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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德山说那个人在别的地方,邀她一起前去,信子有些犹豫。

她看看手表,已经六点多了,外面已经黑了。

“很远吗?”

信子问。

“不,不远。开车一会儿就到了。”

德山故作轻松地回答:

“真不好意思,带着您到处跑。不过,这种时候夫人最好能亲耳听到证人的话。这么重大的事从我嘴里泄露出来,我也责任重大。就当是让我好受点,请务必见见那个人。”

信子也觉得,必须见见那个人。和丈夫对质的时候,也好手中有证据。

既然不太远,那就去见见吧。以后可能就没有这种机会了,而且可能会更麻烦。

“走吧。”

“是吗,那好,我陪您。”

德山自告奋勇,掉转车头。

德山最担心的是,就这么让信子走掉。女人可能会以时间太晚为借口中途回家。自己一直装得风度翩翩,如果她一定要回家,自己也无法阻拦。

他和信子一起坐在车座上,沉浸在终于把她骗出来的成功中。

车从涩谷开向目黑,因为路上堵车,一时动弹不了。

“那位先生,现在在哪里呢?”

信子似乎有些担心。天已经完全黑了,街上灯光闪烁。

“在河边。”

“河边?”

“多摩川……年轻人嘛,想吃一顿河鲜。那种地方,哪有什么高级餐厅。”

德山若无其事地说。

“喂,”他在司机背后问,“从这里到丸子桥,还要多久?”

“啊,还要一刻钟左右。”

信子已经到了这里,失去了中途下车的机会。比起掉转车头回家,赶去那边更有效率。

不过,信子暗想,他这位下属还真是的,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这家伙就是想吃河鲜嘛。”

德山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

“总是把他一个人留在甲府,好不容易有机会来东京,还是要让他享受享受。”

车终于驶入了宽敞的大道,加快速度奔驰起来。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电车车站,再前面就是一片茫茫的黑暗。

远处闪烁着点点灯光,那就是多摩川。黑暗中能看见一座微微泛白的桥。

车没有过桥,而是向右转弯。道路一边是造型时髦的路灯,另一边是山丘的斜面,模模糊糊能看见庭院里的树。

车停在一个气派的大门前。

“就是这儿。”

信子看这排场,有些踌躇。跟德山说的不一样,这里很明显是一家料亭。

深夜和德山两个人进料亭,她感到有些害怕。

但是,德山已经准备下去了,司机已经机灵地打开了门,一个看上去像是侍应生的人走出来。

“欢迎光临。”

德山已经下车了,信子一个人留在车里。司机席上,也已经空无一人。

无可奈何之下,信子下了车。如果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她本来准备马上回家。这个料亭看上去很是气派,女侍应该也不少。如果大叫,肯定会有人来。

德山装出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让信子走在前面,他在后面跟着。他对前来迎接的女侍也十分和蔼。

“我有个朋友应该在里面等着。”

德山说。

“是。”

女侍低着头,没有正面回答。

踏过庭石,两人被带往庭院里树木遮掩的一栋小楼。

“这里二楼的景致很美。”德山大声说,“来点鲤鱼的生鱼片,看看对岸的灯火,想必不错。天有点凉了。”

女侍对信子低下头,请她入座。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德山问:

“我朋友呢?”

“他刚才还在等着。专务先生一直没现身,就回去了。”

“回去了?”德山装出吃惊的模样,“之前明明说好了……”

“说是赶不上火车了,急匆匆地就走了。”

“这家伙。”德山发出啧啧的声音,“赶不上火车,就在东京住一晚就行了……唉,都怪我没有早点嘱咐他。”

“请坐吧。”

女侍催促站着的信子坐下来。

“真是对不起。”德山转过头对信子说,“完全失手了。真抱歉。把您带到这儿来,不过运气不好,真没办法。就这么擦肩而过了。路上太堵了,来晚了,太不应该了。”

德山看了看桌子边相对放着的两个坐垫,请信子坐下:

“那,总之,已经到这儿来了,吃点东西再走吧……请坐。”

信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因为错过了那个人,她就这么回去,也不太好。

而且,她一眼看去,房间的纸门和窗子都敞开着,特别是面向河川的一边,为了能看到景色,纸窗都撤走了,一览无余。信子稍微放下心来。

“对不起了。”

酒来了,德山再次道歉。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是我的错……”

他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这么一来,信子也无法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了。

一边品尝一盘盘上来的菜,德山并不放旁边的女侍离开。他的态度看起来磊落大方,信子放下心来。

德山不再提他的下属,只是与女侍聊得火热。

鲤鱼酱汤和鳗鱼之后就是正餐。德山一直向信子劝酒,但信子不肯举杯,他也不好再强迫。

“有点醉了。”

德山不像刚才那样恭谨周到了。

“看来,一个人喝酒,还是醉得快啊。”

他摸摸自己的脸颊,看看手表。

“啊,已经这么晚了。”他说,“还是趁早回去吧。”

他看看信子。已经快九点了。

“嗯。”

信子马上点头。

“今天又让您破费了,真是万分感谢。”

“怎么样,菜还合口味吗?”

“嗯,真是非常美味。”

“那就好。”他说,然后对女侍说:“客人很满意。”

“多谢惠顾。”

女侍毕恭毕敬地向信子低头感谢。

德山慢慢站起身来,走出房间。

只剩下信子一个人,心不在焉地跟女侍客套。不久,德山回来了,坐在坐垫上,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啊,对了,那个房间还空着吧?”

他问。

“是。”

女侍点点头。

“夫人,”他满面笑容地对信子说,“这里的主人收集了好多古董,是他引以为豪的珍藏,客人们也都以一睹这些藏品为荣。放藏品的房间现在空着,我们去看看怎么样?”

“……”

“我现在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想带夫人也去看看。”

信子不知如何是好。

“没事,就几步路,下楼往大门走会儿,十分钟就够了。”

“嗯,我们一起去。”

信子回答说。到目前为止,德山的态度无可指摘,吃饭时他一直让女侍坐在旁边,似乎可以信赖。她以为,女侍也会跟着一起来。

确实是在往大门走的路上。女侍在前面带路,打开了一个小巧的房间的纸窗。德山先进去了,信子跟在后面。

“我去拿茶。”

女侍说。

“啊,好的。”

德山拉开纸门,在里面回答。

信子毫无防备,走进房间。

这个房间比刚才二楼的房间小。房间不大,但布置高雅。

“古董就在旁边的房间里。”

德山对信子说。

“我们稍微等一会儿,等主人来吧。”

但是,左等右等,主人也还是没有来。说是端茶来的女侍也没有现身。

德山慢悠悠地掏出香烟。

“这样的话,就下次再来看吧。”

信子看着手表说。已经快十点了。

“不用急。”德山看上去很镇定,“就算早回去,您先生也不在吧。”

“啊?”

德山的话让信子吃了一惊,她抬起头来。

德山把手肘撑在桌子上,盯着信子。

他好像变了个人,刚才的绅士风度消失得无影无踪,男人的视线直勾勾地盯住信子。

“盐川君啊,”他说,“不管你怎么等都不会回来了,他有另外一个可爱的女人。”

“告辞了。”

信子拿起手提包,准备站起来。

“所以,用不着急着回去。听我说。”

“我不想听。”

“别生那么大的气……我可是帮了盐川君不少忙。表面上是盐川君出资,我要感谢他,其实正好相反,那家伙早就急着要摆脱互济银行了,还真是有野心。不过,还是个少爷。在我这种从下面拼搏上来的人眼里,可是很危险噢。”

“……”

“不过,他本人可没发现,他觉得自己实力很强。虽说是个少爷,自尊心挺强,我也不想戳穿他,就哄他玩呗。这样下去,你先生马上就会倒霉的。”

“这些事,我听不懂。”

“好吧,我不跟你谈你先生的事业了。那种事,就不提了。总之,我满怀兴趣地研究了盐川这个人,才发现了夫人你。盐川君是怎么融资的,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夫人你最可怜了。”

“……”

“我真是同情你。就算是普通人,我也会义愤填膺,想要揍那家伙一顿。不过,做事业的人不能光靠一点正义感。我对夫人暗地心怀同情,最后,变成了对夫人的爱。”

德山身体向前倾,靠在了桌子上。信子往后坐,眼睛死死盯着德山。

“我就是这样的人,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得到你。”

“你说什么呢?!”

信子站起身来。

德山拉着桌子,准备把桌子推到一边。

在这个瞬间,信子想起来了。

她一直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现在他这个样子,让她想起来了,这就是以前坐中央线时,一直缠着她的那个男人。

当时没有好好看他的脸,印象有些不同,不过,现在德山本来面目毕露的样子,让她想起来了。

信子站起来。德山推开桌子,站了起来。

“夫人,”德山喘着粗气,“我喜欢夫人,喜欢得不得了。夫人,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吧。”

他把手放在信子肩头。

“你在干什么?”

“拜托了,留下来。”

“不行,我要回去。”

“我爱你。”

德山的手被信子打开,又绕上她的头颈。

“啊!”

男人的力气很大。信子站不稳,眼看就要跌倒。德山凑过脸来,嘴唇眼看就要亲上信子的脸颊。

“我爱你,夫人。”

德山嘶声叫道,开始狂吻信子的脖颈。信子恶心得全身发抖。

德山拉住信子,用脚踢开旁边房间的纸门。蒙眬中,信子看见了铺好的被褥。

信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脱的。

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一个人走在寂寥的多摩川堤岸了。

#2

盐川信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独自在黑暗的多摩川畔摸索时,坐上出租车回家途中,德山的脸都仿佛一直在她眼前晃动。

是自己太大意了,她为自己的天真后悔,没能早点发现德山的意图,自以为安全,其实都是错觉。

听说丈夫要利用浅野助教给自己扣上不贞的帽子。而且,他还要利用这个借口来赖掉从自己娘家借来的钱。

确实难以置信,不过从之前丈夫的举动来看,也不是不可能。这么一来,丈夫那些难以解释的言行似乎也就能解释通了。

她早已对丈夫弘治不抱任何希望,离婚对她来说并不构成打击。而且,她已经好几次下决心要离婚,这似乎是个好机会。

但是,如果德山的话属实,丈夫的计划也太残忍丑恶了。不过,考虑到他的性格,并非不可能。

德山给她看了证据,汤村住宿登记簿的照片。她吃了一惊。为了确认真假,被德山的花言巧语诱骗,跟随他去了那个料亭。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再去追究真假的必要了。

她脑子里想的都是娘家会因此碰到的麻烦。父亲大概是以所有的不动产作为抵押,从银行借出了那笔钱。丈夫偿还给他的,却是“妻子的不贞”。

夜已经很深了。

她在家门前下了车。家里灯亮着,大概是澄子在等她。

信子打开玄关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丈夫的鞋子,她心中一惊。

她脱下木屐,发现上面沾满了泥。信子从手提袋里掏出纸来擦拭。湿泥一时半会儿很难擦干净。

“您回来了。”

澄子睡眼惺忪地出来,见信子在擦拭木屐,伸出手来。

“啊,夫人,我来吧。”

“没关系。先生呢?”

“在书房。一个小时前回来的。”

昨晚,前天晚上,丈夫都没有回来。

信子走过走廊,轻敲丈夫房间的门。

弘治已经换上了和服,一个人若有所思地抽着烟。光看他的侧脸,就知道他心情不好。

虽然丈夫总是一脸不悦,不过今晚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险恶。

“这么晚。”

弘治吐出烟圈。

“嗯。”

信子回答。

“去哪儿了?”

丈夫盯着信子。

“去见一个熟人。”

“是吗……去乡下了?”

“啊?”

“和服下摆都是泥。”

信子心中一惊。

澄子在走廊上叫着:

“太太,木屐已经洗干净了,还是湿的,我放在那边了。”

“是吗?”

丈夫的眼睛里放出光芒。

“喂,”他尖声叫道,“把木屐拿过来。”

澄子一开始有些疑惑,看见这对夫妻正在对峙,吓得赶紧跑去玄关。

“信子,别站在那儿,过来坐。”

“是。”

“听澄子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你去哪儿了?”

“……”

澄子回到书房。手里拿着一团报纸包住的东西。

弘治拿过那团东西,打开报纸,黑色的土掉了出来。

弘治检查着两只木屐的鞋底,有澄子刚擦过的痕迹,亮得闪光。

“算了,”他把这一团东西塞给澄子,命令她说,“你可以回去睡了。”

丈夫还是衔着香烟。他大口地吸着烟,回头看看低着头的妻子。

“这么多泥,和服也脏了,看来,你去了很偏僻的地方啊,去干什么?说不出来?”

丈夫眯起一只眼。这是他说出狠毒的话的前兆。

信子咬住嘴唇。

现在说出德山的名字很简单。但是,这样一来,就必须说出去见德山的原因。

这件事和弘治有关,信子必须问出丈夫从娘家借的那笔钱,她不想这种情况下提,想寻找一个更恰当的机会。

不过,现在要是讲出来,必然也会提到和德山的摩擦,信子不想提。

“啊,说不出来?”丈夫紧追不舍,“搞得一身烂泥,肯定不是一个人去的,东京市里可没有这种地方,应该相当远吧,和谁一起去了?”

弘治看见妻子弄脏了和服,起了疑心。更让他怀疑的是女佣拿来的木屐,简直就像在烂泥里走过。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弘治疑心大盛。

“不能说?”他追问道,“你自己一个人,肯定不会去那种地方,和谁一起去的?”

弘治一边问,一边想象着信子身边站着一个男人。

也许,这正是给妻子扣上不贞的帽子,跟她离婚的大好机会。

自己迟早都要亲口跟妻子提这件事。他准备先干点什么,把执着的妻子赶入绝境。

信子保持着沉默。

如果是平时,她会马上站起身来,回自己的房间。不过,自己确实和德山共处了一会儿,而且还被德山抱住过,虽然只是一瞬间。自己脖子上,还有他厚厚的嘴唇碰过的感觉,像一个污点。

信子知道,丈夫不会就这样放过自己。

弘治经常走两个极端,有时候,他对信子放任自流,就像根本不认识她;有时候,他又对她过分关注,这种时候,他通常都十分执拗,抓住了就不放。

所以,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时候都是表面如此。他的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妻子,想要抓住妻子的弱点。

信子抬起头,似乎下定了决心。

“是的,我不是一个人。”

弘治看见了妻子发光的眼睛,心想,开始反抗了。他心里有些紧张。

“是谁?”

“德山先生。”

“谁?”

弘治大吃一惊。

不过,他马上在心里笑了。是吗,是德山啊,也不是不可能。一直以来,德山对信子的事情似乎十分关心,他对信子很有兴趣。从平日德山的一举一动来看,好色的他看上信子,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德山为什么要带信子出去呢?中间的原委,他猜测不出来。

“哼!”

他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德山先生有什么理由带你出去,别想糊弄我。”

他在对信子使激将法。

“是真的。”

“理由呢?说来听听。”

“说有跟你有关的事要告诉我,我才去的。”

“哦?跟我有关?”

弘治有些心虚。

德山对信子说了什么?弘治的脑子转得飞快。

他给了德山六千万日元,那是信子娘家的钱。他没有告诉德山钱是怎么来的,自己背后的计划,他也不可能知道。他能想象到的,是德山得到了弘治的援助,项目进行顺利,拿花言巧语奉承信子,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他再次盯着妻子的和服。

“奇怪,德山先生可是个正经人,怎么会带你去烂泥遍地的地方?你到底去哪儿了?”

“多摩川旁边。”

“啊?”

弘治瞪大了眼睛。

“那边到了晚上一片漆黑,听说晚上小情侣倒是很多……德山把你叫到那种地方去干什么?”

“……”

信子低着头。

“怎么不说了?”

弘治追问道。

到了这种时候,他心中涌起了一个猜测,大概是德山偷袭了妻子,当然不会是在晚上的河边。那个男人,肯定是把妻子骗去那边的料亭,准备在那里下手。信子把他推开,逃走了……她真的成功逃脱了他的魔爪了吗?她肯定是逃回来的,看她的衣服和木屐就知道了,但这并不能保证她保全了自己的身体。

“你慢慢说来。”

弘治吸了口烟,压抑住心中的激动。

“他把你带到哪个旅馆了?”

信子抬起低垂着的头说:

“不是旅馆,是料理屋。”

“那边的料理屋,那就是……”

弘治想了想,

“肯定是临泉庄了,背后是个斜坡对吧?”

弘治记起了这家店,他曾经在那里玩女人,这更让他胸中燃起了一团火。

“是的。”

“你知道那是家什么店吗?”

“……”

“牌子上挂着河鱼料理,后面有间小房间。”

“……”

“德山把你带到那个房间去了?”

“……”

信子说不出话。一开始,德山说风景好,带她去了一个门户大开的大房间。黑暗中,只有隐隐呈淡白色的多摩川在流动。

后来,他就把她带到了丈夫说的小房间。就在那里,德山抱住了她。正因为这样,信子无法坚持说是在大房间。

“啊,哪里?”

弘治唰地站起来。

“不想说?”

他目露凶光。弘治向来很少表露出激烈的感情,他总是以自己的冷静得体为自豪。现在,他满脸通红,向信子逼近。

“小房间。”

信子坦白地说。

“小房间的哪里?”

弘治眼前出现的都是他自己过去在那里的情景。

“出口附近。”

弘治眼前出现了一个狭小的房间。小巧的画轴,朱漆的矮桌,纸门那边的房间里是过夜的被褥。

“德山在那里对你做了什么?”

“……”

“怎么,说不出来?”

“可以说。什么都没做。”

“谎话。”

弘治呼吸急促起来。

“衣服和鞋子都脏成那样了……我知道了,你被他占了便宜,然后逃出来了。”

“不是。”

“别为自己辩护。我知道那里料理屋的小房间是干什么用的,进去后就关门了。”

“没有……没发生那种事。”

“说谎。”

弘治身体里似乎升起一股热气。

虽说是他的妻子,两人却长久以来已经再无夫妻之实,这是他对妻子的冷淡采取的报复。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他,根本不缺女人。他经常和女人在旅馆里住三四天,再去银行上班。

但是,一想到妻子被德山压倒的画面,嫉妒伴随着情欲在他身体里升起。信子说的也许是真的。她挣脱德山逃走的证据,就是衣服和木屐上的泥。

但是,一想到德山魁梧的体格和精力充沛的脸,他就陷入肮脏的妄想,不能自拔。

这个女人,早晚要和她离婚。

那笔钱,他本来就不打算还给她父亲,信子的双亲都是老派的人,如果知道女儿发生这种事,一定犹豫着不敢来要钱,这一点他也计算到了。想到这一点,弘治心中的怒火更是旺盛。

“狡辩也没用,德山到底对你做什么了?”

“没有,没有发生那种事。”

信子强硬地与弘治对视,令他反而想要退缩。妻子眼中的敌意,令他失去了理性。

他用力一掌挥向妻子的脸颊。

“你干什么?”

妻子一个趔趄,捂住脸颊。

弘治扑向信子。

他抓住她的头发,拉开她的衣襟。信子忍住叫声,倒在沙发上。

弘治就像是第一次接触女人。信子散乱的发丝如狂风拂落般落在额头和脸颊上。衣领凌乱,下面的内衣也松开了。和服的裙角散乱,她雪白的双脚无力地划动着。他的手按住信子的脖子,又往她脸上扇了两三下。

信子咬紧牙关,埋住脸,既不哭也不叫。她下意识地整理着自己的裙角,想躲开丈夫的暴力。

这在弘治眼中,反而成为一种刺激。他压住信子的胸部,撑开她的双臂。信子雪白的皮肤在电灯下放射出钝钝的艳光。

信子这才知道丈夫想做什么,她开始疯狂地抵抗。

弘治用尽全身力气拉住女人抵抗的双手。他陷入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要用暴力征服自己的妻子。信子扭曲的脸,反而更激起他的残忍。

#3

一个月后——

丈夫偶尔回家的时候,信子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完全不想跟他碰面。

弘治带着冷笑经过妻子的房间。最近他的脸变得越来越野蛮了。

盐川弘治也见过了德山,不过对于妻子的遭遇他只字未提,德山也装作若无其事。

弘治手里有枝理子交给他的并排写着妻子和浅野助教名字的登记簿的照片,但他没有发现这背后德山动的手脚。

弘治在认真考虑,选在什么时候,让这张照片发挥威力。

枝理子把照片递给弘治,心急地逼他:

“你还不和太太离婚?”

她的眼光咄咄逼人。

“再等一段时间。”

“照片都给你了,证据都有了。没拿到照片时一直催,怎么还不去跟太太摊牌?”

“在等合适的时间。”他慢悠悠地回答,“急是急不来的。我在等一个绝妙的机会。”

“你不是甜言蜜语,准备临阵脱逃吧?”

“笨蛋……好了,别着急。”

“你不知道我是费了好大劲儿才骗下村拿到这东西吗?”

“我知道……”

“下村先生可是百般引诱我。”

她试图引起弘治的嫉妒。

“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摆脱他,本来是我装作对他有意思。”

“你这么千娇百媚,男人看见了都把持不住。”

“别把我当傻子。”

枝理子声音强硬起来。

“我可是一直相信你的话。不过,我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早点拿出证据来,证明你会和太太离婚。”

“证据?”

“当然了。光是嘴上敷衍我可不成,你还要我再等多少年?其实,你还是爱着太太的吧?”

“笨蛋。”

他笑了。

“我已经在你这儿连续住了三天了。”

“那是没办法吧,看你最近的态度就知道了。”

“胡思乱想。”

“不是胡思乱想。”

枝理子的声音很焦躁:

“连你现在在想什么,我都搞不清楚了……你现在还对太太束手无策,这就是证据了。相信你的鬼话,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哦,你是不是想说,不知道要错过多少好姻缘?”

“不要岔开话题,最近你总是敷衍我,拿到照片之前的你,和现在完全是两个人。”

“是吗,大概是不一样了。”

“啊?什么?”

“我是说工作上的事。”

事实上,德山最近的态度,也让弘治有些起疑。

德山对他变得若即若离起来。弘治有互济银行的工作,不可能每天都去东方观光露面。偶尔去一趟,德山对他不再像以前一样亲热了。两人之间好像隔了一层纸,有了距离。

德山表面看上去仍然周到礼貌,但完全谈不上亲密。如果真的亲密的话,他应该会主动向弘治谈起项目的内容、融资关系等,有事也会找他商量。

但是,德山完全没有提过这些事情。

不光如此,是土集团的宫川常务也让弘治感到不安。

例如,最近他打去电话,宫川常务总是不在。他是个大忙人,这也可以理解,弘治也留言说如果宫川先生回到公司,请跟自己联系,但他从未接到电话。

以前不是这样的,只要自己打电话,宫川一定会来接。他如果不在,过后也会打电话过来,说,之前失礼了。

宫川常务在躲避他。

弘治觉得很不安。

不过,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对方不是无名小公司的高层。提起是土庆次郎,以前就不说了,现在是财界顶级的财阀,旗下的公司无数。

他们已经不是新兴企业了,在日本经济界,可以说是说一不二,常务没有必要敷衍自己,还是相信他说的话吧。而且,自己也确实见过了是土庆次郎,虽然没有直接说过话。

这么一想,他的不安就消失了。

难道,宫川常务的态度背后,是德山在搞鬼?

弘治想来想去,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弘治能想到的是他自己的谋略带来的阴影。他想越过德山直接跟是土攀上关系的野心,莫非被德山知道了?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宫川常务。他很小心,没有透露给第二个人。

也许是宫川和德山暗地勾结。不过,这种事情有些难以想象。那位温厚诚实、可称为英国式绅士的宫川,怎么会去干这种龌龊事?

令他更为担心的还有一件事,这件事比宫川和德山暗中勾结更令他寝食难安。

那就是是土庆次郎的意思。

是土当然是他们集团说一不二的头号人物,唯一的权力中心。他一声令下,下属都得唯命是从。再光鲜的高层人物,也要看是土的脸色行事,这一点已经是有力的证明。

如果宫川准备支持东方观光的意图被是土庆次郎否定了,会怎么样呢?东方观光这个不值一提的公司会马上倒闭。宫川避开弘治,也许是因为是土主意已定,他感到没脸再来见弘治。

现在弘治为两件事感到懊恼。

信子娘家的六千万日元和银行的两千万日元。

这八千万日元该不会就打了水漂吧?一想到这一点,弘治一身冷汗。

他决定找出事情的真相。最坏的结果就是:自己的希望全部破灭,自己身败名裂;东都互济银行的两千万日元融资,银行会负责的。

不,还有更坏的结果。

东方观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会担上从多家银行骗贷的刑事责任。更糟的是,自己也会被牵连,背上渎职罪名。互济银行内部对自己的反感最近已经很明显。

全都是坏事。

德山看穿了自己的意图,反而给自己来了个釜底抽薪。那个男人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八千万日元,也许最后就被德山骗去了。

他越来越不安。

必须把这一切弄清楚,不能一个人提心吊胆,干着急。现在不是跟枝理子纠缠的时候。自己已经处于生死边缘。

弘治下了决心,必须去找德山问个明白,八千万日元到底用在哪里了,自己完全不知道,就以此为理由。

弘治从银行打去电话,接电话的是德山。

“啊,一直承蒙您关照。”

德山态度很好,但最近他的礼貌越来越表面化了。

“今天有机会的话,想跟你谈谈。”

“啊。”对方似乎也早有准备,“没问题,不过,有什么事吗?”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公司的事。

不过,等等,对方这样问,似乎是对信子的事有些心虚。

弘治想起了一个月前那天晚上妻子的模样,他眼前升起一团浓黑的火焰。

“是工作上的事,关于今后公司的方针等,想跟你商量。我有一段时间没跟进了,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聊吧。”

“好的。”

德山立即答应了。

“地方选择哪里呢?没有订好的话,我倒有个合适的地方。”

“不,这次我来,一直都承蒙你款待。”

“太客气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多摩川边,有一个临泉庄,你知道吗?”

“……”

德山没有回答。

“喂喂。”

弘治呼叫道。

“是。”

“你知道吗?”

“……嗯,临泉庄还是知道的。”

不知是不是心虚,德山的声音听起来很没有底气。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半。

盐川弘治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他被带到能看见多摩川景色的二楼大房间,房间里的纸门都是崭新的。

弘治是第一次在这里会客。很久以前,他曾经和别的女人来过这儿。这就是个隐秘的寻欢作乐之所。

“就装作我经常来这里谈生意的样子。”

他早早地往女侍手里塞了一千日元。

“是,明白了。”

“我姓盐川,知道了吧?可以叫我阿盐。”

“嗯。”

女侍笑了。

“还有,好好记住等会儿来的客人的脸。不光是你,尽可能让更多的女侍看到他。”

“为什么?”

女侍满脸不解。

“这个人一个月以前,到这边的小房间来过,我希望有人能认出他来。”

“啊……”

“小房间是用来干什么的,你知道吧?”

“是。”

女侍脸上一笑,轻轻点头。

叮嘱好女侍,他又和她聊了会儿天,一个年轻的女侍来通报说:

“客人来了。”

“呀。”

德山大摇大摆地走上榻榻米。

“劳烦大驾,请坐。”

弘治让德山坐在上座。

“这地方真不错。”

德山装作自己是第一次来,从拉开的纸门间欣赏着河面的景色。

“你一直光顾这里吗?”

德山若无其事地问,眼神似乎有些紧张。

“嗯,夏天的河鲜很新鲜。”

弘治回头向身边的女侍示意。

“盐川先生可是我们的老主顾了。”

女侍会意,附和着盐川。

“啊,对了。”

德山脸上闪过一道复杂的阴影,这一切并没有逃过弘治的眼睛。

弘治为什么把自己叫来,德山大概猜到了。

今天白天,弘治打电话来,说想了解公司项目的进行状况,德山就感到弘治大概已经知道了自己做的手脚,要来问罪了。另外,他大概是以此为借口,要质问他和信子之间发生的事。

不过,他似乎反应也太迟钝了,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也许是信子没有立刻告诉他,而是犹豫再三,才说了出来。这样的话,一个月正好差不多。

弘治清楚地指定在这里见面时,德山就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肯定是信子的事。

时间已近深秋,根本没有必要特意把自己叫到这种河畔人家来。弘治特意把自己叫到曾经和信子一起来过的这家料亭,他的用意很明显。

他想把德山拉进回忆的舞台,辛辣地攻击他。

在德山眼里,刚才进门时斜眼瞟过的小房间,到处都飘浮着信子的影子。他曾经在这里,和这个男人的妻子一起共进晚餐。在小房间里,甚至用力抱紧过她。

德山眼看就要得手,却让那个女人逃走了。她惊慌失措,趁他一不留神,穿着布袜子慌张逃离。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就这样白白错失。过后,信子肌肤的触感,到现在还让他心荡神驰。

德山本来准备拒绝弘治的邀请。这很明显是弘治下的挑战书。他准备像个男人一样,挺起胸膛去面对,没有必要回避。他和宫川常务的密谋已经成功了,剩下的就是何时实施的问题。

今晚正是个好机会。德山来之前,已经和宫川在电话里把一切都说定了。

在德山看来,准备给自己下套的盐川弘治,看上去仍然仪表堂堂。他自以为做得聪明,其实还是个不谙世事的二世祖。

女侍端来了饭菜和啤酒。

“我是有好多事要向你报告。”德山开口说,“不过项目进展很复杂,准备哪天一起聊一聊,就拖到现在了。”

弘治想,他倒先下手了。

“啊,是吗?”

他装作若无其事,出去上厕所。楼下,站着三四个女人。刚才收了他好处的女侍站在前面,等他下来。

“先生,就是那个人。之前,和一个女人一起去了小房间。”

“嗯。”

如他所料。一股热血涌上他的脸。

“不过,那个女人中途逃脱了。”

女侍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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