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之加富尔则何如?法国第二革命之起,玛、加二贤固奋袂扼腕,亟欲一雪,而加富尔亦少年盛气,不能自制。尝于广座之中,痛骂撒的尼亚政府之因循,谓意大利人竟无一个是男儿者。政府闻之,直命陆军省禁彼,不许住居治、那阿焦灵两地,遂谪于僻邑,为巴特城之土木监督。居一年,怏怏不乐,遂挂冠去。读者试掩卷一思,加富尔去将何适?意者其不投革命军,则入政党已耳。而加富尔会心独往之处,有非寻常人所能拟议者。噫嘻!桓灵失纲,四海鼎沸,群雄拊髀攘臂之际,而绝代伟人诸葛亮,乃躬耕于南阳。当法国革命,全欧如麻,豪杰蜂起水涌之时,而绝代伟人加富尔,乃学圃于黎里,古之欲就大业者,必有所养。呜呼!其亦可以师矣。
盖加里波的,军人之资也,其意以为:“彼哥索加(拿破仑产地也)之英雄,当法国危急存亡之秋,能以一呼披靡天下,内平内乱,外敌俄、普、奥三大敌,无他,能用其国民,使怀必死之志以报国。则向之农民、市民,皆可忽变为精锐无敌之练卒。彼何人哉?我何人哉?我意大利今虽积弱矣,然国民愤闷勃郁之气,既将熟而可用,吾将率之以追我祖般琶之伟绩,复我史罗马之光荣,制梃以挞奥法,吾信其非难矣。”此则加里波的之志也,玛志尼异是。玛志尼,学者也,理想家也,以为:“欲行革命,则不可播革命之种子;欲求文明,则不可不筑文明之土台。故当推本于国民精神,养其不移不屈之道心,鼓其死而后已之元气。”此则玛志尼之志也。若加富尔则又与二豪异其撰,彼以为:“今日者外交时代也。以气盖一世之拿破仑,不免为圣气连拿(拿破仑迁死之地也)孤岛之鬼,岂有他哉!为其敌天下而已。夫吾恃吾力而不倚助于人,固正气所当尔,固人道所应尔。虽然,此道此气,岂不在我?居今日之天下,而惟侈言不顾成败、不恤利钝,陈义非不甚高。然业也者期成者也,期成之业,岂惟恃道,盖术亦不可不用者矣,故夫加波拿里者,乌合之众,无谋之师,不足云矣。即彼少年意大利亦恐至诚有余,而智力不足以相济。吾思之,吾重思之,今日意大利列国中,如昔昔里,如尼波士,如罗马,如达士加尼,如仑巴的,皆不足凭藉以成大业,其可以有为者,惟我宗邦撒的尼亚耳。虽其地狭众寡,不足为轻重于欧洲,若夫善用之,岂不在人!撒的尼亚,实我一生之舞台也。”此加富尔之志也。
加富尔之所志者,既在此不在彼,其所以利用此舞台之术则如何?彼自以身列贵族,一跃而为宰相,殆非难事。今以嫌疑被谪,若不自戢,徒逸此机,毋宁自隐焉以为他日之地。当其翩然归耕也,其友有贻书吊之者,惜其以有为之身,受嫉当途,老于山野,加富尔戏答之曰:“事未可知,天若假公以年,伫看他日加富尔为全意大利宰相之时矣。”嘻,伟人之自负自信,有如此者。
加富尔之隐于农,非徒隐也,而真农也。彼盖搏虎搏兔皆用全力之豪杰也。彼始事于黎里,延及邻近诸地,自农事之改良,道路之兴作,灌溉之新案,水车之制造,无不孳孳汲汲,以身任之。其时轮船之制新发明,乃首采用之,以运输于麦阿里之湖上。一切地方上民事,皆干预之,奖厉之,遂于彼特们兴一最大之农会,创建焦灵银行,日夕尽瘁,未尝宁居。盖加富尔之远识,早有见于欧洲社会,必有一番大变革,而殖产兴业,实为之源。故先导其民使习于此,彼其后此当国之际,所以能举而措之。若烹小鲜者,盖其养之于前者豫矣。
不宁惟是,彼又乘此空隙,遍游英法诸国。盖彼既以未来之宰相自命,则其于各国政治之实况,审之不可以不熟也。其至英也,与哥布顿(cobden)最亲,其至法也,与基率特(guizot)最善。哥布顿自由之思想,与基率特保守自负之精神,彼皆能融纳之。又屡往就英国国会之旁听席,饫闻当时大政治家格兰斯顿、比康斯佛等之舌战,大有所感动。自是心醉英国政治,而尤歆其自由势力之旺盛。见夫《选举法改正案》《信教自由案》《全废奴隶案》等之屡次剧战,而卒归胜利,虽以惠灵吞之英名,犹不能压当时之民气。则拍案快呼曰:“有是哉!有是哉!我意大利国民之精神,其亦不可不以此为鹄矣。我辈今犹然奴也,今犹然缚也。”自是以往,加富尔以崇拜英风闻于天下。虽然,彼无所雌黄焉,无所躐进焉,矻矻焉更研英文、治英学,详察英国政治、宗教、教育、农工商各事业,以备将来经国之用。盖加富尔以农以游自隐者凡十者有六年。十六年之星霜,不可谓不久。此十六年内意大利之事变,不可谓不多。虽然,彼遂不厌,彼遂不动,盖其胸中早有所自主,而定识定力,非外界所能夺也。加富尔实最富于忍耐力之伟人也。翻观此十六年中玛志尼、加里波的之二豪则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