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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在湾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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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雷鸣电闪,闹得够凶的,雨一直下到清晨三点才停。彼得斯的电台什么也收不到,大伙儿虽然都睡了,却只觉得闷热难当。雨停了以后,从沙滩上带来的飞虫就纷纷出动,把他们一个个都咬醒了。托马斯·赫德森到舱里给他们喷了驱蚊水,当时虽然引起了一片咳嗽,但是过了一会儿,便没有那么多翻身的声音和拍打虫子的声音了。

他拿驱蚊水给彼得斯浑身上下喷了个遍,彼得斯这才醒了过来。戴着耳机的彼得斯直摇脑袋,低声叽咕:“我一直在用心听着呢,汤姆。可实在是什么也听不到啊。”

托马斯·赫德森打上手电筒,瞧了瞧气压表,见气压在升高。这一下他们可就有风可使了——他心里想。他们总不能再说自己还不走运了吧。这我倒要好好合计合计了。

他回到船梢,把剩下的驱蚊水只留了一点,其余都喷进了舱里。这一次很注意,没有闹醒一个人。

他于是就坐在船梢,看夜色逐渐退去,偶尔也在自己身上喷些驱蚊水。船上缺少驱虫药水,不过这种驱蚊水却还有的是。身上出了汗,沾上这种驱蚊水感到火辣辣的,不过那总比叫飞虫叮要好受些吧。这里的飞虫叮起人来跟蚊子不一样,没有叮你的时候你听不到一点声息,一旦给叮了一口,立刻奇痒难熬,肿起的疙瘩就有一颗小小的豌豆那么大。尤其在沿海和小岛的有一些地方,这种飞虫的毒性特别厉害,至少是叮起人来还要叫人难受十倍。不过他又想,这也许是因为我们皮肤不一样的缘故吧,也许是因为我们的皮肤晒得不够,还嫌太嫩的缘故吧。我真不知道当地的土著是怎么受得了这种飞虫的叮咬的。在不吹信风的季节里,要能在这一带沿海和巴哈马群岛住得下去,不是吃得起苦的人哪儿能行呢。

他就这样坐在船梢,眼睛在看,耳朵在听。两架飞机在高空中飞过,他用心听着那隆隆的机声,一直听到声音再也听不见。

那是大型的轰炸机,是到卡马圭中转准备去非洲的,要不就是直飞什么地方去的,反正跟我们没关系。他心里想:好啊,他们倒没有飞虫叮咬。可我现在也没有飞虫叮咬了。也真是的,去想他们干什么?管他们个屁呢!我没有飞虫叮咬又怎么样呢?我可是只希望这天快些亮,我好离开这儿。这儿我们已经都搜遍了,连最远的那个尖角梢梢都叫威利给查看到了。现在我就打算沿着岸边,从那个窄窄的深水道里开过去。那儿只有一个险处,不过只要晨曦一露,即使没风没浪我也认得出那个所在,绝错不了。过了这一关,就到吉耶尔莫了。

天一亮他们就上了路,由眼力最好的吉尔用十二倍望远镜监看绿茸茸的沿岸一线。船行处离岸很近,所以连红树断了一根树枝他都看得见。托马斯·赫德森还是把他的舵。亨利管瞭望海上。威利给吉尔当副手。

“反正他们已经过了这一带了,”威利说。

“可我们还是得好好查看查看,”阿拉说。他是给亨利当副手的。

“那是,”威利说。“我不过是这么说说罢了。”

“弗兰塞斯岛上那条运糖浆的瘟船不是天一亮就要派人巡查吗,他们的人呢?”

“他们星期天是不巡查的,不是吗?”威利说。“今天一定是星期天。”

“要起风了,”阿拉说。“看,天上有卷云。”

“我就担心一件事,”托马斯·赫德森说。“我就怕他们已经穿过吉耶尔莫的那条狭路往里边去了。”

“这倒是要防一手的。”

“我们还是开足了马力快去吧,”威利说。“这一下弄得我连神经都紧张起来了。”

“我也常常觉得你神经容易紧张,”亨利说。

威利瞅了他一眼,朝船外啐了口唾沫。“谢谢你的关心啦,亨利,”他说。“其实我那都是故意做出来哄哄你的。”

“不要再吵了,”托马斯·赫德森说。“你们看见右边那个刚好跟水面齐平的大珊瑚礁了吗?这个地方我们一定要注意,可千万别撞上去。大家看,里边就是吉耶尔莫了。看见了吗,真是一片苍翠,生意无限。”

“左不过又是个讨厌的小礁岛罢咧,”威利说。

“你们看见有烧炭的烟没有?”托马斯·赫德森问。

吉尔把小岛仔仔细细扫视了一遍,说:“没有,汤姆。”

“昨天晚上雨下得那么大,哪还冒得出烟呢,”威利说。

“这你就错了,老弟,”托马斯·赫德森说。

“也许。”

“不是也许,肯定错了。那种大的炭窑,哪怕就是铺天盖地的大雨下上一整夜,也照样不会给扑灭一个。我就亲眼见到过一次,一连下了三天雨,可就没有淋坏一个炭窑。”

“对这些你当然见识得要比我多了,”威利说。“好吧,就算可能有烟吧。我也但愿有烟呢。”

“瞧那儿有片浅水暗礁,多容易闯祸哪,”亨利说。“我不信他们在那样大的风暴里能在这一带行船。”

在晨曦里他们看见有四只燕鸥和两只海鸥正绕着那片浅水在乱转乱啄。这些海鸟准是发现了什么,所以不断在往水里冲。燕鸥啾啾地叫,海鸥的叫声更尖。

“这些鸟儿在那儿抓什么呀,汤姆?”亨利问。

“我也不知道。看来那儿的水里准是有很多小鱼,可离水面还远,鸟儿啄不到。”

“这些可怜的瘟鸟,为了要糊口只好起得比我们还早,”威利说。“尽管干得辛辛苦苦,人家还是没有赞扬它们一声的。”

“你打算怎么走,汤姆?”阿拉问。

“我就打算尽量紧靠岸边,一直开到这个岛子的尽头。”

“那边有个沉过船的半月形小岛,要不要去查看一下?”

“我打算紧靠那个小岛绕上一圈,请大家用望远镜仔细查看。然后再到这吉耶尔莫岛顶端里侧的湾湾里下锚。”

“我们又要下锚了,”威利说。

“那还用得着说吗。你怎么啦,这么一大清早就有一肚子的气?”

“我哪会有什么气呢。我只是很赞赏这大海,很赞赏这一片美丽的海岸。想当年是哥伦布第一个看到了这一片美丽的海岸。也算我走运,不是在那位哥伦布的手下当差。”

“我也一直觉得你是挺走运的,”托马斯·赫德森说。

“我在圣迭戈住院的时候看过一本书,是写哥伦布的,”威利说。“要谈哥伦布,我可是专家啦,他手下的那班子人,比这条船上的人还乱七八糟。”

“我们这条船上的人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啊。”

“是没有,”威利说。“眼下还说不上。”

“好啦,哥伦布专家。右舷二十度左右的那条沉船,你看见了没有?”

“右舷的情况该归你的右舷岗哨去瞭望,”威利说。“不过我单凭我那只好眼也看得清清楚楚,沉船上还栖息着一只鲣鸟,是从巴哈马来的。大概是来增援我们的吧。”

“好,”托马斯·赫德森说。“来得正好。”

“我本来也许可以当个伟大的鸟类学专家,”威利说。“我奶奶以前是养鸡的。”

“汤姆,”阿拉说,“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再往里边靠过去点儿?现在潮水在涨。”

“行啊,”托马斯·赫德森回答说。“请安东尼奥到船头去看一下,报告我现在水深多少。”

“水深没问题,汤姆,”安东尼奥喊上来。“只管往岸边靠好了。这里的航道你是摸熟了的。”

“熟是很熟。不过我想还是应该保险一点。”

“要不要我来把会儿舵?”

“谢谢,”托马斯·赫德森说,“不用了。”

“现在岸上的高地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阿拉说。“这可都归你看啦,吉尔。我只能给你当副手。你可要认认真真看仔细了啊。”

“那海上这一面的前半边又归谁看呢?”威利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转到我的位置上来了?”

“汤姆不是要你看沉船吗?这样我们的位置就得自动对调一下。你既然到了右舷,我也就换到左舷了。”

“什么舷啊舷啊的,你们这航海的行话还真多,我可懂不了,”威利说。“你们既然要说航海的行话,那就索性说个彻底,要不就干脆别说。何不就像把舵那样,要左就说左,要右就说右,干吗还要来什么舷啊舷啊的?”

“你自己刚才不是就说了‘右舷岗哨’吗?”亨利说。

“对。那从现在起我就不说这一套了,要说我就说楼上楼下,船前船后,省事多了。”

“威利,你就帮着吉尔和阿拉仔细观察海滩,一起来把任务完成了好不好?”托马斯·赫德森说。“不光要看海滩,还要往岛里看,要把岛子纵深的三分之一都看个仔细。”

“是,汤姆,”威利说。

吉耶尔莫岛上有没有住着人,在这半边是很容易看得出来的,因为这半边差不多一年到头都向着风。可是他们的船紧靠岸边一路开过去,却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发现。船过岛子的梢头,托马斯·赫德森开了口:“我这就尽量紧靠那个半月形小岛绕一圈,你们大家都用望远镜看仔细了。要是你们注意到了什么情况,我们就停下,开小艇过去看看。”

渐渐起了风了,海面上开始有了些起伏,但是由于眼下正当高潮,所以暗礁上还没有激起很大的浪花。托马斯·赫德森眼睛瞅着前方的这座礁石小岛。他知道在这座小岛的西端有一条沉船,但是潮水涨得这样高,望过去那沉船只露出了赤褐色的一角,突起在水面上。这小岛的里侧有一片浅水沙洲,还有一片沙滩,不过他得绕过了沉船,才能见到那片沙滩。

“岛上有人住着呢,”阿拉说。“我看见有烟。”

“是有烟,”威利说。“在下风的那一面。被风一吹,都飘西边去了。”

“按这烟的位置来判断,估计大致应该在那片沙滩的正中,”吉尔说。

“看得见有桅杆吗?”

“没见到桅杆,”吉尔说。

“大白天的,他们总不会连桅杆都不竖起来吧,”威利说。

“大家各就各位,”托马斯·赫德森说。“阿拉,你留在我这儿。威利,你叫彼得斯做好通话的准备,甭管人家听得见听不见。”

“这个情况你怎么看?”一等大家都走了以后,阿拉就问。

“我的看法是这样:如果我是个捕鱼的,或者在晒鱼,见没有了风,蚊子都出动了,那我就会暂时撤离吉耶尔莫,到这个小岛上来避避。”

“我也这样想。”

“这个小岛上现在没有人烧炭,这股烟又不大。所以一定是刚生的火。”

“也可能是一堆大火快要烧尽了。”

“这我也想到了。”

“就过五分钟看分晓吧。”

船从沉船边上绕过,沉船上也有一只鲣鸟歇在那儿,托马斯·赫德森心想:我们的友军,来得好快呀。不一会儿船就来到了小岛的背风面,托马斯·赫德森看到了沙滩,看到了沙滩背后绿茸茸的一片,还看到了一间棚屋,原来烟就是从这里来的。

“谢天谢地,”他说。

“彼此彼此,”阿拉说。“我也就怕不是这么回事呢。”

四下看不到有船的影踪。

“我看我们已经快踩到他们的脚后跟了。你快跟安东尼奥上去看看,打探到什么情况就来告诉我。我把船就紧靠岛前的沙洲停下。关照大家各守自己的岗位,行动要放自然些。”

小艇一个转身,就直驶岛上,到了海滩。托马斯·赫德森看着安东尼奥和阿拉朝那茅草屋顶的棚屋走去。两个人拼命走得飞快,就差没撒开腿跑了。到屋前喊了一声,里面走出来一个女人。这女人奇黑,像是个长住在海边的印第安人,光着脚板,长长的头发都快挂到腰里了。她正说着话,里面又出来了一个女人,也是那么黑,也披着长长的头发,怀里还抱着个娃娃。等这个女人的话一说完,阿拉和安东尼奥马上就跟她们俩握了握手,赶紧回转小艇。把小艇推下了水,发动机一开,就回来了。

安东尼奥和阿拉一到就直上驾驶台,丢下小艇,由别人去吊上来。

“这里就只两个女人,”安东尼奥说。“男的都出外打鱼去了。那个抱娃娃的女人看到过一条捕龟船拐进了往里去的那条水路。是这风一起就拐进去的。”

“这么说,就是大约一个半小时以前咯,”托马斯·赫德森说。“这会儿潮水可是已经在退了。”

“势头可猛了,”安东尼奥说。“这退潮的速度快得不得了呢,汤姆。”

“潮水一退,那条路上水就浅了,我们就过不去了。”

“是啊。”

“你看该怎么办呢?”

“这条船上得听你指挥。”

托马斯·赫德森转了个满舵,把两台发动机都开到了两千七百转,向小岛的梢头直驶而去。

“真要搁浅他们也会搁浅的,”他说。“唉,真要命!”

“要是实在不行,我们就下锚好了,”安东尼奥说。“就算搁浅,这儿也是泥灰底。不是泥灰就是淤泥。”

“也有不少地方可是礁石啦,”托马斯·赫德森说。“去叫吉尔上来,替我注意观察可有标桩。阿拉,你跟威利去把枪支弹药都检查一遍。安东尼奥,请你还留在这儿。”

“这条水道是挺够呛的,”安东尼奥说。“不过还不至于过不去吧。”

“潮水一低就别想过得去。可他们那条破船也说不定会搁浅呢,要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风也许会息。”

“这风是不会息的,汤姆,”安东尼奥说。“看风吹得多强劲有力,大概是信风来了呢。”

托马斯·赫德森望了望天空,见东风推送下的白云有如一缕缕细长的纤毛。他又往前瞅了瞅,前边是这个岛子的梢头,还看到有个小不点儿的礁岛和一些浅滩沙洲在露出水面来了。他知道扎手的事情这才算开始。再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是乱七八糟的一堆礁岛,在这海面上看去,好似一个个绿色的斑点。

“你看到标桩了吗,吉尔?”他问。

“还没有,汤姆。”

“那八成儿只是根树枝,也可能是根木棒。”

“我还什么都没看到。”

“按照我们航行的方向,应该是在我们的正前方。”

“我看到啦,汤姆。是一根长长的木棒。按照我们航行的方向,是在我们的正前方。”

“谢谢你啦,”托马斯·赫德森说。

两边的沙洲在阳光下看去是浅黄里带些白晃晃的,深水里往外疾涌的退潮则是来自岛内通海小湖里的碧绿的水。那水倒没有被水底的泥灰染污,一点也不浑浊,因为此刻的风还没有来得及掀起多大的海浪,水底的泥灰并没有被搅浑。所以他行船还不至于遇上很大的困难。

可是一看到标桩那头拐弯进去的那条夹道是那么窄,他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没问题,船过得去的,汤姆,”安东尼奥说。“只要紧贴着右岸走就行。我来看着点儿,一到夹道口马上提醒你。”

托马斯·赫德森就把船紧贴着右岸一路缓缓驶去。一次他向左岸瞟了一眼,见船跟左岸的距离比右岸还近,于是就又再往右边偏过点儿。

“船有没有甩起泥来?”他问。

“大团大团直甩呢。”

到了那个扎手的拐弯处拐过弯去,结果倒也并不如事先想象的那么难对付。倒是已经走了过来的那个瓶颈地带要难走多了。这时候风力已经加大,船打这个夹道里穿过时,风正好都从侧面吹来,托马斯·赫德森光秃秃的肩膀上感觉到一阵阵扑来的风还挺强劲。

“标桩在正前方,”吉尔说。“这回可只是一根树枝。”

“我看到了。”

“得紧紧贴着右岸走哪,汤姆,”安东尼奥说。“这一段总算是走过来了。”

托马斯·赫德森像开汽车贴着马路边停下一样,把船直向右岸贴过去。不过这儿才不像马路边呢,这儿倒像是用大炮集中猛轰过的一个坑坑洼洼、满地泥泞的古战场,在海底沉睡了多年以后,如今突然被搬出了水面,有如一盘模型地图,摆开在他的右边。

“现在甩起来的泥多不多?”

“够多的,汤姆。我们过了这条夹道就下锚吧。可以停在走私岛的这半边。要不也可以停在走私岛的背风面,”安东尼奥提了个建议。

托马斯·赫德森扭过头去,见走私岛看去就像个小不点儿,却一派青葱,生意盎然。他说:“这个要命地方!吉尔,劳你的驾,把那个小岛和看得见的水道都细细打量一遍,看有捕龟船没有。前面的两个标桩我已经看到了。”

这条水道倒还好走。可是朝前方望去,看得见右边的沙洲已经在渐渐露出水面了。一路驶去,离走私岛愈近,水道也就愈狭。

“到前边的那个标桩,得靠左边走了,”安东尼奥说。

“我是在靠左边走。”

船一会儿就过了这个标桩。那敢情只是根树枝,已经枯了,黑不溜秋的,在风里直晃。托马斯·赫德森心想:风再这样大下去,水位肯定要大大低于平均低潮水位了。

“泥还甩得厉害不厉害?”他问安东尼奥。

“厉害着哪,汤姆。”

“你看见了什么没有,吉尔?”

“除了标桩什么也没有。”

海水如今也渐渐开始浑浊了,因为风一大,浪也就跟着高了。水底看不出了,沙洲也见不到了,只有当船开过时,水都被趁势吸了过去,这才露出点面目来。

情况很不利呢——托马斯·赫德森心里想。不过话要说回来,这对他们也很不利。何况他们的船不是顺风,还得抢风走曲线。他们要不是行船的老手,是绝对对付不了的。现在我必须当机立断,判定他们走的是老航道还是新航道。那就得看他们的向导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要是个年轻人的话,估计大概会走新航道。也就是飓风新吹出来的那条航道。要是个上了年纪的,那多半会走老航道,一是习惯使然,二是走这条路比较安全。

“安东尼奥,”他说,“你说走老航道好还是走新航道好?”

“两条路都不好走。走哪一条都差不多。”

“是你的话你怎么办呢?”

“是我的话我就到走私岛的背风面下锚,等潮水来了再走。”

“现在潮位这么低,天黑前是到不了那儿的了。”

“难也就难在这儿。你问我是我的话怎么办,我也只能这样回答你了。”

“我就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去冒一下险了。”

“这船上是你在指挥,汤姆。不过,就算我们抓不到他们,也自有人会逮住他们的。”

“可弗兰塞斯岛上怎么也不派飞机来巡逻呢?应该把这一带全都侦察到,一天二十四小时不能间断。”

“今天上午他们的飞机来巡逻过了。你没有看见?”

“没有。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我当你也看见了。是一架小型水上飞机。”

“该死,”托马斯·赫德森说,“一定是我正好在厕所里,发电机又正好开着。”

“好了,反正事情也过去了,没什么要紧的,”安东尼奥说。“可汤姆呀,下两个标桩都不见踪影啦。”

“吉尔,你看见下两个标桩了吗?”

“一个也看不到。”

“真要命,”托马斯·赫德森说。“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到了前面那个jiba小岛,我就只能紧贴着开过去,把南北两头的沙嘴设法避过就是了。再往前的那个岛子要大些,岛上有红树林子,我们得去查看一下,查看过后再决定是去走老航道还是走新航道。”

“就怕东风这样吹,水浅得连船也过不去。”

“这该下地狱的东风!”托马斯·赫德森恨得直骂。话骂出了口,自己听着也觉得解恨,似乎跟基督教有些关系的骂人经里,再也没有比“下地狱”这三个字渊源更久、分量更重的了。他知道他骂的其实是世上一切吃航海饭的人们的一个好朋友。可是既然骂了,他也不想认错。他倒是又骂了一遍。

“你言重了吧,汤姆,”安东尼奥说。

“我知道,”托马斯·赫德森说。他在心里默默表示了悔罪,同时也不禁想起了一首诗,记得大致是这样几句:“吹吧,吹吧,你吹吧西风/但愿还能添上微雨蒙蒙/啊,但愿我爱能让我揽在怀中/但愿此身还能在自己床上寻得梦浓。”他心里想:那可还不是一样的风,只是所处的纬度不同而已。西风产生在那个洲,东风产生在这个洲。但是不管西风东风,都是一样的守信、友善,对人的好处可大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在心中默默念了起来:啊,但愿我爱能让我揽在怀中,但愿此身还能在自己床上寻得梦浓。

此刻海水已经浑浊不堪了,行船已经没法知道水情了,只能一看间隔距离,二看船过时从沙洲上吸过来的水是多是少。乔治拿了测深锤,阿拉拿了根长长的篙子,都在船头。他们测得了水深,就回头向驾驶台上大声报告。

托马斯·赫德森恍惚觉得这个情景他以前似乎在哪个恶梦里梦见过。要说凶险的航道他们也闯得多了。但是这似乎不同,这可是另一码事。这样的事他这辈子里也曾经碰到过。恐怕应该说在这辈子里还是经常碰到的。不过这一次情况却特别严重,他觉得这局面尽管还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可自己却也只有任其摆布的份儿了。

“你看到些什么没有啊,吉尔?”他问。

“什么也看不到。”

“要不要叫威利也上来?”

“不用了。威利能瞧得见的我还会看不到?”

“我看也应该让他上来了。”

“你就瞧着办吧,汤姆。”

可是十分钟以后他们就搁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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