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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在湾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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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船在顺风的推送下,沿着礁脉的里侧往西驶去。水箱装满了,冰也藏好了。下面甲板上,一个值班人员正在煺鸡毛、开鸡膛,另一个值班人员正在擦洗枪支。驾驶台四周已经遮上了齐腰高的帆布,还挂起了两块长长的木牌子,上面用尺把大的粗黑大字表明本船系科学考察船。托马斯·赫德森探身到船外去观察水深时,看见一团团的鸡毛都往船后的海面上漂浮而去。

“把船尽量往里靠,愈靠里愈好,只要别撞上了沙洲就行,”他吩咐阿拉说。“反正这一带的海岸你熟。”

“我可熟哪,所以我就准知道这是白搭,”阿拉说。“我们打算到哪儿下锚呢?”

“我想到克鲁斯礁岛的头头上去查看一下。”

“去查看一下当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我看恐怕也没有多大意思。他们总不见得还会留在那儿吧,你说是不是?”

“是不大会留在那儿了。不过说不定那儿有渔民见到过他们。除了渔民,还可能有烧炭工。”

“但愿这风能停下来,”阿拉说。“能过上两天没风没浪的日子有多好呢。”

“罗马诺岛那边有风暴呢。”

“我知道。可这儿的风刮起来特别凶,简直就像山口风一样。要是这风还这样刮下去,我们就永远也别想赶上他们。”

“我们这一路来步步都算得很准,”托马斯·赫德森说。“说不定还真能交上点儿好运呢。他们本来完全有可能占领了洛博斯岛,利用那里的电台向那另一艘潜水艇呼救,好来把他们接走。”

“这就证明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带还另有一艘潜水艇。”

“肯定不知道。他们十天里都转了那么多地方。”

“说不定他们是故意的呢,”阿拉说。“我们不要去想啦,汤姆。我想得头都疼了。扛汽油桶都没有这么吃力的。你考虑一下告诉我,船该往哪儿开。”

“就照这个方向开,可要注意着点,小心那个没安好心的密涅瓦[密涅瓦是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也是战争女神。传说她是喊一声杀,全身武装从朱庇特的脑子里蹦出来的。]。尽量往这里边靠,可也别碰上了突出的沙洲。”

“好。”

这么说你是认为那潜水艇挨炸弹的时候连电台也一起给炸了,是不是?——托马斯·赫德森在心里盘算开了。按说炸坏了电台也应该有备用电台可用呀。可是自从炸了潜水艇以后,彼得斯在超高频频段上却始终没有捕捉到过他们的信号。不过这也不一定能说明什么问题。能有事实根据说明问题的只有一条,那就是三天前有人在我们这航行的路线上看见了那两条船。我有没有问他那两条船的甲板上可有小划子?没有,我忘记问了。但是船上肯定有小划子,因为他说那是很普通的巴哈马捕龟船,只是船上都用棕榈叶给遮起来了。

有多少人?不得而知。可有伤员?不得而知。有些什么武器装备?只知道有一支自动手枪,其他不得而知。他们的航向呢?截至目前我们还是跟着他们的航向走。

估计我们也许可以在克鲁斯礁岛和梅加诺礁岛之间找到些什么线索——他心里想。可也说不定只能找到一大群白羽鹬,此外至多就是些沙地里鬣蜥爬向水源的足迹了。

去查看查看也好嘛,反正这样就可以少想些事了。少想些什么事?你还有什么事好想的?怎么没有,有的是呢!这条船就是,还有船上的这班弟兄,还有大海,还有你正在追捕的那帮畜生。干完以后你就可以去会会你的猫儿狗儿,可以到城里去拼命喝个够,灌得醉醺醺的,没精打采回得家来,再准备下一次出海,去重新干一场。

这一次你也许就能把这帮家伙抓获。他们的潜水艇虽然不是你打掉的,这歼灭潜水艇的一仗里却也有你一点小小的作用。如果你能把潜水艇上的人来个一网打尽,那就是你立了大功了。

那你为什么还是这样漠然无动于衷呢?——他责问自己。你怎么就不把他们看成杀人犯呢?你应有的正义感都到哪儿去了?你怎么就像一匹没了骑手却还在跑道上跑的赛马,只知一个劲儿苦苦往前赶呢?因为我们都是杀人犯呀——他告诉自己说。我们尽管还不能说一无是处,可双方一样都是杀人犯呀,将来会有什么好结果呢?

可是事情你还得干哪。那好,我干——他在心里说。不过我就不一定非得要引以为豪吧。反正我把事情干好就是了。我又不是人家雇用的,不一定要干这行爱这行。想到这里却立即遭到了自己的揶揄:你呀,根本连个雇佣关系都还谈不上呢。这一来心里可就更不是滋味了。

“我来把舵吧,阿拉,”他说。

阿拉就把舵轮让给了他。

“注意观察右舷。阳光很猛,小心看花了眼。”

“我拿墨镜去。你听我说,汤姆,你就让我来把舵,另外挑四个得力的人上来瞭望,不是很好吗?你累了,在小岛上你压根儿就没好好休息。”

“在这一带还用不着派‘四人岗’值班瞭望。回头再派吧。”

“可你累了。”

“我不困呢。你听我说,他们的船要是一连几夜尽往这条路上紧贴着岸边走,那是非出事不可的。他们出了事就得停船修理,我们不就可以把他们找到了吗?”

“可你也不能以此作为理由,就老是不休息呀,汤姆。”

“我这可绝没有一点要表现表现自己的意思。”

“谁也没有这样的想法。”

“你倒说说,对这帮畜生你是怎么个态度?”

“别的也没什么,就是等逮住了他们,必要的才杀几个,其余的还是都逮回去。”

“他们杀了那么多人呢?”

“我不主张我们也照样来个以牙还牙。他们也是觉得迫不得已才下了这个毒手的。他们杀人并不是为了取乐,”阿拉说。

“他们还杀了个自己人呢?”

“亨利也几次想把彼得斯给宰了。我自己有时候也真忍不住想宰了他。”

“是啊,”托马斯·赫德森说。“这种心情也是并不少见的。”

“对这种事情我是脑子不想,心里不烦。你也少操些心不好吗?你平常休息的时候总爱看书,你就看看书,休息休息,不好吗?”

“我今天晚上就好好睡一觉。等船下了锚,我看会儿书就睡觉。我们已经赶上了他们四天的路程,尽管这一时还看不出来。从现在起我们就得仔细搜索了。”

“反正我们不是把他们逮住,就是把他们赶到战友们的手里,”阿拉说。“那还不是一样?能自己立功当然值得自豪,但是其实我们还另有一份自豪感,这一般人就不体会了。”

“这我倒忘了,”托马斯·赫德森说。

“这种自豪感就绝没有一点虚荣的成分了,”阿拉又继续说。“失败是它的兄弟,倒霉是它的姊妹,死亡是它的妻子。”

“这种自豪感一定是很伟大的。”

“是很伟大的,”阿拉说。“所以你可千万不能把它忘了啊,汤姆,你可千万不能把自己毁了啊。我们这条船上的人谁都有这样一份自豪感,连彼得斯也不例外,尽管对彼得斯我是很不喜欢的。”

“谢谢你这一番指点,”托马斯·赫德森说。“我有时候看问题真觉得泄气透了。”

“汤姆,”阿拉说。“男子汉没有其他的宝贝,唯一的宝贝就是自豪感。有时候我们的自豪感强烈得那才叫够呛呢。我们都曾经在自豪感的驱使下,干过些明知办不到的事。我们却就是无怨无悔。但是男子汉光有自豪感是不够的,一定还要多动脑筋,多加小心才好。我看你已经不晓得小心爱护自己了,所以我得请求你,务必要多注意保重。为了我们,也为了这条船。”

“我们,你这是说的谁呀?”

“我们大家,一个不漏。”

“对咯,”托马斯·赫德森说。“还有你的墨镜也得算一个。”

“汤姆,希望你能理解我这片心意。”

“我理解。真是万分感激。我一定饱饱地吃上一顿晚饭,像个小娃娃一样美美地睡上一觉。”

阿拉却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能逗人发笑的,他一向认为只有有趣的事情才能逗人发笑。

“望你好自为之,汤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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