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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黛斯特·米尼翁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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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毫无意义的愚不可及的偶然事件,决定了这位少女的生活。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天,在一家书店的架子上,莫黛斯特看见一幅石印肖像。这是她特别喜欢的一个作者,名叫德·卡那利。诸位都知道,这些素描是拿名人来进行可耻的投机生意的产物,仿佛他们的面孔是一份公共财产。这些素描又是多么不可信!在这幅铅笔画成的肖像上,卡那利摆出一副颇有拜伦气派的姿势,头发乱篷蓬地直竖着,脖颈裸露,长着抒情诗人个个必有的那种硕大无比的脑门,让大家欣赏。维克多·雨果的大脑门叫多少人剃光了头皮,详细数字不得而知,那数目大概和拿破仑使之战死疆场、而本来可能成长为元帅的人数差不多。卡那利的这副面容,由于做生意的需要而被画得超凡脱俗,给莫黛斯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买下了这幅肖像。那天,正好德·阿泰兹1一本最精彩的书刚刚出版。即使这样说有损莫黛斯特的形象,我们也必须承认,她在这位著名诗人和这位著名散文家之间踌躇了很久,不知买这本书好,还是买这幅肖像好。可是这两位名人是否没有妻室呢?莫黛斯特开始考虑弗朗索娃·珂歇是否能成为她可靠的帮手。弗朗索娃·珂歇是贝蒂娜从勒阿弗尔带走又带回来的女仆,米尼翁夫人和杜梅夫人觉得她还是比别的女仆好,现在雇她当短工,她就住在勒阿弗尔。莫黛斯特把这个有点失宠的姑娘带到自己房中。她向弗朗索娃发誓,自己永远不会给父母添一点点忧烦,永远不超出给一个少女划定的界限。对弗朗索娃,她说等以后她父亲回来时一定保证让她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条件是对于要求她做的事,一定要严守秘密。到底是什么事呢?一点小事,一件毫无恶意、对人无害的事。莫黛斯特要求她的同伙干的事,就是叫她发信和取信,回信将要寄到弗朗索娃·珂歇名下。说妥以后,莫黛斯特给出版卡那利诗集的书店老板道里阿2写了一封非常客气的短信,信中为伟大的诗人着想,向他询问卡那利是否已经结婚。然后她请出版商将回信以存局待领的形式,寄给勒阿弗尔的弗朗索娃小姐。

2道里阿是《人间喜剧》中的著名出版商。

1德·阿泰兹,《人间喜剧》中的人物,一个贫穷的贵族,经过苦学与奋斗后,成为当时最杰出的作家之一。

道里阿哪里会认真对待这封信?不过他倒是回了一封信。这封回信是他办公室中五、六个记者一块凑成的,每个人都加上了自己的俏皮话。信是这样的:

小姐:

康斯坦·西尔·梅西奥·德·卡那利男爵,法兰西学院院士,于一八〇〇年生于科雷兹省的卡那利,身高五尺四寸1,发育良好,接种过牛痘,身体非常健康,符合征用条件。他在科雷兹拥有一小块祖传地产,热切希望成婚,但要得到一笔好嫁妆。

他家的族徽,半边为直纹红色,并带金色,半边为沙色,带有银色贝壳,上端为男爵花环,下端以两株落叶松的绿色图案作为支撑。他家族的铭言是“金和铁”,但是从来不含金。

第一位卡那利族人,于第一次十字军远征时动身前往圣地,这在奥弗涅2轶事中有所记载,据说他当时一贫如洗,只随身带了一把斧子。贫困从那时起就一直压在这个家族的头上。其家徽大概便源出于此。斧头只用一个贝壳来代表。不过,这位高贵的男爵如今倒大名鼎鼎,因为他打垮了许多不信基督的人,后来死在耶路撒冷,身上一无长物,既无金又无铁。那时还没有救护车,他便死在去阿什凯隆3的路上。

1指法尺,相当于325毫米。

2奥弗涅为法国中部偏僻山区。

3阿什凯隆位于现在的加沙地带。

卡那利古堡,生产野栗子,由两座塔楼组成,一段围墙将两座塔楼连接起来。如今塔楼已被拆毁,墙上爬满了长春藤,十分壮观。古堡每年交纳二十五法郎捐税。

签署这封信的出版商还要强调指出,本人以每卷一万法郎的价目向德·卡那利先生购得诗集,卡那利先生倒是不给贝壳。

科雷兹的抒情诗人现住天堂一鱼贩子街二十九号。对一个天使派诗人来说,这是非常合适的居住区。诗句吸引鮈鱼。免除捐税。

据说,圣日耳曼区的几位贵妇人常常走上天堂街这条路,保护着这位天神。国王查理十世对这位伟大诗人十分器重,甚至认为他可以当官。最近国王任命他为荣誉勋位团军官和外交部行政法院审查官,这后一职位更加重要。这些职务并不妨碍这位伟人从鼓励文学艺术基金中领取三千法郎的津贴。这样大赚其钱在书店引起了第八次灾难,埃及倒得以幸免。唉,诗歌呀!

卡那利作品的最新版本,46厘米x62厘米,仿羊皮纸本,有毕西沃、约瑟夫·勃里杜、施奈尔、索迈尔维等人所作插图,第多厂1印刷,共五卷,定价九法郎,邮资在内。

这封从天而降的信,如同一大块铺路石板砸到了一朵郁金香上。一位诗人,审查官,在部里领薪水,又领取一份津贴,胸前佩带着玫瑰花形勋章2,得到圣日耳曼区妇女的垂青,哪里象浑身泥土,在河堤大道上游逛,忧思迷惘,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装着满脑袋诗句回到阁楼上去的诗人呢?

……莫黛斯特也看出来,这位心怀妬忌的书店老板是在冷嘲热讽,因为他写道:“我造就了卡那利!我造就了拿当3!”此外,她又重读了卡那利的诗作,重读他的那些假惺惺的、伪善的诗句。即使为了理解莫黛斯特的迷恋,也需要对卡那利的诗分析两句。卡那利与天使派领袖拉马丁不同之处,在于他有护理病人时那种曲意逢迎的本事,有靠不住的温情脉脉,有令人愉快的和缓措辞。如果说这一派的领袖高声呐喊是一只鹰,卡那利则有如一只雪白加粉红的红鹳。妇女们将他看作是自己不可多得的朋友,守口如瓶的可以讲心腹话的人,表现她们内心活动的人,理解她们的人,能给她们的行为找到解释的人。在最近出版的一本书中,道里阿留了很大的边白,莫黛斯特在空白处用铅笔写满了各种各样的批语,与这个沉思遐想、充满柔情的心灵发生了极大的共鸣。卡那利没有充满生命力的天赋,他的创作是没有生命的。但是他善于抚慰那些隐隐约约、捉摸不定的痛苦,如缠绕着莫黛斯特的痛苦之类。他对少女讲的是她们自己的语言,他能减轻鲜血淋漓的伤口的疼痛,止住呻吟甚至哭泣。他的天才并不在于对病人高谈阔论,给他们强烈情感刺激的药物;他只是满足于用和谐悦耳、令人信赖的声音对他们说:“我和你们一样不幸,我非常理解你们。来,到我身边来吧,让我们在这小溪边、柳荫下一起哭泣吧!”于是人们便走过去了!于是人们便倾听着他空洞而响亮的诗句,犹如乳母哄孩子睡觉时唱的歌。卡那利在这一点上与诺迪耶颇为相似,他用天真纯朴来使你着迷。

1第多厂,法国十八、十九世纪著名印刷厂,在欧洲出版界享有盛誉。

2玫瑰花形表示荣誉勋位团勋章的级别,别在翻领扣眼上。

3拿当,《人间喜剧》中的人物,是一位红极一时的青年作家。

这种纯朴的风格在散文家1笔下非常自然,而在卡那利笔下则是以其细腻的笔触,以其淡淡的微笑,以其凋谢的花朵,以其幼稚的哲学来刻意追求的结果。他颇为滑稽地模仿创世之初的语言,带你回到那幻想的草地上去。对于才智出众的人,人们很苛求,要求他们具有宝石的优点,不朽的完美。而对卡那利,人们看见扔给弃儿的几个小钱就心满意足了,人们对他什么都可以原谅、容忍。

1指诺迪耶。

他好象是个乖孩子,又特别有人情味。他这副天使派诗人的装腔作势产生了很好的效果,正如女人装出纯朴天真、大吃一惊、青春年少、蒙受冤屈的伤心的天使模样,也总是会产生很好的效果一样。莫黛斯特重温了自己的印象,对这颗心灵,对这副与贝尔纳丹·德·圣应埃尔1同样讨人喜欢的容貌产生了信任的感情。她没有听出版商的话。于是,七月初,她给这位进了圣器室的多拉2写了一封信。现在人们仍然把此人当作现代七星诗社的一颗明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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