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麟越发奇怪,方想三姑今早离开自己,不过半日,如何会与淑华这样投机?晏瑰见文麟呆立寻思,笑道:“你奇怪么?三妹自和你相见,第二日便由别人口中得知你和二妹这段公案,本就打有主意,想将二妹接来;后听你背人说痴话,越发感动,惟恐以前所托的人把话说错,刚一天明便亲自追去;刚到山脚,正遇所托良友,不特把人接来,并和二妹一见如故,彼此相见十分投缘,连我一齐结了姊妹。我们恰好四人,各坐一方,不必客气。我只用一个烧饭婆,怕她忙不过来,你们请各坐下,我还要去帮忙呢。”说罢,强令文麟居中首坐。文麟方想谦谢,晏瑰伸手一拦。文麟觉着对方一双红眼隐射金光,手和钢铁也似,知道主人性情豪爽,只得坐下。晏瑰便请二女左右分坐。三姑想和文麟对坐,已往下首。晏瑰突把怪眼一翻,笑道:“三妹,你怕文弟与我对坐,见我长得丑怪,吃不下去么?这是主位呢。”三姑只得依了。
文麟本有好些话想说,当着三姑,不便出口,肚子又饿,主人未来,还想再等一会,三姑低语道:“主人女中奇侠,不是看得起你,不会改口喊你文弟。她性情古怪,喜人说她菜美,在她未来以前,最好多吃一点,越随便越好。”文麟见桌上四个凉碟,均是隔年腌腊之物,就着三姑布过的莱一尝,果然鲜美,因听淑华也是那样说法,腹中正饥,便大吃起来,淑华见他吃得甚香,笑说:“主人性情孤高,只一投机,便以心腹相待,文弟多吃无妨。”
文麟忽想起淑华此行经过,未及询问,知她病后体弱,不宜多言,又恐冷淡了三姑,便转问道:“前听主人口气,多蒙三姊贵友仗义,二姊才得遇救到此。经过情形可能见告么?”三姑笑答:“你一天未吃东西,本想等你吃饱再说,恐你放心不下。”文麟应了。三姑随说前事。
原来淑华深知文麟对她情有独钟,无如双方都是诗礼之家,文麟少年英俊,早有才名,惟恐误他前途,又加上爱子的关系,不得不加意防闲,不与相见,想起当初迫于父命,背盟改嫁,已对他不起,文麟又是那等情痴,一任冷淡,始终不变初心,对于沈煌更是爱逾亲生,照护管教无微不至,越发问心不安,痛苦非常。自从文麟师徒走后,既想爱子,又念良友,幸而龙子之母狄大娘为人甚好,彼此十分投契,还能稍解愁烦。沈家原是客籍,寄居落户,当地无什亲友,淑华又是寡居,文麟师徒一走,越发冷静,门庭以内虽然寂寞,仗着田产颇多,所用男女仆人多半勤谨可靠,淑华除思念爱子良友而外,岁月本极清闲,不料祸从天降。
淑华娘家尚有一母,远在江南,青年寡居,相隔太远,此时旅途不甚安静,屡次想要归宁,均因碍难之处大多而止。前年想起家中人口单薄,意欲把田产变卖,回往娘家居住,终因丈夫生前最爱小三峡风景,又算落籍,把父母所留资财全在当地置了产业,死时,自己年轻,未曾打算,又避嫌疑,不肯与文麟时常商谈,匆匆把人埋葬,相隔数千里,扶枢移葬已是艰难。
这日又在丈夫随身小箱中发现一本秘密日记,上写以前如何痴爱淑华、用尽心机破坏文麟婚约经过,才知以前丈夫和文麟原是世交,同学至好,为了自己,曾用不少阴谋,后拿自杀挟制父母,仗着乃父财势,先使文麟父子离家远游,再令人去说媒,文磷三次往家寄信求亲,均被丈夫买通下人将信吞没,以致文麟之母思子成疾而死,父亲不久又病故任上,直到婚后两年,文麟扶枢回籍,葬完父母,将田产分与兄弟,独身人蜀,才得相逢。丈夫当初许其日常相见,原为昔年几句戏言,心中妒忿,欲使文麟触目伤心,一面查看自己心意,是否犹有;日情,不料文麟少年老成,目不斜视,对于丈夫父子更是忠心,遇事肯出死力,公公死前,为了一事办错,真情如若败露,不但丢官,还要抄家充军,眼看不保,全仗文麟自告奋勇,仗着幼时好武,从小奔走江湖,体力强健,能耐劳苦,又擅骑马,不似寻常纨绔子弟,孤身一人带了二百两黄金,三日夜往返奔驰千百里,赶往省城设法,受了许多辛苦艰难,弥缝过去,转危为安,到家又日以继夜,费了十天工夫,想出种种方法,独个儿把事办完,人却病倒一个多月,如不是他,早已家破人亡。经此一来,丈夫方始感动,再见自己端重,毫无二心,才改初念。先感文麟恩义,结为骨肉之交,只觉对方这等卖命出力,好些出乎人情,有些奇怪,及至对方情义越深,又过了两年,因见文麟在外漂泊,孤身无依,常此相随,毫无去意,也不谋干功名,每有相当人家向他提亲,必以婉言坚拒,平日静坐观书,面上时现愁容,只有爱妻在座,格外高兴,向无倦容,人又却甚端谨,好生不解。这日偷翻他的箱箧,发现几首无题诗稿,方始醒悟,得知对方苦恋爱妻,自嗟福薄,今生已是绝望,无如痴情太深,此来也无他念,只想常见颜色,一面帮助自己成就事业,使心上人夫荣妻贵,白头到老,于愿已足。想起自己为了爱妻,也曾费去不少心血,不过仗着财势方便,哪似这等痴法、再一想到父亲死前,如非此人,焉有今日?难得对方心地光明,妻子又极端庄,并无他虑,看过也就拉倒。死前半年,生了一次重病,想起少年荒唐,酒色亏损,自知体弱多病,并有不治之疾,寿必不长,爱妻貌美年轻,以后蠕居苦况,如何忍受?难得文麟对她那等情痴,自己死后,如令改嫁此人,不特爱妻有靠,连幼子也有照应。曾在病中试探爱妻心意,只是泛论,并未明言何人,不料爱妻口气坚决,以死自誓。有心自吐真情,使其勾动前情,又觉病状未到绝望之时,欲言又止。过不数日,又是文麟请来名医,斟酌药方,日夜操心,居然转危为安。病好以后,回忆前情,觉着二人幼年伴侣,天生佳偶,硬被自己阴谋拆散,利用财势挟持男女两家父母,强夺过来,无奈少年荒唐,身弱多病,上次几乎病死,此时虽然痊愈,病根未去,医生又有再犯无救之言,爱妻为了自己的病,已守活寡,再要病发身死,害她年纪轻轻寡居一世,问心难安,便对文麟也是惭愧。暗查二人心意,男的虽然持身端谨,心地光明,但他不是情深爱重,怎会那好才华,抛却功名富贵,不去谋事,也不娶妻,老是寄居人家作客,久留不去?如知此事定必心愿,女的偏是那么意志坚决,自己未死以前,自不愿发生变故,也无此情理,死后有什相干?况又寄迹异乡,无什亲友,寡妇改嫁人之常情。当日前病重之时,为了爱极淑华,觉着幼年为了夫妻相爱,名存实亡,虽幸爱妻幽娴贞静,不在乎此,自己在世还好,一旦死去,丢她青年寡妇孤儿,情何以堪?越想越对爱妻不起。文麟再一避嫌离去,爱妻娇弱文秀,这家一个支持不住,再要悲苦病死,连孤儿也难存活。想来想去,寡妇再酸原非奇事,爱妻守节抚孤固然也好,就是母弱子幼,难于操持抚养,也都不去说它,万一不能守节,或是情势所迫非嫁不可,与其嫁外人,使孤儿受人虐待,或是不顾而去,无人教养,转不如嫁与文麟,使其破镜重圆。对方痴爱淑华,看其数千里孤身相从,平日那等尽心,成婚之后定必恩爱异常,他又最爱煌儿,煌儿也极爱他,初生才只数月,一见文麟便即扑抱不放,近二三年,除却夜卧,老依在文麟怀中,比对父母还亲,本想令拜文麟作为义父,因爱妻力阻而止,可是由两岁多便学识字,每日随定文麟,简直不愿离开一步,感情非常亲密,才四五岁已把《诗经》读完,别的不说,这样好老师就无处找去,将来死后,二人如为夫妇,对于煌儿必更怜爱。为防当面不好明言,特意与爱子写下一信,说明以前经过,说“汝母不嫁便罢,如嫁周叔,使你母子均能得所,实比守节还强多。我家由汝祖起,便受周叔恩义。此事曾向汝母苦劝,她均固执不允,使我死难瞑目。万一天从人愿,汝母为周叔深情所感,重圆乐昌之镜,不特是件佳话,我也安心。决不可为了汝母改嫁,便失孝敬;对于周叔,更要念他两代深恩,对你如此慈爱,必须视之若父,只不改去本姓,便是孝子”等语。一面又在病中向文麟二次托孤,请其照看孤儿寡母,不可避嫌离去。为防万一有人议论,另外又留有一纸遗嘱,分交爱妻良友,说起近日心跳神亏,夜不能寐,自知不能久于人世,为防爱妻悲痛,隐而不言,心中实是悲痛愁虑,特地写了几条遗嘱,附在日记后面,除却重提前事,劝爱妻带子改嫁文麟,使自身有靠,孤儿也得成立而外,并说“两代坟墓在此,故乡有一宿仇,人甚凶险,满门孤弱,还乡必受凌辱,不嫁文麟,更不可回”等语。也未写明仇人是谁,底下便成绝笔。
一算日期,次日丈夫旧病复发,由此去世,多少年来隐情忽然全数发现。虽觉文麟痴情可怜,对他不起,丈夫这等为人,也是由于大爱自己而起,其人已死,如何怪他?
再想到他临终以前看出文麟心意,毫无妒念,反因爱极自己,不愿母子二人受苦,屡次示意,劝令改嫁,并还留下日记遗嘱,设想周到,回忆丈夫死前三日屡把文麟招来,握手托孤,望着自己双泪交流,老是欲言又止,心还奇怪,丈夫平日常劝文麟功名要紧,室家为重,你我骨肉至交,如其朋友情长,等到功名成就,索性你也移家来此,同住我家,有了弟妹,彼此终日盘桓,只更方便,免得你和二姊各自拘束世俗礼节,不肯随便说笑,反而减少兴趣。照那口气,分明看出对方痴心,为防延误功名,老来孤苦,特意设词婉劝,想其功名成就,娶了妻室再来相聚,本来通家骨肉之交,有了女眷,日常相对,可免许多嫌疑拘束之故,此时怎会改变原意,惟恐其走,说之不已?原来是想自己改嫁文麟,以赎前愆。这等存心,也实可感。只不知所说仇家是谁,怎未写出姓名?
看完之后,越想越伤心,悲痛了一阵,只得打消回籍之念。对于文麟,只管悲感怜念,终觉双方诗礼之家,此事骇人听闻。文麟孤身寄居,前程远大,何苦为了一个薄命人,使其负那恶名,断送前程,为时垢病?加上沈煌年已渐长,灵慧非常,公然改嫁,就自己不借浮言,对于爱子也不好意思,由此对文麟,表面上比起以前还要冷淡,恨不能连书都不令教,欲使误认自己凉薄无情,由爱生恨,负气离去,因此一激,早日成家,去谋功名,免得误他一生。无奈师徒二人亲如父子,此言一出,沈煌先就固执不舍,所习学业,在文麟循循善诱之下,进境甚速,最关紧要是儿子身有死脉,恐要夭折,经文麟细心发现,正为设法医治,心里的事又无法出口,只得迁延下来。
等到文麟带病上路以前,几杯别酒发动真情,人也病倒,多硬的心肠也无法再装下去。同时听出文麟心情凄苦,怀着无穷隐痛,已有出家之想,当时柔肠百折,心乱如麻,无计可施,只得暗嘱爱子:“峨眉归途,周老师如有行意,无论如何也要将他请回,容我当时拜谢。再如不允,你便哭求,告以母命。”心想文麟昔年爱我最深,也最听话,等他到家,豁出受点嫌疑,当着煌儿,和他明言心意,苦口力劝,也许能够劝解。好在他师徒亲如父子,爱子已然明白事理,只将家人遣走,便可畅所欲言。谁知人非太上,不能忘情,文麟师徒走后,想起他山居清苦,为了爱子脱去危机,亲往照护,以前对于丈夫,不特没有妒念,只管绝望,依旧爱屋及乌,处处尽心尽力,无微不至。自己背弃;日盟,食言改嫁,虽然情出无奈,到底负心,他丝毫不曾见怪。这多年来,休说稍报深情,连口头上一两句安慰的话都未说过,越想越觉对他不起,无以自解。
这日正因想起前情,伤心落泪,不料一时疏忽,那本日记遗书被狄大娘无心发现,看出真情,从旁劝解。大娘识字不多,将门之女,人最豪爽,想起狄龙子全仗文麟师徒才有今日,日前又接到简冰如命人与淑华带来口信,说龙子、沈煌功力大进,沈煌的病不特无害,并还有大成就,龙子更因天赋异禀,连经高僧神尼传授心法,将来成就更大,心中喜极,为感文麟恩义,心直口快,劝时,对于淑华颇代文麟不平。淑华越发悲痛,便把心事明言出来。
大娘力言:“这样下去,双方只多苦痛,误人误己。好在周老师不是那样人,他无非想和以前一样,时常与你相见,并无他意。只顾你避嫌疑,他那样痴心爱你,平日连面都见不到,怎不伤心?你不见他,多好的心也显不出,如何还能劝解?依我之见,最好等他回来,和亲姊弟一样日常相见,先把气平下去,然后婉言劝解。有我和两弟兄在旁,无话不可以谈,避什嫌疑?何况还有丈夫遗书,便嫁与他也不相干。
淑华见她感情用事,话太直率,偏向文麟太甚,感激之余,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反问:“你还不是无夫而孕,为何守贞不嫁?”大娘气道:“我以前是和家人邻里负气,龙子这个冤孽又太顽皮,丢下,我舍不得,不丢,到了人家一同受罪。最重要是我长得丑,如和二妹一样温柔美貌,再遇上周老师这样天生情种,不等他说,我早先开口了,还等今日么?”
淑华闻言,也由不得破涕为笑,减了悲怀。
正谈说间,忽有佣仆入报,说“大舅老爷陈玉-前来拜望,说是奉有外老夫人之命。”淑华早就悬念老母近况,玉-乃他远房兄长,已有多年不见,忙令请往客厅款待。
见面一谈,才知玉-近年经商两湖,偶然也来四川办货,去年回家,淑华之母老病缠绵,每日思念爱女,曾托玉-便道接其归宁,为了经商事忙,无暇绕路;今春又来重庆办货,玉-之子陈耀忽然拿了陈母书信赶来,说是病势日重,不能久于人世,令淑华念在母女之情,速往诀别送终,词甚哀痛。并说近年家境日恶,贫病交加,前接女儿来信,有移家回南之意,终日凝盼,有如度岁,语更沉痛。淑华知道玉-昔年在家颇有恶名,前年母亲来信还说,所剩百十亩好田,均被玉-巧计侵吞了去,怎会托他父子接自己?母亲学问甚好,又非亲笔,先颇疑虑,后见玉-年纪已老,衣服华美,举止神情已大改变,不似昔年那样强横惹厌,自称近年经商十分发达。心想:“他已是个财主,不致数千里外赶来骗人,母信虽非亲笔,前年的信,外人怎会得知?信上所说,完全相符,料是病中无力,命人代写,又以相隔太远,无人可托,只好请他代为迎接。”想到这里,觉着老母病势定必危险,心绪一乱,没有仔细查考,和大娘略一商计,便定次日起身。
玉-便问:“移家之事如何?”淑华为防来人不甚可靠,故意答说:“管田的人已往成都有事,必须等他回来。母亲病重,不能久延,只好先去。好在狄大娘是我义姊,管田的周老师是你兄弟好友,煌儿想游成都,已然同去,刚走两天,尚无回信。只好等我江南回来,再作全家南移之计。”初意玉-虽然年老,人品太坏,前年又曾谋夺老母田产,一面说话,暗中查探对方神色。
不料玉-老奸巨猾,近年往来川、湘一带,因闻淑华守着丈夫所留田产,满门孤弱,存有恶念;来此前三日,早命狗子打探清楚,闻言知道对方怀疑,神色自若,不特没有往下追问,反说:“长路跋涉,贵重金银不宜多带。婶娘老病须用,我近年颇有盈余,不妨借用,将来再还。”玉-随又谈起前年的事:“婶娘把田卖与旁人,吃了点亏,小人拨弄,又当是我买,还受了一点冤枉。去年经商发财,为争这口闲气,已代婶娘把田赎回。自知少年穷困,行为不满人意,如今年老发财,凡是昔年说我闲话的人,多加资助。”
淑华信以为真,又见玉-拿着一串佛珠,时常默念,心想:“恶人晚年,每知悔过,也许所说是真,否则必劝自己快卖家产,随同南迁,口气不会如此随便,大有话已带到,行否听便之意。”也就深信不疑,一问:“侄儿怎未同来?”玉-答说:“现在船上看守货物,附近还要办货,无暇分身,行前拜望,现定明日起身,船上相见,也是一样。”
淑华随将家务交与大娘掌管,自带一仆一婢起身。到船一看,狗子年已成长,衣服也颇朴素,只是斜眼,面带诡笑,执礼甚恭。开船以后,见是顺风扬帆,逆流上驶,问是何意?玉-答说:“还要去往上流城镇办点货物。”心想商人重利,此行仗他照应,又听只有三数日耽搁,一走回路立可加快,加以老贼父子相待甚优,同居一船,自带丫头住在后舱,三餐之外不甚见面,有时饭后也只略叙家常,从未盘问田产多少,屡说:
“青年守节不易,大为我家争光,可钦可佩。”词色更是诚恳和善,只狗子一双斜眼闪烁不定,似在时常注视自己,笑得也极难看,礼貌却甚恭敬,以为生就怪相,不疑有他;船上只有四个船夫,均是壮汉,内中一个满脸横肉,神态凶恶,对玉-父子好似交往多年,神情亲密;不时见这四个船夫和狗于互相说笑,交头接耳,问知此船往来载货,雇用已久,宾主情厚,客商对于船夫照例买好,以求便利,遇事卖力,也未在意。
这日船行江中,天方黎明,淑华为了母病心烦,一夜未睡,偶启舱门,探头外望,瞥见随带男仆常升满脸惊惶,手中好似拿着一个小纸团,立在后舱门外,好似凭窗看水,不时回顾后舱门,东张西望,似有什事光景;方想询问,忽听玉-在唤常升,忙即慌张走去;看出有异,正想走出,询问何事,瞥见常升转身时把手中纸团往后一丢,看那意思似往自己身前丢来,不料被风卷走,正命使女秋棠往取,不料狗子由前舱走来,抢前拾起,略一过目,说道:“是谁的破纸,满地乱丢!”说罢团成一团,丢向江中。
淑华瞥见纸条甚小,上有字迹,因未梳洗,常升刚被玉-喊去,想必有事,看狗子惊慌神情,心疑母亲病重,玉-恐己愁急,不肯明言,被他探出,想来禀告,没有想到别的;等到梳洗完毕,走往前舱,想喊常升来问,连唤两次未来。狗子笑说:“我代姑妈喊去。”一会回转,说常升泻肚病倒。淑华想起早来常升面色果是不好,也许生病,面色难看,所丢纸条出于偶然,并非有事,否则多年老仆,尽可等人起身暗中禀告,或令秋棠转达,何须大惊小怪?唤他不来,可知是病,本来无事,也就拉倒。
饭后,老贼父子不令回房午睡,说有要事商谈。淑华一听玉*口气,是说守节大难,抚孤不易,大有暗劝改嫁之意,当时便以正言回复,以死自誓。老贼父子微笑不语,未往下说。不由心生疑心,暗忖:“此人莫要起心不良,怎会前后的话完全相反?且等靠岸之后探明对方心意,好了便罢,如有他念,反正自己早想归宁,母亲病重定必不假,身旁带有仆婢,原防万一,稍见不合,到了城镇泊舟之处便与分开,另雇一船起身,省得承他的情,还有不测。”心中盘算,忽想起玉-曾说母亲养老的田经他买回,为何来信又说贫病交加的话?心中一动,再一暗中观查,狗子自从双方住口之后,便朝乃父诡笑示意,隔不一会又往船头朝船夫们交头接耳,低声密语,不时斜顾自己,高兴非常,越生疑心。活不投机,不愿久坐,推说身子不爽,回房安息,心中愁闷,不觉睡去。醒来闻得人语喧哗,起身一看,船已靠岸,当地乃是一个小镇,随见玉-父子同了船老大往岸上走去,狗子和船家携手而行,不时回顾自己这面,手指说笑,似颇得意,吃玉-回身喝止,这三人均未想到自己由窗缝中无心发现,到了岸上便朝一酒楼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