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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舶

第二回 假肝胆蒋佛哥禅室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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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浮生能得几多时,须学杨公畏四知。

綦缟足娱休妄念,不渔美色是男儿。

当下赵云山、赵相,过了自己的船,前往苏州进发。按下不题。且说蒋云,自从见了冯氏,时刻想念不忘。到得结义之后,虽则每日相见,怎奈赵相是个不出门的主顾,那冯氏又极贞慎,凭你着意殷勤,微言挑拨,并不肯轻露半点笑容。以此只得眼饱,无由着手。

那一日直送赵相,到了秀州分别。一路回来,心下暗暗欢喜,不住的想道:“纵使冯氏心肯,有那王氏碍眼,毕竟未易就谐好事。不如先把王氏揿倒,那雌儿就是我手中物了。”算计已定,只等船到岸边,先去回复了王氏。才进家里,收起盘盏,打发了船家,就去买了一尾鲜鱼,一只大鸡,一盘茶食,着令浑家杨氏巧姑,打从后门送到王氏家里来。王氏婆媳,殷殷致谢,就把鸡鱼整理,留着巧姑,吃了夜饭,一同送他回家。巧姑又将婆媳留住吃茶,盘桓至更余天气,蒋云亲自点灯送转进入门内。低声嘱道:“没有男子在家,须防小人暗算。倘有什么响动,只宜侧耳细听,切不可就说是猫鼠。”王氏道:“多谢好话,夜深了,去罢。”蒋云走了四五步,复又转身唤道:“油虽贵,须要点着一盏灯儿,也觉胆大些。”王氏从楼上应道:“晓得了。”自此蒋云每日间,只在赵家走动。早间缺柴,就去买柴。晚上要酒,就为打酒。王氏十分欢喜,亲做一双鞋袜,送与蒋云,蒋云把来放在家里。过了两日,王氏问道:“我做的鞋袜,怎么不穿?想是做得粗糙,不中你的意么?”蒋云道:“蒙娘厚恩见赐,只宜簇新珍藏笥箧,以便时时须戴,岂可放在脚下踹着。”又一日,蒋云拿了一匹绵绸,央着王氏裁剪,故意把那尺儿掉在地下,假做寻尺,将王氏的脚尖,捏上一把。王氏笑道:“你错了,那根不是尺儿,为何倒捏了我的脚尖。”说话的,若是王氏果系贞洁,此时就该发话,使蒋云没意思,也便绝了他的邪念。怎反说是错捏,岂不是明明有意的了。原来王氏,年虽三十五岁,姿容白嫩,倒像三十以内的。自从守寡,已经八载。既当久旷之际,又值一个光棍后生,终日在家,娘长娘短,肉麻亲热。不要说王氏,就是贞节妇,只怕也着了邪魔。倒亏冯氏做人正气,在旁碍眼,不便勾搭。闲话休提。

且说王氏,为因自己的生辰已近,要请观音庵尼姑,唤做静照念经。预托蒋云,置备蔬果香烛等物。蒋云暗喜道:“只在这尼姑身上,便可以成就我的好事了。”遂将银二两,即日到庵,送与静照,要他如此如此。

原来静照虽入空门,却惯会与人做那马泊六的。见了一锭雪花细丝,满口许允道:“不劳居士费心,只凭我三寸舌,包你成就。但事谐之后,还求重谢。”蒋云笑嘻嘻的应了一声,即作别而回。当日午后,静照一径走至赵家,见了王氏,嘻嘻笑道:“别来未久,不觉尊容比前愈加肥嫩了许多,想是喜气冲冲,以致精神旺相。”王氏叹口气道:“穷居孤寡,有甚喜来。”静照道:“闻得大官人与蒋居士结为弟兄,得人扶助一喜也。又闻大官人出外为商,必获厚利,二喜也。目下更值寿诞伊迩,三喜也。还有意外之喜,难以枚数。”王氏笑道:“多谢师父,但知我的喜,怎知我忧柴忧米,支持门户,若不可言。日来正为贱诞偶临,已买下些香烛,意欲屈请贤师徒二位到舍,念经一日。尚未专人相约,谁想顺风儿吹得来。”静照道:“我亦正为此特来相请。若到宅上,打搅不便。不如赍了香烛,光降荒山,待与家师静悄悄的多诵几卷经,倒觉省便些。未知尊意若何?”王氏道:“如此甚好,至期容当早起叩刹。“遂欲具斋相款,静照推谢而去。只因此一来,有分教:

寿辰翻作鸳鸯会,尼刹新开方便门。

到了那一日,王氏清晨梳洗,留着冯氏在家,同了蒋云,并蒋云家里一个小厮,拿了香烛蔬果,来到尼庵,周围一看,果然好一所幽雅禅室。但见:

门外水浮绿藻,篱边烟锁垂杨。

只有白云一片,时同野鹤回翔。

当下静照接进殿上,只见佛座前烛火辉煌,香烟缭绕。那师徒两个,早已念完了一卷药师经。王氏向佛参拜礼毕,老尼就来邀进房内吃茶。静照道:“蒋居士也到里边,一同吃了茶罢。”王氏道:“多谢师父,总没有外客,只该一处同吃了。“既而早饭已过,静照与老尼,自在佛前诵经。蒋云领着王氏,四围闲看。每每将些风情说话勾引。王氏只是笑而不言。停了一会,静照又来催唤吃斋。等得王氏和着蒋云,进入房中,静照道:“二位且请宽坐,待我去佛前添了香烛,再来奉陪。”转身向着蒋云,丢了一个眼色,遂将房门反掩而去。蒋云带着笑,走近王氏身边,双膝跪下道:“这段苦情,娘可得知么?“王氏便将肩上打了一下,带笑骂道:“活贼囚,你的歹意,我久已猜着你了。只是这个所在,怎么使得。万一静照闯将进来,却不要羞死了人。”蒋云道:“实不相瞒,这个静照,也与我相处的,故把房门反锁而去,明要撮合尔我的好事。倘获娘肯见怜,感恩不尽。”当下王氏已是欲火难按,凭着蒋云抱到禅榻之上,解开裙带,霎时间云雨起来。一个是轻薄少年,一个是久旷孀妇,正如干柴烈火,自然尽兴极娱。不觉香汗透衣,芳魂欲失矣。曾有一诗,单骂蒋云的负义短行。道是:

神前枉结弟兄盟,人面那知是兽心。

可惜维摩清净地,却将禅榻恣奸淫。

且说蒋云,自在尼庵,得遂奸媾,满心欢喜。以后不隔数夜,捉着空儿,即踅到王氏房中,云情雨意,十分浓快。只是婆媳两个,卧房只隔着一层板壁,凭你做得隐瞒,未免淅淅索索,有些响动。那冯氏伏在壁上,子午卯酉,早已一一听得仔细。况兼蒋云,实欲假途伐虢,既得与王氏通奸,便觉胆大。每每见着冯氏,捏手捏脚,戏言挑拨。冯氏又不敢声张,只好暗暗气恼。

一夕,云雨毕后,王氏搂着蒋云,低声说道:“虽获与你绸缪数夜,唯恐隔壁听见,曾没有一遭像意。就是说话,也说不得一句儿,这却怎处?”蒋云道:“便是这样干事,我也甚觉气闷。今后就放荡些,料想不妨。”王氏摇首道:“这个怎么使得,倘被听见,教我怎样嘴脸。”蒋云笑道:“若要不知,除非莫为。任你做得隐藏,只怕瞒不到底。倒不如拖在浑水,塞住了他的口,就使日后兄弟回家,也还可乘间往来,不致与你断绝。”王氏沉吟了半晌道:“这个意思,倒也不差。只是太便宜了你。”两个说得兴浓,又云雨一次。以后蒋云搭着冯氏说话,王氏便远远的闪了开去。自古道:“上梁不正下梁参差”,那冯氏虽极正气,怎当蒋云日逐引诱,到得睡时,又听着些淫声谑语,情欲久疏,熬煎不过,怕不走了邪路。那蒋云又胡诌哄道:“昨日有人自武昌回来,说在同寓中有个姓赵的朋友,与一妓女留恋,亏折本钱,回家不得。我想此去湖广路程不多,况且籴米是一件极易的交易,为何耽搁许久,杳无音信。或者果有此事,亦未可知。”冯氏听说,也不辨真假,就怀着醋意。心下转道:“他就在外作乐,并不顾我,我又何必苦苦的守着他。”原来妇人家,随你贞慎端方,偏是那妒心最重。当下冯氏念头一转,对着蒋云就有几分好意。王氏在旁,又絮絮的说着蒋云许多好处。

一日,偶然谈起西厢故事,冯氏道:“崔莺是个失节之女,说他甚的。”王氏变色道:“男女之间,大欲存焉,你看世上妇人,那不失节者能得几个。只要择人相处,不致淫滥,也就够了。那个马儿不吃草,这样满话,是说不尽的。”冯氏低着头,便不做声。当日傍晚,蒋云买了一尾鲜活青鱼,拿进厨下。恰值冯氏独自立在灶前,蒋云道:“闻得婶婶爱吃鲜鱼,特买得这一尾,把来与婶婶做夜饭。”冯氏道:“有甚好处到了伯伯,只管要你费钞。”一头说,一头伸手接鱼。蒋云随手,就将那雪藕相似的玉腕,捏上一把。冯氏含着笑,佯做不知。蒋云觉有几分光景,心下暗喜,就把些闲话鬼诨了一会。只见冯氏低着头,两手托在腰眼,急急的走上楼去。蒋云随后潜步而上,伸首看时,原来冯氏为着小便要紧,进得房门,开了便桶的盖儿,朝内就坐。及至撒完了尿,掀起那肥肥嫩嫩的屁股,拈纸揩抹。不提防蒋云站在背后,看了好不动火,连步向前,拦腰抱住,急得冯氏双脸涨红,低声喝道:“青天白日,这是什么勾当。我若叫喊起来,只怕丧尽了你的体面。”蒋云道:“我爱婶婶十分标致,若能亲近玉体,死亦甘心,何况体面。“冯氏又再三哀恳道:“既要如此,须放了手,待夜间来和你同睡。”蒋云笑道:“只怕你骗脱了身,就要变卦。”冯氏道:“若我翻悔,不得好死。”蒋云才肯听信,虽即放开。裤腰尚未穿上,露出那嫩松松的话儿,已被蒋云摩弄了好一会。

那一夜,巫山有路,果然成就了云雨之梦。正所谓:

水性妇人难保节,贪淫男子会偷情。

蒋云既把冯氏一并勾搭,每夜婆媳两个,轮流淫媾,自此进出,益无忌惮。虽则被窝中做事,怎瞒得隔壁对门几家邻舍的耳目。那做裁缝的董近泉,常把微词取笑,思欲起发蒋云的酒吃。蒋云若是一个知事的,就请他吃了一杯,也免日后多少是非。只因自恃衙门走动,结识绅衿,眼里那有董裁,怎肯费着东道。近泉见不招揽,心下愤愤不悦,只等赵相回来,指点捉奸,且按下不题。

再说赵云山同了赵相,自从起身去后,一路无话。到了湖广省城,投入牙行,正欲置货,忽因小衅斗殴,犯了一头假人命。赵相虽幸从宽拟杖,却因云山陷入囹圄,日常送饭,还要与他衙门打点。自六月初旬到彼,直至九月终,囊资罄尽,方获审豁。两个怏怏失意,只得收拾起程,连夜赶回,已是十月中了。先到云山家里,放下行李,云山取出碎银一包,付与赵相道:“虽是你我晦气,遭了这场屈官司。然兄是折不起的,怎教你费尽而归。可将这几两碎银,回家使用。待我催讨帐目,再借些与兄作本。”赵相因以离家日久,记念母妻,巴不得一步跨到家里。急忙忙接放袖中,背了被囊,作别而归。到了自家门首,时将亭午,门犹扃闭未开。连连弹叩数下,里面婆媳两个,因与蒋云鬼混了一夜,睡到巳刻起身,正在梳洗。忽闻门上敲响,侧耳细听,知是赵相回来。不觉吃了一惊。说话的,你说错了。大凡久出乍归,室家相会,自有一段跃然欣喜之状,为何倒说吃惊?只因心下虚怯,虽欲勉强装出笑容,怎奈忸怩情态,终不能掩。就是做客回家,少不得雇人搬运货物,热热闹闹,也有一番得意光景。却因赵相犯了官司,资本丧尽,虽则到家,神气消沮,不觉垂头叹息。当下相见毕,王氏就盘问道:“你为何羁留湖广,直到今日才回?置得什么货物?何不令人搬取到家?”赵相便把前后事情,备细说了一遍。冯氏道:“我不信,偏有这样横祸。你莫非在花街柳巷,迷恋娼妓,折了本钱,反捏这无影的话儿,归来搪塞。”赵相正欲分解,忽闻门响,却是蒋云时来探望。赵相慌忙延入,再三致谢。蒋云道:“适间偶在路上,遇着赵云山,始知贤弟已经回府。又闻在彼遭了一场屈事,此真意外之变,殊可扼腕。然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贤弟前程远大,亦何必以此介怀。”赵相连声叹息道:“小弟是个失时落运的人,料想决无好日。”说罢,又把些闲话叙了一会,连忙置备鱼肉酒果,烧个利市,就把来请着蒋云。

当晚,饮酒中间,婆媳两个相继出来,带着笑,连连斟酒相劝。赵相心下就有几分猜疑。到得睡后,云雨之际,冯氏反若勉强迎接,并不像往时有许多贪恋欢喜情状。及至事完,又只管称赞蒋云的好处。赵相十分不快。将到黎明,即起身梳洗,遍向邻居探望。落后才到董裁家里。董近泉一把拖进店后,揖毕坐下,问过寒温,董裁道:“自从大官去后,瞬息半年,使我两口儿时常挂念。谁想晦气,折了本钱,家内又没人照顾。老朽虽你紧邻,各自门各自户,怎好管得。今后大官切不可再要出去,早晚有人来往,亦须防察。后生家,体面是要紧的。这是老朽的好话,休得见怪。”

赵相听了这一番言语,益觉怏怏不乐,遂即起身回到家里。恰值赵云山同着几个心腹朋友,设酒在白龙潭船内,要与赵相解闷,遣人相邀,立等同去。赵相不能推却,即时迤逦出城,来到船中。早饭已备,饭后把那象棋,略略消遣了几局。时未过午,将酒饮起,直至黄昏始散。赵相已是十分沉醉,一路踉跄而归。将次到家,偏那心上的事儿,却又记得明白。遂不向前门,竟悄悄的打从后门而来。伏在门上,侧耳听时,蒋云果然在内说话。初时模糊,听不明白,只听得落后两句道:“撞着了不好意思,我向后门去罢。”赵相此时,酒已全醒。不觉怒从心上起,正欲敲门进去,猛听得门栓一响,里面蒋云又闯将出来,两个劈头一撞,赵相立脚不住,竟是翻身一跤。蒋云认道是邻舍人家听他动静。勃然大怒,竟把赵相按在地上,着实打了数拳。恰好婆媳两个,把着灯盏送出。听得有人跌倒在地,连忙移火一照,却是赵相。惊得蒋云放手不迭,飞步而去。王氏冯氏慌忙出来,把赵相扶起,搀到楼上卧房,和衣睡倒。婆媳两个重又下楼,收拾碗盏。停了一会,只听得连声唤茶。冯氏急忙泡了一碗,拿上楼来,双手递去。赵相睁圆双眼,接茶在手,向着冯氏,就是劈面一掷。幸得连忙闪开,那只碗儿,跌下楼板,打得粉碎。冯氏道:“好好出外半年,本钱虽折,却会撒起酒风来了。”赵相大怒道:“会养汉的贼淫妇,我且问你,方才从后门出去的,是那一个?”冯氏道:“啊呀,好不胡说,你自家吃得烂醉,跌倒在地,我与婆婆两个,扶你进来,却有何人出去,你莫非眼花了。”赵相厉声骂道:“贼淫妇,你这养汉的事情,我已备细晓得。只在早晚间,少不得把你这贼淫妇,处置一个死。”一头说,一头伸手把冯氏的头发,一把揪来,揿在身底下,提起拳头,一口气打上五六十拳。王氏还在楼下收拾,听得冯氏连声叫喊,慌忙上楼,和身劝解。怎奈那把头发紧紧捏住,再拆不开。王氏急了,把赵相的手腕,咬上一口,才得放松。冯氏得脱,竟一溜烟奔到楼底下去了。赵相愈加恼怒,又欲赶到楼下来打,王氏将身拦住不放。赵相道:“我自打那会偷汉的贼淫妇,好扯淡,谁要你劝。想是你与他做一路的了。”只这一句话,打着了王氏的心窝,便插胸跌脚,放声大哭道:“好一个没廉耻的乌龟畜生,我做娘的在家熬苦受淡,巴不得一日的饭做两日吃,你却把二百两细丝出去,不知怎么样弄完了,刚刚剩得一个被套子回来。我不埋怨你也够了,你反平白地生言造舌,捏出无影无踪的话儿来屈陷人。就是打老婆也罢了,怎么连我也拖在浑水内。我自你十二岁上守寡起,直到如今,你见做娘的偷着几个汉子,曾亲眼撞过几遭。你这忤逆畜生,说出这样话儿,只怕要死快的了。”千畜生,万畜生,足足骂了更余天气。赵相和衣睡在床上,又恼又恨,等到晓钟初动,就起身出门,走到赵云山家里商议。不知王氏起来,更有什么话说?

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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