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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背叛日本的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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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村亮一在福冈开完了学术会,回到了东京的家中。

“这么着急打电话啊?”当晚,节子见到亮一的举动,有点惊讶。

亮一一回家,立刻给孝子打了个电话。而且那时他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以前他出差回来的时候也会给舅母打个电话报平安,但像今天这样急切地打电话还是头一次。

“请问是舅母吗?”亮一对着听筒说道,“我刚从福冈回来,我不在的时候节子承蒙您照顾了。”

节子没听清电话那头的回答。孝子好像说了句“辛苦了”。

“您近来可好?”亮一特意问道。

这么问很是奇怪,就像问候一个久未谋面的人一样。更奇怪的是,亮一的语气并不随便,反而相当认真。

“这样啊……那久美子呢?”

节子在他身后喃喃道:“真讨厌……”

她还以为丈夫在开玩笑。

“对了。”丈夫听完对方的回答,握着听筒,回头对节子说道,“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怎么了?”节子惊讶地回答。

“我想把她们叫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好久没去过t酒店了,那里的西餐厅很不错。”

“那好啊。”

太突然了,节子有些不知所措。丈夫为人一向谨慎,是个典型的学者。他很少突然作出这样的决定。

“明天晚上……”亮一已经在电话里说了起来,“我和节子想请舅母和久美子吃个饭,大家一起去t酒店的西餐厅吧?您方便吗?”

亮一听了对方的回答之后说:“这样啊,那就傍晚六点半见吧?”

节子赶忙从丈夫手中接过听筒。

“舅母吗?是我,节子。”

孝子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

“您听见了吧,亮一刚从九州回来,就急急忙忙给您电话来了。”

“这是好事儿呀,不过,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主意啊?”

“我也不知道呀。”节子拿着听筒,不禁笑了出来,“我真是被他吓死了。他一进家门,就给您打电话了呢。肯定是在九州出差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儿。”

亮一顿时瞪大双眼。

“不过舅母,您真的有空吗?”

“嗯,我想可以。久美子现在不在家,不过肯定没问题,我们一定会去的。”

“这样啊,难得亮一有意,那就请二位赏光啦。”

“好好好,那就明天晚上六点半见啊。”

亮一在节子身后说道:“替我转告舅母,我会开车去接的。”

节子把这句话转达给了孝子,然后就挂了电话。

“舅母都吓了一跳呢。”她一边帮着丈夫换衣服一边说道。

“有什么好吃惊的啊,不就是一起吃个晚饭吗?”

“可你平时不太会突然提出这事儿啊……”

“我偶尔也会冷不防地来一手嘛。”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不过真是太好啦,好久没出去吃好的了。”节子的声音里满是兴奋。

“九州怎么样啊?”她把丈夫的西装挂在衣架上,随口问道。

“还行吧。”亮一平静地回答,“学术会都是一个样。”

“对了对了,”她突然向丈夫道起谢来,“没想到你会从福冈打电话回来,可把我高兴坏了。”

丈夫以前从没有在出差的时候打电话回家过,从九州回来之后,他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你在那儿见到谁了呀?”

“你……你说的是谁?”

亮一难掩狼狈。

“既然是学术会,肯定来了很多人,有没有见到久未谋面的人啊?”

“嗯……那是……对了,东北大学的长谷部老师也来了。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上次在京都的学术会他就没来,不过这一次他的身体好多了,特意去了趟九州。他虽然上了年纪,可一点都看不出他刚生过病。”亮一滔滔不绝地说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对了,说起京都,我就想起跟你一起旅游的事儿了。”

亮一突然沉默了。

“洗澡水烧好了吗?”他冷冷地问道。

丈夫心情的变化让节子摸不着头脑。她一头雾水地离开了房间。

妻子离开之后,亮一缓缓系上腰带。

在福冈见到舅舅野上显一郎的兴奋,还在胸口肆虐。见到节子之后,这股兴奋再次席卷而来。说不出口的事情堵在胸口。他虽无法道出真相,但总想通过某些方式传达些什么。

这也是他突然给孝子打电话的目的。从福冈回到东京之后立刻听听孝子的声音,和孝子说说话——这是他唯一能够表达心情的方法。当然,对方并不明白其中的奥秘。这是只有亮一自己才知道的表达方式。

可能的话,亮一真想在不让孝子、久美子和妻子节子注意到野上显一郎尚在人世的情况下,让她们间接相信显一郎还活着。

然而,亮一并没有如此高超的说话技巧。

t酒店西餐厅里的大多数客人都是外国人。

坐在芦村亮一正对面的是孝子。久美子坐在她左边,节子则在自己右边。

宽敞的西餐厅里,流淌着乐团奏出的乐声。

“今晚真高兴,真是始料未及呀。”孝子说道。

“他有时就是这么心血来潮。”节子笑着对舅母说道。

“这样的心血来潮多好啊。”久美子一边动着刀叉一边逗乐大家,“那就请姐夫以后多多心血来潮啦。”

“其实啊……”亮一开口说道,“在福冈开完会之后,大家就一起去吃了个饭,于是我就想,等我回东京了也请大家一起出来聚一聚。”

“他一进家门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了哦!”节子还绘声绘色地说道,“打电话的口气可奇怪了。说什么‘近来可好’,就好像一年多没见过您一样。”

然而,那其实是亮一的真心话。“近来可好”这句话,是替野上显一郎问候的。

仔细一看,孝子的确上了年纪。他平日里经常见到孝子,所以不太能察觉到岁月的流逝。然而自己刚和节子结婚时,孝子才三十出头。遥远的记忆与自己眼前这位手持刀叉文雅用餐的女士重叠在一起。

久美子也长大了。他还记得很久以前曾带着久美子出去吃饭,当时留着童花头的久美子坐在椅子上,一双小脚还够不着地面呢。

亮一不禁心想,要是野上显一郎在某处看见了这幅场景,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想到这些,他不禁环视四周,不露声色地看了看周围的客人,小心翼翼不让别人觉得自己有失礼貌。周围几乎都是外国客人。银发红面的绅士,发福的外国夫人,身材高大的男女……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放眼望去能看见的某一桌客人,野上显一郎就坐在其中。

“这里的外国客人好多啊。”见亮一四下张望,久美子也跟着看了看四周。她虽然是随口一说,但表情竟带着些凝重。

亮一忽然察觉到了久美子的表情。

——久美子不会知情吧?

在京都发生了那么多事,还在寺院里见到了一位法国夫人。m酒店深更半夜的那场骚动……这些都是从节子那儿听来的。现在想来,有了这么多线索,久美子会不会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呢?

也许是微微发白的灯光照射的原因吧,孝子的脸像白瓷那般清透。

孝子是真的一无所知……

这一点和久美子有着很大的不同。孝子十分平静,面容淡然。

亮一心想,他没有必要去扰乱孝子的静寂。

然而,他深深感到自己心中的不安与动摇。他心中有一股冲动,险些让他把舅舅的事情说出口。每当他注意到自己的冲动,都会吓出一身冷汗。

如果他现在把这件事告诉了孝子和久美子……他真想亲眼见证她们的喜悦,一定会超出他的想象。

亮一逐渐害怕起自己来。“我见到了舅舅。”光是想起这句话便产生了难以名状的煎熬感。他的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挣扎。

这次之所以邀请孝子和久美子外出用餐,说白了也是亮一想要偷偷表达自己的意志。舅舅平安活着,而且他现在就在日本。他想在沉默中把这件事告诉她们。当然,他知道这只是一厢情愿。

“舅舅,您看啊,舅母过得很好,久美子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他的心在和舅舅对话。

就连闲聊都让亮一产生了恐惧。他不知道自己的话会朝哪个方向发展。他尽可能不说话,只默默听着另外三个人的对话。

然而,这也够痛苦的。听对方说话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观察对方。比起她说的话,他更在意对方的脸色、身体,不,就连眉毛和睫毛也不放过。不知不觉中,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化身为野上显一郎,正在和孝子、久美子面对面交谈。

突然,亮一想起了学生时代读过的一本外国小说。那本书好像叫《会说话的心脏》[爱伦・坡的短篇小说。],内容是关于人的一种心理:总也忍不住要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即使你的意志力再怎么强大,也难以忍耐。

亮一觉得,自己和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模一样。不,比那主人公的处境更加尴尬。这种感觉,不光是想一吐为快,而是想在一瞬间将舅母和久美子从深渊中解救出来。十七年来忍耐孤独寂寞的孝子,只要有这一句话就能起死回生。久美子也不例外。要是听说自己的父亲尚在人世,她心中那片孤独的阴云,也会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亮一发现自己正拼命和这种诱惑作斗争。他表面上和三人愉快地交谈,可内心却在痛苦地挣扎。这件事他甚至无法告诉自己的妻子。无论是如何出色的演员,都无法体会他现在正在掩饰的心境。

“啊,瞧我这记性!”一旁的节子小声喊道,“早知道就应该把添田先生叫来啊!多好的机会呀。”

这句话,让身处地狱的亮一看到了一丝光明。

“对呀!”他十分赞同妻子的意见,连嗓门都变大了,“现在招呼他来也行啊,也许他还在报社呢。”

“可是都已经吃完了呀。”久美子的脸微微泛红。

“没关系啦,还赶得上喝茶啊。以后再请他吃饭好了,让他来聊聊总可以的嘛。”

“还真是,快把他叫来吧。”节子说道。

孝子看着久美子。

“久美子啊,”亮一说道,“快去给他打个电话吧。”

久美子有些难为情,不太乐意,她朝母亲看去,征求母亲的意见。

“叫他来吧。”孝子微笑着说道。

“那我去打个电话问问……”久美子站起身,迈着愉悦的步子朝大堂走去。

然而,她回来的时候,脚步就没有那么轻快了。

“他们说添田先生已经回去了……”

添田彰一坚信,野上显一郎还活着。

政府对外宣称,他在一九四四年病逝于瑞士。政府部门正式公布了他的死讯,当时的公报也刊登了相应的内容。照理说他不可能还活着,可现在所有现象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

为什么当时的大日本帝国政府要伪造一个驻外公使馆的外交官的死呢?如今的添田已经隐约猜到了其中的缘由。之前他采访村尾课长的时候,提及了野上一等书记官的死。当时课长撂下一句话:“去问温斯顿・丘吉尔吧。”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被添田惹怒了的村尾课长,在无意间道出了野上显一郎之死的真相。

野上显一郎的确还活着,而且他现在就在日本。他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法国人凡内德。添田并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但他应该还没有离开日本。

添田心想,如果以野上显一郎尚在人世为前提,他有必要重新整理事件的来龙去脉。

添田彰一早早离开报社,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他选择了有乐町附近生意最差的一家咖啡厅,在咖啡厅的角落里找了个座位,坐了好长时间。客人静静地来,又静静地走……

添田去郡山采访伊东的家人时,他养子的妻子曾这么说过:“是啊,爸就喜欢去那种地方,还常去奈良那儿玩儿呢。对了对了,去东京前那阵子逛得最勤快了呢!那天他傍晚一回家,就一副有心事的模样,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过了一会儿就突然说,我要去东京一趟……”

他之所以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肯定是因为古寺里的笔迹而察觉到了野上显一郎尚在人世。之所以突然跑到东京,肯定是去找野上显一郎了。如果伊东忠介发现,本应死了的人还活着,他突发奇想跑到东京就解释得通了。

然而,伊东忠介为什么会死在世田谷的穷乡僻壤呢?警方的调查显示,那里就是案发现场,他并非在死后被人搬过去的。这说明他是和某人一起去了那一带,或是有人告诉了他那个地址,然后他自己单独前往。他拥有柔道四段的身手,还当过陆军武官,很难想象有人能用武力强行带他到毫无关联的地方去。也就是说,正如添田当时所想到的那样,伊东忠介是去世田谷郊区找人的。

添田翻出笔记本,看了看一九四四年xx国公使馆的馆员名单。那是他从职员名录中抄写下来的。这一页,他已经反反复复地研究过好几次了。

公使寺岛康正(已故),野上显一郎(已故),村尾芳生,门田源一郎(书记生,已故),伊东忠介……

还活着的那些人都不住在世田谷,伊东忠介为什么要去世田谷的郊区呢?

突然,添田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已故的书记生门田源一郎……

“门田真的死了吗?”

既然本应死亡的野上显一郎还活着,那怀疑其他人还在人世也是合情合理。

门田书记生的死,究竟是从哪儿听说的?

添田想起,这件事是从外务省的某位官员那儿听来的。那时他还在调查名单上的人身在何处。

那位官员听完添田的问题之后,是这么回答的:“门田啊?他已经死了。战后撤回日本不久,就在老家佐贺市病死了。”

于是,添田就顺理成章地判定门田书记生已经死了。那毕竟是从外务省的官员处打听来的,他相信消息绝不会有错。

然而,这一点有必要再仔细核查一下。如果门田书记生和野上显一郎一样还活着,那伊东忠介在东京的行动就有了另一种解释。

门田源一郎在二战结束之后,是不是在世田谷那儿住过一段时间?也就是离伊东忠介的遇害地点不远的地方……

他回到报社的办公室,只见同事用半开玩笑的眼神看着自己说道:“添田啊,真是太可惜了。”

“啊?”

“刚才有电话找你,是个很好听的女孩的声音哦,说是姓野上。”

“是吗?”

“瞧你,一脸的遗憾啊。打电话的人听说你已经回去了,真是大失所望啊。”

添田明白,打电话的是野上久美子。

这种时间打电话到报社,究竟有什么事?已经八点半了。她很少在晚上打电话到报社。

他立刻给久美子家打了个电话。

“这边呼叫了很多次,但那边没有人接。”接线员回答。

“是不是不在家啊?”

就是说孝子也跟着一起出门了。久美子是从外面打的电话。看来没有出什么令人担心的坏事。也许是她们在外面吃饭,想邀请自己一起去罢了。

虽然有些遗憾,可他还有工作要完成。

添田挂电话给接线台,让他们接通九州的佐贺分部。接线台还特意确认了一遍,毕竟很少有人从东京打电话去佐贺。

分部一接电话,添田就先打起了招呼:“我有件麻烦事要拜托您。”他委托佐贺分部调查一下以前住在佐贺市的一个叫门田源一郎的前外务省官员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是佐贺的哪里啊?”对方问道。

“我只知道是佐贺市。能不能帮忙查一查啊?战争期间他是中立国公使馆的书记生,问一问市役所应该就能查到。”

添田没有时间调查门田源一郎的原籍。

“我们试试吧。”分部长一口答应,“请给我们明后两天时间。我们查到了就用稿件的形式寄给您。是政治部的添田彰一先生吧?”

“没错,那就麻烦了。”

添田放下听筒,放心了不少。

要等两三天才会有消息。添田有些等不及了,但也无可奈何。

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可以随时回家。

然而,他想在回去之前到某个地方去一趟——品川的旅馆“筒井屋”,也就是伊东忠介从郡山出发之后下榻的那家旅馆。

添田彰一之前已经向旅馆的店主了解过情况了,问过伊东忠介住店时的样子。

然而,现在的添田想要再问店主一个问题。那就是:伊东忠介住店的时候,有没有提到“门田”这个名字?

伊东忠介不是东京人,肯定不熟悉东京的情况。

如果他是来世田谷找门田源一郎的话,那就很可能说出这个名字。

要是一切真如添田所料,那就太凑巧了。不过还是有试一试的价值。当时店主并没有提到这件事,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没有主动询问。

这件事对店主来说并不重要,所以他才没有多嘴。然而,如果添田主动提问,也许他就会想起来。

添田将一缕希望寄托在品川的“筒井屋”上。他离开报社,直接去了品川。

他去过“筒井屋”两次。旅馆离车站很近,但位置比较偏僻,只有一块小招牌。旅馆本身并不小,但建筑物和设备都很陈旧了。

添田彰一走进了旅馆大门。

“欢迎光临。”身后有人说道。

回头一看,一个四十五六岁的高大男子穿着号衣[手艺人、工匠等所穿的工作服,在领子或后背印有字号的日式短外衣。],不住地鞠躬。

他好像是这家旅馆的杂工,脸色黝黑,态度很是殷勤。他还以为添田是住客,引得添田直摆手。

“我不是客人,请问店主在吗?我姓添田,是r报社的记者。”

“哦,我明白了。”

穿着号衣的男子转身往里走去,衣服背面印着“筒井屋”的字样。

这时,一位女服务生端着饭菜,一转身走下楼梯。添田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这名女服务生和刚才的杂工。

“这边请。”杂工走了出来,毕恭毕敬地跪在木地板上说道。

添田跟着他从走廊走到里间。

“请。”

杂工伸出手,指向左手边的纸门。

“打扰了。”

添田拉开纸门。这就是上次采访时来过的房间。

之前见过面的店主放下报纸,摘下眼镜。

“您这边请。”

他舒展浓浓的眉毛,凹陷的脸颊露出微笑。

“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了,上次真是太谢谢了。”

添田在店主对面坐下。

“好久不见了。今晚有何贵干啊?”店主凝视着添田问道。

“实不相瞒,我又来打听那件事了,就是伊东忠介,您店里那位在世田谷遇害的客人。”

“这样啊……”店主露出苦笑,“那件事还没查清楚啊?”

“是啊,警方都不再调查了。”

“我一直在关注报上的报道,好像的确是这样。人家毕竟在我们店里住过一晚上,出了这种事,我们也不能置若罔闻啊……”店主感慨地说道。

“我想问问,伊东先生住这儿的时候,有没有说过要去世田谷?”

之前添田来采访时,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但他还想确认一下。

“这我倒没听他说过。我也很疑惑他为什么要跑到那种地方去。”

“那请问伊东先生有没有提到过‘门田’这个姓氏?”

“门田先生?”店主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凝视着添田说道,“这……我好像没听说啊。门田先生是谁啊?”

“是死去的伊东先生的朋友。我觉得伊东先生可能是去世田谷找那位门田先生了。”

“哦?您有线索了?”

“不,这只是我的推测。所以我就想来问问,他有没有提到过门田这个人。”

“完全没有哎……”

这也是情理之中。仔细想来,伊东也不可能把这些事挂在嘴边。

添田要办的事情就这么办完了。

之后,他和店主寒暄几句,离开了旅馆。

伊东忠介果然没在旅馆提到门田这个人。添田来之前还抱有一线希望,不过现在他至少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性,这一趟算是没有白来。

添田来到店门口,只见身着号衣的杂工从昏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他短短地瞥了添田一眼,走开了。

这时,添田见过的一位女服务生从对面走来。在他注意到女服务生之前,对方就先鞠了个躬。

“啊,是您呐。”

她是当时负责伊东忠介房间的那位服务生。添田之前还找她了解过情况。

“我又来打搅了。”

“这次又来打听什么事儿呀?”女服务生笑着问道。

“就是些小事。我刚见过店老板了。对了对了,你在这儿正好。请问那个伊东先生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过‘门田’这个名字啊?”

“门田先生?”女服务生歪着脑袋重复了一遍。那张并不漂亮的圆脸显得很是可爱。

“这……我好像没听他说过呀。”

“这样啊……”

添田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刚才店老板也这么说来着。”

“是吧,我也觉得没印象。”

女服务生手里还提着购物袋。

“你好像很忙的样子。”添田寒暄了一句。

“是啊,最近来了好多客人。”

“生意兴隆不是很好嘛!”

这时,添田忽然想起了刚才那个穿着号衣的男子。

“刚才我看到一个穿着号衣的大叔,是临时雇来帮忙的吗?”

“那个大叔吗?因为最近店里忙不过来,所以老板就雇了他,这样我就轻松多了。不过有一半缘故是老板同情他吧。”

“哦?莫非他是个可怜人?”

“听说他老婆跟人跑了,还带着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苦。跑到店里来说他什么都愿意干,给他个活干吧,于是老板就雇了他。他没把孩子带来,一个人住在店里干活呢。不过他也是最近刚来的。”

“难怪我之前来的时候没见过他。”

“是吧,他来了还不到一个礼拜呢。”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大半天,有什么事我可能还会再来拜访,到时候还请多多关照。”

“您走好。”

添田朝车站走去。

次日,添田给久美子家打了个电话。

“昨天晚上真是太遗憾了。”接电话的正是久美子,“我姐夫芦村亮一前天刚从九州开完学术会回来,就请我和母亲去t酒店吃饭了。吃到一半,他突然建议我把您叫来,于是我就给您打了个电话。结果听说您已经回去了,大家都很失望呢……”

“那可真是太对不起各位了。”添田道了个歉,“其实我没有回去,只是有些事情不在办公室。那通电话之后没多久我就回去了,结果还是没赶上。之后我还给您家里打了个电话,可是家里没人,原来是这样啊……”

“真是太不巧了。姐夫还说有话要跟您说呢。”

“是吗?他已经从九州回来了呀?”

“嗯,从福冈回来的。”

“九州”这个词引起了添田的兴趣。门田源一郎的老家虽然不是福冈,但佐贺也在九州。他隐约感到其中似有联系。

话说回来,芦村亮一为什么想和自己说话呢?之前他们从未交谈。

“我直接打个电话给芦村先生吧?”添田说道。

“嗯……”久美子在电话那头思考了片刻后,回答说,“不用了,还是我问了告诉您吧。”

毕竟添田和芦村亮一不是很熟,直接打电话有些突兀。

“那我就等你的消息……有时间我会去府上拜访的。”

“您已经很长时间没来啦,母亲还盼着您来呢。”

“请替我向她问好。”

添田挂了电话之后,久美子的话还在耳边萦绕。芦村亮一有话要和自己说?

添田彰一焦急地等待着佐贺分部的报告。

要是他能离佐贺再近一点,肯定会亲自前去调查。可那毕竟是九州,去一趟没那么容易。现在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分部的报告了。

两天后,分部的回复同其他稿件一同送到了报社。

当时接电话的分部长亲自在稿纸上写了报告。

两天前接到委托,我分部已进行过调查,结果如下:

市役所表示,您要找的门田源一郎曾居住在佐贺市水江町xx号。分部立刻派部员前去调查,发现并无此人已死的证据……

读到这儿,添田大吃一惊。没想到他那些许的怀疑竟又一次变成了现实。

当时外务省的官员告诉他门田已经死了,他对此一直深信不疑。人就是有这样的心理:一旦相信了某件事,就会先入为主地以为那绝对不会错,丝毫不会起疑。门田的死就是最好的例子。添田一直以为官员告诉他的就是真相。

但此人目前并不在上述地址居住。……门田源一郎驻外时丧妻,也没有子女。目前在该地址居住的是门田的胞兄夫妇。也就是说,门田在二战结束后回国,辞去了外务省的工作,并在胞兄夫妇处寄宿过一段时间。

一九四六年前后,此人声称要前往关西,此后音讯全无。他的胞兄曾委托警方调查门田的下落,但目前依旧生死不明。

这件事蹊跷之处在于,在门田离家出走之后,东京的外务省方面就出现了门田源一郎已死的谣言。他的胞兄称,也许是东京方面把门田的失踪误会成了死亡。

添田彰一看完报告,伸手扶住额头,陷入思索。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告诉添田“门田源一郎已死”的那名官员,也是听信谣言,因而产生了误会。

然而,这误会究竟是从何产生的?添田觉得这件事背后定有隐情。

不过,这份报告也让事态更加明朗了。

从大和郡山急匆匆赶来东京的伊东忠介,肯定去找了门田源一郎。

这也意味着,其他人都坚信门田已经死了,只有伊东忠介知道他还活着。也就是说,伊东忠介虽然在大和这个地方城市经营一家小杂货店,但一直关注着公使馆时代的同僚。

可以如此假设:伊东忠介通过野上显一郎留下的笔迹,发现他并没有像政府公布的那样已经去世,而是活着回到了日本。他知道野上显一郎喜欢古寺,猜到他定会造访大和。他还推测,野上显一郎的藏身之处就在东京。

伊东忠介马不停蹄地赶到东京,造访了门田的隐居所。那一定是世田谷的郊区。

可是门田为什么会失踪呢?他已经去世的谣言又是怎么产生的呢?他在公使馆的时候,不过是个小小的书记生。

突然,添田又有一个全新的想法:一等书记官野上显一郎前往瑞士的医院时,绝不会是单独行动的。如果他的死讯是一场谎言,那他的瑞士之行就需要进行一定的伪装。至少,他必须把自己伪装成病人。

当时极有可能是由门田书记生陪同野上一等书记官去的瑞士。没错,瑞士之行的秘密正是解开谜题的关键。

伊东武官深信野上一等书记官真的死了。然而,如果野上显一郎还活着,那就有必要质问一下当时陪同野上前往瑞士的门田书记生。也许这正是伊东忠介死在世田谷郊外的原因。

那么,伊东忠介为什么被杀呢?是门田源一郎这条线索害死了他吗?

添田想到这儿,发现自己的假说还有漏洞:为什么伊东忠介住进品川的旅馆之后,没有立刻去世田谷,而是去了田园调布和青山呢?

泷良精住在田园调布,村尾芳生住在青山。他们都与野上显一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添田早就猜到,伊东忠介是去找他们两人了。一开始他还以为伊东是去打听野上显一郎的下落,可是现在他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他是不是去打听门田源一郎的藏身之处了?

也就是说,伊东忠介认为,当时的副书记官村尾芳生和驻当地报社特派员泷良精是不是知道门田的所在?即使不知道野上显一郎之谜的真相,伊东也想搞清楚门田现在究竟在哪儿,所以他才会拜访这两人吧。

这两人中,势必有一个人告诉了伊东:门田源一郎住在世田谷。至于是谁就不得而知了。于是,伊东就在他的指引下,去了世田谷。

但添田隐约觉得,告诉伊东忠介这件事的,是泷良精。

这一点能从泷良精的态度判断出来。他突然辞去了世界文化交流联盟常任理事的职务,逃到了蓼科,之后又跑去了京都,行踪十分诡异,充满谜团。很明显,泷是在躲避某人。

这时,添田想起伊东忠介的名字并不在旧军人的联络名册上。

从这一点看,在乡间开着小杂货店的伊东忠介可能已经抛弃了过去的美梦,然而从这一次的事件看,伊东忠介很可能在暗中与中央方面保持着联系。

不过,行踪不明的门田源一郎究竟身在何处?

添田下定决心。他有必要再见一次泷良精与村尾芳生。不,是必须要再见他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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