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著雍執徐(戊辰),盡上章敦牂(庚午),凡三年。
太祖文皇帝元嘉五年(戊辰、四二八年)
春,正月,辛未,魏京兆王黎卒。
荊州刺史、彭城王義康,性聰察,在州職事脩治。左光祿大夫范泰謂司徒王弘曰:「天下事重,權重難居。卿兄弟盛滿,當深存降挹。彭城王,帝之次弟,宜徵還入朝,共參朝政。」弘納其言。時大旱、疾疫,弘上表引咎遜位,帝不許。
秦商州刺史領澆河太守姚濬叛,降河西,秦王熾磐以尚書焦嵩代濬,帥騎三千討之。二月,嵩為吐谷渾元緒所執。
魏改元神{鹿加}。
魏平北將軍尉眷攻夏主於上邽,夏主退屯平涼。奚斤進軍安定,與丘堆、娥清軍合。斤馬多疫死,士卒乏糧,乃深壘自固。遣丘堆督租於民間,士卒暴掠,不設儆備,夏主襲之,堆兵敗,以數百騎還城。夏主乘勝,日來城下鈔掠,不得芻牧,諸將患之,監軍侍御史安頡曰:「受詔滅賊,今更為賊所困,退守窮城;若不為賊殺,當坐法誅,進退皆無生理。而諸王公晏然曾不為計乎?」斤曰:「今軍士無馬,以步擊騎,必無勝理,當須京師救騎至合擊之。」頡曰:「今猛寇遊逸於外,吾兵疲食盡,不一決戰,則死在旦夕,救騎何可待乎!等於就死,死戰,不亦可乎!」斤又以馬少為辭。頡曰:「今斂諸將所乘馬,可得二百匹,頡請募敢死之士出擊之,就不能破敵,亦可以折其銳。且赫連昌狷而無謀,好勇而輕,每自出挑戰,衆皆識之。若伏兵掩擊,昌可擒也。」斤猶難之。頡乃陰與尉眷等謀,選騎待之。旣而夏主來攻城,頡出應之。夏主自出陳前搏戰,軍士識其貌,爭赴之。會天大風揚塵,晝昏,夏主敗走;頡追之,夏主馬蹶而墜,遂擒之。頡,同之子也。
夏大將軍、領司徒、平原王定收其餘衆數萬,奔還平涼,卽皇帝位,大赦,改元勝光。
三月,辛巳,赫連昌至平城,魏主館之於西宮,門內器用皆給乘輿之副,又以妹始平公主妻之;假常忠將軍,賜爵會稽公。以安頡為建節將軍,賜爵西平公;尉眷為寧北將軍,進爵漁陽公。
魏主常使赫連昌侍從左右,與之單騎共逐鹿,深入山澗。昌素有勇名,諸將咸以為不可。魏主曰:「天命有在,亦何所懼!」親遇如初。
奚斤自以為元帥,而昌為偏裨所擒,深恥之。乃捨輜重,齎三日糧,追夏主於平涼。娥清欲循水而往,斤不從,自北道邀其走路。至馬髦嶺,夏軍將遁,會魏小將有罪亡歸於夏,告以魏軍食少無水。夏主乃分兵邀斤,前後夾擊之,魏兵大潰,斤及娥清、劉拔皆為夏所擒,士卒死者六七千人。
丘堆守輜重在安定,聞斤敗,棄輜重奔長安,與高涼王禮偕奔蒲阪,夏人復取長安。魏主大怒,命安頡斬丘堆,代將其衆,鎮蒲阪以拒之。
夏,四月,夏主遣使請和於魏,魏主以詔諭之使降。
壬子,魏主西巡;戊午,畋于河西;大赦。
五月,秦文昭王熾磐卒,太子暮末卽位,大赦,改元永弘。
平陸令河南成粲復勸王弘遜位,弘從之,累表陳請。帝不得已,六月,庚戌,以弘為衞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甲寅,魏主如長川。
葬秦文昭王于武平陵,廟號太祖。秦王暮末以右丞相元基為侍中、相國、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以鎮軍大將軍、河州牧謙屯為驃騎大將軍,徵安北將軍、涼州刺史段暉為輔國大將軍、御史大夫,叔父右禁將軍千年為鎮北將軍、涼州牧,鎮湟河,以征北將軍木弈干為尚書令、車騎大將軍,以征南將軍吉毗為尚書僕射、衞大將軍。
河西王蒙遜因秦喪,伐秦西平,西平太守麴承謂之曰:「殿下若先取樂都,則西平必為殿下之有;苟望風請服,亦明主之所疾也。」蒙遜乃釋西平,攻樂都。相國元基帥騎三千救樂都,甫入城,而河西兵至,攻其外城,克之;絕其水道,城中飢渴,死者太半。東羌乞提從元基救樂都,陰與河西通謀,下繩引內其兵,登城者百餘人,鼓譟燒門;元基帥左右奮擊,河西兵乃退。
初,文昭王疾病,謂暮末曰:「吾死之後,汝能保境則善矣。沮渠成都為蒙遜所親重,汝宜歸之。」至是,暮末遣使詣蒙遜,許歸成都以求和。蒙遜引兵還,遣使入秦弔祭。暮末厚資送成都,遣將軍王伐送之。蒙遜猶疑之,使恢武將軍沮渠奇珍伏兵於捫天嶺,執伐幷其騎士三百人以歸。旣而遣尚書郎王杼送伐還秦,幷遺暮末馬千匹及錦罽銀繒。秋,七月,暮末遣記室郎中馬艾如河西報聘。
魏主還宮。八月,復如廣甯觀溫泉。
柔然紇升蓋可汗遣其子將萬餘騎寇魏邊,魏主自廣甯還,追之,不及;九月,還宮。
冬,十月,甲辰,魏主北巡;壬子,畋于牛川。
秦涼州牧乞伏千年,嗜酒殘虐,不恤政事,秦王暮末遣使讓之,千年懼,奔河西。暮末以叔父光祿大夫沃陵為涼州牧,鎮湟河。
徐州刺史王仲德遣步騎二千伐魏濟陽、陳留。
魏主還宮。
魏定州丁零鮮于臺陽等二千餘家叛,入西山,州郡不能討;閏月,魏主遣鎮南將軍叔孫建討之。
十一月,乙未朔,日有食之。
魏主如西河校獵。十二月,甲申,還宮。
河西王蒙遜伐秦,至磐夷,秦相國元基等將騎萬五千拒之。蒙遜還攻西平,征虜將軍出連輔政等將騎二千救之。
祕書監謝靈運,自以名輩才能,應參時政;上唯接以文義,每侍宴談賞而已。王曇首、王華、殷景仁名位素出靈運下,並見任遇,靈運意甚不平,多稱疾不朝直;或出郭遊行,且二百里,經旬不歸,旣無表聞,又不請急。上不欲傷大臣意,諷令自解。靈運乃上表陳疾,上賜假,令還會稽;而靈運遊飲自若,為法司所糾,坐免官。
是歲,師子王剎利摩訶及天竺迦毗黎王月愛,皆遣使奉表入貢,表辭皆如浮屠之言。
魏鎮遠將軍平舒侯燕鳳卒。
文帝元嘉六年(己巳、四二九年)
春,正月,王弘上表乞解州、錄,以授彭城王義康,帝優詔不許。癸丑,以義康為侍中、都督揚 南徐 兗三州諸軍事、司徒、錄尚書事、領南徐州刺史。弘與義康二府並置佐領兵,共輔朝政。弘旣多疾,且欲委遠大權,每事推讓義康;由是義康專總內外之務。
又以撫將軍江夏王義恭為都督荊 湘等八州諸軍事、荊州刺史,以侍中劉湛為南蠻校尉,行府州事。帝與義恭書,誡之曰:「天下艱難,家國事重,雖曰守成,實亦未易。隆替安危,在吾曹耳,豈可不感尋王業,大懼負荷!
汝性褊急,志之所滯,其欲必行;意所不存,從物回改;此最弊事,宜念裁抑。衞青遇士大夫以禮,與小人有恩;西門、安于,矯性齊美;關羽、張飛,任偏同弊;行己舉事,深宜鑒此!
若事異今日,嗣子幼蒙,司徒當周公之事,汝不可不盡祗順之理。爾時天下安危,決汝二人耳。
汝一月自用錢不可過三十萬,若能省此,益美。西楚府舍,略所諳究,計當不須改作,日求新異。凡訊獄多決當時,難可逆慮,此實為難;至訊日,虛懷博盡,慎無以喜怒加人。能擇善者而從之,美自歸己;不可專意自決,以矜獨斷之明也!
名器深宜慎惜,不可妄以假人;昵近爵賜,尤應裁量。吾於左右雖為少恩,如聞外論不以為非也。
以貴凌物,物不服;以威加人,人不厭;此易達事耳。
聲樂嬉遊,不宜令過;蒲酒漁獵,一切勿為。供用奉身,皆有節度,奇服異器,不宜興長。
又宜數引見佐史。相見不數,則彼我不親;不親,無因得盡人情;人情不盡,復何由知衆事也!」
夏酒泉公雋自平涼奔魏。
丁零鮮于臺陽等請降於魏,魏主赦之。
秦出連輔政等未至西平,河西王蒙遜拔西平,執太守麴承。
二月,秦王暮末立妃梁氏為皇后,子萬載為太子。
三月,丁巳,立皇子劭為太子。戊午,大赦。
辛酉,以左衞將軍殷景仁為中領軍。帝以章太后早亡,奉太后所生蘇氏甚謹。蘇氏卒,帝往臨哭,欲追加封爵,使羣臣議之,景仁以為古典無之,乃止。
初,秦尚書隴西辛進從文昭王遊陵霄觀,彈飛鳥,誤中秦王暮末之母,傷其面。及暮末卽位,問母面傷之由,母以狀告。暮末怒,殺進幷其五族二十七人。
夏,四月,癸亥,以尚書左僕射王敬弘為尚書令,臨川王義慶為左僕射,吏部尚書濟陽江夷為右僕射。
初,魏太祖命尚書鄧淵撰國記十餘卷,未成而止。世祖更命崔浩與中書侍郎鄧穎等續成之,為國書三十卷。穎,淵之子也。
魏主將擊柔然,治兵於南郊,先祭天,然後部勒行陳。內外羣臣皆不欲行,保太后固止之;獨崔浩勸之。
尚書令劉絜等共推太史令張淵、徐辯使言於魏主曰:「今茲己巳,三陰之歲,歲星襲月,太白在西方,不可舉兵。北伐必敗。雖克,不利於上。」羣臣因共贊之曰:「淵等少時嘗諫苻堅南伐,堅不從而敗,所言無不中,不可違也。」魏主意不快,詔浩與淵等論難於前。
浩詰淵、辯曰:「陽為德,陰為刑;故日食脩德,月食脩刑。夫王者用刑,小則肆諸市朝,大則陳諸原野;今出兵以討有罪,乃所以脩刑也。臣竊觀天文,比年以來,月行掩昴,至今猶然。其占,三年天子大破旄頭之國。蠕蠕、高車,旄頭之衆也。願陛下勿疑。」淵、辯復曰:「蠕蠕,荒外無用之物,得其地不可耕而食,得其民不可臣而使,輕疾無常,難得而制;有何汲汲,而勞士馬以伐之?」浩曰:「淵、辯言天道,猶是其職,至於人事形勢,尤非其所知。此乃漢世常談,施之於今,殊不合事宜。何則?蠕蠕本國家北邊之臣,中間叛去。今誅其元惡,收其良民,令復舊役,非無用也。世人皆謂淵、辯通解數術,明決成敗,臣請試問之:屬者統萬未亡之前,有無敗徵?若其不知,是無術也;知而不言,是不忠也。」時赫連昌在坐,淵等自以未嘗有言,慙不能對。魏主大悅。
旣罷,公卿或尤浩曰:「今南寇方伺國隙,而捨之北伐;若蠕蠕遠遁,前無所獲,後有彊寇,將何以待之?」浩曰:「不然。今不先破蠕蠕,則無以待南寇。南人聞國家克統萬以來,內懷恐懼,故揚聲動衆以衞淮北。比吾破蠕蠕,往還之間,南寇必不動也。且彼步我騎,彼能北來,我亦南往;在彼甚困,於我未勞。況南北殊俗,水陸異宜,設使國家與之河南,彼亦不能守也。何以言之?以劉裕之雄傑,吞併關中,留其愛子,輔以良將,精兵數萬,猶不能守,全軍覆沒,號哭之聲,至今未已。況義隆今日君臣,非裕時之比;主上英武,士馬精強,彼若果來,譬如以駒犢鬬虎狼也,何懼之有!蠕蠕恃其絕遠,謂國家力不能制,自寬日久;故夏則散衆放畜,秋肥乃聚,背寒向溫,南來寇鈔。今掩其不備,必望塵駭散。牡馬護牝,牝馬戀駒,驅馳難制,不得水草,不過數日,必聚而困弊,可一舉而滅也。蹔勞永逸,時不可失,患在上無此意。今上意已決,柰何止之!」寇謙之謂浩曰:「蠕蠕果可克乎?」浩曰:「必克。但恐諸將瑣瑣,前後顧慮,不能乘勝深入,使不全舉耳。」
先是,帝因魏使者還,告魏主曰:「汝趣歸我河南地!不然,將盡我將士之力。」魏主方議伐柔然,聞之,大笑,謂公卿曰:「龜鼈小豎,自救不暇,夫何能為!就使能來,若不先滅蠕蠕,乃是坐待寇至,腹背受敵,非良策也。吾行決矣。」
庚寅,魏主發平城,使北平王長孫嵩、廣陵公樓伏連居守。魏主自東道向黑山,使平陽王長孫翰自西道向大娥山,同會柔然之庭。
五月,壬辰朔,日有食之。
王敬弘固讓尚書令,表求還東。癸巳,更以敬弘為侍中、特進、左光祿大夫,聽其東歸。
丁未,魏主至漠南,捨輜重,帥輕騎兼馬襲擊柔然,至栗水,柔然紇升蓋可汗先不設備,民畜滿野,驚怖散去,莫相收攝。紇升蓋燒廬舍,絕迹西走,莫知所之。其弟匹黎先主東部,聞有魏寇,帥衆欲就其兄;遇長孫翰,翰邀擊,大破之,殺其大人數百。
夏主欲復取統萬,引兵東至侯尼城,不敢進而還。
河西王蒙遜伐秦,秦王暮末留相國元基守枹罕,遷保定連。
南安太守翟承伯等據罕幵谷以應河西,幕末擊破之,進至治城。西安太守莫者幼眷據汧川以叛,暮末討之,為幼眷所敗,還于定連。
蒙遜至枹罕,遣世子興國進攻定連。六月,暮末逆擊興國於治城,擒之,追擊蒙遜至譚郊。
吐谷渾王慕璝遣其弟沒利延,將騎五千會蒙遜伐秦,暮末遣輔國大將軍段暉等邀擊,大破之。
柔然紇升蓋可汗旣走,部落四散,竄伏山谷,雜畜布野,無人收視。魏主循栗水西行,至菟園水,分軍搜討,東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俘斬甚衆。高車諸部乘魏兵勢,鈔掠柔然。柔然種類前後降魏者三十餘萬落,獲戎馬百餘萬匹,畜產、車廬,彌漫山澤,亡慮數百萬。
魏主循弱水西行,至涿邪山,諸將慮深入有伏兵,勸魏主留止,寇謙之以崔浩之言告魏主,魏主不從。秋,七月,引兵東還;至黑山,以所獲班賜將士有差。旣而得降人言:「可汗先被病,聞魏兵至,不知所為,乃焚穹廬,以車自載,將數百人入南山。民畜窘聚,無人統領,相去百八十里,追兵不至,乃徐西遁,唯此得免。」後聞涼州賈胡言:「若復前行二日,則盡滅之矣。」魏主深悔之。
紇升蓋可汗憤悒而卒,子吳提立,號敕連可汗。
武都孝昭王楊玄疾病,欲以國授其弟難當。難當固辭,請立玄子保宗而輔之,玄許之。玄卒,保宗立。難當妻姚氏勸難當自立,難當乃廢保宗,自稱都督雍 涼 秦三州諸軍事、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秦州刺史、武都王。
河西王蒙遜遣使送穀三十萬斛以贖世子興國于秦,秦王暮末不許。蒙遜乃立興國母弟菩提為世子。暮末以興國為散騎常侍,以其妹平昌公主妻之。
八月,魏主至漠南,聞高車東部屯巳尼陂,人畜甚衆,去魏軍千餘里,遣左僕射安原等將萬騎擊之。高車諸部迎降者數十萬落,獲馬牛羊百餘萬。
冬,十月,魏主還平城。徙柔然、高車降附之民於漠南,東至濡源,西暨五原陰山,三千里中,使之耕牧而收其貢賦;命長孫翰、劉絜、安原及侍中代人古弼同鎮撫之。自是魏之民間馬牛羊及氈皮為之價賤。
魏主加崔浩侍中、特進、撫軍大將軍,以賞其謀畫之功。浩善占天文,常置銅鋌於酢器中,夜有所見,卽以鋌畫紙作字以記其異。魏主每如浩家,問以災異,或倉猝不及束帶;奉進疏食,不暇精美,魏主必為之舉筯,或立嘗而還。魏主嘗引浩出入臥內,從容謂浩曰:「卿才智淵博,事朕祖考,著忠三世,故朕引卿以自近。卿宜盡忠規諫,勿有所隱。朕雖或時忿恚,不從卿言,然終久深思卿言也。」嘗指浩以示新降高車渠帥曰:「汝曹視此人尫纖懦弱,不能彎弓持矛,然其胸中所懷,乃過於兵甲。朕雖有征伐之志而不能自決,前後有功,皆此人所敎也。」又敕尚書曰:「凡軍國大計,汝曹所不能決者,皆當咨浩,然後施行。」
秦王暮末之弟軻殊羅烝於文昭王左夫人禿髮氏,暮末知而禁之。軻殊羅懼,與叔父什寅謀殺暮末,奉沮渠興國以奔河西。使禿髮氏盜門鑰,鑰誤,門者以告暮末。暮末悉收其黨,殺之,而赦軻殊羅。執什寅,鞭之,什寅曰:「我負汝死,不負汝鞭!」暮末怒,刳其腹,投尸于河。
夏主少凶暴無賴,不為世祖所知。是月,畋于陰槃,登苛藍山,望統萬城泣曰:「先帝若以朕承大業者,豈有今日之事乎!」
十一月,己丑朔,日有食之,不盡如鉤;星晝見,至晡方沒,河北地闇。
魏主西巡,至柞山。
十二月,河西王蒙遜、吐谷渾王慕璝皆遣使入貢。
是歲,魏內都大官中山文懿公李先、青 冀二州刺史安同皆卒。先年九十五。
秦地震,野草皆自反。
文帝元嘉七年(庚午、四三o年)
春,正月,癸巳,以吐谷渾王慕璝為征西將軍、沙州刺史、隴西公。
庚子,魏主還宮;壬寅,大赦;癸卿,復如廣甯,臨溫泉。
二月,丁卯,魏陽平威王長孫翰卒。
戊辰,魏主還宮。
帝自踐位以來,有恢復河南之志。三月,戊子,詔簡甲卒五萬給右將軍到彥之,統安北將軍王仲德、兗州刺史竺靈秀舟師入河,又使驍騎將軍段宏將精騎八千直指虎牢,豫州刺史劉德武將兵一萬繼進,後將軍長沙王義欣將兵三萬監征討諸軍事。義欣,道憐之子也。
先遣殿中將軍田奇使於魏,告魏主曰:「河南舊是宋土,中為彼所侵,今當脩復舊境,不關河北。」魏主大怒曰:「我生髮未燥,已聞河南是我地。此豈可得!必若進軍,今當權斂戍相避,須冬寒地淨,河冰堅合,自更取之。」
甲午,以前南廣平太守尹沖為司州刺史。
長沙王義欣出鎮彭城,為衆軍聲援;以游擊將軍胡藩戍廣陵,行府州事。
壬寅,魏封赫連昌為秦王。
魏有新徙敕勒千餘家,苦於將吏侵漁,出怨言,期以草生馬肥,亡歸漠北。尚書令劉絜、左僕射安原奏請及河冰未解,徙之河西。向春冰解,使不得北遁。魏主曰:「此曹習俗,放散日久,譬如囿中之鹿,急則奔突,緩之自定。吾區處自有道,不煩徙也。」絜等固請不已,乃聽分徙三萬餘落于河西,西至白鹽池。敕勒皆驚駭,曰:「圈我於河西,欲殺我也!」謀西奔涼州。劉絜屯五原河北,安原屯悅拔城以備之。癸卯,敕勒數千騎叛北走,絜追討之;走者無食,相枕而死。
魏南邊諸將表稱:「宋人大嚴,將入寇,請兵三萬,先其未發,逆擊之,足以挫其銳氣,使不敢深入。」因請悉誅河北流民在境上者以絕其鄉導。魏主使公卿議之,皆以為當然。崔浩曰:「不可。南方下濕,入夏之後,水潦方降,草木蒙密,地氣鬱蒸,易生疾癘,不可行師。且彼旣嚴備,則城守必固。留屯久攻,則糧運不繼;分軍四掠,則衆力單寡,無以應敵。以今擊之,未見其利。彼若果能北來,宜待其勞倦,秋涼馬肥,因敵取食,徐往擊之,此萬全之計也。朝廷羣臣及西北守將,從陛下征伐,西平赫連,北破蠕蠕,多獲美女、珍寶,牛馬成羣。南邊諸將聞而慕之,亦欲南鈔以取資財,皆營私計,為國生事,不可從也。」魏主乃止。
諸將復表:「南寇已至,所部兵少,乞簡幽州以南勁兵助己戍守,及就漳水造船嚴備以拒之。」公卿皆以為宜如所請,幷署司馬楚之、魯軌、韓延之等為將帥,使招誘南人。浩曰:「非長策也。楚之等皆彼所畏忌,今聞國家悉發幽州以南精兵,大造舟艦,隨以輕騎,謂國家欲存立司馬氏,誅除劉宗;必舉國震駭,懼於滅亡,當悉發精銳,幷心竭力,以死爭之,則我南邊諸將無以禦之。今公卿欲以威力卻敵,乃所以速之也。張虛聲而召實害,此之謂矣。故楚之之徒,往則彼來,止則彼息,其勢然也。且楚之等皆纖利小才,止能招合輕薄無賴而不能成大功,徒使國家兵連禍結而已。昔魯軌說姚興以取荊州,至則敗散,為蠻人掠賣為奴,終於禍及姚泓,此已然之效也。」魏主未以為然。浩乃復陳天時,以為南方舉兵必不利,曰:「今茲害氣在揚州,一也;庚午自刑,先發者傷,二也;日食晝晦,宿值斗、牛,三也;熒惑伏於翼、軫,主亂及喪,四也;太白未出,進兵者敗,五也。夫興國之君,先脩人事,次盡地利,後觀天時,故萬舉萬全。今劉義隆新造之國,人事未洽;災變屢見,天時不協;舟行水涸,地利不盡。三者無一可,而義隆行之,必敗無疑。」魏主不能違衆言,乃詔冀、定、相三州造船三千艘,簡幽州以南戍兵集河上以備之。
秦乞伏什寅母弟前將軍白養、鎮衞將軍去列,以什寅之死,有怨言,秦王暮末皆殺之。
夏,四月,甲子,魏主如雲中。
敕勒萬餘落復叛走,魏主使尚書封鐵追討,滅之。
六月,己卯,以氐王楊難當為冠軍將軍、秦州刺史、武都王。
魏主使平南大將軍、丹楊王大毗屯河上,以司馬楚之為安南大將軍,封琅邪王,頓潁川以備宋。
吐谷渾王慕璝將其衆萬八千襲秦定連,秦輔國大將軍段暉等擊走之。
到彥之自淮入泗,水滲,日行纔十里,自四月至秋七月,始至須昌。乃泝河西上。
魏主以河南四鎮兵少,命諸軍悉收衆北渡。戊子,魏碻磝戍兵棄城去;戊戍,滑臺戍兵亦去。庚子,魏主以大鴻臚陽平公杜超為都督冀 定 相三州諸軍事、太宰,進爵陽平王,鎮鄴,為諸軍節度。超,密太后之兄也。庚戌,魏洛陽、虎牢戍兵皆棄城去。
到彥之留朱脩之守滑臺,尹沖守虎牢,建武將軍杜驥守金墉。驥,預之玄孫也。諸軍進頓靈昌津,列守南岸,至于潼關。於是司、兗旣平,諸軍皆喜,王仲德獨有憂色,曰:「諸賢不諳北土情偽,必墮其計。胡虜雖仁義不足,而凶狡有餘,今斂戍北歸,必幷力完聚。若河冰旣合,將復南來,豈可不以為憂乎!」
甲寅,林邑王范陽邁遣使入貢,自陳與交州不睦,乞蒙恕宥。
八月,魏主遣冠軍將軍安頡督護諸軍,擊到彥之。丙寅,彥之遣裨將吳興姚聳夫渡河攻冶坂,與頡戰;聳夫兵敗,死者甚衆。戊寅,魏主遣征西大將軍長孫道生會丹陽王大毗屯河上以禦彥之。
燕太祖寢疾,召中書監申秀、侍中陽哲於內殿,屬以後事。九月,病甚,輦而臨軒,命太子翼攝國事,勒兵聽政,以備非常。
宋夫人欲立其子受居,惡翼聽政,謂翼曰:「上疾將瘳,柰何遽欲代父臨天下乎!」翼性仁弱,遂還東宮,日三往省疾。宋夫人矯詔絕內外,遣閽寺傳問而已,翼及諸子、大臣並不得見,唯中給事胡福獨得出入,專掌禁衞。
福慮宋夫人遂成其謀,乃言於司徒、錄尚書事、中山公弘,弘與壯士數十人被甲入禁中,宿衞皆不戰而散。宋夫人命閉東閤,弘家僮庫斗頭勁捷有勇力,踰閤而入,至于皇堂,射殺女御一人。太祖驚懼而殂,弘遂卽天王位,遣人巡城告曰:「天降凶禍,大行崩背,太子不侍疾,羣公不奔喪,疑有逆謀,社稷將危。吾備介弟之親,遂攝大位以寧國家;百官叩門入者,進陛二等。」
太子翼帥東宮兵出戰而敗,兵皆潰去,弘遣使賜翼死。太祖有子百餘人,弘皆殺之。諡太祖日文成皇帝,葬長谷陵。
己丑,夏主遣其弟謂以代伐魏鄜城,魏平西將軍始平公隗歸等擊之,殺萬餘人,謂以代遁去。夏主自將數萬人邀擊隗歸於鄜城東,留其弟上谷公社干、廣陽公度洛孤守平涼,遣使來求和,約合兵滅魏,遙分河北:自恆山以東屬宋,以西屬夏。
魏主聞之,治兵將伐夏,羣臣咸曰:「劉義隆兵猶在河中,捨之西行,前寇未可必克,而義隆乘虛濟河,則失山東矣。」魏主以問崔浩,對曰:「義隆與赫連定遙相招引,以虛聲唱和,共窺大國,義隆望定進,定待義隆前,皆莫敢先入;譬如連雞,不得俱飛,無能為害也。臣始謂義隆軍來,當屯止河中,兩道北上,東道向冀州,西道衝鄴,如此,則陛下當自討之,不得徐行。今則不然。東西列兵徑二千里,一處不過數千,形分勢弱。以此觀之,儜兒情見,此不過欲固河自守,無北渡意也。赫連定殘根易摧,擬之必仆。克定之後,東出潼關,席卷而前,則威震南極,江、淮以北無立草矣。聖策獨發,非愚近所及,願陛下勿疑。」甲辰,魏主如統萬,遂襲平涼,以衞兵將軍王斤鎮蒲坂。斤,建之子也。
秦自正月不雨,至于九月,民流叛者甚衆。
冬,十月,以竟陵王義宣為南徐州剌史,猶戍石頭。
戊午,立錢署,鑄四銖錢。
到彥之、王仲德沿河置守,還保東平。
乙亥,魏安頡自委粟津濟河,攻金墉。金墉不治旣久,又無糧食;杜驥欲棄城走,恐獲罪。初,高祖滅秦,遷其鍾虡於江南,有大鍾沒於洛水,帝使姚聳夫將千五百人往取之。驥紿之曰:「金墉城已脩完,糧食亦足,所乏者人耳。今虜騎南渡,當相與併力禦之;大功旣立,牽鍾未晚。」聳夫從之。旣至,見城不可守,乃引去,驥遂南遁。丙子,安頡拔洛陽,殺將士五千餘人。杜驥歸,言於帝曰:「本欲以死固守,姚聳夫及城遽走,人情沮敗,不可復禁。」上大怒,誅聳夫於壽陽。聳夫勇健,諸偏裨莫及也。
魏河北諸軍會於七女津。到彥之恐其南渡,遣裨將王蟠龍泝流奪其船,杜超等擊斬之。安頡與龍驤將軍陸俟進攻虎牢,辛巳,拔之;尹沖及滎陽太守清河崔模降魏。
秦王暮末為河西所逼,遣其臣王愷、烏訥闐請迎於魏,魏人許以平涼、安定封之。暮末乃焚城邑,毀寶器,帥戶萬五千,東如上邽。至高田谷,給事黃門侍郎郭恆謀劫沮渠興國以叛;事覺,暮末殺之。夏主聞暮末將至,發兵拒之。暮末留保南安,其故地皆入於吐谷渾。
十一月,乙酉,魏主至平涼,夏上谷公社干等嬰城固守;魏主使赫連昌招之,不下,乃使安西將軍古弼等將兵趣安定。夏主自鄜城還安定,將步騎二萬北救平涼,與弼遇,弼偽退以誘之;夏主追之,魏主使高車馳擊之,夏兵大敗,斬首數千級。夏主還走,登鶉觚原,為方陳以自固,魏兵就圍之。
壬辰,加征南大將軍檀道濟都督征討諸軍事,帥衆伐魏。
甲午,魏壽光侯叔孫建、汝陰公長孫道生濟河而南。
到彥之聞洛陽、虎牢不守,諸軍相繼奔敗,欲引兵還。殿中將軍垣護之以書諫之,以為宜使竺靈秀助朱脩之守滑臺,自帥大軍進擬河北,且曰:「昔人有連年攻戰,失衆乏糧,猶張膽爭前,莫肯輕退。況今青州豐穰,濟漕流通,士馬飽逸,威力無損。若空棄滑臺,坐喪成業,豈朝廷受任之旨邪!」彥之不從。護之,苗之子也。
彥之欲焚舟步走,王仲德曰:「洛陽旣陷,虎牢不守,自然之勢也。今虜去我猶千里,滑臺尚有強兵,若遽捨舟南走,士卒必散。當引舟入濟,至馬耳谷口,更詳所宜。」彥之先有目疾,至是大動;且將士疾疫,乃引兵自清入濟。南至歷城,焚舟棄甲,步趨彭城。竺靈秀棄須昌,南奔湖陸,青、兗大擾。長沙王義欣在彭城,將佐恐魏兵大至,勸義欣委鎮還都,義欣不從。
魏兵攻濟南,濟南太守武進蕭承之帥數百人拒之。魏衆大集,承之使偃兵,開城門。衆曰:「賊衆我寡,柰何輕敵之甚!」承之曰:「今懸守窮城,事已危急;若復示弱,必為所屠,唯當見強以待之耳。」魏人疑有伏兵,遂引去。
魏軍圍夏主數日,斷其水草,人馬飢渴。丁酉,夏主引衆下鶉觚原。魏武衞將軍丘眷擊之,夏衆大潰,死者萬餘人。夏主中重創,單騎走,收其餘衆,驅民五萬,西保上邽。魏人獲夏主之弟丹陽公烏視拔、武陵公禿骨及公侯以下百餘人。是日,魏兵乘勝進攻安定,夏東平公乙斗棄城奔長安,驅略數千家,西奔上邽。
戊戌,魏叔孫建攻竺靈秀於湖陸,靈秀大敗,死者五千餘人。建還屯范城。
己亥,魏主如安定。庚子,還,臨平涼,掘塹圍之。安慰初附,赦秦、雍之民,賜復七年。夏隴西守將降魏。
辛丑,魏安頡督諸軍攻滑臺。
河西王蒙遜遣尚書郎宗舒等入貢于魏,魏主與之宴,執崔浩之手以示舒等曰:「汝所聞崔公,此則是也。才略之美,於今無比。朕動止咨之,豫陳成敗,若合符契,未嘗失也。」
魏以叔孫建都督冀、青等四州諸軍事。
魏尚書庫結帥騎五千迎秦王暮末。秦衞將軍吉毗以為不宜內徙,暮末從之,庫結引還。
南安諸羌萬餘人叛秦,推安南將軍、督八郡諸軍事、廣甯太守焦遺為主,遺不從;乃劫遺族子長城護軍亮為主,帥衆攻南安。暮未請救於氐王楊難當,難當遣將軍苻獻帥騎三千救之,暮末與之合擊諸羌。諸羌潰,亮奔還廣甯,暮未進軍攻之。以手令與焦遺使取亮,十二月,遺斬亮首者出降,暮末進遺號鎮國將軍。秦略陽太守弘農楊顯以郡降夏。
辛酉,以長沙王義欣為豫州刺史,鎮壽陽。壽陽土荒民散,城郭頹敗,盜賊公行;義欣隨宜經理,境內安業,道不拾遺,城府完實,遂為盛藩。芍陂久廢,義欣脩治隄防,引河水入陂,溉田萬餘頃,無復旱災。
丁卯,夏上谷公社干、廣陽公度洛孤出降,魏克平涼。
關中侯豆代田得奚斤、娥清等,獻於魏主。魏主以夏主之后賜代田,命斤膝行執酒以奉代田,謂斤曰:「全汝生者,代田也。」賜代田爵井陘侯,加散騎常侍、右衞將軍,領內都幢將。
夏長安、臨晉、武功守將皆走,關中悉入於魏。魏主留巴東公延普鎮安定,以鎮西將軍王斤鎮長安。壬申,魏主東還,以奚斤為宰士,使負酒食以從。
王斤驕矜不法,信用左右,調役百姓,民不堪命,南奔漢川者數千家。魏主案治得實,斬斤以徇。
右將軍到彥之、安北將軍王仲德皆下獄免官,兗州刺史竺靈秀坐棄軍伏誅。上見垣護之書而善之,以為北高平太守。
彥之之北伐也,甲兵資實甚盛;及敗還,委棄蕩盡,府藏、武庫為之空虛。他日,上與羣臣宴,有荒外降人在坐。上問尚書庫部郎顧琛:「庫中仗猶有幾許?」琛詭對:「有十萬人仗。」上旣問而悔之,得琛對,甚喜。琛,和之曾孫也。
彭城王義康與王弘並錄尚書,義康意猶怏怏,欲得揚州,形於辭旨;以弘弟曇首居中,為上所親委,愈不悅。弘以老病,屢乞骸骨,曇首自求吳郡,上皆不許。義康謂人曰:「王公久病不起,神州詎宜臥治!」曇首勸弘減府中文武之半以授義康,上聽割二千人,義康乃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