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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卷第二百八十六 後漢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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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強圉協洽(丁末)正月,盡四月,不滿一年。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天福十二年(丁未,九四七年)

春,正月,丁亥朔,百官遙辭晉主於城北,乃易素服紗帽,迎契丹主,伏路側請罪。契丹主貂帽、貂裘,衷甲,駐馬高阜,命起,改服,撫慰之。左衞上將軍安叔千獨出班胡語,契丹主曰:「汝安沒字邪?汝昔鎮邢州,已累表輸誠,我不忘也。」叔千拜謝呼躍而退。

晉主與太后已下迎於封丘門外,契丹主辭不見。

契丹主入門,民皆驚呼而走。契丹主登城樓,遣通事諭之曰:「我亦人也,汝曹勿懼!會當使汝曹蘇息。我無心南來,漢兵引我至此耳。」至明德門,下馬拜而後入宮。以其樞密副使劉密權開封尹事。日暮,契丹主復出,屯於赤岡。

戊子,執鄭州防禦使楊承勳至大梁,責以殺父叛契丹,命左右臠食之。未幾,以其弟右羽林將軍承信為平盧節度使,悉以其父舊兵授之。

高勳訴張彥澤殺其家人於契丹主,契丹主亦怒彥澤剽掠京城,幷傅住兒鎖之。以彥澤之罪宣示百官,問:「應死否?」皆言「應死。」百姓亦投牒爭疏彥澤罪。己丑,斬彥澤、住兒於北市,仍命高勳監刑。彥澤前所殺士大夫子孫,皆絰杖號哭,隨而詬詈,以杖扑之。勳命斷腕出鎖,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爭破其腦取髓,臠其肉而食之。

契丹送景延廣歸其國,庚寅,宿陳橋,夜,伺守者稍怠,扼吭而死。

辛卯,契丹以晉主為負義侯,置於黃龍府。黃龍府,卽慕容氏和龍城也。契丹主使謂李太后曰:「聞重貴不用母命以至於此,可求自便,勿與俱行。」太后曰:「重貴事妾甚謹。所失者,違先君之志,絕兩國之歡耳。今幸蒙大恩,全生保家,母不隨子,欲何所歸!」

癸巳,契丹遷晉主及其家人於封禪寺,遣大同節度使兼侍中河內崔廷勳以兵守之。契丹主數遣使存問,晉主每聞使至,舉家憂恐。時雨雪連旬,外無供億,上下凍餒。太后使人謂寺僧曰:「吾嘗於此飯僧數萬,今日獨無一人相念邪!」僧辭以「虜意難測,不敢獻食。」晉主陰祈守者,乃稍得食。

是日,契丹主自赤岡引兵入宮,都城諸門及宮禁門,皆以契丹守衞,晝夜不釋兵仗。磔犬於門,以竿懸羊皮於庭為厭勝。契丹主謂羣臣曰:「自今不脩甲兵,不市戰馬,輕賦省役,天下太平矣。」廢東京,降開封府為汴州,尹為防禦使。乙未,契丹主改服中國衣冠,百官起居皆如舊制。

趙延壽、張礪共薦李崧之才;會威勝節度使馮道自鄧州入朝,契丹主素聞二人名,皆禮重之。未幾,以崧為太子太師,充樞密使;道守太傅,於樞密院祗候,以備顧問。

契丹主分遣使者,以詔書賜晉之藩鎮;晉之藩鎮爭上表稱臣,被召者無不奔馳而至。惟彰義節度使史匡威據涇州不受命。匡威,建瑭之子也。雄武節度使何重建斬契丹使者,以秦、階、成三州降蜀。

初,杜重威旣以晉軍降契丹,契丹主悉收其鎧仗數百萬貯恆州,驅馬數萬歸其國,遣重威將其衆從己而南。及河,契丹主以晉兵之衆,恐其為變,欲悉以胡騎擁而納之河流。或諫曰:「晉兵在他所者尚多,彼聞降者盡死,必皆拒命。不若且撫之,徐思其策。」契丹主乃使重威以其衆屯陳橋。會久雪,官無所給,士卒凍餒,咸怨重威,相聚而泣;重威每出,道旁人皆罵之。

契丹主猶欲誅晉兵。趙延壽言於契丹主曰:「皇帝親冒矢石以取晉國,欲自有之乎,將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變色曰:「朕舉國南征,五年不解甲,僅能得之,豈為他人乎!」延壽曰:「晉國南有唐,西有蜀,常為仇敵,皇帝亦知之乎?」曰:「知之。」延壽曰:「晉國東自沂、密,西及秦、鳳,延袤數千里,邊於吳、蜀,常以兵戍之。南方暑濕,上國之人不能居也。他日車駕北歸,以晉國如此之大,無兵守之,吳、蜀必相與乘虛入寇,如此,豈非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曰:「我不知也。然則柰何?」延壽曰:「陳橋降卒,可分以戍南邊,則吳、蜀不能為患矣。」契丹主曰:「吾昔在上黨,失於斷割,悉以唐兵授晉。旣而返為寇讎,北向與吾戰,辛勤累年,僅能勝之。今幸入吾手,不因此時悉除之,豈可復留以為後患乎?」延壽曰:「曏留晉兵於河南,不質其妻子,故有此憂。今若悉徙其家於恆、定、雲、朔之間,每歲分番使戍南邊,何憂其為變哉!此上策也。」契丹主悅曰:「善!惟大王所以處之。」由是陳橋兵始得免,分遣還營。

契丹主殺右金吾衞大將軍李彥紳、宦者秦繼旻,以其為唐潞王殺東丹王故也。以其家族貲財賜東丹王之子永康王兀欲。兀欲眇一目,為人雄健好施。

癸卯,晉主與李太后、安太妃、馮后及弟睿、子延煦、延寶俱北遷,後宮左右從者百餘人。契丹遣三百騎援送之,又遣晉中書令趙瑩、樞密使馮玉、馬軍都指揮使李彥韜與之俱。

晉主在塗,供饋不繼,或時與太后俱絕食,舊臣無敢進謁者。獨磁州刺史李穀迎謁於路,相對泣下。穀曰:「臣無狀,負陛下。」因傾貲以獻。

晉主至中度橋,見杜重威寨,歎曰:「天乎!我家何負,為此賊所破!」慟哭而去。

癸丑,蜀主以左千牛衞上將軍李繼勳為秦州宣慰使。

契丹主以前燕京留守劉晞為西京留守,永康王兀欲之弟留珪為義成節度使,兀欲姊壻潘聿撚為橫海節度使,趙延壽之子匡贊為護國節度使,漢將張彥超為雄武節度使,史佺為彰義節度使,客省副使劉晏僧為忠武節度使,前護國節度使侯益為鳳翔節度使,權知鳳翔府事焦繼勳為保大節度使。晞,涿州人也。旣而何重建附蜀,史匡威不受代,契丹勢稍沮。

晉昌節度使趙在禮入朝,其裨將留長安者作亂,節度副使建人李肅討誅之,軍府以安。

晉主之絕契丹也,匡國節度使劉繼勳為宣徽北院使,頗豫其謀。契丹主入汴,繼勳入朝,契丹主責之。時馮道在殿上,繼勳急指道曰:「馮道為首相,與景延廣實為此謀。臣位卑,何敢發言!」契丹主曰:「此叟非多事者,勿妄引之!」命鎖繼勳,將送黃龍府。

趙在禮至洛陽,謂人曰:「契丹主嘗言莊宗之亂由我所致。我此行良可憂。」契丹主遣契丹將述軋、奚王拽刺、勃海將高謨翰戍洛陽,在禮入謁,拜於庭下,拽刺等皆踞坐受之。乙卯,在禮至鄭州,聞繼勳被鎖,大驚,夜,自經於馬櫪間。契丹主聞在禮死,乃釋繼勳,繼勳憂憤而卒。

劉晞在契丹嘗為樞密使、同平章事,至洛陽,詬奚王曰:「趙在禮漢家大臣,爾北方一酋長耳,安得慢之如此!」立於庭下以挫之。由是洛人稍安。

契丹主廣受四方貢獻,大縱酒作樂,每謂晉臣曰:「中國事,我皆知之;吾國事,汝曹不知也。」

趙延壽請給上國兵廩食,契丹主曰:「吾國無此法。」乃縱胡騎四出,以牧馬為名,分番剽掠,謂之「打草穀」。丁壯斃於鋒刃,老弱委於溝壑,自東、西兩畿及鄭、滑、曹、濮,數百里間,財畜殆盡。

契丹主謂判三司劉昫曰:「契丹兵三十萬,旣平晉國,應有優賜,速宜營辦。」時府庫空竭,昫不知所出,請括借都城士民錢帛,自將相以下皆不免。又分遣使者數十人詣諸州括借,皆迫以嚴誅,人不聊生。其實無所頒給,皆蓄之內庫,欲輦歸其國。於是內外怨憤,始患苦契丹,皆思逐之矣。

初,晉主與河東節度使、中書令、北平王劉知遠相猜忌,雖以為北面行營都統,徒尊以虛名,而諸軍進止,實不得預聞。知遠因之廣募士卒;陽城之戰,諸軍散卒歸之者數千人,又得吐谷渾財畜,由是河東富強冠諸鎮,步騎至五萬人。

晉主與契丹結怨,知遠知其必危,而未嘗論諫。契丹屢深入,知遠初無邀遮、入援之志。及聞契丹入汴,知遠分兵守四境以防侵軼。遣客將安陽王峻奉三表詣契丹主:一,賀入汴;二,以太原夷、夏雜居,戍兵所聚,未敢離鎮;三,以應有貢物,值契丹將劉九一軍自土門西入屯於南川,城中憂懼,俟召還此軍,道路始通,可以入貢。契丹主賜詔褒美,及進書,親加「兒」字於知遠姓名之上,仍賜以木柺。胡法,優禮大臣則賜之,如漢賜几杖之比,惟偉王以叔父之尊得之。

知遠又遣北都副留守太原白文珂入獻奇繒名馬,契丹主知知遠觀望不至,及文珂還,使謂知遠曰:「汝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意欲何所俟邪?」蕃漢孔目官郭威言於知遠曰:「虜恨我深矣!王峻言契丹貪殘失人心,必不能久有中國。」

或勸知遠舉兵進取。知遠曰:「用兵有緩有急,當隨時制宜。今契丹新降晉軍十萬,虎據京邑,未有他變,豈可輕動哉!且觀其所利止於貨財,貨財旣足,必將北去。況冰雪已消,勢難久留,宜待其去,然後取之,可以萬全。」

昭義節度使張從恩,以地迫懷、洛,欲入朝於契丹,遣使謀於知遠,知遠曰:「我以一隅之地,安敢抗天下之大!君宜先行,我當繼往。」從恩以為然。判官高防諫曰:「公晉室懿親,不可輕變臣節。」從恩不從。左驍衞大將軍王守恩,與從恩姻家,時在上黨,從恩以副使趙行遷知留後,牒守恩權巡檢使,與高防佐之。守恩,建立之子也。

荊南節度使高從誨遣使入貢於契丹,契丹遣使以馬賜之。從誨亦遣使詣河東勸進。

唐主立齊王景遂為皇太弟。徙燕王景達為齊王,領諸道兵馬元帥。徙南昌王弘冀為燕王,為之副。

景遂嘗與宮僚燕集,贊善大夫元城張易有所規諫,景遂方與客傳玩玉杯,弗之顧,易怒曰:「殿下重寶而輕士。」取玉杯抵地碎之,衆皆失色;景遂斂容謝之,待易益厚。

景達性剛直,唐主與宗室近臣飲,馮延己、延魯、魏岑、陳覺輩,極傾諂之態,或乘酒喧笑;景達屢訶責之,復極言諫唐主,以不宜親近佞臣。延己以二弟立非己意,欲以虛言德之;嘗宴東宮,陽醉,撫景達背曰:「爾不可忘我!」景達大怒,拂衣入禁中白唐主,請斬之;唐主諭解,乃止。張易謂景達曰:「羣小交構,禍福所繫。殿下力未能去,數面折之,使彼懼而為備,何所不至!」自是每遊宴,景達多辭疾不預。

唐主遣使賀契丹滅晉,且請詣長安脩復諸陵。契丹不許,而遣使報之。

晉密州刺史皇甫暉,棣州刺史王建,皆避契丹,帥衆奔唐;淮北賊帥多請命於唐。唐虞部員外郎韓熙載上疏,以為:「陛下恢復祖業,今也其時。若虜主北歸,中原有主,則未易圖也。」時方連兵福州,未暇北顧;唐人皆以為恨,唐主亦悔之。

契丹主召晉百官悉集於庭,問曰:「吾國廣大,方數萬里,有君長二十七人;今中國之俗異於吾國,吾欲擇一人君之,如何?」皆曰:「天無二日。夷、夏之心,皆願推戴皇帝。」如是者再。契丹主乃曰:「汝曹旣欲君我,今茲所行,何事為先?」對曰:「王者初有天下,應大赦。」二月,丁巳朔,契丹主服通天冠、絳紗袍,登正殿,設樂懸、儀衞於庭。百官朝賀,華人皆法服,胡人仍胡服,立於文武班中間。下制稱大遼會同十年,大赦。仍云:「自今節度使、刺史,毋得置牙兵,市戰馬。」

趙延壽以契丹主負約,心怏怏,令李崧言於契丹主曰:「漢天子所不敢望,乞為皇太子。」崧不得已為言之。契丹主曰:「我於燕王,雖割吾肉,有用於燕王,吾無所愛。然吾聞皇太子當以天子兒為之,豈燕王所可為也!」因令為燕王遷官。時契丹以恆州為中京,翰林承旨張礪奏擬燕王中京留守、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樞密使如故。契丹主取筆塗去「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而行之。

壬戌,蜀李繼勳與興州刺史劉景攻固鎮,拔之。何重建請出蜀兵與階成兵共扼散關以取鳳州,丙寅,蜀主發山南兵三千七百赴之。

劉知遠聞何重建降蜀,歎曰:「戎狄憑陵,中原無主,令藩鎮外附,吾為方伯,良可愧也!」

於是將佐勸知遠稱尊號,以號令四方,觀諸侯去就。知遠不許。聞晉主北遷,聲言欲出兵井陘,迎歸晉陽。丁卯,命武節都指揮使滎澤史弘肇集諸軍於毬場,告以出軍之期。軍士皆曰:「今契丹陷京城,執天子,天下無主。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誰!宜先正位號,然後出師。」爭呼萬歲不已。知遠曰:「虜勢尚強,吾軍威未振,當且建功業。士卒何知!」命左右遏止之。

己巳,行軍司馬潞城張彥威等三上牋勸進,知遠疑未決。郭威與都押牙冠氏楊邠入說知遠曰:「今遠近之心,不謀而同,此天意也。王不乘此際取之,謙讓不居,恐人心且移,移則反受其咎矣。」知遠從之。

契丹以其將劉愿為保義節度副使,陝人苦其暴虐。奉國都頭王晏與指揮使趙暉、都頭侯章謀曰:「今胡虜亂華,乃吾屬奮發之秋。河東劉公,威德遠著,吾輩若殺愿,舉陝城歸之,為天下唱,取富貴如返掌耳。」暉等然之。晏與壯士數人,夜踰牙城入府,出庫兵以給衆;庚午旦,斬愿首,懸諸府門,又殺契丹監軍,奉暉為留後。晏,徐州;暉,澶州;章,太原人也。

辛未,劉知遠卽皇帝位。自言未忍改晉,又惡開運之名,乃更稱天福十二年。

壬申,詔:「諸道為契丹括率錢帛者,皆罷之。其晉臣被迫脅為使者勿問,令詣行在。自餘契丹,所在誅之。」

何重建遣宮苑使崔延琛將兵攻鳳州,不克,退保固鎮。

甲戌,帝自將東迎晉主及太后。至壽陽,聞已過恆州數日,乃留兵戍承天軍而還。

晉主旣出寨,契丹無復供給,從官、宮女,皆自采木實、草葉而食之。至錦州,契丹令晉主及后妃拜契丹主阿保機墓。晉主不勝屈辱,泣曰:「薛超誤我!」馮后陰令左右求毒藥,欲與晉主俱自殺,不果。

契丹主聞帝卽位,以通事耿崇美為昭義節度使,高唐英為彰德節度使,崔廷勳為河陽節度使,以控扼要害。

初,晉置鄉兵,號天威軍。敎習歲餘,村民不閑軍旅,竟不可用;悉罷之,但令七戶輸錢十千,其鎧仗悉輸官。而無賴子弟,不復肯復農業,山林之盜,自是而繁。及契丹入汴,縱胡騎打草穀;又多以其子弟及親信左右為節度使、刺史,不通政事,華人之狡獪者多往依其麾下,敎之妄作威福,掊斂貨財,民不堪命。於是所在相聚為盜,多者數萬人,少者不減千百,攻陷州縣,殺掠吏民。滏陽賊帥梁暉,有衆數百,送款晉陽求效用,帝許之。磁州刺史李穀密通表於帝,令暉襲相州;暉偵知高唐英未至,相州積兵器,無守備,丁丑夜,遣壯士踰城入,啟關納其衆,殺契丹數百,其守將突圍走,暉據州自稱留後,表言其狀。

戊寅,帝還至晉陽,議率民財以賞將士,夫人李氏諫曰:「陛下因河東創大業,未有以惠澤其民而先奪其生生之資,殆非新天子所以救民之意也。今宮中所有,請悉出之以勞軍,雖復不厚,人無怨言。」帝曰:「善!」卽罷率民,傾內府蓄積以賜將士,中外聞之,大悅。李氏,晉陽人也。

吳越內都監程昭悅,多聚賓客,畜兵器,與術士遊。吳越王弘佐欲誅之,謂水丘昭券曰:「汝今夕帥甲士千人圍昭悅第。」昭券曰:「昭悅,家臣也,有罪當顯戮,不宜夜興兵。」弘佐曰:「善!」命內牙指揮使諸溫伺昭悅歸第,執送東府,己卯,斬之。釋錢仁俊之囚。

武節都指揮使史弘肇攻代州,拔之,斬王暉。

建雄留後劉在明朝于契丹,以節度副使駱從朗知州事。帝遣使者張晏洪等如晉州,諭以己卽帝位,從朗皆囚之。大將藥可儔殺從朗,推晏洪權留後,庚辰,遣使以聞。

契丹主遣右諫議大夫趙熙使晉州,括率錢帛,徵督甚急。從朗旣死,民相帥共殺熙。

契丹主賜趙暉詔,卽以為保義留後。暉斬契丹使者,焚其詔,遣支使河間趙矩奉表詣晉陽。契丹遣其將高模翰攻暉,不克。帝見矩,甚喜,曰:「子挈咽喉之地以歸我,天下不足定也!」矩因勸帝早引兵南向以副天下之望,帝善之。

辛巳,以暉為保義節度使,侯章為鎮國節度使、保義軍馬步都指揮使,王晏為絳州防禦使、保義軍馬步副指揮使。

高防與王守恩謀,遣指揮使李萬超白晝帥衆大譟入府,斬趙行遷,推守恩權知昭義留後。守恩殺契丹使者,舉鎮來降。

鎮寧節度使耶律郎五,性殘虐,澶州人苦之。賊帥王瓊帥其徒千餘人,夜襲據南城,北度浮航,縱兵大掠,圍郎五於牙城。契丹主聞之,甚懼,始遣天平節度使李守貞、天雄節度使杜重威還鎮,由是無久留河南之意。遣兵救澶州,瓊退屯近郊,遣弟超奉表來求救。癸未,帝厚賜超,遣還。瓊兵敗,為契丹所殺。

蜀主加雄武節度使何重建同平章事。

延州錄事參軍高允權,萬金之子也。彰武節度使周密,闇而貪,將士作亂,攻之;密敗,保東城。衆以允權家世延帥,推為留後,據西城。密,應州人也。

丹州都指揮使高彥珣殺契丹所署刺史,自領州事。

契丹述律太后遣使以其國中酒饌脯果賜契丹主,賀平晉國。契丹主與羣臣宴於永福殿,每舉酒,立而飲之,曰:「太后所賜,不敢坐飲。」

唐王淑妃與郇公從益居洛陽;趙延壽娶明宗女為夫人,淑妃詣大梁會禮。契丹主見而拜之曰:「吾嫂也。」統軍劉遂凝因淑妃求節鉞,契丹主以從益為許王、威信節度使,遂凝為安遠節度使。淑妃以從益幼,辭不赴鎮,復歸于洛。

契丹主以張礪為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左僕射和凝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劉昫,以目疾辭位,罷為太保。

東方羣盜大起,陷宋、亳、密三州。契丹主謂左右曰:「我不知中國之人難制如此!」亟遣泰寧節度使安審琦、武寧節度使符彥卿等歸鎮,仍以契丹兵送之。

彥卿至埇橋,賊帥李仁恕帥衆數萬急攻徐州。彥卿與數十騎至城下,揚鞭欲招諭之,仁恕控彥卿馬,請從相公入城。彥卿子昭序,自城中遣軍校陳守習縋而出,呼於賊中曰:「相公已陷虎口,聽相公助賊攻城,城不可得也。」賊知不可劫,乃相率羅拜於彥卿馬前,乞赦其罪。彥卿與之誓,乃解去。

三月,丙戌朔,契丹主服赭袍,坐崇元殿,百官行入閤禮。

戊子,帝遣使以詔書安集農民保聚山谷避契丹之患者。

辛卯,高允權奉表來降。帝諭允權聽周密詣行在,密遂棄東城來奔。

壬辰,高彥詢以丹州來降。

蜀翰林承旨李昊謂王處回曰:「敵復據固鎮,則興州道絕,不復能救秦州矣。請遣山南西道節度使孫漢韶將兵急攻鳳州。」癸巳,蜀主命漢韶詣鳳州行營。

契丹主復召晉百官,諭之曰:「天時向熱,吾難久留,欲暫至上國省太后。當留親信一人於此為節度使。」百官請迎太后。契丹主曰:「太后族大,如古柏根,不可移也。」契丹主欲盡以晉之百官自隨。或曰:「舉國北遷,恐搖人心,不如稍稍遷之。」乃詔有職事者從行,餘留大梁。

復以汴州為宣武軍,以蕭翰為節度使。翰,述律太后之兄子,其妹復為契丹主后。翰始以蕭為姓,自是契丹后族皆稱蕭氏。

吳越復發水軍,遣其將余安將之,自海道救福州。己亥,至白蝦浦。海岸泥淖,須布竹簀乃可行,唐之諸軍在城南者,聚而射之,簀不得施。馮延魯曰:「城所以不降者,恃此救也。今相持不戰,徒老我師,不若縱其登岸盡殺之,則城不攻自降矣。」裨將孟堅曰:「浙兵至此,不能進退,求一戰而死不可得。若縱其登岸,彼必致死於我,其鋒不可當,安能盡殺乎!」延魯不聽,曰:「吾自擊之。」吳越兵旣登岸,大呼奮擊,延魯不能禦,棄衆而走,孟堅戰死。吳越兵乘勝而進,城中兵亦出,夾擊唐兵,大破之。唐城南諸軍皆遁,吳越兵追之;王崇文以牙兵三百拒之,諸軍陳於崇文之後,追者乃還。

或言浙兵欲棄福州,拔李達之衆歸錢唐,東南守將劉洪進等白王建封,請縱其盡出而取其城。留從效不欲福州之平,建封亦忿陳覺等專橫,乃曰:「吾軍敗矣,安能與人爭城!」是夕,燒營而遁,城北諸軍亦相顧而潰;馮延魯引佩刀自刺,親吏救之,不死。唐兵死者二萬餘人,委棄軍資器械數十萬,府庫為之耗竭。

余安引兵入福州,李達舉所部授之。

留從效引兵還泉州,謂唐戍將曰:「泉州與福州世為仇敵,南接嶺海瘴癘之鄉,地險土瘠。比年軍旅屢興,農桑廢業,冬徵夏斂,僅能自贍,豈勞大軍久戍於此!」置酒餞之,戍將不得已引兵歸。唐主不能制,加從效檢校太傅。

壬寅,契丹主發大梁,晉文武諸司從者數千人,諸軍吏卒又數千人,宮女、宦官數百人,盡載府庫之實以行,所留樂器儀仗而已。夕,宿赤岡,契丹主見村落皆空,命有司發牓數百通,所在招撫百姓,然竟不禁胡騎剽掠。丙午,契丹自白馬渡河,謂宣徽使高勳曰:「吾在上國,以射獵為樂,至此令人悒悒。今得歸,死無恨矣。」

蜀孫漢韶將兵二萬攻鳳州,軍于固鎮,分兵扼散關以絕援路。

張筠、余安皆還錢唐,吳越王弘佐遣東南安撫使鮑脩讓將兵戍福州,以東府安撫使錢弘倧為丞相。

庚戌,以皇弟北京馬步都指揮使崇行太原尹,知府事。

辛亥,契丹主將攻相州,梁暉請降;契丹主赦之,許以為防禦使,暉疑其詐,復乘城拒守。夏,四月,己未,未明,契丹主命蕃、漢諸軍急攻相州,食時克之,悉殺城中男子,驅其婦女而北,胡人擲嬰孩於空中,舉刃接之以為樂。留高唐英守相州。唐英閱城中,遺民男女得七百餘人。其後節度使王繼弘斂城中髑髏瘞之,凡得十餘萬。

或告磁州刺史李穀謀舉州應漢,契丹主執而詰之,穀不服,契丹主引手於車中,若取所獲文書者。穀知其詐,因請曰:「必有其驗,乞顯示之。」凡六詰,穀辭氣不屈,乃釋之。

帝以從弟北京馬軍都指揮使信領義成節度使,充侍衞馬軍都指揮使,武節都指揮使史弘肇領忠武節度使,充步軍都指揮使,右都押牙楊邠權樞密使,蕃漢兵馬都孔目官郭威權副樞密使,兩使都孔目官南樂王章權三司使。

癸亥,立魏國夫人李氏為皇后。

契丹主見所過城邑丘墟,謂蕃、漢羣臣曰:「致中國如此,皆燕王之罪也。」顧張礪曰:「爾亦有力焉。」

甲子,帝以河東節度判官長安蘇逢吉、觀察判官蘇禹珪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禹珪,密州人也。

振武節度使、府州團練使折從遠入朝,更名從阮,置永安軍於府州,以從阮為節度使。又以河東左都押牙劉銖為河陽節度使。銖,陝人也。

契丹昭義節度使耿崇美屯澤州,將攻潞州;乙丑,詔史弘肇將步騎萬人救之。

丙寅,以王守恩為昭義節度使,高允權為彰武節度使,又以岢嵐軍使鄭謙為忻州刺史,領彰國節度使兼忻、代二州義軍都部署。丁卯,以緣河巡檢使閻萬進為嵐州刺史,領振武節度使兼嵐、憲二州義軍都制置使。帝聞契丹北歸,欲經略河南,故以弘肇為前驅,又遣閻萬進出北方以分契丹兵勢。萬進,幷州人也。

契丹主以船數十艘載晉鎧仗,將自汴泝河歸其國,命寧國都虞候榆次武行德將士卒千餘人部送之。至河陰,行德與將士謀曰:「今為虜所制,將遠去鄉里。人生會有死,安能為異域之鬼乎!虜勢不能久留中國,不若共逐其黨,堅守河陽,以俟天命之所歸者而臣之,豈非長策乎!」衆以為然。行德卽以鎧仗授之,相與殺契丹監軍使。會契丹河陽節度使崔廷勳以兵送耿崇美之潞州,行德遂乘虛入據河陽,衆推行德為河陽都部署。行德遣弟行友奉蠟表間道詣晉陽。

契丹遣武定節度使方太詣洛陽巡檢,至鄭州;州有戍兵,共迫太為鄭王。梁嗣密王朱乙逃禍為僧,嵩山賊帥張遇得之,立以為天子,取嵩岳神袞冕以衣之,帥衆萬餘襲鄭州,太擊走之。太以契丹尚強,恐事不濟,說諭戍兵,欲與俱西,衆不從,太自西門逃奔洛陽。戍兵旣失太,反譖太於契丹,云脅我為亂。太遣子師朗自訴於契丹,契丹將麻荅殺之,太無以自明。會羣盜攻洛陽,契丹留守劉晞棄城奔許州,太乃入府行留守事,與巡檢使潘環擊羣盜卻之,張遇殺朱乙請降。伊闕賊帥自稱天子,誓衆於南郊壇,將入洛陽,太逆擊,走之。

太欲自歸於晉陽,武行德使人誘太曰:「我裨校也,公舊鎮此地,今虛位相待。」太信之,至河陽,為行德所殺。

蕭翰遣高謨翰援送劉晞自許還洛陽,晞疑潘環構其衆逐己,使謨翰殺之。

戊辰,武行友至晉陽。

庚午,史弘肇奏遣先鋒將馬誨擊契丹,斬首千餘級。時耿崇美,崔廷勳至澤州,聞弘肇兵已入潞州,不敢進,引兵而南;弘肇遣誨追擊,破之,崇美、廷勳與奚王拽剌退保懷州。

辛未,以武行德為河陽節度使。

契丹主聞河陽亂,歎曰:「我有三失,宜天下之叛我也!諸道括錢,一失也;令上國人打草穀,二失也;不早遣諸節度使還鎮,三失也。」

唐主以矯詔敗軍,皆陳覺、馮延魯之罪,壬申,詔赦諸將,議斬二人以謝中外。御史中丞江文蔚對仗彈馮延己、魏岑曰:「陛下踐阼以來,所信任者,延己、延魯、岑、覺四人而已,皆陰狡弄權,壅蔽聰明,排斥忠良,引用羣小,諫爭者逐,竊議者刑,上下相蒙,道路以目。今覺、延魯雖伏辜,而延己、岑猶在,本根未殄,枝幹復生。同罪異誅,人心疑惑。」又曰:「上之視聽,惟在數人,雖日接羣臣,終成孤立。」又曰:「在外者握兵,居中者當國。」又曰:「岑、覺、延魯,更相違戾。彼前則我卻,彼東則我西。天生五材,國之利器,一旦為小人忿爭妄動之具。」又曰:「征討之柄,在岑折簡,帑藏取與,繫岑一言。」唐主以文蔚所言為太過,怒,貶江州司士參軍。械送覺、延魯至金陵。宋齊丘以嘗薦覺使福州,上表待罪。

詔流覺於蘄州,延魯於舒州。知制誥會稽徐鉉、史館脩撰韓熙載上疏曰:「覺、延魯罪不容誅,但齊丘、延己為之陳請,故陛下赦之。擅興者不罪,則疆埸有生事者矣;喪師者獲存,則行陳無效死者矣。請行顯戮以重軍威。」不從。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馮延己罷為太弟少保,貶魏岑為太子洗馬。

韓熙載屢言宋齊丘黨與必為禍亂。齊丘奏熙載嗜酒猖狂,貶和州司士參軍。

乙亥,鳳州防禦使石奉頵舉州降蜀。奉頵,晉之宗屬也。

契丹主至臨城,得疾,及欒城,病甚,苦熱,聚冰於胸腹手足,且啖之。丙子,至殺胡林而卒。國人剖其腹,實鹽數斗,載之北去,晉人謂之「帝羓」。

趙延壽恨契丹主負約,謂人曰:「我不復入龍沙矣。」卽日,先引兵入恆州,契丹永康王兀欲及南北二王,各以所部兵相繼而入。延壽欲拒之,恐失大援,乃納之。

時契丹諸將已密議奉兀欲為主,兀欲登鼓角樓受叔兄拜;而延壽不之知,自稱受契丹皇帝遺詔,權知南朝軍國事,仍下敎布告諸道,所以供給兀欲與諸將同,兀欲銜之。恆州諸門管鑰及倉庫出納,兀欲皆自主之。延壽使人請之,不與。

契丹主喪至國,述律太后不哭,曰:「待諸部寧壹如故,則葬汝矣。」

帝之自壽陽還也,留兵千人戍承天軍。戍兵聞契丹北還,不為備;契丹襲擊之,戍兵驚潰。契丹焚其市邑,一日狼煙百餘舉。帝曰:「此虜將遁,張虛勢也。」遣親將葉仁魯將步騎三千赴之。會契丹出剽掠,仁魯乘虛大破之,丁丑,復取承天軍。

冀州人殺契丹刺史何行通,推牢城指揮使張廷翰知州事。廷翰,冀州人,符習之甥也。

或說趙延壽曰:「契丹諸大人數日聚謀,此必有變。今漢兵不下萬人,不若先事圖之。」延壽猶豫不決。壬午,延壽下令,以來月朔日於待賢館上事,受文武官賀。其儀:宰相、樞密使拜於階上,節度使以下拜於階下。李崧以虜意不同,事理難測,固請趙延壽未行此禮,乃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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