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爝火录

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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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阴云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辑

乙酉(一六四五、唐王隆武元年)秋七月庚戌朔

唐王以郑为虹为御史,巡视仙霞关;驻浦城。为虹,字天玉,江都人,崇祯十六年进士;除浦城知县。唐王道浦城,知其廉。及是,召为御史;部民相率乞留,有「十不可去」之疏。乃留驻浦城。

辅臣黄道周疏荐徐鸣时、徐孚远、吴德操、钱秉镫四人。鸣时、孚远次第授官;秉镫后至,同德操上疏,言『志在科举,求俟乡试』。有旨:『时方多事,朝廷破格用人。既经辅臣荐举,着吏部即与一体试用,不必更俟乡试』。

初二日(辛亥)

江阴士民疑守备沈廷谟为大清兵乡导,争欲杀之。时廷谟守杨舍,讹传大清兵欲杨舍入也。城中获奸细时降,解守备顾元泌与陈明遇会审;供太守宗灏遣兵四十余人,每人给火药四斤、银四两、「开元」钱一百二十为号,约于初八日举火杀入。随获党羽六十余人,同隆枭示;隆词波及武弁王龙,亦斩之。乡兵往售山焚龙居,执龙父并龙妻妾,尽杀之;并杀陈瑞之。

常熟时敏恨乡人毁其居室,并忌严栻;乃招集千人,立时家营。时义阳王驻崇明,敏构之袭取常熟,执栻囚之广善庵。在籍守备钱冲霄劫栻归,县邑绅设宴请和(义阳王,太祖适五子、周定王橚七世孙,名勤■〈黑葴〉)。

鲁王督师张国维复富阳。

命姚志卓分守分水。江上之兵,每日蓐食鸣鼓,放舟登陆搏战;未几,复转棹还戍:率以为常。惟熊汝霖以五百人渡海宁,转战数日乃还。

初三日(壬子)

大雨,大清兵毕力攻嘉定,城隅崩;城中矢石俱尽,架巨木支之。明日雨益甚,城大崩,大清兵入之。侯峒曾拜家庙,挈二子元演、元洁并沉于池。张锡眉自刭死;妾何,抱女沉水死。龚用圆与兄用广,并赴水死。马元调、唐全昌、夏云蛟俱死之(全昌受学于邑人娄坚,有学行,时年七十矣)。

北将李成栋复纠太仓兵攻嘉定,火炮击城中无虚刻。薄暮,忽大雨如注,怪风暴起,城上不能张灯。北兵潜伏城下穴城,而守者不觉;黎明,置炮穴中,炮发城崩,铁骑直拥而上,遂陷。峒曾既死,成栋斩其尸以徇众。元演被数十刀,死。有贾人朱张祚者,悉出家财佐军;城陷,诱家人尽登一舟自沉。全昌妻亦从死。

成栋攻嘉定,舟泊罗店,乡民以芦苇渍油燃火掷舟中,所掠妇女焚死过半。一少艾从窗口昂首号救曰:『我扬州某翰林女也;速救我』!岸上人曰:『且出船来,可援登岸』。少艾曰:『我足有铁练绊锁,奈何』?语未毕,而火已及身,不可救矣(「疁城惨屠录」)。

黄道弘妻,失其姓氏;城破,持二女仓卒赴井。长女曰:『若使母先投,必恋念我二女;不如先之』!乃挽妹亟入;道弘妻从之,并溺死。

大清兵逼江阴,城下徽人程璧尽散家赀充饷,而身乞师于吴淞总兵吴志葵。志葵不至,璧遂不返。邵康公战不胜,周瑞龙水军亦败去;陈明遇乃请阎应元入城,属以兵事。中书舍人戚勋入城,佐应元拒守;贡生黄毓祺与门人徐趋举兵行塘,应城内兵。

北兵围城,首掠西关,旋至南关,邵康公御之,不克。北兵焚城东,大掠。城外乡兵死战,杀其骑将一人;乡兵高瑞被执,不屈死。北兵一将驾云梯直上,城中用长枪刺之;将以口啮刃,奋身直跃。城上一童子劈其头颅大半,坠城下;敌升尸至游鲤山焚之,相哭失声:或云是七王也(一作十王。张黄盖、设高座,坐十方庵庵后;指挥筹划间,被统击身首三处)。又一将,周身束利刃,以钉插城缘墙而上;城中用大锤击之。北兵日增,各乡兵尽力攻杀;每献一级,城上给银四两。明遇、应元为将、乡兵拥之入城。北兵箭发如雨,城中取锅盖为闭(一作蔽);日得箭三、四百枝。北兵倚君山为营,下瞰城中;城中连炮击之,乃移营去(应元,字丽亨,顺天通州人;崇祯中,为江阴典史。以功,迁英德主簿;道阻不赴,寓居江阴。勋,字伯屏,一字羽明;居青阳。崇祯末,乞假归。至是,捐赀数万以饷军。毓祺,字介子。程璧,为僧徐墅终老)。

宜兴任源邃佐应元城守。

陈瑞之子在狱,以己意制木铳似锁;自城上掷下,火发铳制,内藏铁乌菱,触人立死。应元制锤,用绵绳系之;掷于城外,着人即吊上,百不失一。又制火球、火箭之类,北兵甚畏之。

阮大铖趋浙东,投朱大典于金华,大典留与共治军;士民不可,檄逐之。大典乃送之总兵方国安军。

是时金华军容颇盛,义饷大饶。大典将悉以付大铖;义军议绅士公檄声其罪,逐出境外。

嘉善钱棅以孤军赴淞江屯三泖,与徐孚远、孙临等合师,势复振;当敌辄利。

唐王起熊开元工科左给事中。

北兵持祭物至江阴城下,奠其被杀将,一僧捧经随行;道经何家埭,城上发炮毙之,取其酒肉饷守城者。

擢陈泰来为太仆寺少卿。

初五日(甲寅)

唐王拜路振飞左都御史,募有能致振飞者,官五品、赐二千金。

帝规摹阔大,好仿汉光武;平时奋恩,皆以南阳故人目之。振飞远隔三吴,悬重赏召募;有吴江诸生孙可久上言:『昔曾闻其寓于洞庭,踪迹可据,愿往访之』。

金声拔旌德、宁国。

帝长斋布素,日与大臣请求政治于便殿。性好书籍,披阅至丙夜不休。

命司礼太监庞天寿传谕:『行在合用对象,维以俭朴为本,有司官不得阿奉以害民生』。又口饬谕:『行宫中不许备办金玉、锦绣、洒线、绒花,各器皿止用磁瓦、铜锡,帐幔、衾褥止用布帛;务从减省,称朕恬淡爱民至意。违者即以不敬不忠治罪』!

初七日(丙辰)

大清兵至昆山,陈宏勋率舟师迎战,败还;游击孙志尹战殁。城陷,杨永言遁去。王佐才纵民出走,而己冠带坐帅府,被杀。朱集璜投东禅寺后河死,门人孙道民、张谦同日死。周宝瑜与子朝矿同死,妻诸氏被执不辱死;朝矿妻王自缢。陶琰所居鸡鸣塘,去城二十里;城被围,率乡兵赴援。未至而城溃,还家自经。陈大任已出走,复入城死;妻张、子思翰,皆死。时以守御死者:苏达道、庄万程、陆世镗、陆云将、归之甲、周复培、陆彦冲;代父死者,沈征宪、朱国轼;救母死者,徐沼;从容自尽者,徐溵、王在中、吴行中。

昆山巨族甚多,皆输饷死守。老王南杨出战,勇悍不减少年。北兵至,诡称隆武颁诏;城门启,兵遂入。徐开禧开城门放百姓出走,全活甚众。杨永言匿民舍,后为僧;编修朱天麟走江西。绅士男女死者,城内外以万计。朱集璜与吴其沆、顾炎武等分任守御,死后衣上有遗言曰:『可质祖宗、可对天地,生无自欺、死复何惭』!其沆字同初,诸生;城陷,被执不屈死。大任字天中、弟大化字神令,掌造火药,俱被执。志伊字咸一,武举人;妻、女俱殉义。从志伊死者:唐曰都、陆临章、俞铜匠、张采仙、朱大、奢平大、沈养先、姚巡捕、蒋铜杓、孙应元、李仍山、陈烈、朱士林、徐文魁、高爵、俞焕、程潜夫、顾约、周长、姚福、汪侍溪。高国柱以百长守城,被杀。宝瑜字服坚,与子朝矿守西关,送母顾氏缒城出;城破,率家人守其宅。北兵突入,悉歼之,杀数十人;既而铁骑四围,登屋发瓦,飞矢如雨,父子一时同死。妻诸氏,被刃死。朝矿妻王氏,投缳死。朝矿字若金,诸生。彦冲字浩然,与子临章力战死。世镗字进之,亦死。李逸字斐石,避僧舍;遇兵被杀。庄士翔字万程,嘉定诸生;袭吴淞千户。同弟士翀,率昆人巷战死。陈慕滨夫妇同死。朱国辅字左车,万历乙卯举人,官开封推官;为游骑所获,被杀于半山桥。

诸生戈化雍、胡季桂、茅兰、朱闇(一作黯)、徐伯因、何如圭、吴履宾(一作冰)、孙霜奇、周元初、传宜仲、朱新卿、朱方旭、张汉隐、盛肇之、周元玉、戴明德、王宿、尹医生、韩伯宣、镇海卫官尚子升、宁国府教授太仓张杨豫、吴县诸生刘生西,皆死。

孙绍峰年七十九,兵见其老,欲免之;大骂,被杀。

征宪字章甫,救父代死;周在星救母代死。周焕若侍亲汤药不避,死。陆昌之、归玄卿见亲被刃,赴斗死。朱开伯、徐伯绳、张玉崖、柴九滋、钱伟皆以亲故,死于难。何日起、何道行、顾亥伯、朱昙寺、祝倜、朱顺葵,卫亲赴义死。

千墩陆幼安不剃发,自缚桥下死。顾铁匠不剃发,被杀。

唐王授吴易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江南诸军。

郑芝龙回安海,帝命礼科给事中陈履贞至郊外钦迎;闻其途中劳苦,准休沐一日,即来勤政殿赐对。

以鄢正畿为兵部司务(正畿,字德都;永福诸生)。

初九日(戊午)

江阴阎应元发前任兵宪徐世应(一作荫)、曾化龙所造器具为用;传邑中巨室劝输不用白镪泉货,百物皆可作直充数。于是围城中有火药三百瓮、铅丸铁子千石、大炮百位、鸟机千张、钱千万贯、帛絮千万端、酤千酿、粟万锺、刍藁千万束、盐万斛、钢铁器万件、牛千蹄、羊豕千头、干鱼千包、蔬千畦、豆千石,乃大料居民城中若干堡、堡若干户、户若干口、丁壮老幼妇女共若干人?悉登之册;每旦人给米盐、蔬菜若干、每户给油火若干,四门城堞各给油蜡若干:井井凿凿,丝毫不乱。择民之精壮者、勇饶者隶麾下,操练之以挫敌。城中少箭,命于月黑之夕束草为人,披军服、持竿挑一灯,植立雉堞;士卒伏垣下击鼓大噪。北兵望见之,矢如雨集;得箭无算。又少油,命健儿取椎车入城,出藏豆榨之;膏火自是不绝。命章经世、夏维新、黄华主蒭牧。

应元号令明肃,犯者必鞭背、割耳;虽豪右不少贷。死事者立治衣椁,哭奠殓之。接见敢死之士,每称兄弟而不名。故民畏威怀德,濒于死而不悔。

初十日(己未)

黄蜚兵集木渎,闻北兵数百骑由吴山趋尧峰,遂遁入泖溯。时蜚拥益藩乐安王屯聚湖中,别无远图,惟搜捕剃发人正法及沿村落打粮而已;民甚苦之(乐安王,太祖庶十七子宁献王权八世孙,名谋显)。

鲁王命副总兵施福守崇安关。

将德璟得旨,辞以足疾,不至。帝复降谕云:『卿宏才伟望(一作度),海内具瞻;朕昔在藩,闻之尤悉。先帝简任既至,朕实眷倚非轻。南京之召未起,是卿进退全节;朕虽莫当明主,志清陵庙,焦劳彷徨,盼卿如渴。昨虚传卿奉召至,朕喜而不寝;随谕侍臣不必拘套,即着尔速至便殿召对。既而寂杳,朕心惘然!朕望卿之切如此。乃复往还,动淹旬月;辞禀一到,大非朕心。足恙未痊,自有体裁之法。经济大臣坚不我顾,朕诚薄德;还念先帝、念高皇,定不准辞。十日之内,定望卿到;断望即到,慰朕至怀』!

十二日(辛酉)

大清兵下江西,巡抚旷昭弃南昌、走瑞州,列城望风溃。

金声桓先遣牌招抚,随即发师;巡抚旷昭先遁,士民款声桓。声桓入南昌,南康诸郡不烦兵而下。

声桓至南昌,有诸生数十人迎于江干。声桓戴方巾、青纱金线蝴蝶披风,受诸生廷参于舟次。诸生跪,跪已起揖,乃拜;复起揖,再拜。声桓故武人,被轻衫受文谒,喜不自胜;左右顾从者:『当如何答礼』?且笑且抠,引诸生起。口中谦谦喃喃,有所云而无其词,颊涎堕索如线;诸生及从官皆目笑之。声桓恐内有伏兵,徘徊久之始入城。体忠以江城人,独迎谒声桓也,恚甚;入则与声桓分营而居,城以东属王、城以西属金。声桓当都会喧阗、官府甲第丛萃处踞之,偏裨姻属又分据华剧;网罗诸富豪略尽,以便宜署置官属。阴忌王氏士马精壮,思欲除之;故不甚杀掠,以收人心。

大清李延龄谋袭松江,将兵潜匿舟中;命中书董廷对假以探沈犹龙为名,纳北兵。城中知其谋,斩廷对于清浦(廷对,尚书其昌孙也)。

无锡顾杲字子方,光禄卿宪成从子也。散家财募士千人,谋恢复;取道江阴。江阴人以为贼,集众御之,被杀。

同邑贡生王玉汝字符霖(一作琳),与子方同社好友;得大清安抚使刘光斗书,乃具牛酒迎师,境上闾左获安。后遇子方于鹅湖,事既相害,语因不合;遂执玉汝,毙之舟中。抚按将为请恤;子慧生呈状,以『纳款时道臣张俭欲署父官,父辞本为生灵计,非阶以干进也』。议遂寝。

子方誓师援江阴,至沙山兵溃;为下所杀。

漳州寇起,布政使傅云龙抚之而定(云龙,金溪人;祟祯甲戌进士)。

大清兵自苏州趋常熟,间道出鹅湖。里人华应鹤从田间望见舟中辫发、弓刀,遂偕其偶数十人持耰锄,立桥上大呼。卒怒,登岸格斗;伤数卒,应鹤被创死。同死:华硕敏、杨冠世(应鹤,字少锋,死年三十四;不剃发,巾帻如故。妻杨氏,抚孤应魁成立,苦节死)。

十三日(壬戌)

常熟时敏知大清兵将至,预率麾下八百人乘舡诡云出巡,先遁;所部一时星散。敏与家僮四、五舡至七星桥,为乡民所执:枭首桥上(见「妖乱志」)。

南昌周定仍与同邑万文英、进贤胡其伟举兵保广信(定仍,崇祯十六年进士)。

德化李含初起兵狼山,复德安、遂昌(一作瑞昌)。

海州董德兴起兵拒守。

汤廷玄起兵于南湖,败死。

唐王特授杨廷枢御史(廷枢,字维斗,吴县人;崇祯庚午乡试第一。国变后,遯迹不出。帝闻其名,不由荐举,手敕授官;乃意表行事也)。

时科道各官,或起旧、或召对特授、或大臣荐举,皆破格用之(或曰:帝所重者,东林、复社也;凡东林老宿,无不征召。而庶吉士张元琳为其叔父请谥,钦赐其叔瑞图为「文缪」;即此帝意可知矣。御制「缙绅序」,极言先朝门户之祸,分列东林、魏党、南党甚悉;但「南党」误云「西林」耳)。

十四日(癸亥)

大清佟固山破常熟,诸生徐守质等死之。时主城守者何沂闻风先遁,众各散去;守质母病,不能避。兵至,母与妻俱投井死;守质格斗死。诸生徐怿叹曰:『我家世科第,毫无一义士耶』?题诗于壁,自缢死。项志宁扼项死。诸生萧某妻许氏,为兵所掠,痛骂不受污;兵怒,缚桅杆上支解之。十四、十五两日屠城,十六日固山回郡城。

守质有兄名基,谓守质曰:『弟贤宜速去,不可徒死!我无益于时,当侍母,死生以之』。守质愠曰:『兄一家都在此,奈何并命!弟孥累幸在妇□□(?),妇无他而母死,是守质全妻而弃母也;何以见天下士人』!基遂挟孤甥,弃妻、子而逃。甥姓袁氏,其妹婿君从死时托孤于基兄弟者;基有邓伯道义焉。事定基归,母与妹俱沉井中,守质被二创死于地;而基妻、子俱免(守质,字野玉)(冯班)。

秦君召闻城破,整衣端坐于室。初次兵入,先掳其幼子去;少顷又入,搜括妇女。君召大骂,兵杀之。长子见父死,哭骂不已;又杀之。君召妻抱孙两人哭于楼,兵纵火焚楼,皆死。次子在乡闻;城破奔赴家,至西门,亦被杀。幼子掳至南门大哭,赴水死。

时钱谦益已降于大清,读书者意其家必无兵到,多躲入半野堂、绛云楼中。第三日,传说绛云楼尸最多,大半是带巾秀才、读书人面孔也(见「妖乱志」)。

冯知十一名鹏举,字彦渊;知兵,有勇力。常熟乡兵起,众且数万;或问之曰:『此辈有成否』?知十叹曰:『长江天堑,昔人所保;北兵渡之,如踰沟渠。今势已至此,譬如破竹,一节之后,无留刃矣;虽百万众如之何哉!此辈但一拍手,将骇而走;何能为耶!谅为义士不当,我居此以俟死耳』!北兵至,出城赴斗死(冯班)。

十五日(甲子)

唐王擢王景亮为御史,巡按金、衢二府兼视学政。

授举人徐伯昌兵部主事(伯昌,字子期;新城人)。

以胡上琛为锦衣卫指挥(上琛,字席公,世袭福州右指挥使;读书能诗。既袭职,复举武乡试)。

召少傅黄士俊,不赴(士俊,顺德人;万历三十五年殿试第一)。

钦天监恭择八月十八日(丁酉)与圣诞壬寅、乙巳、丙申、丙申细推,丁与壬合、乙丙丁相会,为日月星三奇,照耀大明之象;允宜圣驾亲征,大张九伐。

谕文武臣民:『朕誓择于八月十八午时,亲率御营中军平卤侯郑芝龙、御营左先锋定卤侯郑鸿逵统率六师,御驾亲征;尚赖文武臣民尽忠效力,同报祖宗,以救百姓。有功者,朕必重赏,再无食言』。即日,发示安民。

十七日(丙寅)

鲁王进陈潜夫为大理寺少卿,兼御史如故。潜夫自募三百人,列营江上。

曾樱子贡生文德、诸生文思与从弟文徽起兵峡江。

南昌、抚州俱破,临川揭重熙与同里曾亨应先后举兵。亨应命弟和应奉父入闽,与艾南英、揭重熙谋拒守(亨应,字子嘉,号凤山;广东布政司栋之子。崇祯七年进士,官吏部文选司主事)。

重熙招集乡勇徐组绶、万民望、王宏等起兵湖东。建昌益王以书征重熙,重熙往,请急临省会;王不能用。

浙江塘报:黄蜚在湖州屡屡破敌。唐王特赐银印。

唐王以李世奇为左春坊左庶子、赖垓为右春坊右庶子,俱兼翰林院侍读(垓,戊戌进士)。

大清兵谋间道取建昌,永宁王慈炎命闻人天祥出守界山(天祥,南城人。少读文信国传,慨然慕之;遂袭其名。与之语,大悦;呼之曰「闻髯」)。

唐王赐宴群臣。时召何吾驺、蒋德璟未至,黄道周为首辅;郑芝龙以侯爵朝,位道周上。道周与争,众议抑芝龙;文武由是不和。一诸生上书诋道周迂;王知出芝龙意,下督学御史挞之。

芝龙、鸿逵自恃援立功,开府福州,骄蹇无礼;坐见九卿,入不揖、出不送。及赐宴,芝龙以侯爵位宰相上。道周引礼制「武臣无班文臣右者」固争,遂首道周;芝龙怏怏不悦。又荐其门下士朱作楫吏科给事中、叶正发户部主事,帝皆不允;以是益怀怨望。

按芝龙泉州人,幼习海情;凡海盗,皆其故盟或出门下。以就抚后海舶不得郑氏令旗不能往来,每一舶例入三千金,岁入千万计;芝龙以此富敌国。自筑城于泉州郡城南三十瑞安平镇,海梢直通;卧内可泊船,径达海。其守城兵自给饷,不取于官;旗帜鲜明、戈甲坚利。制生犀黄金为甲,每出则百余人如一,莫辨其孰为芝龙也。凡贼遁入海者,檄芝龙取之若寄:故八闽以郑氏为长城。芝龙有弟芝虎,勇冠军;以征刘香,没于海。次鸿逵、次芝豹:一门声势煊赫南天。

唐王封黄斌卿为肃卤伯;专敕剑印,入浙御敌。初,斌卿为江北总兵;南都陷,遁归。至是,上「恢剿事宜」,力陈舟山为海外巨镇,北可窥长江、南可取吴越。帝善之,晋封肃卤伯,授以敕书、印剑,复赐银币;亲行饯送,文武百官罗列郊外,军容整肃,观者夹道。敕书有云:『一统不全,即朕不孝;三吴未复,即卿不忠!盼望我孝陵,羹墙如见;可怜我百姓,汤火曷归』!复制诗一首送之。郑鸿逵于饯送时,解所束玉带以赠。

斌卿,兴化人;随父居京邸,流落不得归。后以恩例,当授把总;苦于无资。有妓刘氏助之,得官;刘氏遂为其妻。

斌卿先以御倭功,叨世荫;旋以水战功,又叨世荫。至是,唐王令统水师,于八月初二日从福宁出宁、绍、金、衢等处,合兵进剿。临行,勘请移荫;王谕之云:『功成,且带蛎茅土之是酬;乃先朝固与之恩荫,而不与卿乎?卿两弟,准即袭职金吾;卿子二人,朕为改名:长曰世爵、次曰世勋,以兆卿家世世昌盛、为我中兴世臣之意』。

十九日(戊辰)

广寇攻陷武平。时城内犹于西街演戏,有奸人为内应,打口号三号,贼遂攻入;百姓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大清兵破南康,知府王或被执不屈,死之。熊文举降于大清,乡人题其门曰:『孝、弟、忠、信、礼、义、廉,一、二、三、四、五、六、七;盖骂其「无耻」、「忘八」也。

鲁王以陈函辉为礼部右侍郎。

钱塘诸生张嘉运渡江献策,鲁王授以总兵官,命入余杭山中起兵;事未集,为土人所执,献诸大清巡抚张存仁。存仁问:『尔在浙东何职』?嘉运万声曰:『官拜平卤将军』!存仁笑曰:『吾辈固卤也,然岂易平哉』!时田雄在座,嘉运指谓存仁曰:『田雄,国贼也;豺狼成性。既不忠于天朝,岂能忠于尔国!贼君之贼,汝当为天朝速诛之』!雄大怒,射之三矢,被戮;赋绝命诗,有「头颅遇铁方为贵」之句。

拜杨文骢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提督军务;令图南京。加其子鼎卿左都督、太子太保。初,唐王在镇江时,与文骢交好;至是,文骢遣使奉表称贺,郑鸿逵又疏荐,故得殊擢。

黄斌卿既出,道遇文骢庆贺登极章疏并缴镇东伯方国安、总督朱大典、东阳诸生赵忠桢与文骢诸札;斌卿为上之。帝即谕内阁撰敕书二道、礼部铸关防两颗与文骢父子。

文骢贺表云:『一人有庆,新开一统之祥;八郡无疆,大普八纮之瑞。正值隆华之伊始,宁云劫运之方终!庆洽华夷,欢腾朝野。盖自统肇神尧,必以陶唐为祖;功开圣禹,还从明德兴基。淮水戈横,宝剑直开新日月;滁阳鞭指,铁衣重换旧江山。扫电轰雷,当年奏捷;栉风沐雨,屡世辛勤。三百年德泽在人心,比于商、周,咸谓过矣;十三宗太阿由己手,贤于尧、舜,不亦远乎!兵农礼乐,本朝之轨则实详;内外华夷,大明之疆界自整。时当末季,边防撤而胡马渡彼阴山;祸至近郊,朝政浊而蛇虺噬乎上国。抱有君无臣之痛,三策何人?深出此入彼之悲,两京胥没!王纲扫地,帝统在天。兹盖伏遇皇帝陛下乘干御宇,拨乱救民。万载瞻依,兆协白水真人之地;六龙骖服,祥起赤伏帝子之灵。日生沧海浴玻璃,九万里而神龙出;云幙武夷开锦绣,五百年而王者兴。地裂天崩翻圣水,几至六宇无民;云兴霞蔚过钱塘,因而八方得至。克勤克俭,大禹之无间然;至孝至仁,周文之有敬止。似三犁倏清卤穴,向北挥鞭;如百川争赴谷王,在东立极。黄龙痛饮,腥膻净扫,比周武王之甲子更自昭明;白凤鸣岐,肃穆重临,相汉光武之乙酉于今为烈。臣质本驽骀之贱,谬司虎豹之关。然志在报韩,子房之椎未奋;天不祚汉,曹沬之耻空存!念此膝一届不复伸,敢斩卤头南走越;虽寸心既枯犹不死,愿随马足北吞吴!况春从天上,衮衣曾锡翠云裘;香自日边,琼食共分青玉案!当此弥天负罪,赖龙文待以不死之科;若使随地自全,俾羊裘得遂再生之日!感极而十行俱下,喜生而五体齐捐。伏愿乾坤再造,水犀百万下蛟门;南北并收,熊罴一声还凤阙!采薇作颂,庆中国之有圣人;天保兴歌,即外夷知戴天子。卜年卜世,从兹为有道之邦;永福永康,自此贺无穷之历矣』!

帝又谕之曰:『尔夙负英才,博综多艺;朕在京口屡相接对,深所面悉。数月以来,顿成奇变。定卤侯奉朕间关至闽,监国登极,肩兹(一作力肩)危统;誓维勤民雪耻,焦劳昼夜不遑!钱塘遇鼎卿,朕以故人子待之。元勋鸿逵前后奏朕:浙东莱尔先弥未萌之隐害、复振久涣之人心,朕大悦慰;业即钦尔以兵部侍郎职,鼎卿亦进宫衔。今览卿奏,并详叙吴越情形;则尔父子,即朕之大耿、小耿矣。云龙风虎,各有其时;丈夫相厚,岂有已乎!其益懋厥绩,协同勋辅先清东浙之尘、继扫临安之寇!朕若早见孝陵,定许破格酬报』。

江阴守备顾元泌登城射敌,矢皆不中,众方疑讶;其效用马倭子窃火药投敌,众执讯之,始知元泌通敌。搜元泌寓,得「请淮抚田仰援兵」公文一道。先是,江阴请兵淮府,元泌易之,原文犹在也。众遂杀元泌及其效用数十人(「义史」)。

华亭钱达起兵,鲁王授以总兵官,命守钱塘江。

仁和唐彪、陈万良起兵,鲁王俱授以总兵官。彪,字起凡;与钱达同事。屯营天目,数往安溪、径山、瓶窑诸处,与达水军为犄角。所统五、六千人,皆以白布裹头,号「白头军」。

进贤诸生胡之澜起兵栖贤山,有众千人。大清兵至,战败被执。入余干西门,观者如堵;之澜笑谓曰:『面目非有异于人,但心赤不黑耳』!见县令,令谕以权降;之澜曰:『君父之际,不可用权』!见金声桓,唾而骂之;遂见杀。

上饶故石首县令徐善箕,倡众饶州被执,论死。中书舍人寇梦虬提兵出火烧关,战没(善箕,天启丁卯举人;梦虬,唐王授官)。

御史汤芬避居松溪,为大清兵所获。巡抚张存仁诱之降,以「雷廉道印」畀之;芬固求死,存仁怜之,不加害(王氏「五小史」)。

按芬于弘光朝为史可法监纪推官;南都不守,从海道涉温、台抵闽。谒唐王,授四川道监察御史。至戊子五月大清兵陷兴化,芬时官参政,分守兴、泉;绯衣坐堂上,被杀。芬之获,正值涉温、台抵闽时也。原本置此条于丁亥二月,与本传不合;因移于此,当削去「御史」字。

大清兵取袁州。袁州同知李时兴摄府事,力守城;守将蒲缨兵溃,湖广援将黄朝宣五营亦噪归。时兴度不能守,自缢于萍乡官舍;一仆亦死(时兴,福清人)。

二十二日(辛未)

唐王大学士黄道周愤国势衰微,兵食俱乏,政归郑氏;诸大帅巽愞,观望不敢出。自请督师江西,以图恢复。至是起(一作启)行,谨赍一月粮,以虚声鼓动忠义,得卒九千余人;从广信出衢州,所至安抚遗黎、联络声势,远近响应。

道周愤郑氏无经略之志,而江西义旗响应,乃慨然曰:『立君以救民,吾之素志。今主上亲征在即,分道而进,灭寇复仇,机会不可失!我为大臣,宁惜以身先之;庶人心有知,不至泄泄也』!帝命郑芝龙助之资,不应;自办一月粮以行,帝惟给空扎百函为行资而已。有僧军荷鉏耰棘荆随道周后,名曰「扁担兵」。

道周夫人蔡氏在家,闻道周出江西,叹曰:『我夫获死所矣!安有将在内、相在外而能成厥事者乎』?

大清官袁继咸于内院,终不屈。继咸至燕京,供具甚厚;谕降,不从。

唐王加赖垓国子监祭酒。

鲁王以吴从鲁为通政司参议(从鲁,字金堂,山阴人,万历丙辰进士;官川湖分守道)。

大清兵攻江阴,游骑道出无锡,去大军稍远,不戢。诸生华旷度挈妻王氏避兵祝塘,祝塘王母家也。旷度适构疾,不粒者数日,而骑兵野掠者突至;旷度虑不免,急呼妇:『若以少子疾走可免,俱死无益』!妇不忍去,强之乃行。行里许复返,谓旷度曰:『君留此必死;君强起,予掖君卧旁草舍中,冀得脱』!且解腰缠五金畀之曰:『以此赂骑兵乞命』!妇甫行而骑兵追至,妇投水不及,被获;一骑挟之上马走。妇遥呼稚子走间道,乘间解帨自缢,时七月二十三日也。旷度果以赂免,迹妇尸不获;卜者杜翁卜之曰:『重重坎陷,绝于申刻;缢用徽墨,手类有物。置于丛棘,三日其得』。初往祝塘时,妇慨然谓旷度曰:『此行生死未可知;倘不测,无一以为念』!乃以珠密纫诸子女及己衣缝中,曰:『即死,得收余骨』。至是,果得尸于草田中、松阜下;盛暑胔腐,血流蔽体。裂所纫珠,始得实,领结坚纫不可解,面斫一刀伤目、一刀溃脑;五指牢握败草,负痛使然也。盖方缢时,骑兵怒而推刃,以及于难。既天下大定,朝廷褒显节义,诏有司核所在妇女以名闻;而妇以格于议,不获上。

顾栋高曰:『我朝受天□命,天戈所指,罔不臣服。间有一、二未识天命、撄城抗拒,戮及妇女者,此诚不足与于旌表之列!若夫深闺弱质遁逃田野,卒遇不测,致命遂志,毅然蹈白刃而不悔,与夫抗拒王师者,不可一律论。烈妇当仓猝乱离中从容审处、识别记念,卒如所料,得收遗骸于血污狼藉;骨骼撑拒之余,其才识尤有过人者,又不徒一死之立节已也』!

唐王命曾樱掌吏部,移张肯堂掌都察院。樱持法不挠,数有所争执。

何吾驺至自广东,用为首辅;锡以银章,文曰「辅佐中兴」。

郑鸿逵挥扇殿上,何楷呵止之;二郑甚怒。

改艾南英为御史。

授胡梦泰兵科给事中(梦泰,字友蠡,广信铅山人,崇祯十年进士;官唐县知县)。

二十四日(癸酉)

嘉定进士黄淳耀,偕弟渊耀入僧舍将自缢;僧曰:『公无服官,可无死』!淳耀曰:『城亡与亡,岂以出处贰其心哉』!乃索笔书曰:『弘光元年七月二十四日,进士黄淳耀自裁于城西僧舍。呜呼!进不能宣力王朝、退不能洁身自隐,读书寡益、学道无成,耿耿不昧,此心而已』!遂与渊耀相对缢死;年四十有一。其门人私谥之曰「贞文」。

淳耀,字蕴生,崇祯十六年进士;渊耀,字伟恭,诸生。死后数日,亲友收其尸,面如生。

金声桓遣前营刘一鹏御峡江,嘱王体忠备抚、建。

安南国遣使入贡。使人衣冠颇类中国承差,但推髻、跣足;所贡惟金龟、银隺、银炉、香绢等,无他异物。

日本国亦遣使入贡。

阎应元躯干丰硕,双眉车竖,目细而长;面苍黑,有须:颇似关壮缪。每昧爽巡城,令人执大刀以随;北兵望之,惊疑为神。一日交战,敌见一少年将持戟锐进,锋不可当,战罢,不知所往。城中人疑为土神陈烈士之助,虔祀之(「义史」)。

八月庚辰朔

靖江王亨嘉自称监国于桂林。亨嘉,太祖从孙靖江王守谦十一世孙;崇祯中,袭封。闻南京破,谋僭号;招集诸蛮起兵。

亨嘉系高皇帝侄文正裔,故名不用金木五行;以支庶篡立。后嫡嗣同宗室二十余人上疏告讦,启、祯两朝迄无宁岁;王厚赠(一作贿)权要,以故辄直王,每下讦者于狱。及南都变,王遂睥脱神器;以总兵杨国威为大将军、推官顾奕为吏科给事中,臬司曹烨等皆俯首听命;推置僚属,据有桂林。闽中颁诏至,不受;密与参谋孙金鼎以勤王为名,遍檄四方,调集汉上官兵,檄柳、庆左右江西四十五洞土狼标勇自卫(顾奕,苏州人;举人)。

永定土寇劣生王叔光、王中庆、王凤来等因南都之变,集亡命数千攻大埔县;屯锦风窖地方,去城三十里而阵。又闻武平失守,势益鸱张。攻围永定县七日,知县徐可久陈乡勇、严保甲,用间设奇直捣其巢,擒斩二百余人;余党解散,叔光仅以身免。时汀川大旱,斗米值钱三钱。

唐王授万文英兵部员外郎,监黄道周军。

初三日(壬午)

大清兵至松江,败吴志葵、黄蜚于春申浦;城遂被围。李待问守东门、章简守南门;城破,俱被杀。沈犹龙出走,中矢死。华亭教谕眭明永题诗明伦堂,投缳死。诸生戴泓赴池死。参志葵军事嘉定举人傅凝之,赴水死。志葵、蜚被执死,华亭举人徐孚远遁入海。

犹龙与义兵头目蔡裔据城固守。有谢某制造军器,入城交纳;犹龙令开南门纳之。舟入,忽报黄蜚解奸细至;兵皆青布缠头,内一兵露辫,众喧呼『北兵至矣』!犹龙仓卒走东门。时城中已伏内应,兵乍入,城上悉竖大清旗帜。盖黄蜚兵多用青白布缠头,大清兵效之,混入;城中闻号而起,去布悉辫发者。

明永字嵩年,丹阳人;崇祯十五年举人。题诗曰:『明命其永,嵩祝何年!生愧祖义,死依圣贤』。诸生徐念祖,文贞公曾孙;字无念。与妻张,二妾陆、李,子女七人俱自缢死。

蔡裔遁入海。

志葵将航海,移师申浦。抵得胜港,大清兵以小舟薄之,火器齐发,烟焰蔽天;军遂大溃。蜚舟胶,先取妻子投水中,乃自沉;大清兵钩致之,与志葵俱被执。浦中积尸如邱。

蜚有兵四、五万,舟一万,泊于大湖之马迹山。七月十三,由洞庭山开舟。十四日,忽见黑云横起,大风倏至,至十五日五更始息;失舟四、五千。十七日,泊于松江泖湖之豆腐滨,距城十五里。数日后,大清兵入松江城。蜚遣兵与战,副将被擒;清帅问蜚兵可破否?对曰:『移舟则可破』。蜚恐湖口被清兵截断,将出入湖海(一作出湖入海);时海潮入湖,蜚舟大水逆,行动不利。清兵望见,遣舟即率小哨舡数百顺流突前,箭如雨下;蜚兵不能支,遂大溃。清兵得蜚,大喜;结彩迎入松江城。蜚见清帅,不为屈。

松江破,钱棅将间道赴闽;舟抵震泽,大清兵数百艘尾之。棅知不免,遂自沉;小僮秋烟从死。翌日,秋烟拥棅尸僵立湖中,人以为异。

江阴周祥、金满等四人乘黑夜缒城烧敌营,敌兵被火,无不毛焦肉烂,忿甚;四散杀掠男女,死者无算。

郑芝龙集廷臣议战守事宜,言仙霞关外宜守者计百处,应设守兵若干;其战兵以今年冬简练、明春出关,一出浙东、一出江右,计兵二十余万。合八闽两月饷计之,不支其半。请于两税正供预借一年,令群臣捐俸,劝绅士输助,察府、县历年积榖银两未解者悉催赴行在;官吏督征,闾里骚然,民不乐从。又请广开事例,于是厮养隶卒皆得给札授官;犹苦饷不足。

芝龙言守关兵十万,其实仅数百人,皆疲癃不堪用。

芝龙请于两税内每粮一石预借银一两,每府差侍郎、科道督征;民不乐从,反愆正供。又请清理僧田,可得饷八十万;不听。

唐王以王兆熊为吏部主事兼御史,管义饷。兆熊沿门搜括,不输者榜其门曰「不义」。

按义饷者,抚按以下皆捐俸助,名官助;官助外,有绅衿大户助:于是东南鼎沸。又察括府、县库积年存银未解者,厘毫必解。民不堪其苦,延颈举踵望王师之至;时谚曰:『清行如蟹,曷迟其来』!

初四日(癸未)

唐王授〔王〕士和吏部司务(士和,字万育,金溪人;崇祯中举于乡)。

颁刻皇明祖训及自制登极、亲征、监国三诏于各郡王镇国将军。王好读书,博通典故;故手撰三诏与鲁监国书,群臣皆莫能及。批阅章奏,丙夜不休,有多至数十百言者。

敕工部修理后殿墙垣低缺处。

敕锦衣卫堂上官:『国家新创,禁门启闭,一以五更为期。明日,大臣许带三人、小臣许带一人。其直科抄疏诸臣,各带十人。钟鸣之时,俱于午门伺侯。如有青衣小帽杂于班联之后或借用官帽僭戴者,即行拿奏;各官护短争执者,并究。各官应用牙牌,工部察奏。

帝幸国学,祭酒赖垓进请。三品以上坐听,其下侍立;圜桥观者如堵。

广西巡抚瞿式耜甫抵梧州而南京破,靖江王亨嘉召之,式耜拒不往;檄思恩参将陈邦傅助防,止狼兵勿应亨嘉调。

式耜移书总制丁魁楚为备;又以大义启靖江王曰:『两京继陷,大统悬于一发;豪杰眈眈逐鹿。闽诏既颁,何可自兴内难,为渔人利』!靖江得书,大怒;遣桂平道井济促式耜赴桂林任,式耜不应。

唐王进吴易兵部尚书;杨文骢奏易斩获多也。

鲁王亦授吴易兵部侍郎,封长兴伯。

嘉兴周谦(一作天)于城破时走吴易军,以舟师出没芦墟、白荡间,为先锋参将;杀敌甚多。

唐王超拜苏观生东阁大学士,参机务。

杭严道龚可楷航海至闽,不用;上「■〈虖〉尔蹴尔」一疏,卒不用。后被贼杀死。时南来无赖之徒,争上疏谈兵,即得召对;片言合旨,赉金、赐爵。久之渐多,部曹几及千人;然帝命赏,郑芝龙亦不应。

命中书颁敕书一道、旗牌八面于前军都督府左都督郑芝豹。

初六日(乙酉)

命礼部颁「祖训」五十七本于内阁六部诸臣工,务令熟记遵行。

大学士林〔欲〕楫等谢表云:『〔圣祖开天〕,方策轶鼎彝之重;神孙继统,羹墙凭琬琰之垂。用孝作忠,昭哉嗣服;以守为创,允矣中兴。伏惟皇帝陛下,天符握赤、圣略凝玄。炼五色石而补鳌巅,白水启宛城之驾;起半壁天以息龙火,黄衣耀闽海之祥。世统上缵高皇,并道统亦同一揆;治法远绍开代,即心法可以万年。刻成「祖训」一书遍赐臣工百职,或治内、或治外,篇篇蕊笈琅函;若纬武、若经文,字字禹图轩鼎。宣威布德,自宫禁以达蛮夷;杜渐防微,由藩封而及政府。煌煌大册,烨烨洪谟;九重方且奉祖训以修行,多士亦将并鸿文而觌德:此真凝兴朝之永命而肇一统之鸿休者也。臣等念切典章,身惭文献。图呈金镜,欲勒「贞观政要」之编;名企玉书,窃陋「汶水」、「大风」之制。伏愿圣不自圣、新又日新。因时制宜,声为律而身为度;得言忘象,口成文而笔成书:则训行且遍臣民而显承益光谟列矣』!

初八日(丁亥)

唐王改徐伯昌为御史。

丁祭。帝先期命太常寺卿曹学佺诣文庙供办陈设各项事宜,恭进祝版,候填御名。至期,遣大学士行礼;启圣公祠,提学御史行礼。

通政司左通政周汝玑恭进二祖圣容暨勋臣六人真像;温旨答之。

加周崔芝为水军都督,副黄斌卿驻舟山;从斌卿疏请也。崔芝,字九玄,福清之榕泽人。读书不成,为盗于海;饶机智,侪辈皆听其指挥。常往来日本,以善射名;与撤斯玛王结为父子。日本三十六岛,各有王统之;其所谓东京者,乃国王也。国王曰京王,拥虚位而已;一国之权,则大将军主之。其三十六国王,则如诸侯;撤斯玛于诸岛中为最强,与大将军为首尾。崔芝既熟日本,故在海中无不如意。微行至家,有司迹逋,系狱三年;贿吏得解,乃变姓名,仍为盗。久之就抚,授黄华关把总;稽察商舶(撤斯玛,即萨摩也)。

大学士蒋德璟至,陛见;首以清屯、练军告,帝然之而不能行。

初九日(戊子)

礼部请:例应致祭大社、大稷。时以大雨,故帝于宫中具衮冕遥拜,命定卤侯郑鸿逵恭行代摄。

谕太常寺:设鼓于宫门,如遇祭期,鸣鼓三通,以示诸臣齐集班联。

郑芝龙遣给事中梁应奇入广督饷,参迟误者数十人,俱奉旨提问;然迟疑未有提至者。潮州知府杨球欲入朝,闻旨遂止粤界,不敢入。

户部侍郎李长倩请开捐纳事例;从之。部司三百两,后减至百两;武扎仅数十两。于是厮养隶卒,皆得给扎授官;虽止虚衔,居然冠盖谒公府、挞邻里。晋江令金允治听讼,两造皆称职官,不跪,立而对簿,至相殴于庭,官不能制。

授熊化大理寺正卿(化,清江人,万历辛丑进士;官扬州兵备副使)。

赠祁彪佳少保、兵部尚书,谥「忠敏」。

姜采流寓苏州疾革,语其二子曰:『吾奉先帝命戍宣州,死必葬我敬亭之麓』。二子如其言。

十二日(辛卯)

大清杀黄端伯。

端伯在狱,言笑如平时;谓人曰:『吾往注「易」疏;疏成,初筮得「明夷」之象,再筮得箕子之「明夷」,心窃疑之;今其验乎』!乃作「明夷篇」以见志。门生某入视,劝之稍贬;端伯怒,以砚投之曰:『君既不能以礼自处,奈何欲以非礼处人乎』?至是,豫王遣骑问之曰:『先生降与不降,总在今日』!端伯笑曰:『我志遂矣』!同骑出同济门,至水草庵;曰:『愿毕命于此』!临刑,适报恩寺僧一轮趋过,端伯呼之;命代书绝句云:『对面绝思量,独露金刚王;若问安身处?刀兵是道场』。吟毕,一卒左刃之,引颈以受,卒手颤刀坠;一卒右刃之,亦如左。端伯厉声曰:『何不直刺吾心』!卒如其言,乃瞑。随而观者数万人,皆持香哭拜;时年六十有一。

刘一鹏破峡江兵,曾文德、文思、文徽俱战死;邓武泰亦死之。

唐王擢陈泰来右佥都御史,提督江西义军(李自成败走武昌,其部下散掠新昌境;泰来大破之)。

唐王封陈邦傅为富川伯。邦傅曾拜郑芝龙母黄氏为母,致书芝龙,贡马百匹(一作二百)、饷银四万两。芝龙与鸿逵为之请封;帝不允,祗以温语奖之。芝龙怒,鸿逵托故披剃入山;帝遣内臣王元臣、王承恩(内臣一作卫臣)、郑元化、内监杨廷瑞访迎不得。四人者将诣狱,帝问鸿逵去故;四人以不封邦傅对。帝曰:『朝廷爵赏,原以酬功;邦傅无尺寸功,徒以贡献妄邀五等之爵,朕岂贪利鬻官者耶』!四人对曰:『皇上不必从邦傅起见;但以勋臣情面,必从其请,为社稷计可乎』?帝不得已,命芝龙、鸿逵补疏上请;封之。

监察御史周定仍疏请出湖东,规进取;遂賷二金,由崇安抵铅山措饷召募。

大清兵取临江。

宁州许文龙与同里张犹龙起兵,金声桓使人招之,不从;率兵逐大清所置宁州道,据城守。州民多避兵入山,文龙因出屯奉新。

唐王召叶廷秀为左佥都御史。

江阴杨舍守备沈廷谟大醵民钱、牛酒送花马刘,祈免一方死;刘许之。给大清旗四面悬示四门,并招城中降。城中遣诸生朱晖吉、耆老王晴吾等四人至良佐营议和,良佐留饮终日,立誓城中归顺,不杀一人,赠晖吉银十两、余各五两。晖吉归,力主和议;众以晖吉等受贿,为敌作说客,立斩城堙,固守如初。一夕,以灯笼遍悬城外,大书「大明忠义营」五字,城上鼓声齐发;敌至,不见一人。丙夜烟雾眯目,彼此不相见,悉携灯笼而返;后队至,以为城中共也,混战至晓,杀人无算。

唐王命大学士傅冠以原官督师,恢复江西(冠,字符甫,进贤人;天启二年进士。崇祯十年,拜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以酒失,放归)。

大清兵力攻江阴,阎应元守甚固;刘良佐用牛皮帐攻城东北,城中用炮石力击。良佐乃移营十方庵,令僧陈利害;良佐旋策马至,应元誓以大义,屹不动。

良佐临城谕降,应元骂曰:『我一典史耳、卑官耳,死何足惜!汝受朝廷封爵,不能以死报国;今有何面目,见此方父老』!良佐闻之,急掩耳走。应元结连靖江乡兵,与良佐大小二十余战,良佐军折伤几尽。

松江夏允彝自南都覆,彷徨山泽间,欲有所为;及闻友人徐石麒、侯峒曾、黄淳耀、徐汧等皆死,乃赋绝命词,自投渊以死。兄贡生之旭欲与允彝俱死,允彝托以妻子,乃不果;自此不入城市。允彝与陈子龙齐名,晚节亦略相似;人谓「白首同所归」云。

唐王迁熊开元太常寺卿。

十五日(甲午)

中秋夜,月明如昼。江阴阎应元令守城者轮流赏月,而自携酒登城楼啸歌;许用作「五更曲」,令善讴者高声齐唱。城下闻之,悲怒相半。一将坐十方庵;城上忽发一炮中之,立毙。

常熟乡兵复乱,土国宝发兵征剿。严栻与战于华荡,大败坠水;一勇士拯之,获免。

土国宝以洪一纬为常熟知县、陈日升为县丞。用黄布小旗书「顺民」二小字,令百姓插于门首;并刊发告示,各乡镇不许兵丁擅入,民赖以全。

是时海上大军自崇明至杨舍、狼山,舟师满布;声言义阳王集雄兵二十万,援常熟、江阴,不许百姓剃发。凡沿江一带居民,不剃发恐郡兵杀掠,欲剃发又恐海兵登岸;其苦更倍他处。

永宁训导胡从治裒衣,卒与大清兵遇;投水死(从治,南昌人,贡生。其子大年,从总兵盖某军中;兵溃,被执死)。

靖江王亨嘉至梧劫瞿式耜,幽之桂林;遣人取其敕印。初,式耜议立桂恭王子安仁王;及唐王监国,式耜以为伦序不当立,不奉表劝进。至是,为亨嘉所幽;乃遣使贺王,因乞援。

亨嘉恐迟疑生变,即将藩卫并先至狼兵共万余人立,谕藩府文武于靖江府临朝称贺,号桂林为西京。加孙金鼎为参机大学士,参赞;严天凤、范友贤为将军,总统左右前锋。留杨国威为城守。即日誓众兴师,由水路出平乐;抵梧州,杀官劫库。式耜坚坐梧城,靖江谒者促式耜朝;式耜曰:『王也而朝,礼也』。命易朝服;式耜曰:『王也,何用朝服;以常服朝,礼也』。亨嘉知式耜不可夺;一日,迓式耜语,式耜未及靖江舟,忽拽上一小艇,宦官刘应科罗之,曹升持刃加颈,逼巡抚敕印。式耜曰:『敕印可刃求耶』?顾奕遮式耜项,拽过数舟,数仆数起。式耜坐,神少定曰:『我朝廷重臣;若欲为帝,曾庐陵渔户之不若矣』!亨嘉假式耜令,入署索敕印;式耜家人恐有变,与之。亨嘉用小艇挽式耜上桂,塞其舱窦,不令见人;至桂,闭于王邸。式耜日凝坐,不与诸靖人语;进食,亦不食。会先遣标官徐高幼子得入宫中,日进饘粥。夫人邵氏昼夜啼泣,遣家人周文賷疏至闽贺唐王即位,并乞师曰:『岭表居楚、豫上游;岭表失,则楚、豫无所惮。楚未可通,天下事益不可为矣!臣式耜朝以死,则粤中夕以亡;岂惟一省之忧』!因陈靖江形势有必败状。

靖江返桂,时已深秋;式耜犹着单纱衣。靖江送饮食、衣服,俱不受。一日,促式耜抚军乞调狼兵;式耜曰:『戴罪之臣,曷可莅戎事』!瞑目不食,求自毙;诸靖人畏之,送居刘仙岩,距桂城五里。

大清兵逼吉安,湖西兵备佥事彭期生拒守,不支;城破,走赣州(期生,字观我,海盐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

唐王以汤芬为御史。

芬从海道涉温、台抵闽朝见;帝昔在淮阴,芬(?)及召对,欢甚。赠芬父某太常寺卿,授芬四川道监察御史。芬以丁艰,不受官;而于利害大事,知无不言。

诸勋恶之,几为所陷。

薛瑞泰以饷项不足,捐资五百金;赐翰林院五经博士。

建昌副使王养正,与布政使夏万亨、知府王域、推官刘允培、南昌推官史夏隆起兵拒守。

养正字圣功,泗州人;崇祯戊辰进士。

旧抚标将白之裔、邓武泰驻袁、吉,以兵扼峡江。

唐王拜王锡衮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不至(锡衮,禄丰人,天启二年进士;崇祯时,历官吏部侍郎掌部事)。

加鸿胪寺序班赵士超兵部职方司主事,赴黄督师军前监纪。士超字玄卿,闽人;以诸生起家,夙有才干。黄道周谒见,深器重之;特疏荐拔。士超以兵饷寡少,与父防海参将璧倾家募壮丁百余人,偕至军前。

大清提督吴胜兆甫莅任,即统兵下陈湖。陆钥见诸举义者或投降、或流而为盗,知事不可为;竟弃妻子不顾,走湖州山中。戴之隽等皆降。

十七日(丙申)

唐王赐郑芝龙子森国姓、名成功;命提督禁旅,以驸马都尉体统行事。

森于弘光时入南都太学,闻钱谦益名,执贽为弟子;谦益字之曰「大木」。至是,年二十一矣。帝爱其材器,特宠任之。帝每有所向,成功辄先得以告芝龙;由此,廷臣无敢异同者,宰相半出其门。

大清兵至太湖,吴易败走;父承绪、妻沈及女皆投水死。沈自炯、自炳、吴福之亦死。孙兆奎虑易妻女被辱,视其死而后行;被执,械至江宁死之。

自炯、自炳,俱吴江副使沈珫之子。自炳,字君晦,官中书舍人。福之,字公介,贡生;败死于湖州之小湄。锺峦闻福之死,曰:『可儿、可儿』!

大清兵攻江阴者日增,依邓墓深林以避城中矢石。取门窗、屋木为浮桥,渡河逼城下;发一号炮,吶喊一声,賷云梯三十余架至城墙。城中发炮击之,皆退。缒士卒下城,收取其铅弹、刀仗、衣甲;渡河尽伐邓墓林木,拆取浮桥以供薪松江既破,大清兵取江阴者益众,四围发大炮;城中死者无算,固守自如。因执吴志葵、黄蜚至城下,令说城中人降;志葵说之,蜚不语。

李成栋率所部兵至江阴,缚吴志葵、黄蜚于十方庵,令作书招降;蜚曰:『吾与城无相识,何书为』?乃驱之临城下,蜚无言;志葵劝众降,阎应元叱曰:『汝不能斩将杀敌,为人所缚,自应速死;何用多言』!大清兵断蜚左右手而后戮之,志葵亦被杀。时大清兵辇炮络绎而至,发炮无虚刻。一人立城上,头随弹而去而僵立不仆;又一人背胸澈洞而直立如故。

李含初所部王拐子私款于大清,大清兵袭狼山。含初急檄拐子入援,拐子不应;含初死之。同死者:诸生李映阳、武生唐扉、邓士凤、熊九鼎、宗麻子。

南昌故汜水知县胡定海(一作海定)走乐平,联络乡勇应海州董德兴(海定,字圣占;万历戊午举人)。

大清兵破建昌,王养正、夏万亨死之。建昌有客兵内应;城破,养正被执,械至武昌,万亨等同死。其妻张氏闻之,绝粒九日死。万亨,字符体,昆山人;起家举人。

南昌失守,与史夏隆避难建昌。至是,死。其妻顾、子妇陆及一孙孖女,先赴井死;仆婢死者复十余人。王械分守南门,亦械至武昌,同日死。刘允浩,掖县人;史夏隆,宜兴人:皆崇祯十六年进士。同死者六人,一人失其姓名。建昌人哀其忠,褒而瘗之,表曰「六君子墓」。邓思铭亦死之。

王体忠率军趋建昌,时有保宁王者好谈兵,自河南来;益王倚信之。保宁阴通于体忠,约为内应。云南总兵赵应选以象兵赴援南京,不及而返;路出建昌,益王留之助战。战初合,保宁从阵后以火箭伤象兵;师遂溃。益王奔旗塘佛舍;已归福州。副将施焕然,番禺人;被执,死(保宁王,名绍■〈火己〉,周宣王十二世孙)。

邓思铭被执,自言首劝益藩举事者;丛箭射死。

揭重熙战败被劫。重熙揭建昌,与王体忠战于许湾,大败;部将徐组绶、孙蜚俱战死。吏部主事王兆熊劾之。

新城知县谭梦开迎降,县民潜导守关兵杀之。梦开党与民互相残杀,弥月不靖。唐王用兵部侍郎吴春枝荐,以邵武贡生李翔为新城知县。翔至,擒杀;余党遂散。

邑中奸民闻翔至,讹言曰:『是将屠我黎川也』!谋拒之。比翔入境,止一幞被苍头,神气怡适;众遂迎翔入邑。有黄东来者助令为虐,党羽至数百人,鱼肉乡里。翔下车,东来入谒;即擒斩之于市。令曰:『罪止一人,余不问』。以兵刃置库,示无复用。由是,党羽日涣,新城以安。

新城人杨应和挺身当大清兵,语不逊;被杀。其从子居久在旁,复大骂;碎尸而死(应和字惠生、居久字若淡,皆诸生;与邓思铭为较射之约者也)。

朱大定自泖湖航海至绍兴朝鲁王,备陈方略;授监军副使,使还收旧部。会吴易战败,大定代领其众。俄病痢,驻文怡墓堂;大清兵猝至,执送杭州,不屈死。

唐王授周定仍监察御史(定仍,南昌人;崇祯十六年进士)。

江西诸郡尽为大清所有,惟赣州孤悬上游,兵单力寡,人情汹惧。唐王手书加杨廷麟吏部右侍郎、刘同升国子监祭酒。同升自雩都至赣,协谋大举;乃偕巡抚李永茂集士夫于明伦堂,劝谕兵饷。

帝命同升总理江西,而召廷麟入阁。廷麟以国破君亡,偷安海甸为非计;辞不拜,与永茂、同升举义旗。会粤东有入卫兵三千过赣,即疏留之。立忠诚社于赣,招致四方之士;王其宖、其窿、刘民保、彭曰趣各率家丁自賷粮入社,立功者几二万人。

庐陵诸生萧建侯从杨廷麟起义,屡战立功;被土寇击死拿山。

新建诸生杨不盈初闻北都陷,尽夜泣。南都陷,即狂走出门行。卜言吉则喜;言凶即哭,唤奈何!南昌陷,居民悉走匿;不盈筮得「明夷」之谦,叹曰:『翼其垂矣!将安往乎』?与妻不食三日,对缢于母柩前。

南昌陈一湛因大清兵迫其庄,衣冠自缢死。

十九日(戊戌)

南赣巡抚李永茂命副将徐必达扼泰和,拒大清兵;必达战败。杨廷麟自督师,与刘同升乘虚复吉安、临江。

廷麟大享士兵于城西,率兵收万安、抵泰和,复吉安全郡。

路振飞赴召,道拜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至是至,唐王大喜;与宴抵夜分,撤烛送归,解玉带赐之。官子职方员外郎;又录守淮功,荫锦衣卫千户世职。,孙可久,立授都督府经历。振飞第三子年十七,赐名太平;以荫,历官巡抚。

杨廷麟兵既破敌,追至樟木镇不戒,反为所乘,大败;遂弃临江,退守吉安。

吉水邹文鼎与从侄敬起兵从杨廷麟(文鼎,忠介公孙也)。

二十日(己亥)

大清兵攻金山,侯承祖与子世禄犹固守。城既破,巷战;逾时,世禄中十四矢被获,死之。承祖亦被获,说之降;曰:『吾家食禄二百八十年(一作二百四十年),今日不当以一死报国耶』?遂被杀。

松江既破,李成栋以书招承祖;不应,厉志坚守。即妻子,亦不令出城避难。李延龄命张某攻之,北兵缘城而上,怀玉立刃之;如此数人,复以竹梯缘城而上。守城兵士用防牌避矢,随登随斫。既而西北备稍弛,乃以小舟垒城下,蚁附而登,城遂破;怀玉被戮。北帅称为渡江以来忠臣第一,特宥其少子,令殓父尸归葬。有廿八官者失其姓名,金山卫人;同承祖守城。城破,犹持大刀独战,杀数百人。有诸生杨继垣从后呼降,误之;大清兵乘间投以两矛,遂不支,犹手刃三人而仆。鲁王以沈履祥为御史,督饷台州(履祥,慈溪人;原官知县)。

督师张国维复于潜。

二十一日(庚子)

江阴破。大清兵从祥符寺后入城,众犹巷战;男妇投池井皆满。陈明遇、诈用皆举家自焚;阎应元赴水被曳出,死之。训导冯厚敦冠带缢于明伦堂;妹及妻王结纴投井死。戚勋令妻及子女妇先缢死,乃北面再拜,举火自焚;从死者二十人。夏维新、王华、吕九韶俱自刎死(维新,举人;华、九韶,诸生:俱武进人。武进降,避居江阴;至是殉难),惟黄毓祺、徐趋逸去。

豫王遣刘良佐统军征江阴,号称大兵十万;相持六十余日,折伤过半。豫王大怒,提良佐捆打;调贝勒统大军急攻之。先分兵抄断各路援兵,然后围城。二十一日自子至辰,百里外闻炮声如万雷齐发。巳、午后,城中火药、长兵俱竭;祥符寺后城倾塌,北兵从烟雨中潜上,民犹巷战。有韩姓者,手格杀三人,始自刎。阖城男妇尽死,无一降者。前后共计杀死北兵五、六万,乡兵死者亦不下数万;城中街巷井厕中尸骸填满,泮池及孙郎中池迭尸数重:诚唐世之睢阳再见也。呜呼!惨哉。

应元率兵千人格斗,夺门西走,不得出;勒马巷战,杀伤无数,踊身投前湖烈女祠前池中。良佐自言与阎有旧,令必生致之;坐干明佛殿,骑从水底缚阎至,跃起拍阎肩而哭。阎曰:『何哭为?死耳』!拥〔见〕贝勒,不屈;杀之。栖霞禅院有僧唯心者,与阎共事;以阎所纪「和众乘城略」授黄子新;子新按之作「阎公行状」。

义兵陆先从应元死。

青阳黄云江(一作明江)善弩,弩长尺余、竹箭五寸,淬以毒药,百步外命中,着人立死。尤善歌,独携一胡琴以出,莫有知其为弩师者。后为大清兵所获,挈之北行;中道杀骑卒而逃,卒死牖下。

二十二日(辛丑)

城中犹巷战不已,北兵用火攻,败之。

江阴被围,历闰六月至八月始破。时人为之语曰:『八十日戴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万人同心死义,存大明三百里江山』。隆武极奖励忠义,闻江阴、泾县以守城拒敌被屠;叹曰:『吾家子孙遇此二县三尺童子,亦当哀而敬之』!

按江阴之变,吾族城居者,阖门俱死;独曾祖考奉山府君(讳国纲)、祖考爵一府君(讳世卿)、叔祖德一公(讳世芳)作客荆、湘,不与其难。曾叔祖张四公(讳国维)躬耕南门外十里之南闸,幸存,曾祖妣罗孺人母家一门七十余口,俱被害;止遗孺人弟一人。事平,奉三府君以故园荒芜不可居,因迁于锡;罗孺人弟年六十无子,亦来相依,终老余家。先君子兄弟十人,每当时祀,必设宾位,请罗公主与祖考、祖妣合祭;诏余小子曰:『罗公,吾祖母舅;终吾之世,奉祀至尔辈已四世矣。其除之』!余小子谨受教。忆余年十七、八时,归江阴省坟墓,询诸故老传闻,为指某丘驻师、某水立寨、某门火攻、某某街巷战;一望荒烟蔓草、狐啸猿啼。五十年前事,历历在目;彷佛隐身墙隙,窥见刀戟交加,杀人如草也。先君子又谓余言:『江阴有黄子薪者名晞,曾主余家;毓祺之子也。间谈及江阴城守事,辄呜咽流涕。聆其所说,与史书记载无不吻合』。噫!斯时也,正当杀运惨烈之际,率土如焚;岂止江阴受祸、吾族不幸也哉!

大清兵至万安,李永茂奔赣州。

叛将白之裔入万安;江西巡抚旷昭被执,知县梁于涘死之。

于涘被执,不屈;死南昌狱中。南昌知县王宗熙开县署中门,鼓乐导其尸出;观者无不流涕(于涘,字饮光。有绝命词云:『但知生富贵,谁识死功名!到头成个是,方见古人情』。又自记云:『平生学佛得力,到此撤手悬崖』)。

邑人朱大夏死之。

唐王以周定仍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广信;以兵部主事胡奇伟为湖东副使、詹兆恒为兵部左待郎,协守广信。

二十五日(甲辰)

大清金声桓忌王体忠兵强,乃与其掌旗牌官王得胜(一作得仁)深相结,并阴结其帐下诸健儿谋杀之,未有以发。会剃发令至,赍文者为声桓叔;令下三日,无有应者。声桓曰:『此王兵为梗也』!明日,请体忠计事,即其揖时而杀之。尸出,王兵大哗,烧德胜门及章江门,与诸金斗格三日,杀伤相当。声桓且战且招,以王兵属王得仁(得仁,亦闯贼部将,原籍辽东,骁勇敢战;善谈论,多谋略。发鬓五色,军中称「王杂毛」)。

二十七日(丙午)

唐王擢罗万藻为兵部主事。

江、楚迎王疏相继至,王决意出汀入赣,与湖南为声援。

江西督师万元吉疏请驾幸赣,云『赣居上游,豫不能仰面而攻;且左为楚,右为闽、浙,背为东粤,足以控制三面:宜驻跸』。帝是其言。

廷臣日请出关,王屡戒征期,郑芝龙辄以饷绌为辞。当是时,军府草创,魁柄横操;王虽英敏,芒刃无所剸割。

时议者谓南都、江、楚仰望王师,急如拯溺;迟出关一日,则人心一日瓦解。国家之失在此着,芝龙之罪可胜诛哉!

常熟既破,故游击将军何凤翔犹驻福山,联络海上军。大清土国宝檄参将萧世忠直捣其营,凤翔大败,遁入崇明。国宝按临福山,出榜安民,禁止兵丁打粮擅杀,常熟始靖。

唐王发银牌一面,令吏科都给事陈燕翼颁与本科给事中掌印朱作楫,旌其直言。燕翼遂上疏曰:『臣以崇祯甲戌进士,筮仕广东程乡县。六年行取,苦无资斧,不得抵京。不得已,乞丐于一、二同事故人;逡巡后至,遂稽初次考期。壬午十一月,寇薄都门,始获先帝召对于德政殿。寒月霜夜,灯烛荧煌,遭遇先帝耸身案外,视臣者再、问臣者二;果脯、茗酪,捧出大内。至今念之,五情空热!然犹为权奸所扼,仅寻次补工垣。时周延儒柄政,爵列恩幸咸出其门;臣疾其所为,自春徂冬,不肯投刺一谒其面。入垣,即极言其卖官鬻爵并羁縻苏督、阴脱门生范志完纵寇入口之罪;同列咋舌。闻诸阁臣,先帝日置臣劾疏袖中,竟不发票:其念臣至此。其得不与熊开元同杖者,开元言显而臣言隐耳。然终以建言决汴不应叙功、力驳台臣黄澍之疏,票拟处分。计臣尔时在垣不满五月;然臣虽谪而先帝犹手臣疏目视延儒。尔时阁臣吴甡等、冢臣郑三俊、宪臣刘宗周咸是臣议,或有谓〔其〕慷慨陈言、亟摅忠愤者,或有谓其真孤凤鸣、胜读「出师表」者。臣奉使抵家,塞胸前直气,道路荣之。无何,里中缙绅之祸起,通国缩朒;臣以谏垣余气折衷直言,几遭捃摭。今顾瞻里中,尚不免谈虎色变:是臣之直言所不敢行于臣里者一也。臣以癸未仲春抵里,甲申之变天地反复,岂系自全!无何,南中台省祁彪佳、李沾等交章荐臣,荷圣安皇帝起臣原官。赐环于七月、入朝于十一月,先后局面判若隔世。遥想当年论澍,偶出一时意气;岂复意澍复有借题翻身、回身皈正,抗阻王命一事,前后公案各分两重。闻今岁举兵东下,过师滁阳,搜〔索〕旧铨郑三俊不遗余力;盖三俊亦尝劾澍者。观其搜索三俊,计必不肯忘臣。言官论事,是其职掌;岂意当年殿上之争,遂贻后来舟中之敌!亲识家族,相持为戒:是臣之直言所不敢行于前朝者二也。陛下龙飞海甸,每事留意臣科,凡奉「该科记着并会部复议」之旨屡矣。臣虽顽钝,非同木石,宁不感奋!然其所连者率张半臣里中人,宦情如火、媒进如饴;片言弹驳,即恨深寇仇。犹忆賷捧之役,陛下欲核用一人;臣听凭部议,半字未加。迩来蒙恩得意之后,遽修前隙;扯臣殿廷,裂带批颊。臣于此举,未着片字;犹横遭侮辱若此。若其言之,祸岂旋踵!是臣之直言所不敢行于圣朝者三也。然虽如是,臣窃观陛下两月来用人行政,臣未尝不顷刻忧心及之;出王游衍,未尝一刻不在陛下左右而冀效忠于万一也。臣犹忆宋臣苏轼之告其君曰:「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用人太骤」。臣少学苏氏,师其忠鲠;窃不自揣,亦以此言进。陛下精神意量可以囊括海内、学问文章可以灌注百王、机权驱驾可以罗络高光,所愿少进者「重」之一字耳。「论语」曰:「君子不重则不威」。老氏亦云:「重为轻根,静为躁君。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周易」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凡若是者,皆言不贵示人以太尽而使邪佞辈为可测也。陛下抚有六合,权借闽中为汉中耳。普天同戴(一作推戴),悉主悉臣;何分厚薄,何论远近、先后!凡为〔人〕臣斤斤道推戴者,为梯荣计耳;君子薄之。臣窃意:此后凡「拥戴」与「同盟」字面,虽陛下厚恩不忘故人私谊,然规模已狭,且近文字习气,不宜数出帝王口中:臣之欲效忠者一也。勋侯一见决圣,奉驾来闽,使明朝再造、海国奠安,不受兵革,功在社稷,伊谁之力!然尚余后来一步为恢疆复雠之举,始觉竿头着进,圆满无恨。今日报功,似当稍留余地,微寓「持盈保泰」之意;使延世勋臣有百年亿世之量,而后气局悠长,可与带砺同久:臣之欲效忠者二也。祖宗用人,必由部铨;而陛下自行票拟,铨部反觉无权。一人之身,倏用倏舍、倏重倏轻。夫人之材质生下已定,非有里背旁侧可任挪移涂改之理。今一官安顿或至数易,果其为人择官,抑真如不得已;使营进者咸起躁心,而抡才者转无持操。遐迩观听,所窥至微:臣之欲效忠者三也。古之帝王,或起徒步、或起中叶,然其初政大端,不过发一二言、行一二事、用一二人,传之中外,而天下已服矣;源源来归,络绎踵至,不在多也。陛下新政美不胜书,仰窥圣意,直欲以三五盛王数百年所不及措手之大业而数月了之;其搏捖规局,真可目空今古。然时会机缘、缓急先后,讵能一一应手!如〔一〕事未当,多益为累:臣之欲效忠者四也。在昔光武起事南阳、肃宗即位灵武,是皆于草莽中立国;惟是君臣上下抟心戢志、专意治兵,度于他务皆不暇旁及。今漫漶数时,似皆以升官杂务耗其专营,而于用兵吃紧时日反坐无事;由里匪颁,物力亦为减汰:臣之欲效忠者五也。先帝励精十七年,值边交讧、中多故,属望廷臣鲜有当意者;于是不得已而旁求之保举、换授、特用副榜等科。明经、选举几半天下,钦授、破格差拟国初。而究竟边腹行间,赐剑秉钺、俄顷骤贵之徒,迄未有半人只士出手奇杰如古班超、陈汤等辈翻绝域、降强卤而应明诏者。乃反以苦心轻信之过为所用,方面大耳美髯丰下者,即为将材;舌滑唇油、走空如骛者,即为边科。金缯显列,靡费无算;言之痛心!陛下试观自古皇皇汲汲乞官求进之中,岂有真品!南阳高卧,惟恐人知;东山捉鼻,相戒不免:尚能免强一出,差有所立。今流品混淆,搅同油面;辨析切研,如镂空影。无已,亦惟择良无伪、踏实硬做者假以岁月、宽其文网,庶几积久自见成功;其纸上铺张、口中夸大者,悉不可听:臣之欲效忠者六也。吏道以贪廉为归、臣节以顺逆为案,计典间杂,私怨是矣。而祖宗深意,岂因以什一概许全翻。北案或有传〔闻〕疑似,而先皇精爽,决不忍以贼孽重污圣化。近日南都马士英、阮大铖、张孙振辈借四镇以挟制朝廷,翻尽计典、用尽从逆者,而国随之。当时臣具有「中兴政自可为、人心不容坏尽」一疏,丑诋已甚;而若辈掩耳盗铃,不恤也。已事无及,可为哽噎!若是者,非〔欲〕陛下诛既往,但求惧将来耳。不然,是乾坤之反易倒置两翻,而祗为群不逞诸奸燃灰起用之地。无怪乎有识痛恨者,谓南北两陷,皆诸奸党怨望失职,利其深入以为自己出头伸眉之日;非过论也:臣之欲效忠者七也。自五月渡江以来,虽所在蹂躏,而浙直、江右等处士绅百姓亦皆各有义声发愤、破产募兵举动,差足振醒群情、倡激忠义;而闽以乘舆所在,自二勋、二伯、阁部先声之外,别无一旅足以佐发。中一锱一颗,皆仰给朝廷;简发而栉、数米而炊,窃窃然几成市道!夫江右之与两越,譬诸人身,则亦今日行在京师之两臂也。一臂痿痹则置之而若罔闻,一臂灵活则用之而惟恐不敝,万一右臂不仁,左臂其能起乎?臣窃以为今日团练乡兵一着,在各郡县所宜专责一人,着实举行;而上游与近京城乡尤宜全力饬治,以辅官兵所不及。凡所在街巷村落,责令公举一头目,人自连结布置,如捍怨敌;庶几先声可夺奸魄。不然,贪目前官爵近便之可乐、乡居室家三窟之可恋,而先后糜烂,究竟同观;淫掠焚屠,遐迩不免。此在眉睫,顾诸臣不察耳。先臣董应举有云:「杀运将至,人心先愚;惟大圣人,起而救之」:臣之欲效忠者八也。桐江一丝,系汉九鼎;计其时高风未播,亦不过富春一钓徒耳。试之以事,安知不与樊英、殷浩同讥!惟尔时光武容之,列之外臣,使之高睨千仞以阴助王化。夫以帝王之势,屈官一故人,何异雀之适羿,而孰知东汉之所得者为已多乎?方今废籍白丁,所在成市;乞墦登垄,投拜门墙。苟负人形、粗识句读,或能雇倩代笔而上疏者,咸思撺掇做官;一隅几何,堪此横溢!即此中书舍人,唐制以为宰相宣麻先兆,何等贵重!而今若贩夫庸隶,皆得随意滥赏。诸如此类,不可枚举。尔时南京有「都督量成斗、职方满街走」之谣,可为痛戒!士人惟负此一具气骨,顶天文地;若其平居不能自胜于利禄富贵,又何怪其一遇寇贼,靡然屈膝!目今开国之初,承两朝末流廉耻颓丧之后,似宜首以濯磨士大夫气骨为复仇先务;不然,未有不能有耻而能不辱者也:臣之欲效忠者九也。我朝尊礼孔、孟,使人缘帖括之陋以亲见圣贤、偕制科之荣以担荷学脉;所以列朝真儒辈出,如河东、崇仁、余于、新会、姚江、泰州、盱江、吉水诸贤鼓吹休明、扬扢圣化。其服官居乡一切不苟,而超然自能出于尘垢之外;出处穷达,各成本领。神宗中叶以后,学脉渐微;然犹若晓焰晨星,耿然未散。自魏忠贤焚毁书院之后,士大夫相戒不谈,而断然以濡首利欲为安心立命之奥;其高者,乃以气魄闻见空慧杂毒当之。然施之世道人心,远不相中。臣窃观陛下洞达昭融、淡泊确苦如穷士,诚有得于光明缉熙之学。此时人间机械,深溺蔽涸已深;一旦骤与之证颜、思之传,格格难入。第于孟子「浩然」、曾氏「反身处」指其入路,揭之以一「诚」,庶有救正。昔刘安世学于司马、张九成致于孝宗,惟此一字;朱熹亦云:「吾平生所学,惟正心诚意四字;岂隐默不以告君」!后世迂之。然当时张德远辈,实用此四字不着。嗟呼!今日君臣上下皆能克己去私,实实体此四字而不能灭贼者,臣不信也:臣之欲效忠者十也。凡此十事,臣怀之两月,积诚欲献于陛下;徒以日不暇给,愤郁至今。兹因陛下旌直之学,内愧不安;集而上之。伏惟陛下赦臣「宇数逾格冗长」之罪』!王批答云:『所奏十事,国势、人心无不洞悉;真中兴第一名疏也。朕录一通置之座右,朝夕省览。着加升一级,以劝直言』。

「五小史」云:唐王赐吏科朱作楫「旌廉」大字银牌二面曰:『作楫以羁旅之臣,直言受知;身处掖垣;能却暮金:直浊世之灵光也』!

元谋土知府吾必奎叛。金沙江戍将李大贽数侵必奎;必奎不能堪,遂举兵反。

南京既陷,云南两院、三司议增兵守滇南境口,防客兵流入。增兵势必措饷,求助于黔国公沐天波。天波家甚富而性极鄙吝,蹙额曰:『极是紧事;但迩年多费,不能助一缗,奈何!还须从长酌处。然增兵之说刻不可缓,滇田甚瘠,无可议加;惟各土司用盐颇多,再增本府一票,饷可出矣』。众然之。乃令盐场计会官给运使盐票,再置沐府饷票,准于本年九月始初行。时土司亦有遵法纳沐票饷银者;独吾必奎抗令,于盐场中弃沐票不纳,并夺商盐。鸣之县府,必奎乃殴杀差役;声言『已无朱皇帝,何有沐国公』!遂率兵入城,执文武各官,数其罪而杀之;据府城。

九月己酉朔

鲁王加张国维太傅,赐上方剑,总统诸军。时兵马云集,人治一军,不相统属,部曲骚然。国维疏请于王,谓『克期会战,则彼出此入,我有休番之逸;而攻坚捣虚,人无应接之暇:此为胜算。必连诸帅之心化为一心,然后使人人之功罪示为一人之功罪』。故有是命。

御史李长祥疏请监国亲征云:『以十万兵守绍兴、十万守江上,再以方元科为先锋,督二十万过江;若北兵来,浙东与战、浙西进攻:此为长策。今以绍兴为行宫安卧,江上四、五百里防御,何日是了期!况一处溃,则四、五百里皆溃;欲成大事难矣』!有旨:命议奏。然莫有任者,议遂寝。

唐王命曾樱太子太保、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

鲁王督师张国维树木城于沿江要害,联合方国安、王之仁、郑遵谦、孙嘉绩、钱肃乐诸营为持久计。

诸将列兵江上,分地戍守:国安当七条河、之仁当西兴、遵谦当小亹,嘉绩、汝霖、肃乐当瓜里。

大清江阴县丞卞化龙着乡民舁尸城外,垒聚焚毁;道旁白骨如山,俱命掩埋。传示远方难民,进城复业。

唐王进叶廷秀兵部右侍郎。

贵州巡抚范矿进拱戴疏;王以矿不受靖江王伪诏,且厉兵固圉,嘉其忠义,加右都督。

遣锦衣卫康永宁航海乞师安南;风逆,自崖而返。

李自成屯九宫山,留李过守寨,自率二十骑略食山中。村民方筑堡,见贼少,争前击之;人马俱陷泥淖中。自成脑中锄死;剥其衣,得龙袍、金印,眇一目,村民乃大惊,谓为自成也,献其首于何腾蛟。时大清兵遣识自成者认其尸,朽莫辨;获自成从父伪赵侯、伪襄南侯及自成妻妾二人,金印一;又获伪汝侯刘宗敏、伪总兵左光先、伪军师宋献策。于是斩自成从父及宗敏等于军中,牛金星、宋企郊等皆遁亡。

自成过通城,命其下四十八部先发,自率二十余骑登九宫山觇形势。与金住僧,命炊饭;僧疑为逃将有重赀,窃下山语。村民竞持锄梃上山,乱击之,立毙。解其衣,中有金龙衣;箭镞集于目:乃知为李自成也。截其首,献诸何腾蛟。时相随参将张双喜驰马先逸,报知寨中;刘伴当驰马呼曰:『李万岁被乡兵杀死,二十八骑无一存者』!阖营聚哭。李过勒兵随赴,夺其尸;灭一村而还。缚草为首,以衮冕葬之九宫山下(「绥史」)。

「绥寇纪略」云:九宫山一名罗公山,山有玄元皇帝庙。村民赛会以盟,谋捍卫闾井。自成止以二十骑从,又呵止之山下;而单骑登山。入庙见帝像,伏谒;若有物击之者,不能起。村民疑为劫盗,取所荷锄碎其首。既毙而腰下见金印,具有非常衣服;大骇,从山后逃去。二十骑在山下讶久不出,迹而求之,已血肉离分矣。岂山神社鬼,咸思剪其凶慝而假手野夫以毙之欤!

大清兵攻泾县;城破,赵浣初死之。尹民兴走免,吴汉超慝华阳山中。

初六日(甲寅)

大清执福王、潞王北去。

豫王班师,以弘光帝及太后、潞王、太子北行。

武进奸民效胡服,驾巨航至江阴;假称大兵,搜取民间桌椅、器皿及诗画、文具等物,城中为之一空。又有贪弁借拒敌生衅,索诈良民;敲骨竭髓,尽剥膏脂:此又屠城后一大劫也。

大清督兵张天禄入徽州。至新岭,方造饭,天禄假寐,梦旌旄拥一赤面多须者、又两白面者,戒张曰:『汝此行慎勿杀人!若杀人,令汝不得善归』!张悚然而寤。比到岭下,有越国汪公庙。张入庙少憩,见神像即梦中所见者;益惊惧,敕军中不得焚杀。因问土人:『汪公何神也』?曰:『唐时保障六州者也』。张曰:『今犹见梦,可谓灵爽矣』!面白者:一为程忠壮公、一为某神也(「讱庵偶笔」)。

常熟兵后,邑人已剃发。徐怿湛然如常,呼妇共弈;家素贫,妇方屑麦为饭,不肯应;强之终局,叹息而起,阖户自经。题诗几上,言己不屈二姓也(怿,字瞻淇)(冯班)。

鲁王进熊汝霖兵部右侍郎。

十一日(己未)

唐王以林兰友,为太仆少卿(兰友,字翰荃,仙游人,崇祯四年进士;官光禄寺署丞)。

原任太子太保、工部尚书翁正春孙男某进所藏「国朝实录」一部,自高皇至显皇帝十有二朝。

谕左佥都御史熊开元曰:『宣德达情,全藉巡方御史。近来积弊因仍,贪者攫取工、傲者喜逢迎;以致民穷无告,盗贼繁兴,殊可痛恨!卿还严访详谕,务令激扬得法,吏畏民怀。有不称职的,即参来重处』!开元请特设建言簿,以壮敢言者之气;从之。

广西桂林等府、州、县进贺监国登极表四十六道;王念其路远迟延,不罪。

鲁王赠唐自彩太仆寺卿,谥「忠愍」,予祭葬;荫一子入监。

兵部主事署余姚县事王正中进某所造「监国鲁元年大统历」。

十九日(丁卯)

鲁王授高岱职方主事(岱,字鲁瞻;会稽人)。

唐王谕:榆林佥事郭应响〔谥〕「忠烈」,赠太常卿;附祀西郊二周忠烈祠。

始议行保甲法。闽县一百八铺、侯官一百三十二铺,令各户自备利器,以戒不虞,并互察奸究。逐铺换补栅隘,十家设一储水具以防火患。张肯堂为巡抚时,尝行是法;至是,再重申之。

谕督剿蜀寇大学士王应熊曰:『辅臣密勿重任;出总军旅,原非常之艰难、托非常之亲信。当使万里之外,宛如咫尺纶扉。朕以臣民拥戴,继统危微;倚卿元老,如身有臂。祖宗疆宇凡有未复,即朕躬之有罪,亦耆老之深羞。朕或用人行政之不善,卿当有闻即告。况四川为卿之桑梓、朕之版图,大小文武举用,一以委卿;一切军民机务,即假卿便宜』。

广信同知胡甲桂,字秋卿,昆山人;以乡试副榜,贡入国学。历官永州同知,道梗不赴;改广信。至则南昌、袁州、吉安俱失,广信止疲卒千人,士民多窜徙。会黄道周至,相与议城守。

二十四日(壬申)

大清兵间道袭绩溪,金声被执;与门人江天一偕赴江宁。

徽州黄澍先降于大清,至是全发来归,诡自托于声;声信面授之兵柄。澍乃阴间声左右,俾各离心。大清兵从宁国山中间道来袭,内外合应;城破,声被执。大帅购天一甚急,天一知事不可为,遽归;属其母于弟天表,出门大呼曰:『我江天一也』!遂被执。有知天一者,欲释之;天一曰:『若以我畏死耶?我不死,祸且族矣』!遇声于营门,声目之曰:『汝有老母在,不可死矣』!谢曰:『焉有与人共事而逃其难者乎!公幸勿为吾母虑也』!同声行至石壁间,笑谓声曰:『一泓清绝,洵足怡人』!意欲声同尽此也。声曰:『丈夫死则死耳,当与天下共见之』!遂偕赴南京。

初,声起兵,籍诸义土名;及败,声惧祸之延,以语记室王世德曰:『急毁之』!世德曰:『世德幼孤,蒙受室;幸得从公死义,所获多矣。请为公诉之天帝』!遂抱籍投井死。

大清兵入徽州,乡里中有邵千金、曲粿时二人,皆千夫敌也;与战于高坂桥。曲粿时深入,邵千金奋双刀救之,人马辟易;已得时,将共返。时曰:『何不乘势再入』!会黄劬庵领兵至,横截之;二人皆死(「翠谷私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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