可知我火光老爷有搭包理?不管哪一家失火,烧着了要敬我,烧不着也要敬我。我烧了你旧屋,你造起了新房,不先敬我,反而先敬财神菩萨,真是只想发财,不图太平!好,我蹲你家不走,再来放火,看你敬不敬我。”于是他又叫坐骑速豹变一只尖嘴老鼠,对油盏边上一伏,看住公子到油盏火上点烛,公子顺手一拍,老鼠身上着火,窜进了满间三屋。老鼠窜到哪里,火就点到哪里。

公子急得把脚蹬,拖起母亲逃出门。

出门就喊——

“众位乡邻救救我,大火又烧我门庭。

乡邻哎,看看我先父面上份,搭救我母子两个人。

早来能救我房屋,晏来只好看灰尘。”

哪晓这天是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敬财神,听不到崔文瑞的呼救声。等到火苗透天,冒出滚滚浓烟,庄上人才看到崔家失火。聪明人先寻铜锣,鸣乱锣报救火信号。

咣咣咣咣不绝声,惊动南庄北村救火人。

这遭,提水桶,背水瓢,扛火搭,带火铙,人声嘈闹,总往崔家大院跑。

有火神,付火灾,熊熊大火,

烟球裹,火球滚,哪敢近身。

三桶六盆的水对上浇,“吱哩叭啦”只是烧;水龙、水枪对上喷,火势不减半毫分。

大火烧了一时辰,廿四间房子又化灰尘。

一个救火的人说:“虽然是烧了崔家,我们来救火的人还要图家宅平安,敬一敬火光老爷才好回家哩。”于是大众七手八脚到邻舍家搬张桌子,拿张团花马纸,撮土为香,拜一拜火光菩萨,各自散场。大众一走,崔家母子伤心,急得嚅嚅突突哭,哭声像突粥。一位老者走过来劝说:“赵氏奶奶,文瑞相公,为人过日子要想得开,放得下。拎到头么顺算,拎到尾么倒算,没得哪家吃了五谷不生灾的。再说,人的命运八字好像是前生注定的。一两黄金四两福,该派你享福,一天也享受到一天;该派你讨饭,一天也要讨拉一天,想想开,不要伤心。”赵氏揩揩眼泪,抹抹鼻涕,叹了口气:“大伯,我们这遭对哪蹲,到哪里好安身?”“院君奶奶,不要愁,我来替你请几个木匠,雇几个瓦匠,拿烧焦的木头刨刨细,拿碎砖残瓦对上砌,如果瓦片嫌少,屋面上就盖稻草,起它三间瓦檐草脊的房子,就够你们母子二人住了。”

经过大家帮忙,起了三间瓦檐草脊的简房。

母子二人才安身,火德星君又上门。

火德星君想:二次放你火,你总不理我,莫怪我再来放你家火。哎,不曾到第五天,灶面前又冒烟,

三间草房不曾够大火吞,枯树烂叶总化灰尘。

崔文瑞哭泪喊声“母亲哎——

我崔家不知作得多深的孽,接连三次遭火焚。

真是霜来总打浮根草,祸来总奔失时人。

花落又遭连夜雨,堤破又遭浪来推。

母亲哎,薛仁贵落难还有寒窑住,我们何处可安身。”

赵氏说:“儿呀,提到寒窑,你还不知我家坟堂里还有三间祠堂屋哩,我们就到祠堂里安身吧。”

母子苦伤心,哭哭啼啼往前行。

来到祠堂,屋内阴森森,闷沉沉,粮无半瓢,草无一根,叫他母子怎得生存!赵氏说:“儿呀——

饿坏我老娘犹小可,饿坏了你心肝呀,要断送我崔家后代根。

叫一声员外呀,我母子在这活受罪,你在阴司可知闻。”

崔文瑞说:“娘,这你不用愁,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弯处自能行,

没得草烧我樵柴,没得粮吃挑野菜:

寒冬腊月挑不到,我拖瓢带碗走长街。

就是沿门去乞讨,也要拿你母亲养起来。”

这遭,公子走进城,沿门讨残羹。

一瓢千家饭,母子度朝昏。

不提崔家母子受苦难,再讲经中另一情。

下文再讲上界张玉帝有七位仙女,住在西子王母宫中,极受王母娘娘宠爱。她们有的喜文,有的好武,有爱琴棋书画,有爱描朵绣花。惟有那张四姐,她既文且武,又能歌善舞,是七姊妹中性情最活泼豪爽的一个。那天是七月初七,王母娘娘去西天设蟠桃盛会。张四姐就向众姊妹提出:“往常祖母在家管得紧,不得出门去散心;今天趁她不在家,我们一同出去玩耍玩耍,不亦乐乎?”众姊妹问:“我们到哪去玩耍?我听奶奶说过,天上有银河,地上有黄河,是最好玩的地方。”“你们用慧眼望望看,哪里风景好,就到哪里去观花赏草,甚至于还好到河里洗个快活澡。”众姊妹一听,个个拍手叫好。用慧眼对高空一望——

天上银河亮晶晶,多少个星星数不清。

牛郎织女两相会,男欢女合笑盈盈。

又用慧眼对凡间一看——

地上黄河九十九道弯,弯弯曲曲如龙盘。

东入扶桑汪洋海,西连上天须眉山。

张四姐说:“这块地方好哩——

总说天上是神仙境,它更比仙境胜三分。”

这下姊妹们回宫打扮,换成一色一样的衣裳——

头戴鹤顶红冠帽,脚穿青裤绣花鞋。

身披白玉朱纱氅,腰束乌光丝罗带。

变成七只仙白鹤,飘飘荡荡下凡来。

仙风一闪,对黄河岸上一站,歇在黄泥沙滩。只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腾不息归大海。

飞雁阵阵空中过,渔帆点点像穿梭。

再对大路上一看呀:好哩,稀奇哩——

县官出门敲铜锣,和尚出门念弥陀。

戏子上台唱小曲,农夫辛苦唱山歌。

再对水边一看,獐猫鹿兔在河边打汪戏水。众姐妹问:“嗨嗨,鹿是长腿,兔是豁嘴,天上怎没有这些东西的。”张四姐说:“它们走兽总爱黄河水,我们飞禽也该下去洗个澡,你们说好不好?!”“好、好,我们下来就是为的洗澡。”

众位,别看张四姐嘴上喊得凶,她别的事情样样能,就是像个旱鸭子,不敢下河,不会游水,就怕河里有落水鬼。哎,她虽然不敢下水,却还翻出理由来说:“你们可晓得‘跳进黄河洗不清’!”众姊妹说:“洗不清,你就别下来!”张四姐在岸上只看不玩,觉得清闲,就用慧眼镜对四周浏览。

看到京都汴梁城,三十六行买卖人。

肩挑手提沿街卖,男女各自有营生。

慧眼镜一转,看到一些乡下人。夫妻双双,同来同往,女的织布,男的插秧,到了下晚,洗脚上床,有说有笑,无话不讲,好不快活!

转眼又见一个人,腰束一根稻草绳。

手拖瓢碗打狗棍,挨门挨户叫先生:

“做做好事把点我,冷粥次饭度残生。”

见到一些善心人,伸出手来送钱文。

也有人家没钱送,子总要舀半升。

破衣旧帽送一件,不修今世修来生。

世上也有这等人,看到乞丐上他门。

眇眼闭眼不理睬,恶言恶语不绝声。

轻则放狗出来咬,重则棍棒赶动身。

张四姐对这个乞丐看看:形端表正,举止斯文;唇红齿白,一副慈善面目。看来他不是懦夫懒汉,可能是秀才落难,出门要饭,还不知他遭了什么灾难?顿生怜爱之心。她正在思量这位花子,忽见前方来了一个身背弓箭,手提火枪的猎人,猫腰疾步,弓身过来。她失声就喊:“姊妹们不要开心洗澡,岸上有猎户打鸟!”

姊妹六人听四姐在岸上一喊,吓得连忙上岸——

梳一梳毛羽抖一抖身,放翅飞上南天门。

她们回到王母宫中,梳洗换装,各自回房安息。

张四姐回到寝宫,浮想联翩,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入眠。她想:竟是楼上有楼,天外有天,那些男耕女织的对对双双,活得多么逍遥,那个讨饭后生,长得多么俊俏!若是能有一天与他同锅合灶,同床共——

一个枕字不曾说出口,脸就红到耳后根。

黄昏想到天大明,一夜总不曾闭眼睛。

五更天明,主意拿定。她从宫里拿出七盏琉璃杯,一个吸将瓶,一棵摇钱树,一只响铜铃——

又拿一个聚宝盆,包包扎扎带随身。

变作一个寒门女,四姐私自下凡尘。

芦花点头三千里,来到汴梁一座城。

无心观看城中景,专访公子一个人。

四姐到城东,看见一个年老翁。

头一低腰一弓,哎哟,哎哟往前走,挑的湖州大蒜葱。

四姐到城西,看见花子敲锣做把戏。

山羊耕地猴扶犁,狗子踏碓舂粟米,黄鼠狼抓米喂小鸡。

四姐到城南,看到公子小姐舞花船。

男的扮吕布,女的扮貂蝉。

莺声琅琅唱小曲,调调都唱《喜团圆》。

四姐寻到城北门,看见公子讨饭人。

走上前去问一声,“你怎落到这功程。”

崔文瑞抬头一看,见是一位女子,心上很不高兴。众位,要是平常之人,后生家老小见到年轻的丫头,不晓得要想点底高花头,没话找话也要跟她身边转转溜溜。崔文瑞落到如此地步,哪还有心思理睬丫头。不过,他又想到:我是读书之人,知书达理的,心里随他多气,对人家的问话也要以礼相待。就说——

“我家住北门太平村,沿小在书房读诗文。

先父名叫崔祝明,母亲赵氏老安人。

我名叫作崔文瑞,是崔祝明的后代根。”

“啊呀,你既是高门大户的书公子,为何不习诗书,出来讨饭呢?”

“小姐哎,提到这事苦伤心,三天三夜也说不清。

父亲得病身亡故,三被回禄烧干净。

母子落难没处蹲,坟堂里面暂栖身。

相依为命苟延生,沿门乞讨度晨昏。”

张四姐说:“公子,心里不要悲伤,我与你是一样的苦命。

自小父母双亡故,叔伯抚养我长成人。

等我长到十八岁,把我许给恶光棍。

这门亲事我不肯,半夜三更逃出门。

公子哎,我们是苦瓜结在苦藤上,两个苦瓜合根藤。

公子呀,我乳名叫作张四姐,家住西门七家村。

若不嫌我人品丑,愿将青春托终身。”

众位,崔文瑞不是木头人,也是骨肉血长成,鸽子“咕咕”也婚配,麻雀在树枝上也成亲。现在他——

身落泥潭深万丈,哪有心思要女人。

“小姐哎,我们母子也难活命,哪有余饭养闲人。

如今我若答应你,就是三个苦瓜落火坑。”

“公子,这你不用怕,是人总有一块地一块天,一双手脚一副肩,你也不是无能汉,我也不是懒惰人,

天边也饿不死无眼雁,省吃苦做过光阴。”

崔文瑞见张四姐这样好的心肠,心上左右为难。不答应吧,辜负了小姐一片心意;答应吧,这终身大事并非儿戏,要得到母亲满意,才是为儿的道理。

“小姐哎,我们同去见我亲生母,小生不敢乱胡行。”

这遭,他们走在路上,一刻儿一前一后,一刻儿又一左一右,二人讲讲说说,来到坟堂。赵氏安人一看,心上就在盘算:“啊呀,我儿要饭,怎要到个体面小姐回来的?头发赛乌云,眼珠像水晶,

倒挂净瓶瓜子脸,一双小脚赛红菱。

格么,养到儿子像拾到一块金,驮驮抱抱长成人。等到儿子身长大,又要为儿操份心。

娶到媳妇传后代,老身这才放宽心。”

赵氏心是这样想,嘴上又不便问,不知这个女子是天上掉来的,地上长出来的,还是人家跑出来的?就问:“儿呀,这位小姐是哪家闺女,怎到我这穷地方来的?”

崔文瑞向母亲细细说原因,赵氏一听乐开心。

“小姐呀,你不嫌我难中人,我把你小姐当亲生。”

张四姐随口也说——

“婆婆呀,我金不贪来银不爱,欢喜你家相公是厚道人。

若不嫌我是上门女,把你老人家当母亲。”

讲讲说说天色晚,撮土为香敬神明,拜过天地与和合,又拜赵氏老母亲。

夫妻吃碗“千家饭”,“金丝”(稻草)牙床上去成亲。

一夜话语不必表,金鸡三唱天又明。张四姐来到赵氏身前——

亲娘、婆婆叫一声,君是君来臣是臣。

赵氏说:“文瑞,家中没有一粒米,我怎对得过这位小姐呢?”四姐听到婆婆说出心总掏不出来的话,感激涕零,就说:“婆婆,你不用愁,我们仍操旧业。”公子问:“怎叫仍操旧业?”“仍操旧业么就是仍旧要饭。走,我们一同出门,把早饭要回来给母亲吃。”“小姐,你也不曾要过饭,不懂讨饭的规矩。俗话说:‘要千要万,没得哪个花子要早饭’。”“相公,我们没早饭吃不要紧,不能把婆婆饿坏了。走,我背包袱,你拿碗筷,说不定还能要到一顿上好的肴馔。”文瑞说:“出门讨饭把包袱留在家,空身走路还轻快些呢!”“相公,我这包里有金毛狮子银毛狗,哪个肯丢手!”“小姐,你真会穷开心,有金毛狮子银毛狗么倒不用要饭!”

讲讲说说就动身,街坊上去做营生。

跑呀跑,来到王家桥,站在桥头一相,北边有爿烧饼店。崔文瑞说:“小姐我去要只烧饼带给母亲吧!”“烧饼不高兴吃,要拣大户要。”张四姐说,“大户人家钱多、粮多,把点我们如雁身上拔根毛,它照样飞,照样跑。如果人家开大恩,说不定要一次回去可以吃一春。”“哎,你哪是叫花子的祖师?还有哪家肯这样施舍?”“这你不要问,跟我后面跑。”张四姐与崔文瑞跑呀跑,看到一个“狗不理”饭店。众位,你们不要听这店名难听,可它的意思奥妙哩。不理狗么他理人的呢。人有人敬,店名又稀奇好听,顾客自然高兴去吃它的东西。他们来到饭店门口,见是五间门面,十个包厢,堂堂满座,食客如云。张四姐说:“,这个人家好去要的。”崔文瑞平时只到小家细户门前喊奶奶佬佬,不敢到大户人家叫老爷先生,他现在对“狗不理”饭店门前一撑,不愿开声。张四姐把包袱里的吸将瓶拿出来对饭店里一照,霞光万道,店里的珍馐百味,美菜佳肴,“呼噜呼噜”对吸将瓶里灌了蛮哨。张四姐说:“你讨饭不开声,还有哪家送到你嘴里了。走,他不曾给你,都送给我了,在这瓶子里!崔文瑞想:她真是叫花子祖师,乞丐的头子,人家奉她上司,孝敬她的!这倒要拜她为师,妻到天边夫要从哩。

讲讲说说不经心,祠堂到了面前呈。

赵氏安人站在门口望哩。见到儿媳双双回来,欢喜不过,赶紧把台凳摆摆好,准备合家吃早饭。张四姐叫一声婆婆,随手从包里将吸将瓶、聚宝盆拿出来,把吸将瓶里的东西对聚宝盆里一倒,只见菜是菜来饭是饭,鸡是鸡来蛋是蛋,不咸不淡,喷脑真香。吃了一盆,还是一盆,真的能让他们吃上一春,再总不要天天拖瓢出门。

赵氏一见笑颜开,有用头媳妇总到我家来。

四姐问:“婆婆,我家可有老陆地在哪里?”“儿呀,老陆地是有的,就是房屋遭三次火,总挨烧光了,现在是满场瓦砾,一片青草。”“娘,不用愁,砖头也有翻身日,爆灰也有发焐时,

有朝一日时运转,再造新房也不迟。”

赵氏说:“儿呀,拆屋一阵风,起屋动千工,要想造到我家原来的样子,莫说我不想看到,就是到你们的子孙手里,恐怕也难做到。”“娘,吉人自有天相。各人自有各人福,烂泥菩萨也住瓦屋,何况公子与我还是天……”四姐一个“星”字不曾说出口,赶紧改口:“何况公子与我还有两双手。”“儿呀,光有两双手也不中用,总不能光凭空想,用两双手去抢。孩儿呀——

大抢大盗犯杀罪,小偷小摸要坐班房。”

“娘,一不用去偷,也不用去抢,我从娘家有宝贝带来的,如果不信,我拿给你们看。”这遭,张四姐拿包袱解开,拿一根银簪子,一只金环子,对聚宝盆里一放,金光四射。再从聚宝盆里对外拿,拿出一个,盆里还是一个;拿出一双,盆里还有一对。

做作了两个半时辰,金银堆得密层层。

赵氏欢喜哩,文瑞高兴哩——

该应我家发大财,善才龙女进门来。

这下,崔文瑞带了银子来到砖瓦窑上。窑上的老板对他望望:“你可是讨、讨、讨……”口中要叫他讨饭的,心上又觉得这话对人不恭敬,就转问:“你可叫崔文瑞?”“老板,我是讨饭的崔文瑞。”“你来作甚?”“老板,人家不是说,‘上窑无别事,总是买砖瓦’。”“买几块,可是买回垫床脚?”“老板,倒不止买几块,要买几万哩。”窑老板“咯咯”一笑,心想,你真是叫化子困西水关——穷开心。就说:“这样,别人来买一块算一块,你崔文瑞来买一万我送一万,还用船送到你府上。崔文瑞听懂这句是瞧不起、奚落他的话,可崔文瑞既不生气,也不计较他的势利,规规矩矩同他讲生意:“老板,我不求你买一块送一块,你送得起,我也受不起,不好白用你的砖瓦——

你把砖瓦送上门,一五一十算分清。”

崔文瑞把砖瓦买好,转身又上木行。木行老板也认得他的。问:“叫化子,你经常来要,我哪有许多钱开支你呢?”“老板,你不要厌恶我,今朝不是来向你要饭的,是来挑你生意的,卖三排木头给我。”木行老板先是一愣,而后嘿嘿一笑:“花子,你望望太阳从哪个方向出上来的?”崔文瑞一听,晓得木行老板也是欺侮他。说:“老板哎,你这话的意思是——

要是我花子买木材,无非是太阳从西天出上来。

老板哎,皇帝也有兴和衰,刘备起家是卖草鞋。”

木行老板一听,自觉出言过分,欺人太甚,连忙赔礼:“怪我怪我,嘴上走火。你要买多少木头,请报一个数目给我。”“老板,你果放心?如你不放心,我现交七成定金。

等你拿木头送上门,清清爽爽再算分明。”

木头买好了,崔文瑞又转身去请五匠。众位,何谓五匠?就是起造房屋的木匠、瓦匠、雕匠、漆匠,还有装饰金银的银匠。这些工匠可不问你穷与富,只要有吃有拿,不少他的工钱,一请就到。崔文瑞说:“师傅,我家工钱不欠你分文,就是没得人手管你们的饭。”木匠说:“没人烧饭,不能叫我做手艺的拿锅子背在背上去做生活。”“不,我出钱,你请人——

大工开支一百五,小工每天八十文。

在我陆地上砌堂灶,酸甜咸淡自烹调。”

木匠一听哈哈笑,“你这先生办法好。

主家出钱我请人,兴兴旺旺造高厅。

择个吉日逢黄道,把姜太公请来镇邪妖。”

崔文瑞说:“师傅,你们好请,姜太公难请哩。他是文王的宰相,况且已去世千百多年,到哪去请他?”“小先生,不是请他人,是请他的名。用梅红纸裁成长条,上写:‘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贴在宅前宅后,东邻西舍的左右——

来往行人口念姜子牙,避凶避恶避妖邪。”

开工之后,到了竖柱上梁那天,木匠师傅又叫崔文瑞写——

竖柱逢黄道,上梁遇紫微。

文星扶玉柱,武曲托金梁。

童言妇语概无忌,主家造房也吉利,我们太太平平做手艺。

众位呀,经中言语省一省,崔家大院造完成。

新房落成,张四姐把婆婆从祠堂里接过来。赵氏安人抬头一望,红漆堂堂,金碧辉煌。有前厅后厅、左厅右厅;穿衣亭对脱衣亭,狮子亭对憩鹤亭;梅花阁对牡丹阁,望月楼对观雨亭。屋上盖的琉璃瓦,根根椽子雕金花。前后房子十三进,中间一座大高厅。

庭前栽棵桂花树,门上总系响铜铃。

早上开门金鸡叫,晚上关门凤凰鸣。

赵氏一见多欢乐,千中意来万称心。

张四姐说:“婆婆,您老再到厅堂上看看。”

赵氏看厅堂,画栋又雕梁。

红木香几穿藤椅,紫气腾腾放豪光。

进门先踏七星板,虎皮交椅垫丝棉。

台上铺条红缎毯,斗大的福字绣中间。

如来佛中堂朝南坐,八仙过海列两边。

四姐说:“婆婆,再看看您老安睡的地方可好?”赵氏进门一看呀——

贝壳镶明窗,雕花像牙床。

万字寿星枕,金丝银纱帐。

蟠桃丝绒被,铺呀铺满床。

婆婆说:“儿呀,你们光顾我享福,也带我去看看你们的绣房。”

四姐搀住婆婆手,笑眯堂堂进绣房。

进门一看,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白玉雕花窗,朱纱鸳鸯帐。

紫金帐钩红绸被,沉香檀木踏步床。

崔家大院有了钱,买了安童和梅香。门中杂事安童做,侍奉婆媳用梅香。

公子日间把书读,夜回香房伴千金。

不提崔家多豪富,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

众位,此话怎讲?汴梁城东门有一人姓王,名叫辉堂。他父亲叫王必成。由于他田多、钱多、屋多、店多,债户、佃户占了半个汴城,人家就替他取了个外号叫王半城。王半城死后,偌大的家业自然是他儿子王辉堂继承。王辉堂平时吃惯用惯,也不知上代里创业艰难。娶了一妻三妾,心上还是不满足。在外结交狐朋狗友,嫖赌喝酒;钱不够他挥霍,就向债户加重盘剥。惹得人怨人骂,就不称他的大号王辉堂——而叫他王灰狼。

一天,王灰狼带了安童王福出门,收租要账。他们从东门到北门,一路来到太平村。只见一家大院,树木园林碧波青,屋上瓦片赛乌云。走出犬儿驴能大,条条园沟水红菱。王灰狼就问安童王福:“那是谁家这么豪富?”安童说:“这总不认识?是当初崔祝明员外家。”“啊,这我晓得了——

廿七个铜钱三人分,九(久)文(闻)九文又九文。”

王福说:“不啦,现在不是崔祝明员外了。崔员外死后,被大火连烧三次,烧得寸木无存,母子落难,儿子崔文瑞在外讨饭,不知在哪弄到一个落难女子,成了亲就交了好运,不到一年工夫,发了大财,把家宅造成如此豪派。”“王福,提到崔老员外,他与我家老员外是同辈至友。过去崔王二主情若同窗,意结金兰,只是在二老去世之后,两家就不来不往了。今天既然到此,不妨进去造访造访。”

王福安童随即上前用指头敲门:“门上有人?”管门安童问曰:“子为谁,何人也?”“啊,吾乃东门王员外的安童,我主公今天特来贵府拜访,请您向府上通报一声。”崔家安童说——

“你在门外等一等,报与我主公得知闻。”

安童来到高厅:“主公在上,现有东门王员外登门拜访,求您相见。”赵氏安人一听,“呀,东门王辉堂的先父王必成与你父亲是八拜之交,只是他们二老去世之后,两家才少有往来,如今他贤侄登门,必得开门迎接。”张四姐听说有客人登门,也就转身上楼,退避三舍。

王灰狼主仆进门,崔文瑞上前迎接。

二人行过平辈礼, 并并排排进高厅。

来到高厅分宾主坐下,安童奉上糕点,敬上香茶解渴。茶过三杯,王灰狼开口:“贤弟呀,愚兄顷闻府上前年连遭三次火劫,我竟全然不知,未能登门张看,歉甚、歉甚!万望贤弟海涵。”“哪里哪里,此劫来得突然,我诸亲六眷,概莫能知,望仁兄切莫挂怀。不过,我是暂时落难,曾经出门要饭,为时不久,总算苦日子熬过来了,亦觉无妨。”“贤弟呀,不易不易,亏你度过伯夷、叔齐般的患难,且又造起这等豪丽的家园,真有回天之力,神仙般的本领!”“岂敢,岂敢,这不是小弟之能,实乃拙荆所为。”

崔文瑞说话不留心,惹出了四姐闹东京。

王灰狼听崔文瑞说这种豪华大院是他妻子所为,顿觉一惊,起了谋心。就说:“提到令内,愚兄更为钦佩,怪不到你把她当珠宝珍藏,也不给愚兄见识见识。”崔文瑞见他这么一说,倒也很难推托。遂叫梅香:“搀你主母下楼会客。”张四姐想:你这个崔文瑞,真是不知进退,你们男宾相叙,为何要我露面相见!这就叫我为难了。去吧,实有失体统;不去吧,又失文瑞面子。罢,夫命难违,去就去吧!

梅香搀住描花手,拨动金莲下楼门。

张四姐来到堂前,两眼垂视,双手在胸下横向一合,侧身微微一躬:“兄台在上,愚妹这厢有礼了。”说着,又是微微一躬,然后,轻移莲步转身上楼。就这么一见,王灰狼目不转睛,盯紧了张四姐的背影——

窈窕之身瓜子脸,上风走过下风香。

四姐犹如鲜鱼碰上了红头蝇,灰狼就三月芥菜起斜(邪)心。

王灰狼这种狐狸神情,崔文瑞竟丝毫没有察觉,又继续与他交谈。二人从五经、四书谈到诗词歌赋;从杨家八姐,谈到包公铡美;从山川花鸟,又谈到奇珍异宝。王灰狼说:“提到珍宝,贤弟家一定不少。”崔文瑞说:“哪里,哪里,我家挨三次大火,刮沙的钱总不曾留到一个,还谈有什么珠宝哩!不像你家——

高山点灯名(明)头大,井底栽花根又深。”

王灰狼说:“未必、未必,我家如多年老树,只剩枯枝败叶,残渣蛀屑,哪比你大器晚成,可冠全城。”崔文瑞连忙摇手:“不、不,这不是小弟之能,仅是我妻从娘家带来几件东西,又何足道哉!”“喔,这倒是个奇闻。几件东西能干偌大的用场?能否给愚兄饱饱眼福?”崔文瑞本想说句客气话,长长妻子张四姐的面子,不料他竟要看这些宝贝,这就为难了。要说不给他看,人家要说我替老婆吹牛;给吧,铜钱银子不好露白,露白就要落。哎,他王辉堂也不是坏人,就给他看看吧!拿什么?崔文瑞在想:不能多拿,多拿多找麻烦。于是就喊:“梅香,叫主母拿只乌盆给王员外看看。”

梅香报到绣楼,张四姐想:你这个崔文瑞呀怎是个直筒子,滥好人,别的东西可露面,这聚宝盆怎好给人看!啊,我才跟他结为夫妻,也要顾好他的面子,既然丈夫做了主,我也只好听从。不过,我也不怕,仙家的东西只有仙家收,也不怕哪来做贼偷。就说:“梅香,把这乌盆送下去给主公,让客人看过,立刻就拿上楼来。”

乌盆进厅堂,满屋放豪光。

愁坏张四姐,惊动王灰狼。

梅香奉上乌盆,王灰狼将手中的褶扇对乌盆里一放,腾出手来捧住乌盆细看。一看呀,只是一个粗糙的乌砂瓦盆,觉得并没什么稀奇之处,随手对台上一搁 ,拍拍手上的灰尘,连忙伸手到乌盆里拿回褶扇。哎,哪晓得拿出一扇,盆里还有一扇;拿出两扇,盆里还是一扇,永远拿不完。崔文瑞晓得不好,是在现宝,连忙说:“仁兄,献丑、献丑,不可再拿了,再拿,你也没长许多手用。”

王灰狼一听笑盈盈,骨子里就在动脑筋。

王灰狼说:“愚兄有幸,不虚此行,真是一朝饱眼福,胜读十年书。今蒙贤弟把光,实乃三生有幸,愿贤弟不弃卑微,承先辈之情结我俩后辈之谊,明天请贤弟到舍下一叙,以报知遇之恩。谨此,愚兄我就告辞了。”

灰狼他嘴里说话脚下奔,急急忙忙回东门。

王灰狼一路走一路想——

崔家有只瓦乌盆,可真像个活财神。

才只用了一两春,家宅就造得冠全城。

还有一个美女人,好像西施又逢生。

我虽有妻妾三四个,值不到她足后跟。

王福安童真是狗懂人情。跟在王灰狼的脚前脚后,脚左脚右,听听主人的话音,看看主人的神情,就说:“你看崔家的瓦盆好不好?只要把元宝对里一撂,再对外拿,真是要多少有多少,怪不得他家房屋造得这样好!再说,那个女人也是个宝,天上无,世上少,要是你员外能弄到,总不要再对青楼上跑。”“王福,你一向是我身边的智囊,鬼点子喜多的,能想到底高办法,把这两件宝弄到手?”“格,员外,不是我在你面前煽,要弄就是连锅端。

一箭双雕射个准,连人带宝弄进门。

从此东城到北城,财产总归你姓王人。”

王灰狼一听,不晓多高兴。连忙追问:“王福,你说说看,用什么妙计?”众位,王福这个奴才,拍马的大话是说出了,可是他信嘴一塌,不曾从心上所发,等到王灰狼真的要他拿办法,他眼睛直眨,又说不出个办法。他一边跑一边想。忽然一拍脑袋:“员外,你不是说明天请崔文瑞到你门上吃酒?”王福说到这里,鬼眼对四周瞧瞧,深怕路上说话,草里藏人,于是把头凑到王灰狼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了一通。王灰狼边听边应:“好、妙、巧。”不过,王灰狼还觉得此计并不周到,于是又把嘴凑到王福耳跟说——

“胆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不用牢笼计,哪得美娇妻。”

王灰狼进了家门,随即叫厨房热菜炖酒。又喊王福:“你不要走,把铁锤、钢印寻出来,陪我弄盅酒,吃了夜饭就动手。”

主仆做作大半夜,金鸡三唱天又明。

次日清早,王灰狼备了一顶轿子,由王福引路,来到崔家门前。安童通报,崔文瑞知道。先到赵氏老母面前请过安又禀个告,然后来到四姐房中说:“贤妻,王家现在用轿来接我,我去去就回,晚上回来陪你,望勿挂念。”张四姐想了想说:“相公,最好你托个故,推个辞,不要到王家去。你看他昨天在我家眼睛贼瞟贼瞟,嘴上花言巧语,额角头上青筋暴暴,看来不像个正经人。

相公呀,你生性忠厚人老实,不防君子要防小人。”

“贤妻,这我知道。奈于人家一片诚心,我不能辜负他一腔热情。人家轿子已经到了门前,我怎好不去呢?”“相公,实在人情难却么妾身也无理阻拦,只望你早去早回。不过,你到他家去要谨言慎行,不可粗心大意——

燕子衔泥嘴要紧,鼠啃蜡烛要留心。”

公子身坐一顶轿,脚夫人等抬动身。

轿子来到东城门,乌鸦在头上喊三声。

俗话说,乌鸦叫,有祸到。可崔文瑞并不懂这是祸将临头的预兆,坐在轿里悠哉悠哉地来到王家门前。轿帘落平,王灰狼抱拳一揖,出来迎接。

二人行过接见礼,并并排排进高厅。

王灰狼客气哩。吩咐安童提壶送茶水,梅香托盘送点心。

福州荔枝赛玛瑙,南洋橘子赛黄金。

瓜子摆成菊花样,山东蜜枣伴莲心。

二人畅谈古今事,灰狼竭力献殷勤。

二人用过茶点,王灰狼吩咐厨房备办酒菜。一歇辰光,热气铺汤,端到高厅。王灰狼身坐右首,手把壶头,向崔文瑞斟酒。崔文瑞连忙起身抱拳一揖:“兄台,恕小弟无礼,自小不曾沾酒,如要小弟相陪,小弟只好以茶代之。”“唉,到舍下来作客,岂能以茶相待!你如真的不会喝酒,请用我家母喝的琼浆甜酒,品尝品尝它的鲜甜滋味。”王灰狼嘴说手到,斟一杯天津琼浆、一杯河南老窖对崔文瑞面前一放:“贤弟,这两杯是两种酒,请你各尝一口,你欢喜哪种酒就喝哪种酒,愚兄决不勉强你,要让贤弟高兴而来也高兴而归。”崔文瑞见王家如此盛情,也就不再推却。他站起身,先端一杯老窖,才近到嘴唇边,喉咙口熏得要冒烟。“仁兄,这种酒恕不能用。”又端天津琼浆放到鼻孔下一闻,觉得既甜且醇。就说:“恕小弟少喝些这甜酒吧。”

这遭,王灰狼领头喝老窖,缠住崔文瑞喝琼浆。左一杯右一杯,劝了崔文瑞情面难违。劝酒的劝酒,劝菜的劝菜,弄得崔文瑞不得停筷。崔文瑞喝到第八盅,头里有点昏咚咚——

药性发作了不得,当堂跌个倒栽葱。

众位呀,王灰狼用的绝伦计,要将文瑞命送终。

崔文瑞挨王灰狼用蒙汗药灌倒,搀了对柴房里一撂。看看不动,才离开柴房,叫王福把夜间做作敲有“王记”二字火罗印的银子拿出来,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往崔家的路上零零星星地抛,零零星星地撒,一直撒到崔文瑞的家门口。

到了天明,乡下人上街做买卖。拾到银子的人不作声,不曾拾到的人议论纷纷:“张三运气好,今朝起个早,拾到银子真不少。”也有人说:“张三还不如李四的额骨头高,他起早拾狗屎的,在崔家门前还拾到一大包。”有人说是贼偷了崔家,有人说不像,银子上有王记的字号,可能是东门王灰狼家失了窃。这遭,三三两两,谣言扬扬,添油加醋,闹得满城风雨。

走路之人拾到银,恨煞了多少懒睡人。

这时,崔文瑞药性已过,只觉胸口沉闷,浑身疲困。睁眼一望:“啊呀,我怎困在这个鬼地方?”还不曾容他多想,王灰狼走来,眼睛一暴:“嘿,嘿,崔文瑞,崔文瑞,你好无道理,我把你当至亲好友,请你吃酒,你竟贼心不改,反而向我下手。偷我一趟不算,还又来二趟、三趟——

盗我库里金共银,做了违条犯法人。

拿你送到公堂上,王法处治不容情。”

崔文瑞正想申辩,王灰狼走上前去,将他五花大绑,推推搡搡,

把崔文瑞拖到公堂上,撞钟击鼓喊青天。

众位,你们可知汴梁县官是谁?他姓木名不仁。老爷升堂,衙役帮忙,齐声喊道:“威——乎——”一声吆喝,王灰狼怀揣状纸连忙下跪。崔文瑞见势,也“啪秃”一声双膝落地,喊声“老爷哎——

他平白无故乱栽赃,老爷要为我伸冤枉。”

木不仁把惊堂木一拍:“呔,你们哪是原告,哪是被告?”崔文瑞说:“老爷,应该我是原告。”王灰狼说:“不对,我是原告。”木老爷喝声:“混蛋,你们总是原告,难道我老爷是被告!呔,你们可知,请人要用帖子,告人要有状纸,是原告的把状纸呈上!”王灰狼心里有话:幸好连夜把状纸写好,不然,也做不成原告。于是赶紧将状纸掏出,双手举上:“老爷,我王辉堂告他崔文瑞,日间行剪径,夜出盗金银。今夜到我家,盗我库里银,不知盗多少,我也未查清。天将黎明,还在盗银,家佣被惊醒,当场将他擒。

如今送到您大堂上,万望老爷断分清。”

木老爷说:“大胆的盗贼,你盗他库房被当场拿住,还不从实招来!”

崔文瑞听到这一声,魂灵总冒到九霄云。

“冤枉啊,冤枉啊,总说没得冤枉事,我这冤枉比海深。

老爷格,我把姓王的当好人,谁知他设下害人坑。

他平白无故陷害我,老爷要为我把冤伸。”

木老爷吼道:“呔,我晓你心狠口紧,不用大刑是不肯招认的!”崔文瑞一听,急得汗如雨淋。“老爷哎,

你不要毒棒毒棍打好人,我把冤情诉你听。

昨日姓王的请我来吃酒,我还当他是好心。

谁知他把我灌醉,昏倒过去就不知情。

等到天亮酒一醒,他就诬我盗他银。

老爷呀,我句句说的是实言,不敢虚假犯青天。”

王灰狼赶忙跪前一步:“老爷,别听他胡言。我明知他是多年的盗贼,江湖上的老手,还敢引狼入室请他吃酒!再说,我们把他抓住,在送往你老爷大堂的路上,还听到上街做买卖的人议论说:怪不到今朝起身早的人在崔家门口到王家的路上,拾到了烙有王记印号的银子。这是物证,求老爷明察!哦,还有,他崔文瑞在前些年是讨饭花子,现在他家起了前厅后堂簇新的房子,那种豪富之状,可说是全城少有!请老爷问他,这些钱从哪来的?当然,他盗了别人家多少我不知道,今夜他盗我家库房被当场拿获,才算是破了他的贼账!

老爷呀,做官总会想道理,他不偷不盗怎发财。

汴梁城里出大盗,连害你老爷也不太平。”

“呔,看你年纪虽轻,咬口倒紧,板子不到,你也不知喇叭是铜浇(铸)的!衙役,替我打!”“老爷,打多少?”“先打五十大板!”老爷开口,衙役动手,

一五一十打完成,两腿打得血淋淋。

“老爷呀,我是儒门读书子,怎做违条犯法人。”

“呔,你这刁贼,人赃俱在,还敢抵赖!衙役,用大刑侍候!”众位,底高叫大刑?就是上夹棍。崔文瑞长到二十多岁,在父母身边,筷脑头总不曾挨敲一记,今天在这瘟官手里,用四根棍棒,连成两片爿子——

一头套进铁索扣,一头用麻绳对面收。

接连上了三夹棍,痛得死去又还魂。

眼睛冒金星,皮肉在抽筋。

一个“冤”字不曾喊得出,活跳鲜鱼丧残生。

众位,崔文瑞可曾死,不曾死?是受刑不过,痛死过去的。可是这个瘟官在公堂用刑逼供,是叫花子吃冷粥——家常便饭。他不惊不慌,叫衙役拎来一桶冷水——

一桶冷水泼上身,文瑞惊醒又还魂。

崔文瑞叹了口气。心上想:“看来这是一个昏官,滥施淫威,逼打成招。如此,我招也是死,不招也不得活。唉,在这生死关头,我也不能苟且偷生,胡招乱认。

老爷哎,说我偷盗是诬陷,他王家见财起谋心。

说我家财从何有,是我妻子陪嫁带过来。”

瘟官想,妥了,妥了,招出一半来了。“呔,你的婆娘准是个江洋大盗。他在乡下难藏身,骗你细贼来成婚,二人贼心一相吻,勾结起来做盗人。

今夜到王家作盗案,你这小贼未脱身。”

随口吩咐衙役——

“将他重枷重锁押入牢房去,明日过堂再用刑。”

崔文瑞押入牢房,王灰狼主仆人等回转。王灰狼叫住王福说:“王福,要得心计成,必定要请人去走后门呢。”众位,王灰狼这个人,是婊子马马困觉——上头人多哩。这遭,他请些狐朋狗友,甚至还有衙门里的二三把手,从差人衙役到案头代书;从捕快、仵作到牢头禁子,你五十他一百,一个个总塞了银子。王福说:“主公,买下不买上,银子是白甩,还有木老爷这一头谁去呢?”“老爷那边我亲自去。”王灰狼晓得木不仁也常跑青楼的,就去请出青楼里的老妈子搭桥牵线,来到老爷的太太身边——

又送银子一千两,放在老爷枕头边。

这叫千里做官总为财,老爷作重案定下来。

日夜敲打硬逼供,几次死去又活来。

不提崔文瑞在牢中遭苦难,再讲张四姐一个人。崔文瑞去王家的第一天到晚,张四姐问梅香:“你主相公可曾回来?”“主母,他没有回来。”第二天到晚又问:“梅香,主相公可曾回来?”“没有哇。”到了第三天下晚,崔文瑞仍旧没有回去,张四姐想:“不好,这事有点蹊跷,我快去张张看,究竟为的底高?!”随即来到赵氏婆婆楼上,说声:“婆婆,相公被王家请去吃酒,已是三天未回,还不知出了何事?”赵氏说:“儿呀,你去望望看,如是文瑞贪玩,叫他快些回来,就说我心焦他哩;如是生病,让他回来请医诊治。”

四姐说走就动身,身带几件宝和珍。

来到东门王府上,捶门打鼓喊开门。

王灰狼的安童王福,从门缝里对外一望,见是张四姐找上门了,随手把耳廓门一开,脚对户槛上一踏,手对门帮上一搭,喝声:“你是哪来的泼妇?捶门如打鼓,还不请叫一声!”“哦,你是王福,前天你去接我公子来吃酒,至今怎不见回去的?”“回去?他崔文瑞到我主家偷金盗银,已被捉进衙门去了!”张四姐一听,只觉头脑一嗡,站立不住。但又一想:不对,这分明是王家设计陷害。就说:“不管是长是短,叫你主人出来讲话!”“呸,你这贼婆娘,我不吃你的饭,不听你使唤;不端你的碗,不受你教管。要你的男人到衙门里去向县太爷要!”说着,用手对里一招:“大家出来,捉拿这贼婆娘!”这下,安童、梅香十来个,掮枪舞棍,围上来捉张四姐。四姐一看式势不对,连忙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说声变,变成一把雪亮的钢刀。说道:“众位安童兄弟,梅香姐妹,你们要晓得,冤有头,债有主,我的丈夫是你们的主人和王福这奴才陷害的,与你们无涉,我找这两个冤家算账!”说罢,走上前去,手一举,脚一伸,拿王福推倒地埃尘——

抓起他两条腿,“哗啦”一声把家分。

王灰狼在后楼上看好了的。见到张四姐撒野,就喊安童梅香帮打。扁担、门杠舞得像恶浪烟,“噼噼叭叭”像放霸王鞭。张四姐说:“你们这些冤家不信我劝,把点颜色你看一看。”顺手抓住一个冲在前面的安童的蒂都蒂(头发),用刀一砍,头滚出去蛮远。

吓得安童梅香逃的逃来奔的奔,跳墙越沟去逃生。

张四姐执指对楼上一指:“王灰狼你不要逃,姑奶奶上楼来了!”

一个旋风快如飞,可像黄鹰扑小鸡。

抓住他的头一挤,挤了头朝里;用劲一拍,头往颈里一缩,

眼不眨,气不伸,不哼不响丧残生。

这下,吓得王灰狼的大太太、二奶奶、三丑怪,一个个叩头到底,像鸡子拾米——

“小姐呀,饶命饶命再饶命,饶恕我们命残生。

只怪我家畜生心肠毒,陷害你小姐的好夫君。

小姐呀,我家是个害人精,早死一天早太平。

他自作自受该报应,是天地神明有眼睛。

小姐哎,你今刀下留个情,割肉烧香报你恩。”

张四姐收起钢刀对她们一指:“起来,起来,一人作恶一人当,留你们一条生路。”

放把伸冤火,烧它精打一抹光。

张四姐想:此地不必久留,速往县衙救人!随手抹下手上玉镯,说变就变,变一匹银鬃白马——

打马加鞭赶路程,直奔汴梁县衙门。

来到县衙已是初更时分,衙门紧闭,寂静无声。将马对门外一放,一个鹞子翻身,跳过围墙,来到牢房,拔根草,变根绳——

把牢役捆得紧腾腾。

嘴里塞上一团布,要出声来难出声。

张四姐立即到牢房寻找,左一寻右一寻,房房不见她夫君。将身来到重罪房,只见崔文瑞——

重枷重锁在狭床上,杵嘴棒杵得紧腾腾。

张四姐发火,“噼噼叭叭”就扳牢房锁。进门就喊:“公子哎,公子哎,奴家救你来了——

高喊三声不答应,低喊三声也不作声。

鼻孔只有来往气,生死只是欠时辰。

张四姐连忙替他开枷落锁,从吸将瓶里倒出一颗金丹,研成粉和成汤,对崔文瑞嘴里一灌,身上就发汗——

发汗眼就睁,陡长精神八九分。

叫声恩妻呀,只说今生难会面,岂料我你又逢春。

恩妻呀,王灰狼心毒手段狠,是个谋财害命人。

他把我往死路上害,就怕你性命也难存。

“相公,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在此不必细说,速速随我回去!”说时迟,那时快,张四姐背起崔文瑞往背上一甩,纵身跳出墙外,上马蹬鞍,策马就走。

救了公子出牢门,神不知来鬼不闻。

众位,张四姐出门寻找崔文瑞,赵氏婆婆放不下心。一会儿登楼远望,一会儿倚门引领,

走进踱出心不宁,忧心忡忡急如焚。

只听马声嘶叫走近门,马背上跳下儿媳两个人。

赵氏安人一看,先是一喜,儿媳两人回来了;后是一惊,媳妇怎是身骑大马,手执长刀的人!张四姐说:“婆婆,你不要惊慌,待我细细说来。我今天去王家要人,王灰狼避而不见,且用奴才拦门阻挡不让我进去。说什么崔文瑞夜间盗他库银,被当场拿住送进衙门。还骂我是江洋大盗,唤出他家奴才等围攻捉我。在情急之中,我认定他王灰狼对我家是谋财害命,遂杀将进去,找冤头债主。一怒之下,杀死他两个奴才,一个谋主,烧毁了他所有房屋。婆婆,你不用害怕,这是他自作孽,不可活,我杀他是在情理之中。再则,这汴城县官也是瘟官,竟不分青红皂白,对公子滥施刑罚,逼打成招,硬做盗案,打得公子寸骨寸伤,不醒人事,所以,我追到牢房,将公子救出。”

赵氏一听,惊恐不已,吓得魂不附体:“儿呀,你杀了人家这么多人,闯下泼天大祸来了——

等到官兵来捉凶犯,连累我老身也不太平。”

“婆婆,此事不用你担心,你和公子快到后房安息去吧!

一个做事一人担,天塌下来我承当。”

次日天明,王灰狼的大老婆,头顶白布,身穿麻衣重孝,来到老爷大堂喊冤。木老爷问:“你是何人,有什么冤枉?”“老爷格——

我住本城东大门,王辉堂的一夫人。

昨天去了个强盗妇,她住北门太平村。

口称要她丈夫崔文瑞,手就动刀乱杀人。

杀掉我家主仆人三个,房屋家产尽遭焚。

老爷哎,强盗杀人真残忍,要为我寡妇把冤伸。”

老爷问:“可是盗你家库银的崔文瑞的女人?”“老爷,正是她。”“喔,衙役,到重牢里把崔文瑞提来!”衙役回声“喳”。正起身欲走,后面来了一个牢头禁子:“报,老爷不好,牢里犯人挨人劫走了!”“劫走哪个?”“重牢里的崔文瑞!”“还有哪个?”“老爷,还有我……”“胡说,你不在此?”“不,我被扎成粽子,撂在尿桶旁边,刚才王三去换班,才把我放出来的。”来了多少人?”“还多少人哩,只有一个女人!”“什么样子?”“短打束腰,手执苗刀,飞檐走壁,身有千斤之力,走起路来无声无息。

老爷哎,今夜到二三更,空中落下一女人。

还不曾等我开口问,拿我扎得紧腾腾。

将我嘴里塞团布,要喊又不得出声。

老爷哎,要不是王三去换班,我将闷死在牢门。”

木老爷惊慌,忙召三班六房。说道:“果不出我所料,崔文瑞的婆娘竟是江洋大盗!你们去八个中军,到北门太平村把那个女盗和崔文瑞一起捉来!”王灰狼的老婆一听,吓得浑身乱抖,就怕这八个人不是她的对手。连忙下跪叩头:“老爷,你不曾见过那强盗的本事哩,她行走如风,刀不落空,我家几十个人用锹用棍,总不得近她的身,挨她杀得死里逃生。”“呔,你这妇道之人懂得什么?安童梅香只会吵吵闹闹,不会使枪用刀。

我老爷的兵丁个个能,总是拿龙捉虎人。

如果八个中军人嫌少,再加一百个护城兵。”

这遭,八个中军骑马走,一百个兵丁后面跟。

兵马列队出衙门,老百姓出来看新闻。

小商小户搬摊贩,大商大户关店门。

鸡飞狗跳钻篱障,吓得哼都不敢哼。

猫儿溜到屋脊上,看他们北门去捉犯人。

兵马开到太平村,惊动四姐得知闻。

四姐对门前一站,口中叫喊:“众位中军大人,老少哥们,你们来此作甚?”“我们奉木老爷之命,来捉你们劫监犯人,还不快快出来就擒!”“呸,我们一不是逃监,二不是劫犯,是你们瘟官贪赃害人,硬做盗案,逼得我无路可走,去把我丈夫救出来的,望你们速速收兵回转,不要在此与你姑奶奶纠缠!”“呸,大胆贼婆,如此凶蛮!弟兄们,替我拿下!”

二人说话气昂昂,脸嘴一变动刀枪。

刀对刀,叮响,枪对枪,冒火星。张四姐舞起刀来像渥闪,舞起枪来像火流星,县衙的兵丁总是脓包货,只好吓唬老百姓,

今日与四姐来交手,果像厨师拍苍蝇。

刀碰头,头落地,刀碰脚,断后跟,刀碰腰,两段分。

四姐越杀越精神,一气杀他百零二个人。

留住六个让逃生,做个送信报丧人。

“报,大事不好!”老爷问:“何事惊慌!”“老爷呀——

这个强盗凶悍狠,杀掉你百零二个人。

你半升子都输尽,就怕你衙门也坐不成。”

木老爷一听,吓得口呆目定。只说做官是为财,哪晓得惹出这宗大祸来。他想,要是隐瞒不对上报,那强盗也不是个省油灯盏,一定要上门找我算账,我这吃饭的家伙,也不得再在颈上;要是向上司报,这汴梁地方隶开封府包大人管辖,让包老爷查到我的头上,苋菜钵子也是不能长在自己颈上。

木不仁在那转不过弯,横也难来竖也难。

乡下人挑粪前后屎(死),就怕难过这重关。

哎,木老爷的老婆是个精明货,不然他木不仁也敛不到这么多的财。她说:“老爷,看来纸是包不住火了,一定要向开封府上报的。不过,你要把案情做重点,强盗写凶点,让包大人出兵捉拿——

如果开封府也拿不下,可替你担当了八九成。

这遭,木不仁夫妻二人,熬了一夜眼睛,点了一夜油灯,才把案情写成——

次日清晨就动身,报信官打马送呈文。

报信官来到开封府前衙,下马离鞍,递上报文。再由前衙传到后衙,后衙传到正衙,包大人拆封观看。上写:“下官不仁,事台下汴梁知县。因境下近日突发一恶性盗案,系本城北门太平村崔文瑞所为。他深夜盗东门王辉堂库银,未及逃脱,当场被失主拿获,送来本衙治理。不料崔之背后还有一个凶盗,口称姓张,名唤四姐,系崔盗之妻,她见夫行盗败露,遂到王家门上,杀掉他一主二仆,又烧毁他所有房屋。接着又潜来本衙杀死狱卒,劫走崔犯!本衙知事态非常,遂发兵前去拿捉。岂料这女盗精通武艺,凶悍无比,一下杀了本衙一百名兵丁,外加两个中军。大人哎——

汴梁城里人心惶,在下也不敢坐大堂。

鸡匪狗盗如草木,闹得百姓不安宁。

伏望大人扶皇法,拯救汴梁众黎民。”

木不仁这个瘟贼,与他老婆一夜精心谋划,把汴梁地方说得盗匪为患,民不聊生。包大人一看,随即唤来王朝、马汉,说:“这案你们去作急事急办,把这盗贼捉拿归案。”王朝、马汉说:“大人,平常捉几个贪赃枉法之人,只要凭您的令牌,立时就可捉拿归来,今天去拿如此凶悍的盗匪,可没那么容易。如果与她交起手来被她打败,是坍了您老人家的台!”

包大人一听,觉得此言有理。随口又吩咐张龙、赵虎、董超、薛霸、李贵、娄清,与王朝、马汉倾巢而出。这八个校尉由王朝、马汉带队,快马加鞭,直奔汴城北门太平村而来。

张四姐一看,来者不善,遂喝问:“来者何人?请通报姓名,免做刀下无名之鬼!”王朝说:“啊依喂,你倒是病人狠似郎中,我也不曾问你,你倒先吆喝起我们来了。告诉你,我们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是开封府包大人门下八员大将,奉命来拿你归案!”“呸,这就是包大人的不是了!论理,是我告他属下的瘟官木不仁,他贪赃枉法,硬害我丈夫崔文瑞是江洋大盗,应该由我告他赃官;论法,包大人应先惩枉法的贪官,后抚被害的良民。如今他竟良莠不分,惩罚好人,为此,请你们速速回去复命,我张四姐恕不奉陪!”八个校尉“哗啦啦”一声,从腰间抽出八把刀剑,喝道:“泼贼快来就擒,不然,就地正法,决不饶恕!”张四姐也抽出单刀,哈哈大笑——

“你们不要夸海口,杀几个回合再谈心。”

张四姐,朝外杀,如蒸笼喷气。

八校尉,对里杀,似海水翻腾。

一个秤上是八两,一个戥内是半斤。

麦芒遇上钢针刺,秤勾相对枣核钉。

棋逢敌手难取胜,将遇良才没输赢。

双方杀了数十合,张四姐边战边思忖。

“我是上界仙女,他是凡间清官。伤害他吧,是好人杀好人;不杀他吧,又与我厮杀不休。哦,有了!”随手掏出吸将瓶,将瓶口一开,说声“准!”一个个校尉对瓶里像煮“索粉”。收进了七个,四姐拿瓶口一收,王朝放趟子就溜——

王朝他,跌跌撞撞跑到监察御史府,连呼三声包大人。

“大人哎,汴城出了个女妖盗,杀起人来放飞刀。

我们兄弟八个人,倒有七个丧残生。

大人哎,死么又不见尸首在,活又不见半个人。

无影无踪人失去,我是死里又逃生。”

只听包大人喊声:“呀呀呸——”

气得眉毛根根竖,怒目睁得像晓星。

用鸡毛文书火烧角,五鼓带本见当今。

凤阁龙廷九重霄,当今天子坐早朝,

文听钟声朝王驾,武听鼓响拜明君。

个个跪在金殿上,就像童子拜观音。

仁宗天子说:“众位爱卿,今日上朝,有本早奏,无本退朝,各回本府理事!”这时,包拯手执奏本,赶前三步,来到仁宗皇帝案前:“我主万岁,微臣有急本相奏,伏乞龙目明鉴。”仁宗天子开启奏章,交与谏议大夫宣读:“汴梁县城,出一盗人,抢掠金银,劫狱杀人,杀死失主三个,又杀衙役百零二人。汴梁知县报到本府,微臣遂派八个校尉前去捉拿,岂料盗贼举刀拒捕,交战中又杀掉尉官七人。

万岁呀,世上只见强盗抢金银,她竟胆大妄为杀官兵。

格杀官兵是造反,危及到京都帝王城。”

圣天子一听,忧心如焚。“众卿须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出妖孽。现在——东边辽金在作吵,北边西夏想入侵。

紫禁城旁又出妖盗,内外交困不太平。

哪位卿家愿领兵,先保皇城得安宁。”

问到文官不答应,问到武将不开声,三百文来二百武,总像鱼胶粘嘴唇。“不好了——

孤家江山如风中烛,没得扶皇保驾人。”

包拯执笏当胸,上前一步:“万岁——

这事出在我开封府,义不容辞我领兵。”

这时,他对殿上左右看看,不见杨家有人在朝,就说:“万岁呀——

小包只会摇笔杆,上阵还要杨家兵。”

仁宗天子说:“老包说得有理。依本准奏,请佘老太君前来商议。”

众位,圣天子说请就是召,忠臣家见召就立时到。百岁老帅佘太君来到金殿,匍匐金阶,口呼万岁。仁宗天子一见,连忙步下金阶,一把将老太君扶起:“请老太君免礼、免礼,孤家有重大国事与你商议。”仁宗天子把包大人的奏章给佘太君一看,她面带微笑,说:“万岁,这城脚下出点小事,就免费龙心了——

在我在我总在我,你解解罗带放宽心。”

仁宗天子欢喜不过,当殿就封——

“佘老太君听封赠,招抚元帅受皇恩。

包拯前来听封赠,三军参赞你担承。

赐你们三千兵和马,八月十五日就出征。

你们得胜回朝转,论功行赏重封赠。”

佘老太君回到天波府,把孙媳穆桂英唤到面前:“儿呀,如今皇城郊域盗匪为患,危及皇城,圣天子命我杨家与包拯大人出兵招抚,这是对我杨、包二家忠臣的信任。我们应以社稷为重,安民为本,贯彻始终,为国尽力。不过我年事已高,包拯又是个文人,看来,交锋对垒还得你作主将出阵,不知爱儿有何见说?”“太婆婆,孩儿一定遵命,无有异说!

随他匪盗有多狠,难比在北番破天门。

有你太婆为主帅,还有阎罗包大人。

为儿一定舍生死,赤胆忠心报明君。”

“儿呀,你深知战场上的一切,万万不可麻痹轻敌,即使是拿捉几个盗匪也不能放松警惕!好,我年纪大的人喜欢唠叨几句。你快点兵配将去吧!”

穆桂英来到校场。马用山东枣红马,兵点河南羽林军。老者不过三十岁,少者二九十八春。

残兵败将总不要,个个是拿龙捉虎人。

刀房里发刀,枪房里发枪。会用刀,刀一把,会用枪,枪一根。盔房里发盔,甲房里发甲。金盔金甲,银盔银甲,铜盔铜甲,铁盔铁甲,黑漆墨塌,像锅底菩萨。

龙凤大旗列前队,黄旗叉到九霄云。

这边杨家点兵将,那边包大人带铡刀。

铡刀本是月牙样,梨木床子马牙钉。

狗头铡上四十九个眼,虎头铡上八十一根钉,

龙头铡右边是三十六只凤,左边是二十四条龙。

铡个奸贼抹个眼,铡个太师去根钉,

铡个娘娘去只凤,铡个王子王孙去条龙。

马驮铡刀亮锃锃,人鬼总害怕八九分。

佘太君身坐大红轿,包大人乘坐黑塔帘,穆桂英跨上胭脂马,雉鸡毛头上插两根。两路人马汇集——

战鼓敲得咚咚响,放炮如同响雷阵。

主将跨上马,小兵小将说大话。

遇到蛮婆对了面,杀她个人头滚西瓜。

马上将,马下兵,川流不息,

狼烟炮,一声响,震动人心。

兵又强,马又壮,威风凛凛,

三千兵,执刀枪,杀气腾腾。

兵像南山下山虎,马像北海出水蛟,红旗飘飘如烧山火,黑旗摇摇像暴头云:

鸟飞难过枪头子,蛇钻不进马蹄边。

兵马队队出皇城,直奔北门太平村。

里三层加外三层,把太平村困得紧腾腾。

帅帐安在城头上,五百人马保帅营,兵营扎在村左右,安民告示贴出城:

只为捉拿张四姐,不动百姓一根针。

崔文瑞一看阵势不好,赶紧向张四姐通报。张四姐说:“这,我早就知道,是皇上发兵来捉我们了。但你也不要怕,快去后楼照应婆婆,莫把她老人家吓坏,这里由我来抵挡。”张四姐说变就变,将手上玉镯变一匹银鬃白马,头上银簪变作一张钢刀,扎鞍紧蹬,又拿法宝带了随身。一勒马缰,冲出大门,直奔穆桂英的营房而去!这边张四姐向西,那边穆桂英出营向东,二人对面一碰,打了个照面。穆桂英问:“你是何人?”张四姐说:“小女张四姐是也。”“细贼,还不下马受降,想往哪里逃!”“呸,我一不是溜,二不是逃,是来向将军申报,我崔家蒙天大的冤枉,无处申辩。”“呸,强盗喊冤,岂不是盗得嫌少!此地不容你嗦,快快下马受缚。”张四姐可不吃这一套,一勒马缰回头就走,穆桂英策马就追:“恶贼,往哪里逃!”张四姐猛一回头,举刀相迎,杀她个措手不及。

二人动刀就不动口,双双马上比输赢。

先是人慢马也慢,后是人勤马也勤,战鼓敲得咚咚响,人马都听鼓点音。

小兵小卒帮厮杀,喊杀声声吓坏人。

上杀雪花盖顶,下打枯树盘根;左打青龙掩月,右打猛虎翻身。杀得乌鸦停了翅,杀得百鸟不开声。

张四姐越战越有劲,穆桂英越杀越精神。

五十个回合无胜败,杀得天地暗昏昏。

穆桂英想:“这强盗竟是如此利害,怪不得包老爷的校尉要败她手下呢!”随手往里一招,又上来两员小将,说:“细贼,看你孤身一人如何与我力敌!”

三人杀她一个人,杀得四姐气难伸。

张四姐执指一指:“呸,看来你杨家也是个不义之师,怎么好犯战场规矩?老百姓打架也懂得‘个对个不犯过’呢!好,你犯规,我也变,变点把戏你看看!”说声变,张四姐变成与穆桂英一样的模样。马是一样的马,人是一样的人,让你——

真真假假分不清,自家人杀自家人。

穆桂英一看说:“这个冤家用妖法,我也来用道法,随手从怀中摸出一把豆子对空中一撒,洒豆成兵。豆兵如雨点落下,认准张四姐厮杀。张四姐想:你能洒豆成兵,我就把它收起来榨油。张四姐打开吸将瓶口,嘴里念动真言:“阿诃弥罗娑婆尼,有担黄豆换担米,索索落落收进瓶子里。”眨眼功夫像吹一阵风,不见豆兵影和踪。穆桂英见一招不成,又来一招。她摸张纸搓成团,放口边一呵,对空中一撒——

口中念动真言咒,纸兵纸马落下来。

认准张四姐厮杀,杀得她两目昏花头难抬。

张四姐想,这也难不住我。随口将真言一念,晴天立时就变。

东北方向紫云生,西北上空黑云跟,

轰隆轰隆响雷阵,三个雷阵四个闪,狂风暴雨下凡尘。

纸兵纸马遭雨打,皮毛骨肉碎纷纷。

穆桂英一看不妙,再用一个绝招。从怀中摸出一根丝带往空中一撂,捆仙索在空中转成道道圆圈,直往张四姐身上抛来。“啊依喂,你杨家竟也有这一招?好,且看我来!”她用双刀对背、腹上一定,变成一个鳜鱼妖精。

捆仙索认准张四姐,把她捆得紧腾腾。

捆仙索一捆,四姐对马下一滚。穆桂英说:“妥了,妥了,看你格冤家再往哪里逃!”随手用刀柄对四姐身上一梗,四姐就势来了个鹞子翻身,运足气力,用鱼刺对外一撑——

捆仙索切得碎纷纷。

张四姐翻身上马,又向穆桂英杀来。穆桂英一见不妙,拨马就逃。张四姐叫声:“将军哎——

不要逃来不要溜,请到我家赏中秋。”

众位要问,两个冤家拼杀到现在,张四姐眼看胜券在握,为何不乘胜追杀,反而还请仇人去过中秋节呢?大家要晓得,张四姐没有好果子给她吃,是气气穆桂英的。因为皇上选在今天中秋团圆节出兵,是想一举将张四姐拿获,回去庆功行赏。可张四姐不管你是胜是败,还是庆功处过,总要给点颜色她看看。

嘴上常面说好话,骨子里手下摸宝瓶。

拿宝瓶对外一照,霞光万道;把宝瓶一捏一松,像风箱对里抽风。两千五百个人马,一个个鱼贯而入,连同主将穆桂英,一概收进吸将瓶。

只剩五百个人马保帅营,人也安来马也宁。

佘太君与包大人站在城头上督战,只听鼓声腾腾空一停,不见战场上有人。正欲出帐问讯,一个传令官从半路上跑回,“报元帅——主将失阵,连同兵丁战马,一个个不见踪影!”佘太君惊问:“真有此事?”“老太君,在下岂敢谎报!”这时,包大人心中有数,头一低垂,手一倒背,帽翅直摇,心在思考。“老太君,今天战场上出现的情况,看来与我那七个校尉失踪有相似之处。这么多兵马无故失踪,看来这个女子不是什么强盗,倒像是个妖道。太君哎——

你的孙媳遭妖害,怎对得起你杨家一满门。”

佘太君说:“老包,你何出此言。我杨家为国为民,八个儿郎都捐去了,还在乎一个孙媳!况且她还生死不明,可以查找。”“太君,到哪去查找呢?”“哎——

你眉心堂上顶日月,日断阳来夜断阴。

地府三遭走一趟,倒树寻根查原因。”

“如此,下官且来试它一试。”包拯拿出三张裱黄纸,写好三张牒文,又吩咐手下高搭醮台,焚香三拜:天上玉皇,海里龙王,地府阎王,各处灼送一纸牒文——

不查主将穆桂英,拜请三曹查妖精。

包拯睡上阴阳枕,杳杳冥冥就动身。

三魂渺渺守尸体,七魄幽幽见阎君。

冥府慈王见包大人登门,打躬作揖,出来迎接。说:“您大人的牒文,在下早已收到,现在各殿阎君都齐集在此,陪你到各殿寻找。如果有哪一殿的妖魔鬼使溜在阳间作吵,我将把它捉回,立斩不饶!”这遭,一殿秦广王、二殿初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五官王、五殿阎罗王……一个个陪他查名对号逐一查找。十个殿里查下来,一个不少。五殿阎罗王说:“我们替包大人查查周到,再到枉死城去看看。那里边有赌钱酗酒,行凶好斗;夫妻不和,投河上吊;贪赃枉法,法场挨杀。这些人因寿延未到,死不瞑目,可能要溜出去作吵。”十个阎王陪包大人在枉死城里查下来,也不少一根毫毛。包拯说:“谢谢阎君,我该走了。”

恍恍惚惚又动身,走进东海龙宫门。

东海龙王见包大人一到,连忙召来巡海夜叉陪包拯到水晶宫里四重门去查。查到一重门里螺蛳精,爬在滩边晒太阳;二重门里甲鱼精,它与乌龟在调情;三重门里虾蟹兵,勒头暴眼在练兵;四重门里蚌壳精,在与仙鹬比输赢……

水府龙宫查不到,飘飘荡荡上九霄。

来到灵霄宝殿,玉主亲自接见。“老包,我方才接到你的牒文,晓得你今天一定要登门,所以我十桩丢掉九桩事——

迎接我的包大人。”

包拯连忙下跪叩首:“玉主在上,小包岂敢受此隆恩,真是折煞我也!”

“哎,老包,这就是你过谦了。殊不知你以廉洁自律、执法严厉、不畏权贵著称,世人誉你为‘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我虽称玉帝,也不能高高在上不纳见你包老!”说着,随即召来巡天御史陪包拯来到逍遥自在宫、福禄延寿宫、八景神仙宫,查了三十五宫,宫宫扑空,没有星宿溜下凡间。

巡天领他往前行,斗牛宫在面前呈。

众位,斗牛宫是玉皇的七个仙女住所之地,是王母宫的前宫。包拯进去查名对号,其中少一个仙女未到。包拯就问:“你们姐妹七个为何只有六人,还有一个哪里去了?”七仙女说:“四姐已经三天未见了,不知他的去向。”

包大人闻听这一声,心中明白八九分。

天上三天整,正是凡间三冬春。

时间姓名都确准,讹错没得半毫分。

包大人来到御宰台前:“启禀玉主,现在已经查清,凡间的张四姐作吵,原来是斗牛宫里你四皇女临凡——

她神通广大了不得,武艺超群怕煞人。

杀了我校尉人七个,又杀杨家三千兵。

汴梁衙役都杀尽,虏走主将穆桂英。

玉主哎,总是你的四皇女,闹得东京不太平。”

玉主有些不相信,把六个皇女叫来问原因。六人总说不知晓,三天不见四姐人——

“若问她到哪里去,可能私自下凡尘。”

玉主闻听这一声,靴线蹬断两三针。

自己女儿总管不住,枉在天宫作世尊。

“气煞我也!”玉主说:“老包,你且回去。这里,是天作孽,自承当,我将把这个冤家拿回——

还你校尉七个人,赔他杨家三千兵。”

玉主随即叫太白星君送包拯回转。

耳边只听呼噜呼噜风声响,到了汴梁一座城。

三魂七魄一相会,苏苏醒醒转还阳。

佘老太君一直守在包拯身旁。只见他手一舞,足一蹬,响响琅琅就开声:“太君哎——

原来是玉主的四皇女,来到人间心怀春。”

佘太君说:“如此,我们倒可以去登门探访,究其原因,说不定还可劝其归顺宋室,辅佐朝廷。”“太君,这个想法固然是好,不过玉主现在已经发怒,看来,是不会让她留在人间的。如果我们去探访一下,或许是会得到一些真情,有利于治国安民。”

太君一听很赞成,包拯立刻就动身。

再讲张四姐虽然将杨家的兵马收进宝瓶,但她心上却不能平静。所以马不离鞍,人不卸甲,日夜巡守,生怕朝廷再来讨伐。正在这时,只见一员文官单身只马,缓缓来到跟前。张四姐立马横刀惊问:“来者何人,速速通报姓名!”包拯立马回答:“四皇女不必惊问,吾乃开封府台,宋室监察御史是也!”

四姐闻听这一声,凭空跌倒地埃尘。

他怎知我是皇女,恐怕凡间我蹲不成。

连忙上前去迎接,青天连连叫几声。

“大人哪,我只闻你名,未见你人,

久已要见你包老爷,为我丈夫把冤伸。”

“皇女,你有何冤屈,请速速讲来。”

“大人哪,我在真人面前不说假,假人面前不说真,

我是天宫四皇女,爱上凡间厚道人。

相遇乞丐崔文瑞,恩恩爱爱结成亲。

帮他由贫转成富,一家和顺过光阴。

谁知遇上东门王灰狼,他为富不仁,横行全城。

见我人品端正天姿女,起了谋女害命心。

他买通汴城木知县,硬栽我丈夫是盗人。

酷刑将他往死里逼,害死我亲夫再占我身。

逼得我有冤无处诉,才狠狠心肠杀仇人。

屡屡冒犯你开封府,还望包涵八九分。

大人哪,只要你为我把冤伸,放你的兵将回皇城。

你到校场上面去检点,汗毛总不少一根。”

“皇女,此情可真?”“一点不假!”“如此,我老包应尽职责,迅即查敕,严惩贪赃枉法,决不饶恕一个坏人!”

包拯离开太平村,会同佘氏老太君。

先铡贪官木不仁,随后起驾回皇城。

再讲张四姐送走包拯,随即下马离鞍,来到赵氏婆婆和崔文瑞身边:“婆婆,你们受惊了吗?”正说之间,只听空中有“汪汪”之声。抬头一看,七朵彩云徐徐往下降落。“啊呀不好,我的奶奶——王母和六个姐妹来了,这怎生是好?”说着,随即更衣换帽,迎到庭前,匍匐下拜——

祖母奶奶叫几声,孩儿是不忠不孝人。

“冤家,我不要你有礼,且来问你:为何私自下凡,杀了地方官兵,又杀杨家三军,不是包拯上天去查问,我和你父王还不知你在东京吵到这种功程。本来,你父王发怒,命托塔天王带天兵天将来捉拿你回去,狠狠的处治于你。我听到这话,随即和你六个姐妹去你父王面前求情,说是神仙也有犯错的时候的,犯了错就改过,不就好了吗?你父王挨我劝呀劝,心也就劝软,毕竟是自肉割不深,摸摸有点疼,就叫我和你的姐妹们下来带你回宫,不要在人间吵闹。孙女,你看这样可好?”“奶奶,好是好的,不过……”“不过什么?”“奶奶呀——

我到东土已三载,看惯了山也秀来水也清。

父慈子孝兄弟敬,男耕女织相互亲。

人间处处是春色,丢不开凡间好光景。”

“哎,你这就过于恋凡了。人间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么,它还在天底下呢。我们在天宫居高下望,不是看得更清?这有何可惜呢?”

“祖母,我还有,”“还有什么?”“还有——

东库金,西库银,满箱珠宝,

前厅堂,后楼房,玉石砌成。

庭前还有桂花树,香飘十里赛黄金。

这都是我亲亲丈夫崔文瑞,十磨九难才造成。

如今跟你天堂上去,丢在凡间给何人?”

“孩儿呀,敲锣听音,听话听情,千间房屋,财宝金银,你都可以随身带走,别的嘛,我看你就是丢不开崔文瑞一个人。”“奶奶呀,你竟是仙中之母——

这就看到我的心,不妨且来说分明。

亲亲丈夫丢不下,还有婆婆他母亲。

要我随你归上界,妻到天边夫要行。”

“冤家,你这就出难题目我做了,奶奶可做不了这大的主!”“奶奶呀——

依不到我这句话,情愿不要命残生。”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颗红丹就往嘴里塞。王母一见,连忙上去一把夺下:“冤家,你怎还像小时候的宝宝脾气。这个鹤顶红不能玩,吃下去要送命的,乖乖,我魂都把你吓掉了。好,好,不要来气,奶奶一定依你。”“好哇,依我,我就来作准备。”

张四姐来到后房,向婆婆和崔文瑞说了前因后果,又对赵氏婆婆说:“婆婆,我要上天啦。”赵氏婆婆一把背住四姐,“儿呀——

你倒回转天宫去,丢下我母子靠何人?

仇未报来冤未伸,我母子哪有命残生。”

“婆婆呀,你千放心来万放心,把你们带了一同行。

所有深仇并大恨,我已禀告了包大人。”

这遭,张四姐把吸将宝瓶打开,口中念动真言,将包大人的七个校尉和杨家两千五百个兵将通统放走,回到天波府点兵校场,兵将归营,刀枪入库,各享太平。

张四姐对王母说:“奶奶,请你们到屋外去,我要收拾家产哩。”她就呼来一阵风,把房屋吹腾空,连她婆婆和崔文瑞,一概收进宝瓶里。说声:“奶奶,时不我待,我跟你走——”

八朵彩云乘东风,飘飘荡荡上虚空。

云头落在灵霄殿,玉帝面前见尊颜。

张四姐跪在前面,六个仙女跪在后面,王母坐在玉皇大帝的旁边。七个仙女齐齐一声:“孩儿叩见父王!”张四姐连忙又接上一句——

“父王哎,孩儿犯了天条律,凌迟碎剐总嫌轻。

你就看看祖母面上份,留儿一条命残生。”

哎,玉皇大帝也像天下父母的心一样,听到孩子在外面惹了祸,恨不得一刀要把她剁煞得;等到孩子到了面前,吓得两滴眼泪往下一挂,又赶紧抱到怀里:不要哭,再哭我当真要打呱!玉皇大帝见四女跪在面前,两滴眼泪一抛,怒气也就消了一半。就问:“母亲大人,你在凡间跟这冤家是怎么说的?”“皇儿,别的条件我总不允,答应将她的婆妈和丈夫崔文瑞一起带随身的。如今就听你的发落了。”

玉皇大帝听到崔文瑞这个名,忽有所悟:“啊呀,他是东斗文曲,到东京崔祝明家投生还愿的。转眼之间已有二十多年了,早该让他脱俗还原成其本位了。如此——

他们母子没处蹲,月宫里面去修身。”

张四姐对王母望望,意思是,祖母呀,还有我呢?王母娘娘心领神会,遂说:“皇儿,这四冤家我在凡间答应她夫到天边妻随跟呱。”玉主一听,很不高兴:“母后,你怎替我作这个主呱?”“皇儿,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

水有源树有根,神仙也要有子孙。

如果老王不成婚,哪有小王治乾坤。”

玉主听王母这么一说,对他母后也无可奈何。罢、罢、罢——

“四女也到月宫去,三人同去重修行。

月中幸有空田地,中央桂树种两株。

文瑞陪吴刚酿桂酒,四女伴嫦娥抒广袖。

但等功德修圆满,灵霄宝殿上再封赠。”

黄立清演唱

吴根元搜集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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