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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神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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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可以在这里写下创作五个短篇小说的灵感和构思。但因为是推理小说,倘若读者根据后记推测出结局,阅读的快感势必减半(读者并不一定读完小说后再读这篇后记)。所以我就以随笔的形式,在此写下五个短篇的关联故事。

《火神被杀》——小说中也提到过这个故事。《古事记》神代卷里,伊邪那美神因生下火神迦具土,会阴(阴部)灼伤而死。丈夫伊邪那岐为了给妻子报仇,斩下了亲生骨肉迦具土的头颅。岩波文库出版的《古事记》里,仓野宪司氏(文学博士、《古事记》研究学者)给这一小节起了《火神被杀》的小标题。拙作的标题亦源自于此。

在古代,女性的生殖器一旦受伤,就意味着女性生命的丧失。天照大神或天之若姬(天界的年轻姑娘)被须佐之男的粗鲁举动惊吓,在织布屋里用天梭刺伤阴部自尽。倭迹迹日百袭姬得知每晚前来相会的恋人原来是三轮山的大蛇后,深感震惊,用筷子刺伤阴部自尽(箸陵的由来传说)。这些故事都体现了这一点。丧失生殖机能,意味着丧失生产和繁殖(与农耕生产的意思相关)的能力。这似乎象征着妇女的死亡。此外,从伊邪那岐向害死妻子伊邪那美的亲生骨肉迦具土复仇这一点,可以看出古代近亲私通的风俗,在这个故事里,应该是母子私通。相通的例子还有,天照大神和须佐之男虽然是姐弟,却也有夫妇神的一面。在天之安河原,姐弟俩祈祷(誓约)时交换剑和勾玉的行为是对夫妻行为的暗示。

《古事记》中,死去的伊邪那美“葬于出云国与伯伎国交界处的比婆山”。此地虽位于岛根县和鸟取县的交界处,比婆山却在广岛县比婆郡。该片区域地处中国山脉的中心,比婆道后帝释国定公园横跨岛根、鸟取、广岛三县。《古事记》中出云与伯伎(伯耆)的交界处虽然加入了安芸,广岛县却声称县内的比婆山才是伊邪那美的葬身之处。总而言之,此传说地连接了三个县。

该区域的南侧有一个名叫落合的小镇(比婆郡)。那是芸备线(广岛—备中神代)和木次线(终点站为岛根县宍道町)的交叉点。车站名叫备后落合,是一个被群山包围的小城镇。昭和二十三年一月九日中午,我在广岛换乘芸备线。备后庄原、平子、备后西城、比婆山等站牌被大雪掩埋着(如今的站名或许与当时稍有不同)。越往东北行驶,夕阳中的雪山便越靠近两侧的车窗,令人胆战心惊。那是我第一次独自探访父亲出生的地方——鸟取县西伯郡矢户村。

到达备后落合站时已是夜晚。即使身处黑暗,四周环绕的洁白雪山依然能给头顶带来压迫感。车站附近只有一家旅馆。万万没想到竟然需要预约。当我从双肩包里拿出一合[日本容积单位,相当于一升的十分之一。]白米(这是两餐的分量,外餐券[二战中至战后,日本政府在大米定量供应的制度下,发给在外用餐人员的饭票。]完全帮不上忙)交给旅馆老板娘后,对方才终于让我进屋。十叠左右的客厅正中央挖出一处地炉,松木柴火气势汹汹地燃烧着。同住人有十二三人。老板娘给我端来与交出的白米同等分量的晚餐。配菜是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对于饥肠辘辘的我来说,可以称得上是人间美味。身旁的人问我从哪儿来,我回答九州。他有些惊讶,说还挺远的,又问做什么营生。我戴着陈旧的鸭舌帽,穿着退役时得来的军装。身旁的人不是农民就是黑市商人。

晚上八点左右,老板娘搬来一床又一床被褥。以地炉为中心呈放射状铺开。人们都睡在这一个房间里。客人们钻进被窝,脚不约而同地朝向地炉。虽然老板娘熄灭了炉火,地炉里只剩余火,但下半身还是像钻进被炉一样,暖烘烘的。昏暗的灯泡一直亮着。直到现在我都在想,假如当时,这座冬日山间的旅馆拒绝了我的投宿,我又会如何呢?

第二天八点左右起床,十二三人各自收拾好自己的被褥。接着,老板娘用涂了丹漆的高脚托盘给每个人端来早饭。因是乡间的旅社,所以还保留着这种古老的食器。早餐是什么我也记不清了。九点左右,客人们陆续离开旅馆。有人去车站搭乘木次线,有人继续乘坐芸备线,有人在雪地里穿行。我坐上芸备线的火车前往备中神代,打算在那里换乘伯备线。

那次旅行令我印象深刻。这篇小说里之所以出现备后落合、木次等地名,均与此有关。昭和四十三四年,我去了汤村温泉(大原郡),为了给执笔的《古风土记》收集素材。号称伊邪那岐、伊邪那美之墓的两块古老岩石就位于附近的竹林中。

《奇怪的被告》——这是我的小说里与法庭审判有关的一个故事。

小说中出现的《无罪判决事例研究》一书,是战前司法省对英国判例的翻译,总共有三册。彼得·卡梅登事件是其中一个案例。我想,引用这样的外国判例或许能给小说增添真实感。战前的司法省官员相当勤奋好学,仅看司法省调查科在大正十四、十五年公布的“司法资料”,主要能看到如下文章的摘译:《关于不宣誓证人的处罚及不定期刑制度的会议记录》《诸国刑法草案》《英国司法警察论》《英国针对少年犯罪者在刑罚上的处理》《位于汉堡的常设仲裁法庭》《德国陪审法庭记录——附秋山检察官铃木法官视察报告》《英国巡回审判记录》《德国原始刑罚法》等。由此可看出当时的年轻司法官员渴望了解发达国家司法制度及审判状况的热切心情。

《葡萄唐草花纹刺绣》——原作及单行本(一九七三年八月)上写作“葡萄草花纹”,这里改成“葡萄唐草花纹”。“葡萄唐草花纹”指将葡萄的果实、树叶、藤蔓图案化的花纹。最早出现在西亚,经丝绸之路传到中国,于飞鸟、白凤时代传入日本。奈良药师寺的药师三尊像(金铜佛)底座的浮雕,便是此类花纹的代表性实例。

一九六八年十月中旬,我曾去布鲁塞尔。为了给小说《阿姆斯特丹运河杀人事件》(一九六九年四月《周刊朝日》彩印别册1)收集素材,与我同行的有森本哲郎(当时是《周刊朝日》副主编)、船山克(当时是朝日新闻出版局写真部次长)。那时我刚刚因十二指肠溃疡和穿孔性腹膜炎做了手术,出院后一个月便前往国外旅行(依次游览荷兰、比利时、英国、瑞士、土耳其等国)。回想起来有些莽撞,出院后本该找一处安静的温泉修养一两个月,不过,当时我也有采取“逆向疗法”的打算。

在布鲁塞尔时,我们住在希尔顿酒店。酒店位于市内东侧的上城区。西侧的下城区有著名的涂着金箔的布鲁塞尔大广场等景点,保留着中世纪的风貌。酒店所在大道满是现代风格的建筑。古老的教堂被美式高楼夹在中间,几乎要被压瘪。但酒店背后却又坐落着十九世纪的最高法院,巨大的建筑物上顶着爬满铜绿的圆顶,连同坡道的石阶,使得上城区还保留着一点巴洛克风格的中世纪。我偶然看见摆放在酒店大堂橱窗里的手工蕾丝绣品,便询问了店名,步行三十分钟找到了那家刺绣店。从正在施工的大马路右转,可以看见一条安静的小巷。巷子里满是古老的住宅。小巷刚好位于酒店背面,却几乎都是住宅,没有类似商店的建筑。我找到刺绣店小巧的招牌,好不容易推开厚重的大门,却不曾看到一个陈列柜。进入里侧后立刻能看到卖场,摆满了各种颜色的、镶着各种蕾丝花边的桌布和餐巾布。每种颜色都显得高级素雅,艳俗的三原色不在其中。店员只有一名老妇人,她年过五十、举止优雅,栗色的头发里夹杂着白发,正在沉着冷静地接待五六位观光客。因是老字号店铺,无须刻意将门面打造成商店的样子,客人也会慕名而来。客人们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在店内走动。我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古老铜版画群像里的一部分。

《神之里事件》——故事背景是《播磨风土记》的世界。在此之前,我写过《古风土记》(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平凡社刊。在该社的《太阳》上连载),更早以前,写《d的复合》(一九六五年十月开始在杂志《宝石》上连载。收录在文艺春秋社刊印的《松本清张全集》第三卷中)时,我去过东经一百三十五度经线、北纬三十五度纬线相交的兵库县西胁市收集素材,游览了那片区域。

以古代史为背景创作的推理小说,除了本书收录的《火神被杀》《神之里事件》之外,还有《巨人的海岸》(一九七○年十月《小说新潮》)、《火之路》(一九七三年六月至一九七四年十月在《朝日新闻》上以标题《火之回路》连载)等。我既想在小说里加入自己对古代史的兴趣,也想充分发挥推理小说的本格属性。但不知两者是否顺利地结合在了一起。小说里的“丰道教”,原型是战前茨城县的某个新兴宗教团体。

《恩义的纽带》——这篇虚构的故事加入了我童年的回忆。《半生记》(一九六六年十月河出书房刊。《文艺》连载)、《骨灰盒的风景》(一九八○年二月《新潮》)等文章里,也对那段回忆进行了部分自传性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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