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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五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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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愈后,则君位愈尊,积重之势然也。晋、南北朝之世,习以皇帝之称为最尊,天王次之,王又次之,已见《两晋南北朝史》第二十二章第一节。《十七史商榷》云:“李克用似未便与曹孟德一例,故薛《史》虽作本纪,称为武皇,削一帝字,稍示别异。陶岳、王禹偁,皆有此称。《宋史·郭从义传》,犹仍此名。大约当时人语如此。”可见此义在唐、五代之世,犹为人所共知。然君主之肆然自大者,已不能守。欧《史·马缟传》:缟以后唐庄宗时判太常卿。明宗入立,继唐太祖。庄宗而不立亲庙。缟言:“汉诸侯王入继统者,必别立亲庙。光武皇帝立四亲庙于南阳。请如汉故事,立庙以申孝享。”明宗下其议。礼部尚书萧顷等请如缟议。宰相郑珏等议引汉桓、灵为比,以谓桓帝尊其祖解渎亭侯淑为孝元皇,父苌为孝仁皇,请下有司,定谥四代祖考为皇,置园陵,如汉故事。事下太常,博士王丕议:汉桓帝尊祖为孝穆皇帝,父为孝崇皇帝。缟以为孝穆、孝崇,有皇而无帝。惟吴孙皓尊其父和为文皇帝,不可以为法。右仆射李琪等议与缟同。明宗诏曰:“五帝不相袭礼,三王不相沿乐。惟皇与帝,异世殊称,爰自嬴秦,已兼厥号。朕居九五之位,为亿兆之尊。奈何总二名于眇躬,惜一字于先世?”乃命宰臣集百官于中书,各陈所见。李琪等请尊祖祢为皇帝,曾高为皇。宰相郑珏合群议奏曰:“礼非天降,而本人情。可止可行,有损有益。今议者引古,以汉为据,汉之所制,夫复何依?开元时尊皋陶为德明皇帝,凉武昭王为兴圣皇帝,皆立庙京师,此唐家故事也。臣请四代祖考皆加帝如诏旨,而立庙京师。”诏可其加帝,而立庙应州。邈佶烈之意,盖以是为能尽孝矣。客星据位,原为沐猴而冠,缟以申孝享立议,又引汉家故事诤之,亦可谓不可与言而与之言矣。卢文纪以缟为迂儒而鄙之,诚有由也。

不徒追尊祖考也,抑且及于子弟。事始魏孝庄之于孝宣,亦已见《两晋南北朝史》。唐高宗子弘之死,时人以为武后所鸩。《通鉴》语。《考异》曰:“《新书·本纪》云:己亥,天后杀皇太子。《新传》云:后将逞志,弘奏请数怫旨。从幸合璧宫,遇鸩薨。《唐历》云:弘仁孝英果,深为上所钟爱。自升为太子,敬礼大臣、鸿儒之士,未尝居有过之地。以请嫁二公主,失爱于天后,不以寿终。《实录》《旧传》,皆不言弘遇鸩。按李泌对肃宗云:高宗有八子,睿宗最幼,天后所生四子,自为行第,故睿宗第四。长曰孝敬皇帝,为太子、监国,仁明孝弟。天后方图听朝,乃鸩杀孝敬,立雍王贤为太子。《新书》盖据此及《唐历》也。按弘之死,其事难明,今但云时人以为天后鸩之也,疑以传疑。”乃追谥为孝敬皇帝,盖以息物议也。玄宗既纂储位,兄宪死,追谥为让皇帝。肃宗立,亦追谥其兄琮曰奉天皇帝。代宗则追谥建宁曰承天。盖其得位皆有惭德,其为是,正所以掩其争夺之迹也,失礼之本意矣。合于经义、故事与否,又何足论?

尊号二字,昉自秦世。《史记·秦始皇本纪》:李斯等与博士议帝号曰“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是也。陆贽言尊号之始,乃在圣刘、天元。圣刘别有取义,天元与皇帝之称,则皆意在自尊大耳。然皆非自美也。李斯等之言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泰与天地,义不相配,疑本作人。篆书大,象人形,字讹为大,又音假作泰耳。议言“五帝地方千里,其外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盖以古三皇为不然?故以其称相尊。始皇则习见时人以宰制天下者为帝,欲留其号,而又取斯等之议,加一皇字,以明其非仅制千里之帝耳。此自尊,非自美也。汉哀帝号陈圣刘太平皇帝者?陈田同音,土田同义,言帝虽姓刘,所行者实土德之政,说见《秦汉史》第二十章第三节。此则别有取义,并非自尊。周宣帝自号天元,乃出童之性,说见《两晋南北朝史》第十五章第一节。此亦妄自尊大耳。陆贽告德宗之辞曰:“古之人君,或称皇称帝,或称王,但一字而已。至暴秦,乃兼皇帝二字。后代因之。及昏僻之君,乃有圣刘、天元之号。是知人之轻重,不在自称。与其增美称而失人心,不若黜旧号以祗天戒。”陈戒之意,昭然可见,非欲考尊号之所自来也。《通鉴》天授二年(691年)胡《注》,以汉哀帝称陈圣刘太平皇帝为尊号之始,似非。降逮唐世,乃有称美之辞,生前及死后皆用之。生前所加者,即后世所谓徽号,死后所用,则与谥相淆,而当时皆谓之尊号,实非古尊号二字之义也。《十七史商榷》云:“唐诸帝有生前所上之尊号,如旧《玄宗纪》:开元二十七年二月,加尊号开元圣文神武皇帝,又肃宗奉上皇尊号曰太上至道圣皇帝是也。有崩后所上之尊号,如上元二年四月,上皇崩,群臣上谥曰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是也。此称为谥。而其余如高祖,则云:贞观九年五月,高祖崩,群臣上谥曰大武皇帝。高宗上元元年八月,改上尊号曰神尧皇帝。天宝十三载二月,上尊号曰神尧大圣大光孝皇帝。太宗则云: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上崩,百僚上谥曰文皇帝。上元元年(760年),改上尊号曰文武圣皇帝。天宝十三载(754年),改上尊号为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凡此之类,皆或称谥,或称尊号者,盖生上尊号,固起于唐,前世未有,即殁而上谥,前世亦用一字而已,无连累数字者。若至道、大圣,皆不得为谥,故云尊号也。”案前世庙号、谥法,皆止一字,东晋、萧梁、北魏、北齐,间有两字,唐世始累数字为谥,诘屈不可诵,史家于诸帝乃多称其庙号,已见第十章第四节。唐世亦间有称谥者:一如玄宗谥七字,末三字曰大明孝,肃宗谥九字,末三字曰大宣孝,大孝之谥,诸帝所同,乃称玄宗为明皇,肃宗为宣皇是也。又

其一,则如敬宗,《旧书》列传中屡称为昭愍,亦间有一篇之中,忽称敬宗,忽称昭愍者。盖石晋之世,群臣避讳为之,后人校改未尽。至如《萧俛》《白居易传》,前称宪宗,后称章武,《李德裕传》前称武宗,后云昭肃,则仅偶一见之,盖史臣杂采他书,未及整理者耳。说见《廿二史考异》。《通鉴》:代宗大历十四年(779年),礼仪使吏部尚书颜真卿上言:“上元中,政在宫壶,始增祖宗之谥。玄宗末,奸臣窃命,累圣之谥,有加至十一字者,按周之文、武,称文不称武,言武不称文,岂盛德所不优乎?盖群臣称其至者故也?故谥多不为褒,少不为贬。今累圣谥号太广,有逾古制。请自中宗以上,皆从初谥。睿宗曰圣真皇帝,玄宗曰孝明皇帝,肃宗曰宣皇帝,以省文尚质,正名敦本。”上命百官集议。儒学之士,皆从真卿议。独兵部侍郎袁,官以兵进,奏言“陵庙玉册木主,皆已刊勒,不可轻改”,事遂寝。不知陵中玉册所刻乃初谥也。胡《注》曰:“唐陵中玉册,自睿宗圣真皇帝以上,所刻皆初谥。然玄宗谥册曰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肃宗谥册曰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袁所谓木主、玉册,皆已刊勒,有见乎此耳。”案玉册虽刊,不害称名之从简,袁终未为知礼也。胡氏又云:“天宝十三载(754年),加祖宗谥号,并庙号皆为九字,而群臣上玄宗尊号,凡十四字。未知颜真卿所谓加至十一字何帝也。”案《旧书·懿宗纪》:咸通十三年(872年),制追谥宣宗为玄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廿二史考异》云:“诸帝之谥,皆具载本纪,纪首又冠以最后增加之谥。独宣宗纪只载初上之谥,纪首亦但书圣文献武孝皇帝,于史例未合。但高祖、太宗,受命之君,谥止七字,肃、顺、宪三宗,亦止九字,宣宗德薄于前朝,而骤加至十八字,九庙有灵,何以自安?史臣略而不书,非无见也。”愚谓此直是遗漏,不必求之深而反失之。史文既有阙遗,则真卿以前,诸帝谥号,未必无加至十一字者也。又案称美之辞,当与张大之辞有别。故唐世生前所加,亦称徽号。见下引《旧书》本纪之文。后世遂专称徽号矣。然虽太后、皇后亦有之。武后之加尊号,始于垂拱四年(688年)。是岁,武承嗣造瑞石,文曰:“圣母临人,永昌帝业。”令雍州人唐同泰献之,称获之洛水。后加尊号曰圣母神皇。时尚为唐太后也。载初元年(689年),既革唐命,加尊号曰圣神皇帝,降皇帝为皇嗣。二年(691年),正月朔,受尊号于万象神宫。长寿二年九月,又加尊号曰金轮圣神皇帝。明年,为延载元年(694年),又加号曰越古金轮圣神皇帝。证圣元年(685年),又加号曰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旋以明堂灾,去慈氏越古之号。九月,亲祀南郊,复加尊号为天册金轮大圣皇帝。至圣历三年五月,以疾疹改元久视,乃去天册金轮大圣之号。此皆在其为帝时。中宗以景龙元年(707年)称尊号曰应天神龙皇帝。韦后亦加尊号曰顺天翊圣皇后。以上皆兼据《旧书·本纪》及《通鉴》。《旧书·本纪》:肃宗乾元二年二月,壬子望,月食既。百官请加皇后张氏尊号曰翊圣。上以月食阴德不修而止。《李揆传》:其为舍人也,宗室请加张皇后翊圣之号。肃宗召揆问之。对曰:“臣观往古,后妃终则有谥。生加尊号,未之前闻。景龙失政,韦氏专恣,加号翊圣。今若加皇后之号,与韦氏同。陛下明圣,动遵典礼,岂可踪景龙故事哉?”肃宗惊曰:“凡才几误我家事。”遂止。《通鉴》云:百官请加皇后尊号曰顺圣。《考异》曰:“旧纪作翊圣,今从实录。”玄宗尝六受尊号。一在开元元年(713年),曰开元神武皇帝。二在其二十七年(739年),曰开元圣文神武皇帝。三在天宝元年(742年),得灵符,加号曰开元天宝圣文神武皇帝。四在其七载(748年),曰开元天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五在其八载(749年),曰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六在其十三载(754年),追谥诸帝皆为孝,群臣上尊号曰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证道孝德皇帝。以上亦兼据《旧纪》及《通鉴》。及为上皇,肃宗又奉上尊号。自此遂沿为故事。惟肃宗尝一去之,兼及年号。未几大渐,代宗监国,旋复。肃宗去尊号及年号,事在上元二年九月。是月,并以建子月为岁首。明年建巳月,上皇崩,上亦大渐,命太子监国,复建寅,以是月为四月,而改元曰宝应。德宗在奉天时,亦尝去尊号。兴元元年正月朔诏。贞

元时,群臣请复,不许。《旧纪》:贞元五年十月,百寮请复徽号,不允。六年十月,文武百寮、京城道俗抗表请复徽号。上曰:“朕以春夏亢旱,粟麦不登,精诚祈祷,获降甘雨,既致丰穰,告谢郊庙。朕傥因湮祀而受徽号,是有为为之,勿烦固请也。”开成中,群臣请上尊号,文宗亦尝拒之。《旧纪》:开成二年(837年),以彗星见下赦诏曰:“近者内外臣寮,继贡章表,欲加徽号。夫道大为帝,朕膺此称,祗愧已多,矧钟星变之时,敢议名扬之美?非惩既往,且儆将来。中外臣寮,更不得上表奏请。表已在路,并宜追还。”二君皆贤君,其所为固终异于庸主邪?南唐始终不用尊号,实较唐代为优。《通鉴》:晋高祖天福四年正月,唐群臣、江王知证等累表请唐主复姓李,立唐宗庙。唐主许之。群臣又请上尊号。唐主曰:“尊号虛美,且非古。”遂不受。其后子孙皆踵其法,不受尊号;又不以外戚辅政;宦者不得与事;皆他国所不及也。汉隐帝加钱俶母以顺德之号,则踵唐之失而又甚焉者矣。薛《史·本纪》:乾祐二年十一月,以吴越国王钱弘俶母吴氏为顺德太夫人。时议者曰:“封赠之制,妇人有国邑之号,死乃有谥。后妃、公主亦然。唐则天女主,自我作古,乃生有则天之号。韦庶人有顺圣之号。知礼者非之。近代梁氏赐张宗奭妻号曰贤懿,又改为庄惠。今以吴氏为顺德,皆非古之道也。”

又古者祖有功,宗有德,其庙乃世祀不祧,至唐则无帝不称宗,而臣议君之意益微矣。

皇王之称,非他族所知,彼而欲尊中国之天子,则亦习以其称尊者之辞为称号耳。晋世夷狄,以大单于之号统北蛮,由此也。唐世北夷尊中国皇帝为天可汗,事亦如此。事在贞观二十年(646年)。《旧书·本纪》云:“咸请至尊为可汗。”《新书·本纪》亦云:“请上号为可汗。”《通鉴》云:“咸云愿得天至尊为天可汗。”《新书·回纥传》云:“请于回纥、突厥部治大涂,号参天至尊道。”或云至尊,或云天至尊;或云可汗,或云天可汗;疑天字皆唐人所加。在彼则但云可汗耳。北族同时本可有数可汗,如突利在颉利时亦为东方可汗是也。一族如此,合诸部族自更然。成吉思、达延,皆尝再正汗位,其初所为者,蒙古本部族之汗,后所为者,则诸部族之汗也。当此之时,诸部族之长,亦未必自去汗号,特诸汗相遇时,共仞成吉思、达延为最尊耳。此即所谓至尊。事出临时,一时自不能有二,安用于其上再加天字乎?诸汗之同时并立,正犹周时吴、楚在南方各自称王。但在会盟时不欲抑周而上之,即不为叛周矣。《新旧·回纥传》云:“私自号可汗,署官吏,壹似突厥。”似以其称汗为不然,亦未免蓬之心也。又外人不知君臣之分,则以称父子、叔侄为尊卑,说见第十二章第二节、第十三章第十三节。然则中国之见屈于北夷,正不待赵宋之世矣。

世惟自足于中者,不待炫鬻于外。汉宣帝时,呼韩邪单于来朝,诏公卿议其仪。丞相霸、御史大夫定国议:其礼仪宜如诸侯王,位次在下。萧望之以为“单于非正朔所加,故称敌国,宜待以不臣之礼,位在诸侯王上。使匈奴后嗣,阙于朝享,不为叛臣。”天子采之,下诏曰:“盖闻五帝三王,教化所不施,不及以政。今匈奴单于称北蕃,朝正朔,朕之不逮,德不能弘覆,其以客礼待之。”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诏书所称,义见《书·传》,亦经说也。唐世,此义犹有存焉。《新书·高丽传》:高祖谓左右曰:“名实须相副。高丽虽臣于隋,而终拒炀帝,何臣之为?朕务安人,何必受其臣?”裴矩、温彦博谏曰:“辽东本箕子国,魏、晋时故封内,不可不臣。中国与夷狄,犹太阳于列星,不可以降。”乃止。高祖之言善矣,矩、彦博之意,亦谓故封不可由我而失,非谓凡荒外政教所不及者,皆当责以臣礼也。《大食传》:开元初,遣使献马、钿带。谒见不拜,有司将劾之。中书令张说谓“殊俗慕义,不可置于罪。”玄宗赦之。使者又来,辞曰:“国人止拜天,见王无拜也。”有司切责,乃拜。张说之言,亦与清世龂龂争公使跪拜者,大异其趣矣。薛《史·周恭帝纪》:显德六年七月,尚辇奉御金彦英,本高丽人也。奉使高丽,称臣于其王,故及于罪。何其褊欤?

外族演进迟,其俗乃有足与中国古俗相证者。《新书·吐蕃传》:其君臣自为友,五六人曰共命。君死,皆自杀以殉。此秦穆之所以杀三良也。《旧书·波斯传》:其王初嗣位,便密选子才堪承统者,书其名字,封而藏之。王死后,大臣与王之群子共发封而视之。奉所书名者为主焉。与清世建储之法,若合符节,事相类,所以处置之者自亦相类,固不必其相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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