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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形的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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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田彰一给野上家打了个电话。

“啊,你好,前些天承蒙关照了。”接电话的是久美子的母亲。

“这么晚来打扰,万分抱歉。请问久美子小姐回来了吗?”

“啊,我正准备告诉你呢。”母亲孝子的语速比平时急促很多,“久美子已经回来了。”

“啊?已经回来了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添田还以为久美子回来之后肯定会给自己打个电话。

“昨晚刚到东京,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一直睡到一个多小时前才醒来呢。”

“这样啊……”

久美子平安到家了。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他又想问问发生在京都的事情。

“她还是没见着写信的人。说是在南禅寺等了三个多小时,可对方就是没有出现。”

“是吗……那大老远跑这儿一趟没见到人真是太遗憾了。”

添田本想让久美子听电话,而孝子好像察觉到了他的心思,赶忙说道:“久美子到节子那儿去了。她没有给你打电话吗?”

“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久美子会在半路上给你打电话呢。”

“久美子小姐还好吧?”

“嗯……”孝子的这句“嗯”有些意义不明,似乎透着一丝踌躇,“她虽然平安回来了,可总觉得神色有些奇怪。”

添田立刻想起了那篇报道。

“怎么了?”

“不不,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担心,只是我总觉得久美子有些消沉,好像很没精神。”

“是不是太累了啊?”添田照常理问候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她回来的时候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整个人都蔫了。”

“是不是因为没有见到寄信人的关系?毕竟大老远跑这么一趟。”

“也许是吧。”

“和久美子小姐一起去的那位警视厅的警察怎么样了?”

“啊,那件事我还没告诉你呢,”孝子这才想起来,“陪着久美子的那位铃木警官在京都给我打来电话,就是在到京都的第二天傍晚,说久美子自作主张突然离开旅馆了。”

“什么?这我还真是没想到,那她去哪里了呢?”

“我也吓了一跳呢。铃木警官觉得自己要负一定责任,担心得不得了。结果当天晚上久美子就打电话回家了,说是住在m酒店。”

“什么?m酒店?”

添田差点儿跳了起来。久美子住店的日期也好,酒店的名字也好……难道久美子就在枪击案现场不成?

久美子从京都回来之后,之所以会没精打采,会不会正是因为枪击案的关系?这个可能性很大。她肯定受了刺激。

“我……”添田说道,“我能否今天傍晚到府上拜访一次?那个时候久美子小姐应该也回家了吧?”

“嗯,到时候她应该已经回来了。我会给节子家打个电话的。”

“那就麻烦了。我大概在六点到。”

添田放下听筒,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想要稳定自己激动的情绪。叼着香烟,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在蓼科见到的泷良精。现在,他在哪儿?

添田的眼前不禁浮现出走在晚秋蓼科的山间小路上的泷的身影。与他并肩行走时听到的那些别有深意的话语,依然回响在耳边。

添田翻开笔记本,给泷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好像是泷夫人。

“他还没有回家。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添田没有报上自己的姓名,只说了报社的名字。

添田又十万火急地给蓼科的旅馆拍了加急电报。大概要花一个小时才能回电。等那边来了消息,再去久美子家正好。

他全神贯注地处理着今天的工作,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蓼科那儿终于有了回音。

“请问……”

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泷是用假名登记的,赶忙翻开笔记本,找到了他用的假名。

“请问山城先生是不是还在贵旅馆?”

“啊,是山城静一先生吗?”电话那头好像是旅馆的服务员,“山城先生两天前退房了。”

“两天前?”

“是的,一大早走的。”

“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我就是上次去拜访的那个东京人。”

“啊!”这句话让女服务员想起了添田,“真是失礼了。”

“在我离开之后,有没有人去拜访过山城先生?”

“有的,您回去之后不久就有人来了。是三位客人,据说是从东京来的。”

“……”

添田想起,自己坐巴士从蓼科到茅野站的半路上,曾和一辆轿车擦肩而过。轿车里的确坐着三个男人。

泷良精两天前就离开了蓼科高原。而且没有回东京去。两天前……如果他离开那儿后去了京都,那不是正好赶上m酒店的枪击案吗?

天色渐晚。添田彰一来到位于杉并的野上家。大门玻璃上映出的正是久美子的身影。

“晚上好。”添田看着逆光阴影中久美子的脸庞说道。

“您来啦。您打过电话过来吧?不好意思,我那个时候不在家。”

久美子鞠了一躬。

“京都怎么样啊?”

“嗯……”

光亮照在久美子的脸颊上。她露出一抹微笑。

添田进了屋。

孝子一边擦手一边走了出来。

“你来啦。”

“伯母晚上好,这么晚来打扰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你白天已经打过电话了嘛,我一直等着你呢。”

久美子还没有回到房间,八成是在厨房准备茶水。

“久美子小姐精神好点没有啊?”添田轻声问孝子。

“嗯,比刚回来那会儿好多了,但还是不如出发前那么有精神……”

“再休息休息吧。”添田安慰道。

“实不相瞒,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伯母……”添田低声说道。

“什么事啊?”

“我有些事想问久美子小姐,但要是在伯母面前,久美子小姐可能有些话不方便回答。您不要误会,不是什么不能告诉您的坏事……”

“……”

“所以我不会在府上打搅很长时间,但想和久美子小姐在周围走走,能不能请您答应?”

“好,”孝子点了点头,“你就带她去吧。和你说说话,她也会精神点。”

“不好意思,”久美子端着红茶走了进来,“家里实在没什么好招待的。听说您要来,我就去附近买了几样点心,只是这边是乡下地方,东西不怎么好吃……”

“哦,那可真是费心了。久美子小姐,你都去了京都的哪些地方啊?”添田朗声问道。

久美子低下头说:“我去了几座寺院。”

“哪几座寺院啊?”

“从南禅寺到苔寺那边……”

“那可真是太好了。现在这个季节的京都一定很美吧。”

“嗯……”

今天的久美子话很少。孝子端起了茶杯。

“突然听说你去了京都,我真是吓了一跳。”添田笑着说道,“不过因为你去的是京都,我就放心了。京都的寺院就应该一个人逛。”

“嗯……”久美子只是简短地应答着。

“我从车站过来的路上,看见这一带的风景还真是不错啊。杂树林的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的树梢直刺夜空。而且因为气温的关系,远处的森林里还挂着一层薄雾呢。真想过去走走啊。”

“哎呀,添田先生,”孝子机灵地接了话茬,“要不你和久美子就去外面走走吧。”

“是吗?好啊!只要久美子小姐乐意就行。”

“怎么样啊,久美子,陪添田先生去走走吧?”

久美子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添田自然没有放过蛛丝马迹。他感到久美子看穿了自己的意图。

“嗯,那就去吧。”她咽了咽嗓子,答道。

“那我们就出门了。”添田给孝子使了个眼色。

“慢走啊。”

添田站起身,走在久美子前头。

孝子送两人离开了家门。周围只有门口有电灯的亮光。

这一带的人家,多数在屋前屋后都种满花柏作为围墙。杂树林犹如一团团黑影,延伸至天际。

两人默默走着。那是一个温热的夜晚。泛白的马路弯弯曲曲。一路上碰到了好多十字路口。

添田沿着缓坡慢慢往下走。一侧是巨大的宅邸,花园里的树林浑然天成。

久美子紧挨在添田身边。平日里她绝不会这样没精打采,可今天总是低着头。

添田深吸一口气,仿佛想要将夜晚的空气吸进肺腑深处。

“京都之行,”他缓缓迈着步子,对久美子说,“结果怎么样?”

光凭这一句话,久美子就明白添田已经知道了南禅寺的事情。

“妈妈已经告诉您了呀?”久美子低声问道。

“嗯,你出发去京都之后,我就从伯母那儿听说了。”

“是吗……”

后方开来一辆车。车灯的亮光从身后射来,两人的影子映在路上。

“听说你没见到那个寄信人?”

“是啊……”久美子微微点点头。

“这究竟是为什么啊?大老远把你叫到京都去……听那封信的内容,也不像是恶作剧啊。”

“也许是对方不方便吧。”

“那也太过分了吧。我看,对方是知道你会去的。”

两人走到河边。河水暗沉,只有被石头拦住的地方才泛着波光。

“你好像什么都没跟伯母说?能不能跟我说说?”添田看着久美子的侧脸说道。

久美子沉默了。她在这件事上好像特别顽固。两人又拐进了被住宅包围的阴暗小道。

沿着缓坡往上。山崖上的小学黑黝黝的。

“那我就告诉您吧。”

久美子好像下定了决心。其实她在添田邀请她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决定。

“对方之所以不来,是因为负责保护我的警部补跟去了。”

“就是跟你一起去京都的那位警官吧?”添田问道。

“是的,我一直嘱咐他不要跟我来南禅寺,可他担心我,还是跟来了,所以坏了事。”久美子说道,“对方肯定看见警部补了。信上还特意写了呢,一定要我一个人去指定地点赴约。”

“这样啊……”添田凝视着久美子阴影中的侧脸,“然后呢?你就从南禅寺去了苔寺吗?”

“是啊,只能放弃了。”

“苔寺肯定很漂亮吧?”

“是啊,好美的景色。”然而,她的口气并不那么愉悦,“啊,我在苔寺还见到了一位法国夫人。”

“法国夫人?”添田差点停下脚步,“这是怎么回事?”

“哦,她就让我当了回模特,拍了几张照片。不过之后又有了些不可思议的缘分……”

久美子准备把一切都告诉添田。这几天的事一直闷在心里,她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然而,这些事情她终究无法告诉母亲。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潜意识里不想让母亲知道。

不过,对添田就可以讲。她也想让添田帮着出出主意。

“那天晚上我住在m酒店。”

“是蹴上的吧?那里是个好地方。”

添田想起了高地上那座典雅的建筑物。

“我就是好奇心重,也想自由一点……虽然我也觉得很对不起那位警部补。”

“我理解你的心情。”

添田微微一笑。两人朝左转去。

放眼望去,在天空微弱的亮光下,是一片广阔的田野,周围森林陈杂。远处住家的灯火,渺如沙粒。

添田期待着久美子告诉自己事件的始末。久美子就在m酒店枪击案的现场。

然而,他不能主动要求久美子说,他的结论得等久美子说完之后才能公布。

“那天晚上那位法国夫人邀请我共进晚餐……”

久美子详细地讲了起来。添田洗耳恭听。

接着,久美子一口气讲完了枪击案的全过程。

添田已经在报上看到了大致情况,可听在现场的久美子说,比报道更加真切。

“这件事上报了,我也看见了。”添田这才开口说道。

“啊,您已经看到了啊?”久美子好像有些吃惊。

“只是偶然在报上扫到了而已。”

这是谎话。因为久美子去了京都,添田才特意看了大阪总部出版的京都版报纸,虽然他是在总版上看到报道的。

之后他还给大阪总部的社会部打了电话。可是他不能把这件事老老实实告诉久美子。

“报上说中枪的人叫吉冈。”

添田说完,看了看身旁的久美子。他们正巧走到一处有路灯的地方,久美子的表情一目了然。方才还正视着前方的久美子,此刻却突然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久美子低声回答道。然而,她的语气十分心虚。

“你见过那个吉冈吗?”

“当时那么乱,我哪儿敢看啊。不过在那之前我在大堂里见过他的背影。那时候他刚到酒店,我看见他走进了电梯。”

“等等,那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晚上十点多吧。”

添田立刻在脑中计算了起来。村尾芳生是六点左右在羽田机场上了日航的飞机,这么算来,正好会在久美子说的时间抵达酒店。

这件事正好印证了添田的猜想。

“久美子小姐,那个人的背影你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久美子不再说话,也不立刻否定。她的反应让添田越发胸有成竹。

“那人是不是很像外务省的村尾先生?”

添田有意放慢脚步。这是为了稳住她的情绪,让她更容易道出实情。

久美子沉默良久。对面有两个男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还吹着口哨。等那两人走远了,久美子才回答道:“您说得一点没错,那人真的酷似村尾先生。”

“果不其然……”

绝对没错。村尾芳生在m酒店用了化名。他中枪之后,也没有把真名告诉警方和医院。

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还见到了另一个熟人。”久美子仿佛下了决心似的说道。

“什么?在同一家酒店吗?”

这回添田真的停了脚步。

“是的,就在我隔壁的房间。”

“是谁啊?”

“泷良精先生。就是介绍我去笹岛画家那儿当模特的人。”

“泷先生?!”

添田愕然。他的猜想全中了。

添田在见到久美子之前,就猜测村尾芳生和泷良精都在m酒店,没想到久美子真的见到了他们。而且泷良精就住在久美子隔壁的房间里。

“你有没有和泷先生说话啊?”

“没有,那天晚上发生枪击案之后,很多客人都吓坏了,冲上走廊,我就是在那群人中见到了泷先生。”

“这样啊……那泷先生有没有注意到你呢?”

“应该没有。我也觉得在那里跟他打招呼不太好……”

“那村尾先生的房间和你的在同一层吗?”

“不,村尾先生的房间在我楼上。我和泷先生住在三楼,村尾先生是四楼从里往外数的第二间。最里面的房间是邀请我共进晚餐的那对法国夫妇。”

“什么?”

道路在茂密的森林下方穿过,又回到了满是围墙的住宅区。远处亮着许多车灯。

“那法国夫人是和她丈夫一起来的?”添田提高嗓门问道。

“是的。”

“可你刚才不是说在苔寺见到的只是法国夫人吗?”

“那时的确只有她和一个日本翻译,不过她后来知道我也住在m酒店之后,就想邀请我共进晚餐,还特意派那翻译来邀请我呢。”

“她的丈夫没有去苔寺吗?”

“没有。”

“那位法国夫人大概多大年纪啊?”

“外国人的年纪很难猜啊……不过应该快五十岁了吧。一头金发,可漂亮了。”

“那你是不是没见到她的丈夫?”

“不,我见过。”

“什么?你见过?”

添田再次爆发出惊讶的声音。

“在哪儿见的?”

“在南禅寺啊。”

“嗯……”

添田低吟一声。

“是在南禅寺的哪儿?”

“寺院的庭院。穿过方丈小屋,就能去院子参观了。白色的沙地上有一条一条水波一样的扫帚痕迹,而假山就像一座座小岛。和龙安寺的庭院挺像的,不过,南禅寺还多了些树木。那时正好有一群外国游客在,那对夫妇也在其中。”

久美子继续说道:“那时候我还没有去苔寺,也不认识那位法国夫人。不过那对夫妻就像日本人一样,坐在方丈小屋的走廊上,目不转睛地眺望着庭院的风景,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厌。”

“她丈夫长什么样?”

“嗯……不太像是法国人,更像是西班牙裔或意大利裔的。他的头发都白了,皮肤和眼睛的颜色都像东洋人一样呢。”

这回轮到添田沉默了。

“那对夫妻有没有盯着你看?”添田压低嗓门问道。

“那时院子里正好只有我一个日本人,不光是那对夫妻,其他外国人都盯着我看呢……”

“那个法国人……就是之后想请你吃晚饭的法国夫妇,是不是对你特别感兴趣?比如来找你搭话,或是不停地朝你看……”

“没有啊,到了苔寺夫人才和我搭话的。”

“我再问你一遍,”添田问道,“你在南禅寺山门等待寄信人的时候,那一群外国人是不是在附近?”

“嗯。”久美子想了一会儿回答道,“确实,我站着等人的时候,载着游客的轿车就开上山来了。车子从我旁边经过,停在方丈小屋前面。嗯,没错,游客下车之后,就来到南禅寺最著名的山门那里,听导游讲解来着。他们还看着高高的屋顶拍照呢。”

“那对法国夫妇肯定也在其中吧?”

“应该是吧,不过我也没怎么注意。我当时在等人,光注意寺院的入口了。”

“这样啊……”

添田又陷入沉默。

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沿着马路缓缓往上走。有路灯的地方还挺亮,而没有路灯的地方只映着弱弱的光。一股枯叶微微腐烂的味道飘了出来。

“你在酒店拒绝了那对夫妇的邀请吗?”添田问道。

“是啊,总觉得和陌生人吃饭怪尴尬的,而且那天晚上我想吃京都的特色菜‘芋棒’。”

“唉,肯定很失望啊……”添田不禁说道,“哦,我说的是邀请你的那对法国夫妇。”

“不过我也不想因为那些小事就领别人的情啊,说是当了模特,可只是以苔寺的庭院为背景拍了两张照而已。”

“那些照片一定会成为那对夫妇的美好回忆。”

添田一边走着,一边看久美子的反应。周围虽然昏暗,但添田依然能感觉到久美子的呼吸和平时一样平静。

“你知道那对法国夫妇姓什么吗?”

“不知道,我没有问。翻译只告诉我那位夫人是法国人而已。说她是经商的,这次来日本观光。”

“太可惜了。”添田发自肺腑地说道,“如果你答应了他们的邀请,一定能经历些截然不同的事情。”

他把重音放在了“截然不同的事情”上。

“是吗?我可不觉得。”

“为什么?”

“不就是在旅游的时候萍水相逢的人吗?”

“旅行中的萍水相逢,也可能会成为人生的一大转机。”

“添田先生,看不出您还是一位宿命论者啊?”

“有时会吧……”

“命运没跟我开玩笑,其实跟那对夫妇开了个玩笑吧。那天半夜不就发生了枪击案吗,而且就在他们隔壁房间。”

“我想确认一下,中枪的那个人是几号房的?”

“405号。四楼的房间。”

“那法国夫妇的房间是404或406吧?”

“是406号房。”

“发生骚动之后,那对夫妇有什么反应吗?”

“我看见他们一大早出发了。肯定吓坏了吧。毕竟出事的就是他们隔壁的房间……”

“隔壁啊,”添田说道,“也难怪他们会大吃一惊。那你知道他们离开酒店之后上哪儿去了吗?”

“不知道,这和我也没关系啊。”

“也是……”添田点了点头,“的确和你没关系。”

眼看着要走回久美子家门口了。

“那泷先生呢?”

“泷先生一大早就退房了。”

“是吗……泷先生也是这样啊……”

添田若有所思地朝天空望去。夜空中繁星点点。

“除此之外,那天晚上你有没有遇到其他怪事啊?”

“还能出什么事儿呀……”

久美子刚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

“真要说有什么怪事……那就是我接了好几通打错的电话。”

“打错的电话?”

“对方搞错房间了。电话没有通过接线台,肯定是其他房间的客人打的。是个男的。”

“他说什么了?”添田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没说什么,我说您打错了,他就说对不起,然后就挂了。”

“不止一次打错了?”

“嗯,总共打错了三次。我听到电话铃响,一接电话,说了一句‘喂’,对方就挂了。”

“对方可能是想听听久美子小姐的声音吧……”

然而,久美子并没有意识到添田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就快到久美子家了。

迎面五六个人一言不发地快步走着,可能是刚从电车上下来的。

“添田先生,”久美子说道,“我真是一头雾水。”

这句话让添田产生了不安。久美子觉得自己周围有一股看不清的旋涡,也不知旋涡的中心是什么。她的话语中,透着对捉摸不透的情势的担忧。

添田真想把自己的推测告诉她,然而,毕竟事关重大。他不仅要考虑到这件事对久美子的影响,还要考虑到对她母亲的影响。即使是无心的一句话,也可能让这对母女的世界天崩地裂!

“添田先生,您怎么看待呢?”

两人回到了有花柏围墙的小路。

“真的出了好多事。从泷先生介绍我去给笹岛画家当模特开始,我就被卷进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旋涡。笹岛画家突然过世,去京都又撞见村尾先生中了枪。泷先生正好也住在同一家酒店。我感觉大家都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联系了起来。我好后悔,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听那封信里说的,大老远跑到京都去……”

添田十分理解久美子受到的打击。越是不明事实真相,就越是忐忑不安。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判断。”添田慢慢走着回答道,“只是我觉得你没必要那么担心。一切都是偶然。”

“不,好多偶然撞在一起,感觉就像是必然一样。”

“那是你多心了吧。”添田说道,“我觉得你不用太在意。人要是在意起来就没完没了了。再这么下去,一些小事也会让你神经紧张,就像神经衰弱的人一样。普通人看过就忘的事情,他们却会很在意。”

添田边说边想,久美子好像真有点神经衰弱的迹象。平日里神气十足的她,而今竟变得没精打采,而且还特别顽固。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她本是个坦率开朗的女孩。

“晚上能睡好吗?”

“嗯。”久美子小声回答,“不过睡得不熟……”

“要不要去做做运动?最好什么都不要想。多动动身体,把脑袋放空,就会睡意蒙眬了。”

“……”

“可以去听听音乐会,看看展览什么的。”

说到这儿,添田突然有了主意。

“说起音乐会,有一位举世闻名的男低音歌手要来日本开演唱会。在日比谷公会堂。我去搞两张票,你要不要和伯母一块儿去听听啊?”

久美子这才开心了起来。

“谢谢!”

“如果那天没事,我也陪你们一块儿去。”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久美子毕竟是年轻的女孩。以前她倒是经常听音乐会,可最近就很少去了。

“什么都不用担心。”添田鼓励道,“只是你的头脑太累了。放松一下就好了,什么都别想。”

久美子家门口的灯光越来越近。

“那我就告辞了。”

“啊……”

久美子停了下来,与添田面对面。

“进去坐坐吧,妈妈还在等您呢。”

“已经很晚了,我就先告辞了,请你代我向伯母问好。”

“都到家门口了……”

“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今晚还是不打扰了。”添田握住久美子的手说道,“请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啊。”

久美子的脸就在添田面前。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凝视着对方。两人虽然身处昏暗的小路上,但淡淡的灯光在她的侧脸上画出一条浅浅的光线。

“对不起,让您担心了……”久美子说道。添田脸上感觉到了她轻轻的呼吸。她的手指捂住添田的手。

“你快进去吧。我就站在这儿看着你进去。”添田放开了手,把双手插进口袋。

“晚安。”她轻轻点了点头,别过身去。

添田像个守卫一样,目送着久美子往里走。久美子的背影越来越小。两旁的房子周围也有树林。在房子与树林之间的小路上走着的久美子,显得特别孤单。

久美子三步一回头地走到家门口。她并不是在确认添田是不是还在原处。每次回头,都像是在说再见一样。

添田彰一给大阪总部的朋友打了个电话。他想让朋友帮忙查一查十一月二日早上从京都m酒店退房的那对法国夫妇姓甚名谁。

他本打算直接打电话给m酒店,但酒店是不会轻易把住客的信息透露给第三者的,所以只能通过和酒店比较熟的记者才能打听到。添田就请朋友委托常去m酒店采访的记者打探打探。

傍晚,对方有了回应。

那对客人是凡内德夫妇。丈夫叫罗贝尔·凡内德,妻子叫艾莲娜。登记簿上写着他的职业是贸易商。丈夫五十五岁,妻子五十二岁。

凡内德夫妇!

添田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那是某种魔咒。

然而,这究竟是不是真名呢?并不能排除是假名的可能性。添田之所以做出这样的猜想,也是有原因的。

可是他既然有了这个名字,就只能先用这个名字找人了。

凡内德夫妇已经离开了京都。也许他们回东京来了,也许他们去了大阪。

莫非他们去宫岛、别府温泉这些观光胜地游览了?总之要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问一遍。

添田翻开电话本,抄下了外国人常去的一流酒店的电话。

他用报社的电话,拨通了每家酒店的号码。

“请问贵酒店有没有一对法国来的凡内德夫妇入住?”

他的问题只有这一个,可所有酒店的回答都如出一辙。

“这两位客人没有来我们酒店。”

“那之前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法国人住过呢?或是有没有人用这个名字预订过房间呢?”

然而,所有酒店的回答仍然是否定的。添田虽然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可还是有些失望。

酒店的回答意味着两种可能性。

第一,他们是使用其他名字入住的。也就是说他们在东京没有使用“凡内德”这个名字。

第二,这对夫妇现在并不在东京。

可是外国人住酒店时,能像日本人那样使用假名吗?外国人登记的时候,不仅要写名字,还要写上护照号码才对啊。

添田对登记的手续怀有疑问。于是他向一位熟知内情的朋友咨询。

“也不是完全不行。”朋友歪着脑袋说道,“如果那个外国人别有企图,写的是假名,那他也可以随便编一个护照号码。毕竟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也不会拿着客人的护照一一核对。只要当事人有造假的意愿,还是能办得到的。在小城市就更容易了。你到底在查什么啊?”朋友知道添田是记者,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有趣的案子,兴趣十足地问道。

添田只得随便敷衍了一下。

看来使用假名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凡内德先生与艾莲娜夫人……

然而,添田突然有了主意,赶忙询问和日法协会有些关系的熟人。

“凡内德夫妇?”熟人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我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啊。”

“来日本的法国人都会联系协会那边吗?”

“嗯,大多数人都会。”朋友反问道,“那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说是贸易商。”

“是来出差的吗?”

“不,好像是来观光的。虽说是法国人,但那个丈夫更像是西班牙裔或意大利裔。年龄是五十五岁,看上去就像日本人一样。”

“我去帮你问问吧。”朋友答应了添田的请求。

添田心中有一个猜想。然而这一连串的怪事,和他的推断究竟有什么关系,他还没能理出个头绪。

外务省的村尾课长、泷良精。添田还必须给这两人家里打电话。

泷良精既然离开了京都,应该回了东京才对。可是一打电话才知道,这位一家之主还是没有回来,家人连他去了哪儿都不知道。

“泷先生出去旅行了。”家里的女佣回答道,“还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为保险起见,添田提出让夫人接电话,可是夫人也不在家。他足足打了三次电话,可都是同一个结果。

朋友回复道:“我问了问这边的法国人,他们都不认识什么凡内德夫妇。那不会是黑道上的人吧?”

泷良精也不知去向。村尾芳生应该还隐姓埋名住在京都的医院里。

添田的直觉告诉他,在不远的未来一定会发生什么事。事到如今,他突然想起了以前村尾课长撂下的那句话:

去问温斯顿·丘吉尔吧。

原来他不是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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