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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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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克里普斯离开曼塞罗那。他跟那地方一刀两断了。一个这么样的小城给了他什么呀?什么也没有。你劳累了一辈子,随着出了这么样的事儿。多年的积蓄一扫而光了。什么都没了。他动身去芝加哥找活儿干。芝加哥才是好地方。瞧它的地理位置,就在密歇根湖的西南端。芝加哥能成大事。哪个傻瓜蛋都看得出来。他要在今天叫做大环[大环(loop)原指1897年芝加哥商业区由高架铁路组成一个环路的地区,约两平方英里,后泛指这一带地方,那里有全国最大的百货公司,区内的拉萨尔街有证券交易所等,有芝加哥的华尔街之称。]的地区买地,那是个零售业和制造业的大区。他要以低价买进地皮,就此抓住了不放。让人家来试试从他手里夺走吧。他如今可懂得一两手啦。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光着头,风雪刮着头发,沿着c.r.&i.铁路的轨道走去。这是他一辈子经历过的最冷的夜晚。他捡起一只看来因冻僵而倒毙在路轨上的鸟儿,放在衬衫里面使它暖和。鸟儿紧挨在他暖烘烘的身子上,感恩地啄起他的胸膛来。“可怜的小家伙,”斯克里普斯说。“你也觉得冷啊。”

他的双眼涌出泪水。

“这风见鬼去,”斯克里普斯说,又面朝这风雪走去。这风是径直从苏必利尔湖[密歇根州北部称上半岛,为一东西向的半岛,其北面就是这个苏必利尔湖,为美国和加拿大所共有。]上吹来的。斯克里普斯头顶上空的电报线在风中嗖嗖作响。透过黑夜,斯克里普斯看到有只黄色的大眼睛在朝他迎来。这台庞大的火车头在暴风雪中越来越近了。斯克里普斯跨到轨道的一边,让它开过去。那个摇笔杆的老家伙莎士比亚写过什么来着:“强权即真理”?列车在下着雪的黑夜里开过身边,斯克里普斯想起了这句引语。机车先驶过去。他看见那伙夫俯身把一大铲一大铲的煤块甩进敞开的炉门。那司机戴着护目镜。他的脸被敞开的炉膛门中射出的火光照亮。他正是司机。正是他把一只手按在扼气杆上。斯克里普斯想起那些芝加哥无政府主义者在被处绞刑时说的话:“尽管你们今天扼杀我们,你们仍然无法什么什么我们的灵魂。”在芝加哥森林公园游乐场紧旁的瓦尔德海姆墓地他们被埋葬的地方有一块纪念碑。斯克里普斯的父亲在星期日常带他去到那里。这纪念碑全部是黑色的,上面有个黑色的天使。这是斯克里普斯小时候发生的事。他当时常常问他父亲:“父亲,为什么我们星期日来看这些无政府主义者就不能去乘惊险滑梯呢?”他对他父亲的回答从没感到满意过。当时他还是个穿短裤的男孩。他父亲曾是个伟大的作曲家。他母亲是个从意大利北部来的意大利妇女。他们是奇特的人,这些个意大利北方人。

斯克里普斯站在轨道边,那一节节又长又黑的车厢在雪中咔哒咔哒地驶过他的身边。所有的车厢都是普尔曼卧车[美国实业家乔治·普尔曼(1831—1897)于1865年发明这种铁路卧车,采用上下铺,两年后设立公司制造,租给铁路公司使用。]。窗帘都拉下了。一节节车驶过,灯光从黑黑的车窗底部的窄缝中射出。如果这列车开向另一方向就会轰隆隆地响,但是它正在爬上博因瀑布城的坡道。它开得比下坡时来得慢。然而还是太快,斯克里普斯无法扒上。他想起自己是个穿短裤的男孩时曾是扒装食品杂货的大车的能手。

斯克里普斯站在轨道边,这又长又黑的一列普尔曼卧车驶过他的面前。谁坐在这些车厢里呀?他们是美国人,睡梦中还在攒钱吗?她们是做母亲的吗?他们是做父亲的吗?其中有情侣吗?要不,他们是欧洲人,给大战弄得厌弃人生的一种精疲力竭的文明中的成员吗?斯克里普斯很想知道。

最后一节车厢驶过他面前,列车在轨道上一路驶去。斯克里普斯看着车尾的红灯在黑暗中消失,这时雪片正在黑暗中轻轻地飘落。那只鸟儿在他衬衫内扑动着。斯克里普斯沿着一根根枕木拔脚走去。他想当夜就赶到芝加哥,如果能行的话,明天早上就开始工作。鸟儿又扑动了一下。它这时不太虚弱无力了。斯克里普斯伸手按住它,让它停止扑动。鸟儿静下来了。斯克里普斯在铁轨上大步走去。

他毕竟用不着赶到芝加哥那么远的地方去。还有的是别的地方。那个当评论家的家伙亨利·门肯管芝加哥叫“美国的文学之都”,那又怎么样?还有大急流城[大急流城位于密歇根州下半岛的西部,为该州第二大城,是美国成批生产大众化家具的中心之一。]呢。一旦到了大急流城,他就可以着手做家具生意。人家就是这样发财的。大急流城的家具是出了名的,凡是有小两口子在傍晚散步时谈起建立家庭的地方都知道它的名声。他想起小时候在芝加哥见过的一块招牌。他母亲和他一起光着脚走遍也许就是今天叫大环的市区挨家挨户乞讨的时候,曾指给他看过。他母亲喜爱这招牌上那些电灯在闪闪发光。

“这灯光就像我家乡佛罗伦萨的圣米尼亚托[圣米尼亚托大教堂于1062年建成,为该地区罗马式建筑的代表作。]的一样,”她对斯克里普斯说。“好好瞧瞧,我的儿子,”她说,“因为有一天你的乐曲将由翡冷翠[佛罗伦萨的意大利语名为firenze,这是诗人徐志摩用的译名,字面很美。]交响乐队在那儿演出。”

斯克里普斯在他母亲裹着条旧围巾躺在也许今天黑石大饭店所在的地方时,常常一连好几小时注视着这块招牌。这招牌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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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这么写着。它闪现出许多不同的颜色。起先是一种耀眼的纯白色。这是斯克里普斯最喜爱的。然后闪出一种可爱的绿色。然后闪出一片红色。有一晚,他挨在他母亲暖烘烘的身子上蜷身躺着,注视这招牌在闪光,有名警察走上前来。“你们得走开,”他说。

是啊,搞家具业可以赚大钱,如果你懂得该怎么搞的话。他,斯克里普斯,懂得这一行的所有窍门。他在自己的头脑里把这事定下来了。他要在大急流城停下。那只小鸟扑动了一下,这时显得很快乐。

“我要给你做一只多么美的镀金鸟笼啊,我的美人儿,”斯克里普斯乐不可支地说。小鸟满怀信心地啄啄他。斯克里普斯在暴风雪中大步前行。雪开始在轨道上堆积起来。给风吹送着,有一声印第安人作战时的呐喊传到斯克里普斯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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