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至今,鼓崖与罗西斯一直是精灵鬼怪的出没场所。啊,愿上帝保佑今后依然如此。我曾多次在这两个地方及其附近生活过,因而也收集到不少精灵故事。鼓崖是一片开阔的绿色山谷,位于本布尔本山脚下。正是这座山的山坡上有白色的方形石门,黄昏时分,石门摇曳着开启,将精灵骑士放入人间。伟大的圣科伦巴是山谷中许多古老遗迹的建造者,他在一个重大的日子里,登上本布尔本山的群山之巅,只为在离天堂更近的地方诚心祈祷。罗西斯是一小块被海隔开的沙质平原,在矮草的覆盖下仿佛一块绿色桌布,静静躺在白沫翻腾的海边,恰好夹在山顶伫立着圆形石冢的诺科纳雷山和“以鹰得名的本布尔本山”之间:
若没有本布尔本和诺科纳雷山
无数可怜的水手就将丧命。
正如歌谣如此所唱。
在罗西斯北角,有一个小海岬,上面布满沙子、石头和杂草;那是一片哀伤之地,时而会有鬼魂出没。聪明的农夫从不会在这里低矮的峭壁下睡觉,否则一觉醒来就可能变“傻”,“好人”早已带走他的灵魂。这个海岬堪称进入幽暗王国的最佳捷径,在那弥漫的沙土下面,藏着一条已被堵塞的狭长洞穴,一直通往“堆满金银财宝,拥有最美丽的回廊和大厅的地方”。过去,沙子覆盖洞穴之前,一条狗误入其中,人们便听见它在地下深处遥远的堡垒中无助地悲鸣。这些堡垒或山寨,早在现代文明开始之前已建造好了,遍布罗西斯和哥伦吉尔的各个角落。那条狗吠叫的山寨中部有一座地下蜂巢型密室,跟大多数堡垒相差无几。我曾去过那儿探险,当时有位异常睿智而“博学”的农夫与我同行,他等在外面时,跪在洞口,胆怯地轻声问我:“先生,你还好吧?”我已经在地下待了一小会儿,他担心我跟那条狗一样也会被掳走。
农夫的担忧不足为奇,因为这座城堡长期流传着凶恶传说。城堡位于一座小山脊上,小山的北坡分布着几间零落的村舍。一天夜里,一位农夫年幼的儿子走出其中一间村舍,接着便看到,整个城堡都燃着熊熊大火。他朝城堡跑去,中途却被“魔法”击中,于是他跳上一个篱笆,盘腿而坐,拿起一根棍子就开始打那篱笆,想象它是一匹马,自己整晚都骑着马在村子里惬意奔跑。到了清晨,他还在不停地鞭打篱笆,于是人们把他带回了家,变成傻子的他,整整三年才恢复神志。不久之前,有位农夫想将城堡夷为平地,结果他的奶牛和马匹都因此死了,一系列灾难都降临到他身上。最后他被人们带回了家,成了个废人,“整天脑袋耷拉在膝盖上,靠着火炉,一直到死”。
距离罗西斯北角向南几百码之处,也有一个海角,那里也有一个洞穴,只是没有沙子覆盖。大约二十年前,一艘双桅船在附近失事,三四个渔民被派去在夜间看守废弃的船。到了午夜时分,他们看到洞穴口的石头上,坐着两个头戴红帽的小提琴手,正在专注演奏。于是大家全都吓跑了。一大群村民闻讯后匆忙赶到,来到洞口想看看小提琴手,但那两个家伙早已离开。
在那位睿智的农夫看来,周围的青山绿树都弥漫着持久的神秘气息。傍晚,当那位年迈的村妇站在自家门口,用她本人的话来说便是,“望着群山,想及上帝的仁慈”,上帝离这里最近,因为异教的力量离这里并不远:因为北部是本布尔本山,以鹰出名,白色方形石门在日落时分打开,那些狂野的非基督徒骑兵们便会肆意奔向地面,而南部是白衣夫人——那无疑就是梅芙本人,她在诺科纳雷山尖的大片浮云下漫游。妇人怎会怀疑这一切,即便是牧师对她摇头否定。不久之前不是有个小牧童见到过白衣夫人吗?夫人与他擦肩而过时,裙裾还碰到了他。“他跌倒在地,一连三天昏迷不醒。”然而这仅仅是关于精灵王国的小小传言——就像细密的针脚一样,将我们的世界于另一个世界缝合在一起。
一天夜里,我在h夫人家品尝她做的苏打面包,她的丈夫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那算是我在罗西斯听到的最精彩的故事了。从芬·马库尔时代到如今,许多穷人都有类似的历险故事可以讲述,因为那些家伙,那些“好人们”喜欢重复做事,至少,讲故事的人也有这种爱好。“在人们还依靠运河出行的年代,”他讲道,“我从都柏林出发,坐船到了运河的终点马林加,随后开始步行,走得我身子僵硬,疲惫不堪,速度也慢了下来。还有些朋友跟我同行,大家时而走着,时而坐一会儿马车。就这样一直赶路,之后就看到几个姑娘在挤牛奶,于是停了下来跟她们开玩笑,说笑了一会儿我们问她们要点牛奶喝。‘可是我们没有盛牛奶的东西。’她们回答说,‘跟我们回家去吧。’于是大家就跟着去了她们家,围坐在火炉边聊起天来。过了一会儿,其他人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还舍不得离开温暖的炉火。我向姑娘们要吃的东西,炉火上放着一口锅,她们便从里面盛出肉来放在盘子里,嘱咐我只能吃头上的肉。我吃完后,姑娘们就走了出去,我再也没见到她们。天色越来越暗,我依旧坐在暖和的炉火旁不愿离开。不一会儿,两个男人进了屋,抬着一具尸体。我一见他们就躲到了门后。两人把尸体扔在烤肉叉上,其中一人便对另一个说:‘谁来翻铁叉?’另一个人回答:‘迈克尔·h,快从那儿出来,来翻肉!’于是我浑身颤抖着走出来,开始翻动铁叉,‘迈克尔·h,’刚开始说话的那个人又说,‘你要是敢把它烤煳了,我们就把你放到铁叉上。’说完两人就出去了。我坐在那里战战兢兢地翻动着尸体,一直到了午夜。两个男人又来了,一个说烤煳了,一个说正好,不过两人争吵了一番后,都说暂时不会伤害我。他们坐在炉火边,其中一个人嚷道:‘迈克尔·h,你来给我讲个故事吧?’‘一个也不会。’我回答说。他一听就抓住我的肩膀,像射击一样把我扔了出去。那天夜里狂风呼啸,我这辈子还从未见过这种夜晚——简直是上天赐予的最黑暗的夜晚。我生平第一次吓得魂不附体。所以当其中一个男人跟出来,碰碰我的肩膀问:‘迈克尔·h,现在会讲了吧?’这时,我便立刻回答:‘是的。’他把我抓了进去,放在炉火旁说:‘开始吧。’‘我只会讲这个故事。’我说,‘那就是,我坐在这里,你们两个搬进来一具尸体,又把它放在了铁叉上,让我翻动它。’‘行了,就这样。’他说,‘你进去上床睡觉吧。’我照做了,毫无留恋;等到隔天早上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片绿地中央!”
鼓崖是一个预兆频出之地。捕鱼旺季若是有大丰收,大团乌云之间就会出现一只鲱鱼桶。在一个叫作科伦巴沙滩的泥沼地,一到明月之夜,圣科伦巴本人乘着一艘古船从海面漂浮而来,就预示着将有大丰收。当然,这里也会出现恶兆。几年前,有位渔民就看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浮现赫赫有名的海尔布雷泽尔岛。那是个一旦涉足便不再有劳累与担忧,也没有嘲笑的地方,人们可以在最茂密的树丛中随意游荡,还能聆听库丘林与他的英雄们之间的交谈。然而,海尔布雷泽尔岛一旦出现,便预示着将有全民的灾难发生。
鼓崖与罗西斯遍布精灵鬼怪。在泥沼地、路边、山寨、山坡和海边,它们化成各种形态聚集着:无头女鬼、盔甲男人、幽灵兔、火红舌头的猎犬、尖叫的海豹等。不久前某天,一只尖叫的海豹就弄翻了一艘船。在鼓崖,有一处非常古老的墓地,《四位大师的爱尔兰编年史》中有诗篇记载了一位叫德纳达克的士兵的故事,此人死于871年,“来自科恩家族的虔诚士兵长眠于鼓崖的榛木十字架下”。不久之前,一位老妇晚上去教堂祷告,看到眼前站着一个身穿盔甲的男人,男人问她要去哪里。据当地的智者说,那就是“科恩家族的虔诚士兵”,如今依然怀抱着旧日的虔诚,坚持看守这块墓地。这一带有个习俗依然流行,那就是年幼的孩子死后,要立即在门阶上洒鸡血,(人们相信)这样一来,小孩子虚弱灵魂中的煞气就能被吸收走,血极容易吸收煞气。因而据说,进入城堡时,在石头上擦破了手指是非常危险的。
在鼓崖与罗西斯,最为怪异的莫过于化作鹬的鬼魂。一个我熟悉的村子里,一户人家屋后有一片灌木丛。由于某些原因,我还是不说出它的具体位置为好,总之是在鼓崖、罗西斯、本布尔本山上,或者是在诺科纳雷附近的平原上某处。关于那房子和灌木有一段传说。有个曾住在那里的男人,某天在斯莱戈的码头上发现了一只包裹,里面装了300英镑钞票,那是一位外国船长遗落的。男人知道这件事,对此却没有吭声。因为这笔钱原本是运费,船长因此不敢回去向主人交差,中途便投海自尽了。不久之后,这个男人竟也死了,可是他的灵魂无法安息。因为在那之后,不知怎的,他房子周围总有种种怪异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喧闹。他妻子还在世时,人们常见到她面对着花园外面的灌木丛祈祷,因为男人的鬼魂曾多次出现在那里。那灌木丛如今还在,一度被用来做篱笆,现在却孤零零地站着,因为没人敢用铁锹或剪刀来动它。至于那些奇怪声响和说话声,直到几年前才完全停止,当时,人们修缮房屋之时,一只鹬从坚硬的灰泥中出现,随即又飞走了。据邻居们所说,那个被困住的灵魂,也即捡到钞票的那个男人的灵魂,终于得到解脱了。
我的祖辈和亲人们多年来一只居住在罗西斯与鼓崖附近。可是对于向北几英里的地方,我却一无所知,也什么都了解不到。在那里打听精灵故事的时候,人们给出的回答,都和一位妇人曾经给我的相差无几。那个女人住在本布尔本山临海的一个白色石头城堡中——那是爱尔兰少有的石堡之一。女人如此敷衍我:“他们过他们的,我过我的就好。”谈论那些家伙太危险,除非他们把你当作朋友,或者熟悉你的祖辈们,才会放松口风。我的朋友“甜美的竖琴弦”(在此我只提他的爱尔兰名字,以免收税官会找他麻烦),他擅长让顽固者敞开心扉,不过他常会给私酿威士忌的商贩提供自产的小麦。除此之外,他的先祖还是伊丽莎白时代能够召唤“灵魂”的盖尔人魔法师,声名远扬。因而,依照习俗,他有权去探知一切灵界生物的奇闻异事。那些生物几乎算得上是他的亲戚,假若关于魔法师血统的普遍说法成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