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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黛斯特·米尼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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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花瓣绣满,心里十分愉快,她的面庞也流露出全部快乐的神情。矮子比查坐在女东家和哥本海姆之间,强忍住眼泪,心里在琢磨用什么办法能到莫黛斯特身边去,好悄悄往她耳边送上两句出主意的话。拉图奈尔夫人使出她那虔诚教徒的鬼心眼,选择了米尼翁夫人前面的座位,已经将莫黛斯特和其他人隔开。米尼翁夫人双目失明,默默无语,显得比平时还要苍白。这就足以说明,莫黛斯特将要接受的考验,她是知道的。说不定在最后一分钟,她还在责怪设这种圈套,可是又觉得这确有必要。因此她一言不发。她内心在哭泣。埃克絮佩是这个圈套的扳机,他对剧本完全无知,给他一个角色演演,完全出于偶然。哥本海姆出于他的性格,仍然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和莫黛斯特表现出的无忧无虑不相上下。对于一个深知其中奥妙的旁观者,这种有的人完全无知,有的人极为专注、心怦怦直跳所构成的强烈对比,真是精彩极了。

如今小说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善于安排这种效果,他们当然有权这么做。自然一向敢于胜过小说家。这里所说的自然,诸位将会看到,是指社会这个自然界。这是大自然中的一种自然,它喜欢将故事创造得比小说更富有情趣,正如湍急奔腾的流水勾画出的奇特图景,画家们怎么样也无法表现出来,其部署和雕刻石块的功夫,足以使雕塑家和建筑师拍手称奇一般。这时是晚上八点钟。在这个季节,落日只剩下最后的余晖了。这天晚上,天空万里无云,温暖的空气抚摩着大地,花朵吐露着芬芳,归去的游人脚下黄沙窸窣作响,听得真真切切。大海象一面偌大的明镜闪闪发光。海风轻微,尽管窗扇半开,牌桌上燃着的蜡烛火焰仍很平稳。这些人审视着这位少女,象画家面对着皮蒂大厦内的名画之一《玛德莱娜·多尼》1那样专注。这间客厅,这个夜晚,这套住宅,对于这位少女的肖像画,是多么合适的背景!莫黛斯特这朵与卡图卢斯2的鲜花一样不见天日的鲜花,值得这么百般防范么?

1皮蒂大厦最初为佛罗伦萨望族皮蒂家族十五世纪所建,现为皮蒂美术馆,藏有十五到十八世纪的绘画。《玛德莱娜多尼》为拉斐尔一八〇五年所作名画。

2卡图卢斯(约公元前84—54),拉丁诗人,以情诗着称,其中有“花园篱下角落中,有一朵花儿诞生”之句,巴尔扎克取的大概就是这个形象。

……诸位已经熟悉了鸟笼子,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只小鸟。

莫黛斯特当时二十岁,窈窕轻盈,就象英国素描画家为《美女图》所创作的美女。与她母亲往日一样,她娇艳欲滴。

这种风韵在法国不大能为人所理解,我们称之为“多愁善感”。然而在德国女子身上,那正是胸中的优美诗情已充溢到外貌上的表现,傻女子表现为撒痴撒娇,有头脑的少女则表现为种种绝妙非凡的姿态。大概是为了纪念夏娃吧,有一种女人,号称金发仙子。莫黛斯特淡谈的金发美丽超群,亦属金发仙子之列。她的肌肤光滑如缎,酷似绢纸贴在皮肉上,冬季严寒时瑟瑟发抖,眼神的阳光又使它放出异彩,使你恨不得用手去触摸一下。她的头发如秃鹳羽毛1一样轻盈,卷成英国式环形。头发下面隆起的前额,是那样端正完美,简直象是圆规划出来的;那额头虽然由于思考问题而闪闪发光,却仍然恬静、安详,简直到了沉着的地步。何时、何地你能见到更优美和谐、如此明净开朗的前额呢?它如同一颗珍珠,仿佛具有光泽。她的眼睛,蓝中透灰,如同孩童的眼睛那样清澈,透出全部的聪颖和天真无邪。她的眉毛好似中国脸谱用彩笔一一勾出的那样,栽在那里,微微显出眉弓来,与前额浑然一体。眼睛周围、眼角上、鬓角边,蓝色的毛细血管间呈现珍珠的色调,这是皮肤白皙的人独具的特色。这一切更突出了她心灵的纯真。她的面庞,是拉斐尔笔下圣母马利亚那种椭圆形面孔,特征是双颊颜色纯洁适中,与孟加拉玫瑰一样柔和。透光的眼皮上,长长的睫毛给面庞投下一抹暗影,暗中却又透着明。她那此刻侧着的脖颈,颀长,呈乳白色,使人不由得想起列奥纳多·达芬奇2喜欢用的不可捉摸的线条。几点雀斑,有如十八世纪妇女贴在脸上的假痣,说明莫黛斯特的的确确是大地的女儿,而不是意大利天使画派梦寐以求的那种造物。她的嘴唇,细腻而丰满,又有些嘲弄人的神气,对异性颇有吸引力。她的腰肢灵活,却不过分纤细,不会叫人为生儿育女而担心,也不象有些少女的腰身全靠紧身衣病态的束缚而得来。如此优雅的曲线美,有如一株迎风摇曳的小白杨,细布、钢铁和束带能够使之更加完美,却无法创造出这种美来。珠灰色的长连衫裙,镶着樱桃红的边饰,无邪地勾勒出上身的轮廓。一件无袖胸衣,盖住还有些瘦削的肩膀,只让人看见脖颈与肩膀相接处初始的丰满。希腊式的鼻子,端正细腻,鼻梁与面颊连接处显得棱角分明,粉红的鼻孔,散发出难以名状的庄重气息。为近乎神秘的色彩所笼罩的额头,其诗意险些被嘴上肉感的表情扫除一空。天真纯朴之气与清醒的嘲讽,争夺着眼珠那深邃而又变化莫测的天地。看到这张集扑朔迷离与聪颖于一处的面庞,一个善于观察的人说不定会想到,这位少女,任何声音都会唤醒她警觉、灵敏的耳朵,她的鼻子寻觅着蓝色的理想之花的芬芳,她大概是每天日出前后展开的诗情画意与白天的劳作之间、异想天开与现实之间搏斗的战场。莫黛斯特是个好奇而又知羞耻的姑娘,她知命明理,贞洁自守。与其说她是拉斐尔的童贞女,不如说是西班牙的童贞女更为贴切。

1法国妇女用秃鹳羽毛装饰帽子,当时非常流行。

2达芬奇,见本卷正文第21页注1。

听见杜梅对埃克絮佩说:“你来一下,小伙子!”莫黛斯特抬起头来。后来,看见这两个人在客厅一个角落里谈话,她以为大概是委托埃克絮佩到巴黎办什么事。她看看环绕着她的各位朋友,似乎对他们一个个默默无语感到十分惊讶。她指指牌桌,非常自然地叫了起来:“咦,你们怎么不打牌呀?”

那张牌桌,高大的拉图奈尔夫人管它叫“祭坛”。

“对,打牌打牌!”杜梅刚刚将小伙子埃克絮佩打发走,此时也接口说道。

“你坐那儿,比查,”拉图奈尔夫人说道,用整个桌子将首席文书与米尼翁夫人及其女儿隔开。

“你,上这儿来!……”杜梅对他妻子说,命令她坐在自己身边。

杜梅夫人是一位娇小可爱的美国女子,三十六岁。她悄悄地擦掉眼泪:她非常疼爱莫黛斯特,此时以为大祸就要临头了。

“你们今天晚上都不快活,”莫黛斯特说道。

“我们玩牌嘛!”哥本海姆答道,一面将手中的牌排开。

且不说这种情形该是多么有趣,如果我们解释一下在莫黛斯特问题上杜梅所处的地位,这种情形就更加有趣了。下面这段介绍,倘若过于简短而枯燥无味,还请各位见谅,因为笔者希望尽快将这一场面描写完毕,而叙述一下统辖整个故事情节的内容提要又是势在必行的。

杜梅(本名安讷-弗朗索瓦-贝尔纳)生于瓦讷,一七九九年作为一名士兵参加远征意大利大军。他的父亲曾任革命法庭庭长,以富有魄力着称。热月九日1以后,这个凶狠的律师上了断头台。

1热月,法兰西共和历的第十一月,相当于公历七月十九日、二十日至八月十七、十八日。一七九四年热月九日,资产阶级右派发动政变,推翻了雅各宾党的专政,称热月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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