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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纪事

第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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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日纪 无名氏》

●龙辑《纪闻》已毕,且付剞劂矣。复有传来《燕都日纪》一册,不知出自谁手,其叙事颇详,多前所未闻,且云出于目击,自三月朔迄四月十三,凡四十二日事。并刻,以备史臣参酌之用。

三月初一日,昌平兵变,京师戒严。

初二日,闻山陕之民降贼殆遍,独榆林镇兵发愤力战,歼贼甚多,卒被屠戮,抚臣冯师孔死之。【冯师孔死封疆】

初三日,奉旨守城。凡勋卫科道等官,分守九门,盘诘出入。是日,加辅臣魏藻德兵部尚书,往南调兵;方岳贡户部尚书,往南督饷。不果行。放首辅陈演、次辅蒋德璟回籍,演、璟不敢出城。

初四日,召对百官。遣襄城伯李国桢练京营兵【此时方练兵,晚矣!】,守西直门。

初五日,报督师辅臣李建太病【此病非药可治】,兵士逃亡略尽。又遣太监杜之秩、总兵唐通协守居庸关,发内帑数万充饷。

初六日,会议江南总督,并练兵输饷事宜,廷臣举旧司马张国维从之,进总兵左良玉、唐通、吴三桂、黄得功伯爵总兵,刘泽清、郑之龙都督世袭。总宪李邦华奏请东宫抚军江南,兵科光时亨贼臣!驳止之。邦华之请,大是,而科臣沮之何也?

初七日,陷大同。

初八日,陷宣府。是日,闻抚臣蔡懋德被难。

初九日,破阳和地方。官民望风迎附,无一格斗者【可叹!】。是日,大司马张国维单骑南行。

初十日,拨马飞报贼信益急,戒备尤严。特旨进太康伯张国纪【无聊之■】、嘉定伯周奎为侯,馀升奖有差【张、周进爵亦以助饷故】。借饷及万者建坊,百官相率议助,有以衙门分任者,有以省直汇集者,内官莫不蠲输,仅数十万。

十一日,颁罪己之诏【惜其已晚】张示各处。

十二日,召对翰林院等官,特授编修陈名夏、兵科都给事中兼户科,魏学濂、方以智、周钟俱有条议。是日,顺天抚臣杨鹗出巡避贼,督学陈纯德按临遵化,亦中道逃回。

十三日,增各门兵,兵饷措处益艰,人止给钱一百可怜,兵心益懈。

十四日,起复内臣曹化淳。化淳经事故璫魏忠贤,奏言「忠贤若在,时事必不至此」。上恻然,传谕收葬忠贤骸骨。【忠贤之骨尚可收,何不召用冯涿州耶?】

十五日,报居庸关破,唐通、杜之秩迎降,抚臣何谦被执,死之。【何谦死封疆】

十六日,黎明破昌平州,焚十二陵享殿,分兵劫通州粮储【一路无备,可恨!】。诸营自沙河而进,直犯平子门,终夜焚掠,火光烛天。

十七日,上召对司马张晋彦,令调兵勤王。司农吴履中议各犯官捐赀赎罪,诸臣束手无策。上泣下,诸臣亦相向泣而已【贼岂怕哭?】。是日,改授科道官【贼岂怕科道?】十八员,分守九门。

十八日,上传取箭帘数千,挂于紫金城内,内官不论大小老幼【贼岂怕内官?】,悉派九门,以充城探。先是,连旬天气阴惨,日色无光,是日大风骤雨、冰雹雷电交至,人情愁惑更甚。九门闭塞,炮声不绝,或云内外交通可恨!,不入铅弹,惟有空响,一人不伤【监督勋卫何在?】。午后,贼犯章义门益急,先于逃兵中混入贼兵数百,城中伏发,我兵惊溃,门遂破。各守城勋卫逃免【勋卫可逃乎?】御史王章被杀王章死难。是夜,上同司礼监微行前门,见事且危甚,步至成国公府中,门役以赴席未归辞【想赴贼迎风酒筵矣,丧心至此,吾恨不寸磔之!】,怆然大叹,回宫时已夜分矣。闻公主亦奔至嘉定府中,阍人不敢传,仍还宫内。宫人望外狂窜,哭声不绝。

十九日,平明,寂然无声。微雨后,雾障迷目。喧传襄城伯已被贼擒,圣驾出城,百官俱易服谋遁。顷之,遥见守陴卒纷纷下坠,或折足破头,绝而复苏,皆言西兵来矣。贼将刘宗敏、李过设云梯率骁勇先登,京城遂陷。西进德胜门,东进齐化门,南进正阳门,沿城皆火器,兵卒不见一人。贼众填塞街衢,搜索骡马,儿童妇女哭声震天。日午,贼首李自成拥骑入大明门,前导皆山、陕西降贼官,约三四百人,遂进紫金门,亲发一矢,意有所卜,却中承天门檐上,投首垂弓,色甚不乐,识者知其无成矣。伪权将军刘宗敏、李过,伪果毅将军马岱、谷大成、贺某、白广恩、祖光先、张某、田某、郭某、官抚民、梁甫、姜襄、戈某、王某,皆贼结义兄弟,飞骑出入皇极殿前。民间畏死,俱破帽衫,或以羊裘易一破布袄,更索贴钱者,面帖「顺民」二字,继而又书「永昌元年」,或又书「顺天王万万岁」【丑态极矣!】,庶几免祸,然免者十无一二。若耻恋妻孥财帛,则无不被其屠戮者,勋戚尤甚【如此丑行被人觑见,直作万世笑柄矣!】。伪将移住各府,即全家夷没。驸马巩永固、新乐侯刘文炳阖门自尽【可谓无忝】,不受其辱;无耻缙绅亦面帖「顺民」二字,杂处长班家人中,苟延一息。独大司农倪元璐愤激恸哭,冠带北面再拜,自缢中堂【不愧一生名节】,凛然如生,贼众见之惊拜【贼亦有良心】,不敢复入。继而自缢者,左中允刘理顺、简讨汪伟。贼杀伤官民何啻数万,沟渠坑堑血肉皆满,民间亦多有乘机报怨者,伪权将军出令安民,禁擅杀,间有枭示,竟不能止;缚去养马烧火者无算。至夜,淫纵尤甚,诸贼将挟妓招童,欢呼达旦,稍忤其意者立死。

二十日,李贼出示安民,悬赏购先帝、爵伯,白金万两。是午得报,先帝于宫后煤山阁内自缢,司礼监王之俊从死【从死者止内臣一人,无怪此辈平日诩诩自矜,藐视绅衿也】,血书云「止因失守封疆,无颜冠履正寝」,末云「朕之骤失天下,皆因贪官污吏平日堕坏,文臣不合心,武臣不用命,文武俱可杀,百姓不可伤」等语。先后亦自尽宫中。

东宫及永、定二王俱被执,是日殉节者,总宪李邦华、佥宪施邦曜愤愤自尽,有绝命书;宫詹马世奇、周凤翔自缢,两家妾亦从死【在朝诸臣不如妇人】;太常卿吴麟徵自缢,海甯孝廉祝渊收其尸【一义士】;铨司许直、职方司金铉皆缢死。

二十一日,襄城伯李国桢入见贼,以头触阶,苦诤三大事:一诤祖宗陵寝不可发掘,一诤先帝骸骨须葬以天子礼,一诤太子、诸王不可杀害【大义凛凛】,贼尽从之。后襄城伯候先帝山陵毕,遂自缢死何其从容也!。是日殉节者,大学士范景文投井死;大理卿淩义渠夫妇同缢死;少司寇孟兆祥、新进士孟章明父子同缢死;太仆卿申佳胤、都掌科吴甘来、御史陈纯德、陈良谟皆自尽大艰大难;车驾司成德哭先帝前,触阶死【烈甚!】。是日,伪丞相牛金星出示:凡文武百官,俱要各报职名,以凭量材擢用。不报者,即以军法从事,房主连坐。

廿二日,各官亲到伪丞相府投报职名,皆著囚服【一死不为?何苦如此】,魂惊魄战,面如土色,贼众唾骂鞭笞【该!】,惨不忍言。贼将李占周府,刘占田府,威令甚严;商贾仍令开市,毋闭;军士掠杀者,立斩;最轻亦断手折足、劓鼻截耳;城上兵亦不许私下。人情稍安。

廿三日早,文武百官囚服立午门外,约四千馀人,旧司礼监王德化从内哭出,见百官愤甚,大骂【一内臣从死,一内臣骂逆,殊可叹。□勿语阉寺中无人也】;适遇张缙彦,奋臂痛殴,须髯尽拔,诸臣或哭或俯首而已,或谋群聚叩头,乞葬先帝;然襄城伯先已言之矣。至晚,伪丞相牛方出,踞地而坐,大笑【故为骄态,自应得此】,将缙绅便览乱点,一唱不应,即以军法定罪【处法亦妙】。间有呼名不应【或素识,或有夤缘】,亦送吏政府者,总不及百人。其馀每一官,著马兵二名,押送西四牌楼,鱼贯飞驰。官犯俱反接急跳,稍迟,即将刀背乱斫【畅】,至有仆地晕倒,踹作肉泥者。时风急天黑,各官谓无复生理,相顾泣下如雨【在朝泣,赴四牌楼又泣,诸绅可谓善哭】,忽传伪令,百官俱送刘将军发落,仍著马兵押回贼营,昏黑宛转,惨毒更倍。是夜桎梏严酷,虽同官至戚,声息对面不相闻。【如此光景,生不如死】

廿四日,平旦,唱名派赃,多则数万,少亦千计,发李、戈两伪将。严刑追比,有炮烙、脑箍、夹棍诸具,血肉满前,以资笑乐。是日,改各衙门名色:六部为六政府,司马为从事,六科为谏议,十三道为直指谏;翰林院为弘文院,太仆寺为验马寺,尚宝司为尚玺司;巡抚为节度使,兵巡为防御使,知府为尹,知州为牧,知县为令;正总兵马为权,副总兵马为制。

伪吏政:大堂宋企郊,文选兼文谕院顾君恩,文选杨枝起,考功郭万象,验封熊文举,稽勋侯佐,司务叶澍;伪户政:大堂杨王休,少堂张磷然,从事金震生、介松年【诸公表表如此】;伪礼政:大堂巩焴,少堂梁兆旸,仪制王某,祠祭李森先,从事吴之琦、刘大巩,精膳许作梅;伪兵政:大堂侯恂,少堂杨士聪、左懋泰,职方傅景星,车驾沈元龙、吴刚思;伪刑政:大堂安兴民,少堂李振声;伪工政:大堂黎志升,少堂叶初春,从事孙节、施凤仪、缪沅,司务魏学濂;通政王;大理卿吴家周,太常卿刘昌、寺丞项煜,光禄卿李元鼎,验马卿宋学顕;【一班好声气】伪弘文馆修撰:韩四维、杨廷鉴、陈名夏、周钟,简讨朱积、张端,庶起士刘馀谟等,司业薛所蕴,学录钱位坤,吏諌议申芝芳,户諌议戴明说,兵諌议光时亨,直指涂必泓等,府尹王则尧,皆为吏政大堂所选。上者升堂,次立轩下,又次立中庭,选过者奏闻,大张伪榜出示。时诸贼夜夜优觞痛饮,即大内亦然。

廿五日,各官除送吏政府外,栲比益急,官尊者刑愈重。少宗伯杨汝成、部属萧鸿缙,邹逢吉俱夹死【各单杨汝成以老免,与此异】;辅臣魏藻德、方岳贡、陈演、丘瑜,大冢宰李遇知,大司马张缙彦,大司寇张忻,少司马金之俊,大司空陈必谦,少宰沈惟炳,宫詹如张维机、方拱乾、李明睿、卫㣧文、孙从度、方以智,司官如王钟彦、申济芳、沈自彰、杨云鹤等,无不夹死复苏。其有输纳及数,不至大伤者,如赵士锦等无算。武臣如冉兴让、张国纪、刘岱、郭振明、周鉴,俱夹死。前门店铺有同乡株连者,全家立尽,甚于抄没。是晚,伪礼政出示,令百官劝进,旧辅陈演、成国公朱纯臣【何不亦以赴席为辞?】等,即为倡首劝进。

廿六日平明,被刑百官仍著青衣小帽,至午门外叩头谢罪,请命,不允。外任未选者,又到吏政府听点,如吕兆龙、张琦、吴尔埙、汤有庆、鲁㮚、姚文然、孙以敩、时敏、翁元益、刘大巩,俱选四川县令;熊世懿庐州府尹,王孙蕙山东盐运史,魏天赏淮杨盐运史,董复北直定州牧,王仕屺山东潍县令,每人以贼兵二人,押出到任,家眷不许带一人【留家眷意欲何为?】,限到任三月后来取。盖所选多未攻陷之地,俟得地后,方有职掌。

廿七日,贼见人心思慕先帝,阳奉梓宫到陵,押东宫送至城外,百官俱不通知,但遣伪礼政府设祭而已。

廿八日,复严比各官,押出搜掘,凡服饰、金银等件,累累载入伪府,不完者,收禁候比。

廿九日,平西伯吴三桂勾结东虏,进口讨贼,或言祖大寿、洪承畴俱未死,亦在行中正恐今日相传,死者尚须一核,传闻籍籍,人心𧈅然欲动。城上贼兵暂辍,城外贼兵亦进京索赏,是夜,淫污劫杀更甚于前,民间老妇稚女,罕得免者。意以迎敌故,纵之也。

四月朔,贼闻东师日进,惧甚。伪军师宋矮子陈民间怨声载道,冤气结聚,宜速布宽政,又云帝星失明,急须登位,礼政府遂张伪示,令贼党于初三日劝进,颁伪仪制,一品大僚冠上插雉尾一【如此打扮原是贼人行径】,公服俱用棋盘方领云段,多少俱照品级织造;改印为器,大明印绶牙牌汇交职方司收缴。宋矮子通于天文,善占验,有名官犯潜匿,按方指示,无不就获。有识之者云,数年前曾在海岱门外起数,或亦为贼间也。

初二日,颁伪谕,铸永昌钱,遣兵各处搜铜,烦扰愈甚,人心思明愈急矣。

初三日,九门各换精锐札营,外便门亦不敢放出入,防御更密。选鸿胪寺等官习登伪位礼仪,伪相牛与大将不时入宫,驰骑竟至殿前,与贼首自成同坐共食,议登极礼,互相推让。拟定大顺会典,将「大明门」等字悉涤去。有前太医院王姓者,亦在结义中,惟言是听。是日,百官复劝进,未允。

初四日,毁太庙中列圣神位,命车驾司将鸾驾库仪从尽归大内,以备僭位之用。铸永昌钱薄小,令更铸之。

初五日,各官降贼被选者,俱穿箭衣大帽,进吏政劝进【真无耻!】。将贼臣张家玉上书伪相,请假还里,并直陈时事,请表扬范景文、周凤翔等忠节【彼为「忠节」,此为何人面皮?真可磨刀也!】。魏学濂、史可程等,始而即欲枭斩,继而免罪,仍署伪弘文院。伪相牛极慕周钟【令人呕吐!】,特加优礼【牛贼亦走声气,可笑!】。是日,魏学濂为贼兵斫伤一臂。

初六日,陈演、朱纯臣再劝进,又未允。独召耆老数人于文华殿,问民间疾苦并救民水火等语,传示各处耆老,俱于初九日陛见;又谕大将官僚充饷银两,造册结数,刑罚毋苛,以昭德意。

初七日,贼将追比各官银两,造册汇送黄金白镪百余万计,各官有未夹死者【在今日便称节与忠矣,可叹!】,暂放归家,仍著贼兵看守。呜呼!使早用此助饷练兵,鼓策忠勇,灭此有馀,岂不名荣而身泰哉?【此辈宁为贼用,不为国计也】

初八日,刘、李二贼点各营兵马,一股南犯,遣贼将王某;一股东进,遣贼将田某、李某、叛将白广恩专督粮饷。是日,涿州旧辅冯铨擒到,著追银百万;近京等处缙绅,苛求一如都中。

初九日,陈演、朱纯臣等又劝进,许之【劝进不已,自谓佐命元勋无出其右,抑知兵在其颈乎?小人枉】。耆老入谒,好言抚慰。工政府命工匠铸九玺,定于十七日即伪位。通州有一童生某愤发缢死。【惜乎不传其姓名】

初十日,外传边报甚急,勤王之师不日连合,遂尽点各营贼兵数万,发银百余万,人给十五两,星夜前往。南人在京者,俱负担为佣工,或为僧道状,作出城计,以面貌魁肥、被贼阻回者甚多。【自做小人,悲夫】

十一日,伪词臣周钟、陈名夏等各撰贺表,互相矜胜,儿童唾之,毫不知耻【笑骂繇他笑骂】。是日,在京伪职悉著公服到衙门,或方巾蓝袍,各侈然有德色。【时新打扮,岂不得意?】

十二日,降贼各官悉集午门,听鸿胪寺唱名,挨班习仪。贼首与腹心贼将皆不出,询其故,皆于大内盘库,将各官解进金银尽数倾销,每千两成一大饼,皆用铁条联贯。盖贼素畏平西,一闻声罪致讨,已自胆落心悸,决策窎遁;又贼首向日为左总兵射伤一目,貌甚陋,其左右贼徒志在摽劫,骤陷神京,欲极气衰,无一人欲战。而从逆诸臣禽视兽息,犹斐揖拜【好一副面皮!】舞于午门之下,可痛可哀也已!是日晚,喧传城外遍张榜文,系平西王吴三桂颁示者,订我民各带缟素,齐心复仇杀贼,不许穿箭衣快鞋,城内士民酌酒相贺。贼夜遣伪兵政府侍郎左懋太往三边镇守,至黄昏,召刘、李二贼率众御敌,互相推诿,贼首无可如何,遂决计自出。一鼓后,令箭齐集,贼徒尽数随行。向所劫掠赀重,夜半于西直门载出,大内荡然如洗,人皆不知也。【贼举动快决,所以横行京省。若国家行军,不知费多少议论】

十三日,黎明,贼首忽传密谕,将旧辅陈演、魏藻德、方岳贡、丘瑜、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允祯等立刻枭斩【从贼与劝进,果何利哉?】,蒋德璟先出城,得免;张若麒加伪兵政府尚书,随贼首到刘、李二将处敦请。贼首即从齐化门出,仍穿箭衣大帽,与诸贼无异,惟有黄盖分别。

《北事补遗 无名氏》

●各志俱出,杂传一毫不实,便惭信史。故所闻稍异,不厌备载,以俟详订云。

三月十八日,一更太监杜勋自宣府回,同太监王承恩吊城入见,盛言:「贼人马强众,锋不可当,皇上当自为计」,遂进琴弦及绫帨。上艴然起,即同二人登万寿山顶,望逾时,回乾清宫,命酒,连酌数金杯,宣长公主手刃之;即巡中宫,周圣母先缢;又巡西宫,袁妃未有死意,复手刃之;复欲杀东宫而手软心恻。遂手持三眼枪,同王承恩等数十人绕城夺门,不得而归,与承恩对面而缢。是午,望见白光起东北,闪烁久之,即驾崩之后也。【见《国变录》及《纪实》等】

十九日,太监同张缙彦开门迎贼。逆闯入都,见「承天之门」四字,恃其惯射,欲藉以惑众,厉声曰:「我能为天下主,则射中四字中心!」发矢偏中「天」字上,逆颇不喜。见《陈方策揭》

贼所掠刺绣帷[巾辱]等,则以裹十四五岁童子,驰马市中为乐,盖攻城每用先登也。【出《国难纪闻》】

贼得花缸,去花以为马槽;犀杯无所用,大者以捣蒜,小者当油灯。【出传闻】

贼伪制一盒,刻永昌年月日于中,密置大内,令人简得,诈称符命;又诈饰番僧数人,称西城某国知新天子登极,入贺。贼于山西铸钱,不成;至京又铸,文转成「泰昌」。或持黄袍示贼,贼目不可开,引至皇极殿金台,金顶雕龙若将下啖。谋劫漕,漕河中涸。贼帅刘国能谓降贼者曰:「他要做皇帝,我只是作贼。」伪官皆据地而坐,不设几榻,欲向闯白事,辄云「叫他出来」。见《国难纪闻》

二十日,权将军礼政府出示,仰明朝文武百官,皆先具脚色手本、青衣小帽,赴府报名,次早穿木等吉服见朝劝进。其赴伪权府报名者甚众,以拥挤故,被守门长班用棍打逐。次日,有一兵部司官刘养贞手持一本,赴伪朝跪奏曰:「前朝天下,丧于臣堂官张缙彦之手。大兵到山西时,臣曾向彼言要防京城,缙彦复臣曰:『大厦将倾,非一木能支。今日至此,尚欲偷生。』臣不与俱生也。」其人年老头光,叩头流血。有一贼官来接其本,其人扭身偏向,谓旁人曰:「我跪新主,不跪他。我若不跪新主,是我没良心。我不跪他。」贼官大怒駡曰:「无耻老奴才,汝既系兵部官,大兵到时,汝干何事?今又不能死,反来邀名!」喝众拖出,不知所终【见陈揭】。有一台臣,诉于伪阁臣牛,欲杀方、魏、张三人,牛折之曰:「汝既欲为忠,何不于尔主在日言之?今城破不死,乃欲杀人以成名乎?」叱之退。【见《见闻纪略》】

贼初入时,缙绅恐以冠裳贾祸,悉毁其进贤冠,及见贼报名伪示,笑口顿开,从梨园中觅冠,一冠之费逾三四金。【见《国难睹记》】

伪政府三日一选,初选止二十五人,诸降臣躁进者纷纷往求伪相牛,亦有因不入选而乞怜者。牛谓曰:「新主登极,自当别用一番人。为诸公计,不如各图自使。」众始共议私逃之策。

贼入城,先拿娼妓小唱,嗣渐及良家女、良子弟;子弟脸稍白者,辄为拿去,或哀求还家,仍以贼随之。【出陈揭】

先帝、后梓宫顿僧人施茶芦蓬内。顺天府伪府尹行昌平州拨夫打圹,于四月初三日发引,初四安葬,抬柩止扛夫二三十人。贼数骑从德胜门送出,草草掩于田贵妃坟内。【见陈揭】

贼不识字,其伪敕书、告示多别字,如废弛讹「费弛」,事务讹「事鹜」;有户郎吴篪为贼用,复其官,贼每呼其名曰「吴虎」云。

贼锢各文官于中吉营,备极淩虐,贼兵坐椅上,各官卧地下点名;稍稍动移,鞭杖及之。至晚,则以手摩官之顶,曰一双、两双,以核其数【见陈揭】。五月初九日,为刘贼系者皆释放,在李贼者仍拘絷。【见《纪变》】

贼兵尝曰:「我主原是个打铁的,今后军都督府张家,原是个补锅的。初时只七十人相从,后渐结聚。及并了老回回小袁英兵,才有数万。」

朝臣降贼者,大为贼所轻贱。贼兵乘马过市,见降臣乘驴来,故驱突之,视其避,以为笑。见传闻

党崇雅为贼用,复原官,大张告示,谕押运漕粮、白粮等官,伺候新主遣官、察盘销算、擅离提究等因。

贼无他伎俩,到处先用贼党扮作往来客商,四处传布,说贼不杀人、不爱财、不奸淫、不抢掠,平买平卖,蠲免钱粮,且将富家银钱分赈穷民;颇重斯文,秀才迎者,先赏银币,嗣即考较:一等作府,二等作县。时复见选来府县伪官多系山陕秀才,益信为真;于是不通秀才皆望做官,无知穷民皆望得钱,拖欠钱粮者,皆望蠲免;讹以传讹,众以惑众,即目击贼党凶恶者,言之亦莫肯信。间真保间民谣云: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因此贼计得售,贼胆益张,只以三四人或四五人便来到任,诡言大兵在后即至,地方官闻风先遁,而伪官俨然南面矣。【见陈揭及《纪实》】

贼改印为契,用小篆。有一降官进言于伪尚书曰:「契宜用大篆,不宜用小篆。」贼大骂曰:「奴才!我前番已要杀你,今又来多口讨死耶?」【见陈揭】

逆闯左目昔年被高将射中,矢镞入睛,牢不可拔;每天阴则痛三日,御一女,则血流不止。闯贼之妻现在高将营,为其第六妾。【见《变纪确传》】

《淮城纪事 滕一飞述》

●此系吴人滕一飞馆于淮上,目击而笔记之者,吾稍为润而刻之。见淮民之苦兵,而路、王二公任事之劳,与其定变之略,不可泯也。自三月九日至六月二日,凡八十三日事。一飞于是日同主人往南都,不复闻淮事矣。余近晤淮友阎再彭,云淮城已空,民居半为兵舍。阎之宅第亦为刘镇借居,以待建府。

甲申春,闯贼已据关西,谋犯京师;预遣伪官于山东、河南各处代任。伪官遣牌先至,辄以「大兵在后」恐吓地方。于是官逃民惧,往往执香远迎,渐及江北,百姓日夜震恐。

三月初九日,有伪选淮扬知府巩克祯遣牌至淮,牌书「永昌元年二月」,直达察院。御史王爕怒,立命碎之,捆打捧牌人四十,释去;其人尚出大言:「不日兵到,汝合城皆为虀粉!」闻者莫不色战,反咎王按台招祸。小民不识大义,一至于此。时福、周、潞、恒四藩避难,俱泊湖嘴【贼在北而兵将惧】,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高杰四家兵皆南下【南下何也?】。泽清兵在宿迁,杰兵在徐州,俱有渡河意。二军淫掠久著,士民愈急,纷纷出城为逃死计。淮抚路振飞与王按台登城楼议守河事,王公自任守河,托路公守城。路有难色,王公云:「小弟不惟要守,而且要战!」【绝似李纲当日语】将士从者,无不迂之。

初十日,河口擒巩伪官至,王公命斩以殉。王公与泽清前在中州剿贼同事,有旧刘鹤洲【泽清号】,致书王公,有愿执鞭辕下语。王公乃同军门及总府朱某,俱往河口设防。初九日,军门及总府先归,王公独留,盖欲亲往宿迁,止刘师之行也。

十六日,传闻贼兵已至清河,又闻沭阳、邳州俱有伪官。

十九日,西门外有马步兵五六百人突至,不知何来,妓女俱被擒。有妓燕顺【此妓可】,年十六,坚拒不从,上马复堕者三,兵以布缚之马上,顺举身自奋,哭詈不止,兵杀之。居民愤甚,群聚欲与斗,乃散去。越二日,闻凤阳兵乱,盖督师马公标下副总兵俞,为军饷不继,鼓噪而溃,扰西门外者,即此兵也。自是门禁甚严,禁人出入。城中有大姓赵家,令人挑小麦二担出城,守者讶其重,搜之,得铜锡器数事,内俱实以白镪。解朱总府,捆打八十,穿耳游城,罚银二千公用,或为居间,免其半,人稍知警。

十五日晚,按台王公自宿迁归。公之行,止携吏书数人,人皆危之。比至刘营,相见甚欢,彼此酬宴。公从容谓刘云:「弟与兄昔年盟契,俱欲力扶王室,以敦臣节,不意值此国难,正我两人立功之秋也。况盟兄自宗祖以来,受朝廷恩不小,今闻盟兄必欲税驾淮安,弟不任事则已,现今弟守河口,假如台驾临河,遏之乎?抑纵之乎?即使入城,倘军民不相得,弟当为百姓乎?为盟兄乎?势寔两难。今日此来,欲求盟兄回辕北上,进取功名;不然,姑暂留此,切勿轻动。」刘大声云:「蕞尔宿迁,怎养活得我几万兵来,弟即不留贵治,假道往扬州,何如?」王公见其意决,乃云:「必欲至扬州,请迂道从天长六合,则弟不敢与闻矣。」【冀天长六合复有王公耳,非嫁祸也】刘颔之。王公再四叮咛,始别。淮人之得免于兵厄者,王公力也。

二十七日,路抚台出示:会淮城有七十二坊,各集义士若干,不上册,不督练,亦不给饷。每家出一人、二人以至四五,从义而起,出于自愿【此法各处该仿而行之,何必招兵以殆民富?】。小帽、箭衣、快鞋、刀仗,俱自备。每坊举一生员为社长,一生员为社副,随便自为操演,茶点小费,各认轮值。贵久持,戒作辍。总之小则为身命,大则为国家。日则团练,夜则鱼贯巡逻,以备非常。

二十八日,军门阅操,黜陟颇众。

二十九日,阅城。设壮丁守城,每垛一丁,长枪小旗,垛隙用虎头牌掩之,止留二xiao穴外窥。四门阄设守官,夜宿鼓楼,西门周太守【讳光夏,乙丑进士】;东门黄总捕【讳铉,恩贡】;南门高监纪【讳岐凤,恩贡,为监军同知】;北门范道尊【察缙绅□尊无□□者。近见邸报,有南和水利兵巡道范□□,或即此人】。是日,闻京城失信,众疑信相半。

四月朔,淮城义士在军门过堂领赏,每坊赏红纱二、红布十、草花四十朵、银一两。惟河北下关两坊,精猛绝伦,皆盐搭手也,自辰至未,止过二十馀坊。明日立夏,各坊未过者早集军门,以其半属道尊分阅之。时报南门外杨家庙、南锁坝、西门外湖嘴、河下,俱有北来逃兵骚扰。各坊义士请往耀武,遇乱兵乘马者,喝使下马,乱兵甚悚,为之让路。是日,周藩薨于湖嘴赵家。

初三日,复有人持令箭及伪牌至,乃伪官代路军门巡抚者,故河南驿传道佥事吕弼周也。弼周为王按台座师,故于李贼前自任淮事,贼即用为淮抚。王按台捆责其人四十,使传言劝弼周改邪归正,毋负国恩【犹有师生之情】。城中士民大恐,逃者益众;王公严以大辟,然竟不能止也。

初六日,城中又有文武备社过堂,乃两学文武生家亲丁也。

初七日,盐城王守备获伪将董姓者【伪将董学礼,寇陷宿迁,想即此人】并从人十三,至军门斩之。

初八日,路军门传一令箭,谕合城乡绅、孝廉、青衿、乡约,俱集城隍庙议事,众谓必守城事耳。次日,众大集军门,始述三月十九日事,出塘报于袖中,使众阅之,云:「闯贼已入京城,百官从逆者甚众,伪官代本院者即至,诸生今日将效保定徐抚台故事,捆我出迎乎?抑念皇家厚恩,祖父世泽,大家勉力一守乎?」言毕泪下,众亦多泣者,已而陈说纷纷,俱迂缓不切,路公谢而遣之。自是人心逾迫,私逃者不绝。

初十日,有某官夫人伪为义士装,乘舆出城,为逐仆所举。守门者解至按台,舆中多物,王公悉命还之,罚银三千助饷,仆亦责二十棍。

十一日,乱兵至西门者愈多,大肆劫夺;行居马驴,无得免者。或掠妻女,勒重价取赎。

十三日,周府尊亲诣各坊给义士赏,三日而毕。

十四日,军门令城内各坊义士,将大小街道栅栏悉闭,捱察奸细【路公大有功于地方】,于太清观得四人,三王庙得三人,发本府审实,枭首。

十五日,军门往东教场选将,守河将官报擒得伪抚吕弼周,众心皆喜。弼周以王按台己之门人,必相听顺,止携执事五、六十人,伪参将王富号乐吾者辅行。时副将刘世昌标下游击将军骆举,守三界营,与合营将士密议,知王按台前毁伪牌,拒逆甚决,乃伪为迎者,设中火席于营中。王富侧坐相陪,从人别有犒。酒半,以献觥落箸为号,伏卒起,先缚王富,吕亦就擒,从者获半,吕犹狂詈不已。时王按台复驻河口,比至,已二鼓矣。次日解院,王公叱吕使跪,吕骂云:「小畜生,人也不认得!」公曰:「乱臣贼子,我认得谁?」令左右截其耳,乃跪。公细鞫其何时顺贼、何时受官;圣上虽崩,东宫今在何处;吕一字不答,但摇首而已。乃夹王富一足,勒其口辞;即刻起文,解至城中路公处,适军门谒诸藩于河下。

十七日,方投文,因盐城解到土寇七人,路公欲审枭,乃发西门外皇华亭伺候。午馀,发四牌悬四门,云:游击骆举生擒伪官吕弼周、伪将王乐吾,情真罪当。传谕城内外,不论军民士庶,有善射者,俱于次日集西门外,乱箭射死。

十八日,倾城士民男女俱出看射贼,沿河回空粮船百馀,众俱登船观之【亦是奇观】。辰刻,路公至皇华亭,亲举觞劳骆举,簪花旁立,裸绑二贼于柱,射者立二十步外【荣辱判若天壤】;五人为耦,人止发一矢,不中者退,中者报名,赏银牌一重三钱。两公子一冠一童,俱出射,亦中一矢。至未时,路公问死未,刽子手对未死,乃命剐之。观者莫不称快,争诣酒肆,痛饮而归。

二十日,传闻王按台谕清河县及王家营民,三日内尽徙,焚其庐舍。因客兵来者日多,恐盘踞为乱也。

二十一日,报云北来李总镇逃兵一路淫掠,湖嘴有卖糕许姓者,兵四人直入其家,欲污许妇,妇不从,疾呼;义士鸣锣,一时俱集。擒二人解军门,审是马督师标下【马公安得知之?】,乃叱而遣之。时又有杨、贺、李、丘等总兵十数,标下兵成群作耗,为害不可言。

二十三日,军门与朱总镇传集内外乡绅士民,并集城隍庙,歃血为固守之约。是日,山阳、淮安二处狱囚尽释放。【此何说?宜审轻重而生死之】

二十四日,刘鹤洲已至扬州,有书致王按台,略云:「别后从无一音,知盟兄怪弟之南下也。第弟兵不比高兵,奷淫有禁,抢掠有禁,焚烧有禁。即他日到淮,必赖盟兄安插,使军民两安,乃盟兄覆下之雨露耳。」王公以示诸生,因问宜如何答,诸生云:「若刘公必至,只不放入城便了。」王公云:「此乃书生之见,刘公奉旨来镇,拒之即系背旨。」诸生又云:「若如此,只容刘公入城,其兵营于城外为便。」王公曰:「假如刘公坐城中,忽传一令箭,召某营入城领赏,或听用,守门官能禁之否?」众皆语塞而退。

二十五日,丘总兵奉按台令,过河帮守淸江浦。淮安误传刘鹤洲兵渡河,一时大哄,争买舟远避;人多舟少,有一小舫棹过,岸上争唤之,舟人云:「刘兵已杀到,我自顾不暇,何暇及汝?」王公方遣人察讹言惑众者,遂擒此人解院,立斩之,出示晓谕,众心始定。是日,新理刑郭承汾上任。

二十八日,淮安天妃宫火药局漏火【巡警毕竟不严】,声震五六十里,烟雾障天,火药民匠死者甚众,手足或飞至城外,亦有全身飞堕者。府尊同理刑亲来救火,谕救活一命赏三金。三日后砖瓦中犹累累见遗尸焉。先是,狱中所释强盗无亲识可依,多投火药局,烧火磨药,至是悉死,或亦天网之逃也。

二十九日,民间喧传李贼一路要占闺女,不要妇人;见有高监纪出示,使闺女速速出嫁,无贻后悔【若果有示,高监纪亦难矣】。于是内外大小人家竞先婚嫁,一舆价至二金。如是一月乃定,抚按出示不能禁。是晩,军门忽集各社长议事,盖闻伪淮徐防御使武愫将到,欲共擒之也。

五月初一日,新城杨姓大家,白昼中有兵数人竟至其门,下马直入内室,大声云:「我辈奉军门将令,欲与汝家借银数百两助饷。」主人方措问间,诸贼乱掠妇女,互相争夺。有老奴在外闻变鸣锣,本坊义士齐集,悉擒之,已有二女子被污矣。连夜解至军门,止砍行奸二人,馀捆打释放,亦不究其何兵,恐激变,故从宽耳。是夜,忽传北路李总兵逃兵要到村中打粮,各村男女逃窜,老少妇女将衣裙前后连结,大哭而走;男子持火执械前导,老弱负囊随后,一夜络绎不绝,至晓逐不敢行矣。时一飞避难于泾河宝积庵后之庄房,目击其事,惨不忍述。至次日,果有乱兵从东而来,大肆杀掠,一飞亦几不免。贼遇人即搜其腰间有物否,又问其何等人,如诡说穷汉,即看网圈并验其两手,故富贵者必不能隐。

初三日,军门发令箭,纵放老小妇女出城暂避。盖因武官每日哭禀,或云有老父,或有老母,惊惶欲死,军门不得已,许之。是晚,女眷倾城而出,觅舆不得者,虽大家,亦多步行。

初四日,军门家眷三十余轿亦出城,往湖中浮居大划子船四只。下午,王按台至淮,闻其事,大咎军门失计【公胜一著】,即命书吏大书告示:城内大小人家已出城者,限三日内搬回。如违,房子入官,妇人追回赏军,家产充饷。写毕,王公即辞去,惧法者多有回家,其不返者,王亦不复问也【不问亦是】。军门撤水营兵守杨家庙,以防北来之兵。

初五日,河北义兵擒乱兵三十一人解至。因军门往河口,先解范道尊审之,多所释放,止以九人解军门,不过捆打而已。【似太宽】

初六日,军门往杨家庙扎营。是晚,因高监纪欲入城借民房住,下午即闭城门。

初八日,淮人始见新主监国之诏。

初九日,河口张游击报淮徐道伪防御使武愫已到任,揭其各门告示,呈军门,路公命加兵守河口。

初十日,军门又往河口,与王按台议武愫事。

十四日,马督师兵过淮赴南京,共船一千二百号。王按台往清江浦亲自盘诘,令义兵站立河岸,不许一舟停泊、一人登岸;一路肃然【亦系平昔威望服人】。凡三日始毕,各坊义士劳苦极矣。又闻王公于清江浦擒贼,遣招抚伪旗官宋自成,枭首;并缚从逆生员一名,投之于江。

十七日,夏至,清江义士搠死马督师兵一人,当事者亦置不问。不问是

十九日,传李贼兵已至清河,王按台遣兵拒之。

二十日,王按台至板闸调兵,并周监纪马兵约二千馀人,共守河口,为有总兵李承勋叛兵下逃,昨误传李贼兵乃承勋也。

二十二日,河口兵解一犯禁舟人至,云「每人要银一两,即渡之过河」,军门命立斩以殉。

二十三日,军门出示:新主登极,各项新旧钱粮俱赦免【借此以慰安淮民】,一时欢声载道。是午,见范道尊牌云,卢太监兵二千要进城,各坊义士防之。于是城中士民又一大震。

二十四日,河北人擒伪官武愫,解至军门,愫为路公进学门生,自诩师生之谊,必不相苦;路公见之,嘿然。各坊义生禀云:「一向二位恩台在淮,如此用心竭力,不知杀多少伪官,擒多少伪将,至土寇乱民不计其数,淮上土民赖以暂安。今新主即位,纤毫不得上闻,为今之计,不若将武愫囚至京师献俘,庶不没两位恩台劳绩。」路公亦以为然,乃械禁淮安狱中。一飞往观,见其人堂堂乎一表人才,惜乎有貌而无心也。

二十六日,吴三桂杀贼塘报始至。

二十八日,军门斩宿迁土寇共十一人。

二十九日,军门备大宴于淮安府学中,请王按台叙录向来有功文武官八十余员。各官先赴军门,花红领酒,鼓吹上马,迎至学中。两台亲自安席共宴,观者如堵。

六月初一日,淮城雨黄沙,大风蔽日。抚按行香后,齐集府学明伦堂,缙绅诸生俱在。取伪官武愫面审,愫口中不称「小的」,先掌嘴二十。愫犹哓哓置辨,以到任告示与看,始语塞,于是缙绅无不发竖。王按台命打皮鞭一百,抚台云留他上京献俘。王公云:「百鞭犹未遽死。」愫赤体,惟有白纱裤一条,鞭及四十,裤已烂,于是遍体被抽,鞭断者四,仍下狱。王公命速备囚车,后闻武愫解至邵泊,镇兵有欲却之去者,乃复禁淮狱云。时淮抚路公被论,得旨提问,阖城俱不平【自然】,孝廉嵇宗孟同士民多人至南都上保留公本,得免。今路公已丁艰去,而王按台又为御史陈丹衷题请升山东巡抚,淮人如去父母。愚谓淮上系南都藩篱重地,二台拮据数月,幸保无恙,地方业已安之;倘加衔久留,此一方可恃无恐。即路公难于夺情,何不竟以王公代之?乃置之山东,岂山东更重于淮海乎?噫!

《扬州变略 无名氏》

朝廷既大封四总兵爵,黄得功为靖南侯,刘良佐为广昌伯,刘泽清为东平伯,高杰为兴平伯,厚期以讨贼恢复之事。四帅各拥重兵,不相统一,莫肯先发。广昌伯自宿迁由陆南行,驻兵瓜州,而兴平亦垂涎维扬之盛,尾刘而来。地方不测其心,莫不震恐。高兵过真州,真州人拒之坚;乃抵扬,扬人罢市登陴。太守马鸣騄画守御策甚备,相持久之,高兵颇有杀伤,卒不能入。

阁部史可法与高弘图、姜曰广、马士英公议,江北与贼接壤,遂为冲边,宜于淮扬、滁凤、泗庐、六安设为四镇。辖淮海道,属刘泽清屯驻淮北,以山阳、清河、桃源、宿迁、海州、沛县、赣榆、盐城、安东、邳州、睢宁十一州县隶之,经理山东一带招讨事;辖徐泗道,属高杰驻泗水,以徐州、萧县、砀山、丰县、沛县、泗州、盱眙、五河虹县、灵璧、宿州、蒙城、亳州、怀县十四州县隶之,经理河北、河南、开归一带招讨事;辖凤寿者,或驻寿州,或驻临淮,以凤阳、临淮、颍上、颖州、寿州、太和、定远、六安、霍丘、九州县隶之,经理河南、陈归一带招讨事;属刘良佐辖滁和者,或驻滁,或驻庐,或驻池河,以滁州、和州、全椒、来安、含山、江浦、六合、合淝、巢县、无为州十州县隶之,经理各辖援剿事【按邸报,监淮海军张文光,监徐泗军庄祖谊,监滁和军高岐凤】;属黄得功各设监军一员,一切军民皆听统辖,有司皆听节制【事权太重,恐将来有尾大不掉之患】,营卫原存旧兵皆听归并【如何】。有四镇不可无督师,督师应屯驻扬州,适中调遣【万钧之扛,难乎,难乎!】,所辖各将听督师荐举题用,荒芜田土皆听开垦,山泽有利皆听开采,仍许各于境内招商收税,以供军前买马置器之用【唐宋只此一项并不请饷于府库】。每镇额兵三万人,岁供本色米二十万,拆色银四十万,其地方旧设防守各兵,原支本地粮饷者合应归并,总在三万之内,或合或分,听本镇酌行,其体统则照山海经理镇,各处提督镇行事。所收中原城池,即归统辖,寰宇恢复。爵为上公,与开国元勋同准世袭,此议虽云进取,亦兼调停也。

靖南、广昌素忠勇,奉朝廷命惟谨;东平雅好文墨,多交贤士大夫,喜声誉,得淮海,亦无他言,然尚未有行色;惟兴平武悍,其兵素骄,自山东南下以来,所掠子女玉帛不赀,至有一兵而妻妾奴仆多至十馀者。既分徐泗,谓地非膏腴,且逼寇竟不奉命,托言安家,必欲入城。

新进士郑元勋,徽人,久客扬,功名士也,与刘有旧,因识兴平;至是出羊酒劳军,与兴平约为兄弟。兴平自明无他,欲安顿一军家小,以便征进耳,元勋许之,言于当事【徐泗独不可安顿乎?若云逼寇,则方且杀贼,反畏贼,何也?宜溓泣而谕之,安得轻许?】。时太守马公已升海道,尚在郡,与司李汤来贺商之,皆曰不可,阖城士民亦同声同言高兵淫掠异常,一进城,百姓无噍类矣,吾等愿以死守;遂不从元勋之言。兴平因分兵困城,城中故殷富,多木客盐贾,乃共出财为守备街衢,多树木栅,钉其上下,为深沟。兴平升高以望,知不可攻,顿兵于善庆庵,焚掠城外,烟火蔽日,杀伤无算;而居民之无赖者,亦或乘机为利。

淮抚黄家瑞闻变来扬,百姓遮道诉苦。黄公集有司及神衿父老于城楼议事,军民环堵而听,元勋曰:「高总镇何害,不令入城?」众哗曰:「城外僵尸遍野,恶得无害!」元勋曰:「亦有扬人自相杀者,岂尽高镇邪?」众闻言,哗益甚。有被伤百姓在城者,解衣上前曰:「今日之破头截耳、折指断臂,触目死伤,岂尽扬人自杀邪?」万众俱怒,指元勋为高党,曰不杀元勋,城不可守。元勋知不善,疾趋下城,社兵持刀及之,剁为数十段。元勋暗于世务,轻犯公愤,自取大祸,然上台无主持,致众怒如火,戮缙绅于官长之前,此何景象也?

兴平益恨扬人,攻之愈力,城中守亦坚。高兵多伤,史阁部自请督师,至扬州,先诣东平营极是,宣朝廷委任之意,谕以退师,东平约日敛兵过淮;次诣兴平营,兴平忿忿,必欲得马道尊而甘心,为郑元勋报仇。阁部曰:「马某亦无奈,士民何耳,彼何罪?且朝廷守土之官,岂可擅杀?将军必欲行意,某请当之。」兴平终不释然,乃馆阁部于斑竹园,或云福缘庵。阁部之行也,以川兵三百自随,兴平颇疑之,阁部即以二百赠焉。阁部与兴平朝夕相从,百方喻解,如水投石可怜一片赤心。时马公避泰州任所,抚院杜门不出,城中军民欲迎阁部入城,阁部曰:「高兵一日不去,我一日不入城也。」兴平防阁部甚严,一切出入文移必先呈彼营,启视而后达,阁部亦姑任之不得不然。阁部有「乱民横杀乡绅」一疏,参马鸣騄,始执拗而继恇怯,众皆以为兴平所强。业奉旨逮问有白者,得免。阁部留高营月馀,不得要领,而扬人亦苦于城守。富贾巨室皆潜遁他方,城中遂虚;于是因东平过淮,即以瓜州宅兴平,非初命也。阁部亦以四兵未动。八月中,犹驻淮上。

《京口变略 无名氏》

史督辅有部将四人,皆以功迁镇帅,加官衔,久贵倨也。曰刘肇基,曰陈可立,曰张应梦,曰于永绶;永绶最桀黠。相与统骑兵百馀,舟二百馀,从督辅北征。因阻他故,未即去,暂令寄驻京口。京口先有浙抚所调都司黄之奎部水陆三四千戍其地,骑兵虽劲,数之众寡不敌也。浙兵每心易之,之奎在镇安静,士民德之;及骑兵至,掗借民居,抑勒物价,士民苦骑甚,乃愈德浙;骑与浙渐成水火势矣。骑买民瓜,半予价,民詈之,骑刀砍民;浙兵怒,相与助民缚买瓜者投江中。事虽赖有司曲剂以解,然骑与浙之相怨愈甚,骑因浙而迁怒镇之民亦愈深。【当事者既知二兵有隙,怎宜发遣?】

六月廿六,浙有续发防江兵,守备李大开率之至,适遇永绶兵自西城下,大开因冲道,发端大言,欲剿尽此属,遽砍其马,杀骑兵二三人。其马负创驰本营,示之状而后踣焉以死。骑帅见马,知有变,亟率兵至吊桥相击。大开突如一决,实无寸备,他浙营亦相视莫援也【□□此人心不一,岂能御敌?】。大开兵从战者不及数人,骑发矢如雨,皆辟易。大开臂被一矢,手拔之,振臂斫人;矢复洞胁死。大开虽敢战,实祸本云。骑兵移怒镇民,恣行焚掠,男妇死者约四百人;自孩儿桥以至九里街,火光三昼夜不绝,所掳财物以百万计。攻西门,炮碎其城一角;城紧闭,兵道调官兵发火器,无用命者。徐乃令人谕解,骑兵得不尽焚掠,然其载则已满矣。

廿九日早,报之苏郡新抚院祁整部伍亟就道。至毗陵驿,取宜兴乱民六人,或枭或扑杀之【先声夺人】。又发兵捕常州下村民之谋逆者,擒其首恶七人,党三十六人,咄嗟除两大害。而途中内修战具,外问民艰,行次丹阳,则捷书至矣,盖骑兵闻风亟遁至七里港。舟重甚,我兵尾击之,斩二十馀人,生擒四人,夺其所携辽妇八口;沉其六艘,溺者约百四人,所收资货衣甲不胜计,大抵皆永绶所部也。镇民差用快,是役率先鼓勇。刘河守将鲁之屿之功为多,制胜之具,则惟一炮而已【语有阴刺,虽然能用炮,亦过半矣】。抚院既至镇城,士民欢呼及号诉者,声彻天地。抚院出涕慰劳,士民豁然如更生。于是验残毁,恤疮痍,整营伍,缮守备。巡冮至髙子港,纵观形势,议建敌台,置巡哨,设官渡,创盘诘司,移障蔽于北固山巅之俯瞰郡城者。登云山,按韩王故迹,劳水师,申诫军令,金鼓旌旗震动千里。嗣此而修城浚濠,増火器,造兵屯房,使无与民杂处【极要紧】。安集疏移,通商贾以聚财货,诸善政将次第举矣。

方骑兵之肆虐也,道府募得诸生高姓者,赍书冒重险达淮,通史督辅,督辅投袂起,闻其答书有「必察乱首,悬头槁街,以谢润之市民」等语。而马枢辅奏,闻得旨,令四将繇六合趋督辅军前听核治。骑兵祸局,于是焉粗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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