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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鲜花椒蕊,想起来了烧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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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台湾将近三十年了,不但没吃过鲜花椒,而且也没看过花椒树,跟人家一打听,才知道胡椒、花椒台湾都不出产。后来高雄农业改良场从国外引进几株胡椒幼苗,经过几年细心的培育,已经结实累累,虽然甘平青辛程度不足,可是总算我们自己已经能够出产花椒了。

因为产量太少,您想吃点清新麻辣的鲜花椒蕊,还是办不到。前两天有位朋友从台东屏东交界的寿卡来,送了我几枝鲜花椒蕊。据那位朋友说,他在大武山区经营一座小型农场,鉴于此地没有花椒树,前几年去印尼之便,带了少许花椒种子,经过六七年的努力,现在居然育成了十几株,现在自己可以有鲜花椒蕊吃啦。

台湾近年流行歌曲多如过江之鲫,要让咱叫歌名,实在脑子里记不了那么多,其中有一句“看见沙漠就想起了水”,咱是“看见鲜花椒蕊就想起了烧羊肉”。北平吃东西,都是按时令,不到时令,您就是花钱也没处去买的。就拿烧羊肉来说吧,当初有叫贡王四的,那是以卖蜜供发家,在北平买卖地来说,也算是一号人物。可惜他生了一个不成材的宝贝儿子,整天熬鹰、弄犬、遛鸟、养鱼,十足是个败家精的坯子。有一年刚到元宵节,这位大爷忽然心血来潮,想吃烧羊肉。北平东四牌楼隆福寺街白魁,那是多年老字号,烧羊肉是出了名的。在白魁对门灶温借只碗,到白魁买点烧羊肉多带点儿汤,让灶温抻一碗把儿条,用羊肉汤下面,那是一绝。可是这位大爷对白魁的烧羊肉不欣赏,没兴趣,他住在粉子胡同,一定要吃西斜街后泥洼把口洪桥王的烧羊肉。洪桥王的烧羊肉在西城也是赫赫有名的一份羊肉床子,听说他家烧羊肉的老汤,比白魁的老汤还要来得年高德劭。同时洪桥王后院有个地窖,人家每年一过烧羊肉的季儿,一年滚一年,保存的老汤就下窖啦。尤其洪桥王家有一棵多年的花椒树,金风荐爽,玉露尚未生凉,烧羊肉一上市,恰好正是椒芽壮茁,嫩蕊欣欣的时候,凡是买烧羊肉带汤的,他知道准是买回去下杂面吃。(地道北平人有个习气,烧羊肉汤买白魁的一定是下抻条面,买洪桥王的一定是下杂面,南方人说北平人吃东西都爱“摆谱儿”,就是指这些事情说的。)

贡王四这位大爷所以指明要洪桥王不到时令,破格给他特制烧羊肉,就是大爷要吃烧羊肉汤下杂面啦。您猜怎么着,洪桥王愣是守着孔夫子的教训“不时不食”的原则,任凭贡王四来人说出龙天表给多少钱也不能破例来做,贡王四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从此成了一句歇后语:“洪桥王的烧羊肉——不是时候。”

胜利第二年,笔者回到北平,正好赶上烧羊肉刚刚上市,多年没吃过烧羊肉啦,少不得要光顾一下洪桥王,老满巴(掌柜的姓满)虽然白眉皓发,牙齿臬兀,可是神采隽朗,词情豪迈,一见面立刻认出是老邻居出外多年回来啦。大铜盘子仍旧是擦得晶光雪亮,羊腱子、羊蹄儿、羊脸子,红炖炖、油汪汪、香喷喷、热腾腾,堆得溜尖儿一大盘子,内柜陈设布置仍然老样,丝毫未改,仅仅后山墙多一幅五尺长吴子玉(佩孚)将军写的岳武穆《满江红》中堂,刚健昳丽,已经把洛阳过五十大庆,八方风雨会中州,强悍骄倨之气消磨殆尽了。敢情吴玉帅抗战时期虽然蛰居北平什锦花园,日本人威胁利诱,用尽了种种歹毒方法,人家吴大帅愣是辨析芒毫,不上圈套。因为爱吃洪桥王的烧羊肉,所以跟老满巴交上朋友啦,每到烧羊肉一上市,满巴总要亲自去几趟什锦花园给大帅送烧羊肉去。这幅中堂就是吴玉帅兴致来时,笔饱墨酣送给满巴儿的得意之作。

胜利之后回到北平,总觉着有若干事物,照表面上看是面目依然,可是骨子里好些东西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似是而非啦。就拿吃食来说吧,点心铺的细八件、小炸食、小花糕,甚至庙会的玉蜂面糕,滋味好像都有点儿变啦,跟抗战之前似乎不大对劲儿。只有少数几样还没走样,烧羊肉就是其中之一,仅仅吃了一次非常落胃的烧羊肉花椒蕊羊肉汤下杂面,因为羽书火急,又匆匆出关,连再吃一顿的口福都没有了。

去年在香港听乐宫楼老板说,北平的白魁、洪桥王,甚至牛街、门框胡同、南小街子几家有点名气的羊肉床子的烧羊肉,早已不做,就连整个羊肉床也都关门大吉。乐宫楼本来想秋天添卖烧羊肉,可是请不到师傅只好作罢。现在想吃烧羊肉不但在台湾办不到,就是在港九也戛戛乎其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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