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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

第五十四回 高太尉大兴三路兵 呼延灼摆布连环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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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回凡三段文字。第一段,写宋江纺车军;第二段,写呼延连环军,皆被精神极变动之文。至第三段,写计擒凌振,却只如儿戏也。所以然者,盖作者当提笔未下之时,其胸中原只有连环马军一段奇思,却因不肯突然便推出来,故特就“连环”二字上颠倒生出“纺车”二字,先于文前别作一文,使读者眼光盘旋跳脱,卓策不定了,然后忽然一变,变出排山倒海异样阵势来。今试看其纺车轻,连环重,以轻引重,一也。纺车逐队,连环一排,以逐队引一排,二也。纺车人各自战,连环一齐跑发,以各自引一齐,三也。

纺车忽离忽合,连环铁环连锁,以离合引连锁,四也。纺车前军战罢,转作后军,连环无前无后,直冲过来,以前转作后引无前无后,五也。纺车有进有退,连环只进无退,以有进有退引只进无退,六也。纺车写人,连环写马,以人引马,七也。盖如此一段花团锦簇文字,却只为连环一阵做得引子,然后入第二段。

正写本题毕,却又不肯霎然一收便住,又特就马上生出炮来,做一拖尾。然又惟恐两大番后,又极力写炮,便令文字累坠不举,所以只将闲笔余墨写得有如儿戏相似也。呜呼!只为中间一段,变成前后三段,可谓极尽中间一段之致;乃前后二段,只为中间一段,而每段又各各极尽其致。

世人即欲起而争彼才子之名,吾知有所断断不能也。

前后二段,又各各极尽其致者。如前一段写纺车军,每一队欲去时,必先有后队接住;一接一卸,譬如鹅翎也。耐庵却又忽然算到第五队欲去时,必须接出押后十将,此处一露痕迹,便令纺车二字老大败阙,故特特于第五队方接战时,便写宋江十将预先已到,以免断续之咎,固矣。然却又算到何故一篇章法,独于第五队中忽然变换?此处仍露痕迹,毕竟鼯鼠技穷,于是特特又于第四队方接战时,便写第五队预先早到,以为之衬。真苦心哉,良工也。

又如前一段写纺车军五队,一队胜如一队,固矣。又须看他写到第四队,忽然阵上飞出三口刀,既而一变,变作两口刀,两条鞭,既而又一变,变作三条鞭,越变越奇,越奇越骇,越骇越乐,洵文章之盛观矣。

后一段,则如晁盖传令,且请宋江上山,宋江坚意不肯。读之只谓意在灭此朝食耳,却不知正为凌振放炮作衬,此真绝奇笔法,非俗士之所能也。

又如要写炮,须另有写炮法。盖写炮之法,在远不在近。今看他于凌振来时,只是称叹名色,设立炮架;而炮之威势,则必于宋江弃寨上关后,砰然闻之,真绝奇笔法,非俗士之所能也。

写接连三个炮后,又特自注云:两个打在水里,一个打在小寨上者,写两个以表水泊之阔,写一个以表炮势之猛也。

至于此篇之前之后,别有奇情妙笔,则如:将写连环马,便先写一匹御赐乌雅以吊动之;将写徐宁甲,因先写若干关领甲仗以吊动之。若干马则以一匹马吊动,一副甲则以若干甲吊动,洵非寻常之机杼也。」

话说高太尉问呼延灼道:“将军所保何人,可为先锋?”呼延灼禀道:“小人举保陈州团练使,姓韩,名滔,原是东京人氏;曾应过武举出身;使一条枣木槊;人呼为百胜将军;此人可为正先锋。又有一人,乃是颍州团练使,姓彭,名屺,亦是东京人氏;乃累代将门之子;使一口三尖刃刀,武艺出众;人呼为‘天目将军’;此人可为副先锋。”「眉批:

保举将材。」高太尉听了,大喜道:“若是韩

、彭二将为先锋,何愁狂寇不灭!”当日高太尉就殿帅府押了两道牒文,著枢密院差人星夜往陈、颍二州调取韩滔、彭圯火速赴京。「保举将材是第三段。」不旬日间,迳来殿帅府参见了太尉并呼延灼。

次日,高太尉带领众人都往御教场中操演武艺;看军了当,「太尉看操是第四段。」「眉批:

太尉看操。」却来殿帅府会同枢密院计议军机重事。「眉批:枢院议兵。」高太尉问道:“你等三路总有多少人马在此?”呼延灼答道:“三路军马计有五千;连步军数及一万。”高太尉道:“你三人亲自回州拣选精锐马军三千,步军五千,约会起程,收剿梁山泊。”呼延灼禀道:“此三路马步军兵都是训练精熟之士,人强马壮,不必殿帅忧虑,

「枢院议兵是第五段。」但恐衣甲未全,「以踢雪乌骓吊动连环马,以关领衣甲吊动徐宁甲,真妙绝之文。○以一匹马吊动许多马,以许多甲吊动一副甲,真奇绝之文也。○或有俗士不信此评者,圣叹因愿闻特写呼延之军衣甲未全之故,何故也?

」只怕误了日期,取罪不便,乞恩相宽限。”高太尉道:“既是如此说时,你三人可就京师甲仗库内,不拘数目,任意选拣衣甲盔刀,关领前去。务要军马整齐好与对敌。出师之日,我自差官来点视。”呼延灼领了钧旨,带人往甲仗库关支。呼延灼选得铁甲三千副,熟皮马甲五千副,铜铁头盔三千顶,长枪二千根,滚刀一千把,弓箭不计其数,火炮铁炮五百余架,都装载上车。

「眉批:

关领甲仗。」临辞之日,高太尉又拨与战马三千匹。三个将军,各赏了金银缎匹,三军尽关了粮赏。「关领甲仗是第六段。」呼延灼和韩滔

、彭圮都与了必胜军状,辞别了高太尉并枢密院等官。

三人上马,都投汝宁州来。于路无话,到得本州,呼延灼便遗韩滔、彭圯各往陈、颍二州起军,前来汝宁会合。「眉批:

三路合军。」不到半月之上,三路兵马都已安足。呼延灼便把京师关到衣甲盔刀,旗枪鞍马,并打造连环铁铠,军器等物,分俵三军已了,伺候出军。「三路合军,是第七段。」高太尉差到殿帅府两员军官前来点视。犒赏三军已罢,「眉批:

太尉犒军。」呼延灼摆布三路兵马出城:「太尉犒军是第八段。」前军开路韩滔,中军主将呼延灼,后军催督彭圯。马步三军人等,浩浩荡荡,杀奔梁山泊来。「浩浩荡荡四字,写军容绝妙好辞,抵过无数车如流水马如龙、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语。」

却说梁山泊远探报马迳到大寨报知此事。聚义厅上,当中晁盖、宋江,上首军师吴用,下首法师公孙胜并众头领,各与柴进贺喜,终日筵宴。听知报道汝宁州双鞭呼延灼引著军马到来征战,众皆商议迎敌之策。吴用便道:“我闻此人乃开国功臣河东名将呼延赞之后,武艺精熟;使两条钢鞭,卒不可近。必用能征敢战之将,先以力敌,后用智擒。”说言未了,黑旋风李逵便道:“我与你去捉这厮!”「不是描写铁牛,正是提清题目,言此番大文,尚从打死殷天锡根上起。」「眉批:此下凡两段文字,此一段详梁山,略呼延;后一段详呼延,略梁山。」宋江道:“你怎去得;我自有调度。可请霹雳火秦明打头阵,豹子头林冲打第二阵,小李广花荣打第三阵,一丈青扈三娘打第四阵,病尉迟孙立打第五阵。将前面五阵一队队战罢,如纺车般转作后军。

「调拨出奇,真是以兵为戏,亦是以文为戏。」我亲自带引十个兄弟引大队人马押后。左军五将,朱仝、雷横、穆弘、黄信、吕方;右军五将、杨雄、石秀、欧鹏、郭盛。「好。」水路中,可请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弟兄驾船接应。「好。」却教李逵与杨林引步军分作两路埋伏救应。”「好。」宋江调拨已定,前军秦明「第一拨。」早引人马下山,向平山旷野之处列成阵势。「眉批: 第一番详山泊,略呼延,作引文。」

此时虽是冬天,却喜和暖。「偏是百忙时,偏有本事作此闲笔。」等候了一日,早望见官军到来。先锋队里百胜将韩滔领兵扎下寨栅,当晚不战。

次日天晓,两军对阵,三通画鼓,出到阵前,马上横著狼牙棍,望对阵门旗开处,先锋将韩滔,横槊勒马,大骂秦明道:“天兵到此,不思早早投降,还敢抗拒,不是讨死!我直把你水泊填平,梁山踏碎;生擒活捉你这伙反贼解京,碎尸万段!”秦明本是性急的人,听了也不打话,

「就性格上作省笔。」便指马舞起狼牙棍,直取韩滔。韩滔挺槊跃马,来战秦明,两个斗到二十余合,韩滔力怯,只待要走,背后中军主将呼延灼已到。见韩滔战秦明不下,便从中军舞起双鞭,纵坐下那匹御赐踢雪乌骓,跑哮嘶喊,来到阵前。

「此一合中,呼延忽来。○此段文字本以山泊为主,以呼延为宾。今看他详写山泊诸将纺车般脱换,又插写呼延将军掷狮来去,以一笔兼写两家健将,遂令两篇章法,一齐俱成,妙绝。」

秦明见了,欲待来战呼延灼,第二拨豹子头林冲已到,「接第二拨。」便叫:“秦统制少歇,看我战三百合却理会!”林冲挺起蛇矛,奔呼延灼。秦明自把军马从左边踅向山坡后去。

「第一拨纺车般转去矣。」这里呼延灼自战林冲。两个正是对手:枪来鞭去花一团,鞭去枪来锦一簇。「绝妙好辞,不过两句九个字,而便令人眼光霍霍不定。」两个斗到五十合之上,不分胜败。

第三拨小李广花荣军到,「接第三拨。」阵门下大叫道:“林将军少歇,看我擒捉这厮!”林冲拨转马便走。呼延灼因见林冲武艺高强,也回本阵。「此一合后,呼延忽去。」林冲自把本部军马一转,转过山坡后去,「第二拨纺车般转去矣。」让花荣挺枪出马。呼延灼后军已到;天目将彭圯横著那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骑著五明千里黄花马,「绝妙好辞,三两四八五千,六个字用在一处,遂成异样花色。」出阵大骂花荣道:“反国逆贼,何足为道!与吾并个输赢!”花荣大怒,也不答话,便与彭圯交马。两个战二十余合,呼延灼看看彭圯力怯,纵马舞鞭,直奔花荣。

「此一合中,呼延忽又来。」

斗不到三合,第四拨一丈青扈三娘人马已到,「接第四拨。」大叫:“花将军少歇,看我捉这厮!”花荣也引军望右边踅转山坡下去了。「第三拨纺车般转去矣。」彭圯来战一丈青未定,第五拨病尉迟孙立军马早到,「便入第五拨,法变。」勒马于阵前摆著,看这扈三娘去战彭圯,「此处忽然增出第五拨人马看战,便令精彩加倍耀艳,真文章之盛观也。」两个正在征尘影里,杀气阴中,一个使大杆刀,「是一样刀。」一个使双刀。「又是一样刀。○虽两将一样使刀,然实是两样刀也。忽然两样刀引出一样鞭来,真文章之盛观也。」两个斗到二十余合,一丈青把双刀分开,回马便走。彭圯要逞功劳,纵马赶来。一丈青便把双刀挂在马鞍轿上,袍底下取出红绵套索,——上有二十四个金钩,——等彭圯马来得近,扭过身躯,把套索望空一撒,看得亲切。彭圯措手不及,早拖下马来。孙立喝教众军一发向前,把彭圯捉了。呼延灼看见了大怒,奋力向前来救。

「看他忽又来。」一丈青便拍马来迎敌。呼延灼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那一丈青。两个斗到十合之上,急切赢不得一丈青,呼延灼心中想道:“这个泼妇人,在我手里斗了许多合,倒恁地了得!”心忙意急,卖个破绽,放他入来,却把双鞭只一盖,盖将下来;

「好呼延灼,真惊死人。」——那双刀却在怀里。「又好一丈青,真惊死人。」——提起右手钢鞭,望一丈青顶门上打下来。「好呼延灼,真惊死人。」却被一丈青眼明手快,早起刀,只一隔,右手那口刀望上直飞起来。「又好一丈青,真惊死人。」却好那一鞭打将下来,正在刀口上,铮地一声响,火光迸散。「好呼延灼,又好一丈青,真惊死人。」一丈青回马望本阵便走。呼延灼纵马赶来。病尉迟孙立见了,「接第五拨。」便挺枪纵马向前迎往厮杀,背后宋江却好引十对良将都到,列成阵势。「五拨人马既毕,纺车几乎停住矣,陡然接出押后大队来,真文章之盛观也。」一丈青自引了人马,也投山坡下去了。「第四拨纺车般转去矣。」

宋江见活捉得天目将彭圯,心中甚喜;且来阵前,看孙立与呼延灼交战。「又是一番看战,真乃十倍精彩。○文章声势,一段胜似一段,使人叹绝。」孙立也把枪带住手腕上,绰起那条竹节钢鞭,来迎呼延灼。两个都使钢鞭,却更一般打扮:「上文三口刀,中间忽然变出两口刀、两条鞭;至此又忽然变出三条鞭,真文章之盛观也。」病尉迟孙立是交角铁幞头,「交角。」大红罗抹额,「大红罗。」百花点翠皂罗袍,「百花点翠。」乌油戗金甲,「乌油饯金。」骑一匹乌骓马,「乌骓。」使一条竹节虎眼鞭,「竹节虎眼。」赛过尉迟恭;「借一古人画出孙立。」这呼延灼却是冲天角铁头幞头,「冲天角。」销金黄罗抹额,「销金黄罗。」七星打钉皂罗袍,「七星打钉。」乌油对嵌铠甲,「乌油对嵌。」骑一匹御赐踢雪乌骓,「踢雪乌骓。」使两条水磨八棱钢鞭,「水磨八(棱)。」——左手的重十二斤,右手的重十三斤,「加倍添写两句,异样精彩。」——真似呼延赞。「亦借一古人画出呼延。」两个在阵前左盘右旋,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官军阵里韩滔见说折了彭圯,便去后军队里,尽起军马,一发向前厮杀。宋江只怕冲将过来,便把鞭梢一指,十个头领,引了大小军士掩杀过去;背后四路军兵

,分作两路夹攻拢来。「所谓转作后军也。」呼延灼见了,急收转本部军马,各敌个住。为何不能全胜?「忽问一句,笔力奇绝。」却被呼延灼阵里都是“连环马军”:马带马甲,人披铁铠。马带甲,只露得四蹄悬地;人披铠,只露著一对眼睛。「至此方表出连环马。」宋江阵上虽有甲马,只是红缨面具,铜铃雉尾而已。「此回都作绝妙好辞。」这里射将箭去,那里都护住了。「好。」那三千马军各有引箭,对面射来,「好。」因此不敢近前。「借答作叙,笔力奇绝。」宋江急叫鸣金收军。呼延灼也退二十余里下寨。「以上第一阵,详山泊,略官军。」

宋江收军,退到山西下寨,屯住军马,且教左右群刀手,簇拥彭圯过来。宋江望见,便起身喝退军士,亲解其缚;扶入帐中,分宾而坐,宋江便拜。彭圯连忙答拜道:“小人被擒之人,理合就死,何故将军宾礼相待?”宋江道:“某等众人,无处容身,暂占水泊,权时避难。今者,朝延差遗将军前来收捕,本合延颈就缚;但恐不能存命,因此负罪交锋,误犯虎威,敢乞恕罪。”「此等悉是宋江权诈之辞,而学究借作续貂之本。」彭圯答道:“素知将军仗义行仁,扶危济困;不想果然如此义气!倘蒙存留微命,当以捐躯报效。”宋江当日就将天目将彭圯使人送上大寨,教与晁天王相见,留在寨里。这里自一面犒赏三军并众头领,计议军情。

再说呼延灼收军下寨,自和韩滔商议如何取胜梁山泊。韩滔道:“今日这厮们见俺催军近前,他便慌忙掩击过来;明日尽数驱马军向前,必获大胜。”呼延灼道:“我已如此安排下了,只要和你商量相通。”「要知此一语,非计议明日,正注解今日也。不然,何不便驱过来?」——随即传下将令,教三千匹马军,做一排摆著,「好。」每三十匹一连,却把铁环连锁;「好。」但遇敌军,远用箭射,近则使枪,直冲入去;「好。」三千“连环马车,”分作一百队锁定;「好。」五千步军在后策应。「好。」——“明日休得挑战,「好。」我和你押后掠阵。「好。」但若交锋,分作三面冲将过去。”「夹批 好。:」「眉批:第二番详呼延,略山泊,为正文。

」计策商量已定,次日天晓出战。

却说宋江次日把军马分作五队在前,后军十将簇拥;两路伏兵分于左右。秦明当先,搦呼延灼出马交战,只见对阵但只呐喊,并不交锋。「比昨日忽然换出一样阵势,便令笔墨都变,真文章之盛观也。」为头五军都一字儿摆在阵前:中是秦明,左是林冲、一丈青,右是花荣、孙立。在后随即宋江引十将也到,重重叠叠摆著人马。

「仍依昨日所拨而纺车换作一字,便令笔墨尽变。」看对阵时,约有一千步军,只见擂鼓发喊,并无一人出马交锋。「写并无一人,却写得异样精彩。」宋江看了,心中疑惑,暗传号令,教后军且退;「赖此句,便令宋江一军不至覆没,用笔之妙如此。」却纵马直到花荣队里窥望。猛听对阵里连珠炮响,「异样精彩。」一千步军,忽然分作两下,「异样精彩。」放出三面“连环马军,”直冲将来;「异样精彩。」两边把弓箭乱射,「异样精彩。」中间尽是长枪。「异样精彩。」宋江看了大惊,急令众军把弓箭施放。那里抵敌得住,每一队三十匹马,一齐跑发,不容你不向前走;「注疏明快,直画出连环马声势来也。」那“连环马车,”漫山遍野,横冲直撞将来。前面五队军马望见,便乱撺了,策立不定:后面大队人马拦当不住,各自逃生。宋江慌忙飞马便走,十将拥护而行,背后早有一队“连环马军”追将来,却得伏兵——李逵,杨林——引人从芦苇中杀出来,救得宋江。

「始知前文拨伏兵不虚。」逃至水边,却有李俊、张横、张顺、三阮——六个水军头领——摆下战船接应。「始知前文拨伏兵不虚。」宋江急急上船,便传将令,教分头去救应众头领下船。「周匝。」那“连环马”直赶到水边,乱箭射来,「异样声势,异样精彩。」船上却有傍牌遮护,不能损伤,慌忙把船桌到鸭嘴滩,尽行上岸,就水寨里整点人马,折其大半;却喜众头领都全,虽然折了些马匹,都救得性命。少刻,只见石勇、时迁、孙新、顾大嫂都逃命上山,却说:“步军冲杀将来,把店屋平拆了去。我等若无号船接应,尽被擒捉!”「陡然插出奇文,令人出于意外,犹如怪峰飞来,然又却是眼前景色。才子之文,诚绝世无双矣。○并不写连环马,却写得连环马异样声势,文亦异样精彩。」宋江一一亲自抚慰,计点众头领时,中箭者六人:林冲、雷横、李逵、石秀、孙新、黄信;小喽啰中伤带箭者不计其数。晁盖闻知,同吴用、公孙胜下山来动问。宋江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吴用劝道:“哥哥休忧。‘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挂心?别生良策,可破‘连环车马。’”晁盖便传号令,分付水军,牢固寨栅船只,保守滩头,晓夜堤备;请宋公明上山安歇。宋江不肯上山,只就鸭嘴滩寨内驻扎,

「闲处忽然布此一笔,不知乃为后文炮手作地。用笔之妙,不望人赏。」只教带伤头领上山养病。

却说呼延灼大获全胜,回到本寨,开放“连环马,”「如此等句必不肯漏,不为此书长处;只因必漏此句,乃他书短处,遂令此书独步也。」都次第前来请功。杀死者不计其数,生擒得五百余人,夺得战马三百余匹。即差人前去京师报捷,一面犒赏三军。却说高太尉正在殿帅府坐衙。门上报道:“呼延灼收捕梁山泊得胜,差人报捷。”心中大喜。次日早朝,越班奏闻天子。天子甚喜,勒赏黄封御酒十瓶,锦袍一领,差官一员,赍钱十万贯。前去行营赏军。

「御赐泡酒是第九段。」「眉批:御赐泡酒。」高太尉领了圣旨,回到殿帅府,随即差官捧前去。

却说呼延灼已知有天使到,与韩滔出二十里外迎接;接到寨中,谢恩受赏已毕,置酒管待天使;一面令韩先锋钱赏军,且将捉到五百余人囚在寨中,待拿到贼首,一并解走京师示众施行。天使问:“彭团练如何不见?”「高太尉不曾奏闻天子,此报捷之通诀也。」呼延灼道:“为因贪捉宋江贼,探入重地,致被擒捉。今次群贼必不敢再来。小可分兵攻打,务要肃清山寨,扫尽水泊,擒获众贼,拆毁巢穴;但恨四面是水,无路可进。遥观寨栅,只非得火炮飞打,以碎贼巢。久闻东京有个炮手凌振,名号轰天雷,此人善造火炮,能去十四五里远近,石炮落处,天崩地陷,山倒石裂。若得此人,可以攻打贼巢。——更兼他深通武艺,弓马熟娴。若得天使回京,于太尉前言知此事,可以急急差遗到来,克日可取贼巢。”「眉批:

申请炮手。」天使应允,次日起程,于路无话,回到京师,来见高太尉,备说呼延灼求索炮手凌振,要建大功。高太尉听罢,传下钧旨,叫唤甲仗库副使炮手凌那人来。原来凌振,祖贯燕陵人,是宋朝天下第一个炮手,所以人都号他是轰天雷。——更兼他武艺精熟。当下凌振来参见了高太尉,就受了行军统领官文凭,便教收拾鞍马军器起身。

「申请炮手是第十段。」

且说凌振把应用的烟火、药料,就将做下的诸色火炮并一应的炮石、炮架,装载上车;带了随身衣甲盔刀行李等件,并三四十个军汉,离了东京,取路投梁山泊来。到得行营,先来参见主将呼延灼,次日先锋韩滔,备问水寨远近路程,

「制炮要领。」山寨险峻去处,安排三等炮石攻打:第一是风火炮,「名色奇妙。」第二是金轮炮,「名色奇妙。」第三是子母炮。「名色奇妙。○便写出三等名色,异样精彩。」先令军健整顿炮架,直去水边竖起,准备放炮。「未见放炮,先竖炮架,写得异样精彩。」

却说宋江在鸭嘴滩上小寨内,和军师吴学究商议破阵之法,无计可施。有探细人来报道:“东京新差一个炮手,号作轰天雷凌振,即日在于水边竖起架子,安排施放火炮,攻打寨栅。”吴学究道:“这个不妨:我山寨四面都是水泊,港汊甚多,宛子城离水又远;纵有飞天炮,如何能够打得到城边?

「数语先为读者作一安慰。」且弃了鸭嘴滩小寨,看他怎地设法施放,却做商议。”

当下宋江弃了小寨,便都起身,且上关来。「上文特写不肯上关,只谓宋江誓欲灭此朝食耳,不意正为凌振作渲染也,妙笔。」晁盖、公孙胜接到聚义厅上,问道:“似此如何破敌?”动问未绝,早听得山下炮响。「写炮又是一样声势,文亦又是一样精彩。」一连放了三个火炮:两个打在水里,「又是一样精彩。○此句特表水泊之阔,不是闲笔。」一个直打到鸭嘴滩边小寨上。「此句正表炮势之大,又是一样精彩,写得骇人。○写战必须写近,写炮必须写远,此故谁当知之?」宋江见说,心中辗转忧闷;众头领尽皆失色。吴学究道:“若得一人诱引凌振到水边,先捉了此人,方可商议破敌之法。”晁盖道:“可著李俊、张横、张顺

、三阮六人桌船,如此行事。岸上朱仝、雷横如此接应。”

且说六个水军头领领了将令,分作两队:李俊和张横先带了四五十个会水的,用两只快船,从芦苇深处悄悄过去;背后张顺三阮掉四十余只小船接应。再说李俊,张横上到对岸,便去炮架子边,呐声喊,把炮架推翻。

「只如儿戏,奇妙之极。」军士慌忙报与凌振知道。凌便带了风火二炮,拿枪上马,引了一千余人赶将来。李俊、张横领人便走。「只如儿戏。」凌振追至芦苇滩边,看见一字儿摆开四十余只小船,船上共有百十余个水军。李

俊、张横早跳在船上,故意不把船开。看看人马到了,呐声喊,都跳下水去了。「只如儿戏。」凌振人马已到,便来抢船。

朱仝、雷横却在对岸呐喊擂鼓。「只如儿戏,奇妙之极。」凌振夺得许多船只,叫军健尽数上船,便杀过去。船才行到波心之中,只见岸上

朱仝、雷横鸣起锣来;「只如儿戏,奇妙之极。」水底下早钻起四五十水军,尽把船尾楔子拔了,「只如儿戏。」水都泼入船里来;外边就势扳翻船,军健都撞在水里。凌振急待回船,船尾柁橹已自被拽下水底去了。两边却钻上两个头领来,把船只一扳,仰合转来,凌振却被合下水里去,底下却是阮小二一把抱住,直拖到对岸来。

「连环马已大难事,忽然又增出一轰天雷来,诚所谓心胆落,手足无措之事也。一段只轻轻用五七个人、百十只船,彼以火攻,此以水胜,用力不多,而大难立解。令人读之,只如儿戏,真文章之盛观也。

」岸上早有头领接著,便把索子绑了,先解上山来,船都已过鸭嘴滩去了。「绝倒。」箭又射不著,「绝倒。」人都不见了,「绝倒。」只忍得气。「绝倒。○此一段纯用戏笔。」呼延灼恨了半晌,只得引人马回去。

且说众头领捉得轰天雷凌振,解上山寨,先使人报知。宋江便同满寨头领下第二关迎接,见了凌振,连忙亲解其缚便埋怨众人,道:“我教你们礼请统领上山,如何恁地无礼!”凌振拜谢不杀之恩。宋江便与他把盏已了,自执其手,

「宋江执凌振手。」相请上山。到大寨,见了彭圯已做了头领,凌振闭口无言。彭圯劝道:“晁,宋二头领替天行道,招纳豪杰,专等招安,与国家出力。既然我等在此,只得从命。”宋江却又陪话。凌振答道:“小的在此趋待不妨;争奈老母妻子都在京师,倘或有人知觉,必遭诛戮,如之奈何!”宋江道:“且请放心,限日取还统领。”凌振谢道:“若得头领如此周全,死亦瞑目!”晁盖道:“且教做筵席庆贺。”

次日,厅上大聚会众头领。饮酒之间,宋江与众人商议破“连环马”之策。正无良法,只见金钱豹子汤隆起身道:「读至此句,始信圣叹前批不谬。○为造枪故,先备汤隆;今反借汤隆,生出徐宁。笔法屈曲,其妙无比。

」“小人不材,愿献一计;除是得这般军器,和我一个哥哥,可以破得‘连环甲马。’”吴学究便问道:“贤弟,你且说用何等军器?你这个令亲哥哥是谁?”汤隆不慌不忙,叉手向前,说出这般军器和那个人来。正是:

计就玉京擒獬豸,谋成金阙捉狻猊。

毕竟汤隆对众说出那般军器,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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