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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海宗杂论集

三个人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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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月之际,世界上一连串死了三位引人注意的人物。先是莫斯科传出,苏联第一等要人,史达林手下第一等红人之一的日丹诺夫突于八月三十一日病逝。继于九月三日,退位不满三月的捷克前总统贝奈斯氏,于短期的病后,逝世于捷克郊外的别墅。最后,迟至九月五日,方由莫斯科方面传出冯玉祥已在黑海中一只苏联轮上焚毙的消息,而焚毙的日期又有八月三十一日与九月一日两说。本已奇突的消息使人更自然的发生奇异之感。

日丹诺夫因为死时仍在盛年(五十一岁),死前又无生病的消息,并且他所主持的国际情报局又因南斯拉夫事件弄得焦头烂额,所以死讯传出后,在国际间会引起不少的怀疑与揣测。但揣测终是揣测,我们不愿对此再推波助澜。我们只要说,即或是一个纯因自然病症而终的日丹诺夫,在年事正强,并且有作史达林继承人的资格下而竟与世长别,他虽死也是不能瞑目的。

贝奈斯的抱恨而终,是任何尚有些微人类同情心的人所很易想象的。他本是下了最大的决心,在使自己的国家保持实质的独立的唯一条件下,向苏联向捷共可以作任何的让步,连东方一部的土地都可拱手送人而仍然赔上一个笑脸。但一切都是徒然,他被迫必须献出整个的国家,并且他的挚友与同道的马萨里克也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遭到横死。事已至此,为公为私,贝氏继续活下去都已没有意义,继续作总统将等于尸位素餐,甘作傀儡,所以他只有出于辞职一途。并且他不仅是向国人辞职,他也是向生命辞职。因伤心而致死的道理,或者是有些丧失人性的人所不能了解的。但一个理想高,神经敏,责任心重,人格深厚的人,如果他的根本信仰与半生事业都为不可抵御的暴力所粉碎,他的精神生命也会随着粉碎,他的肉体生命也会紧随于后,因小病而死,或根本无病而终的。我们相信,贝奈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关于冯玉祥,我们只愿站在一个中国人的立场说几句话,因为从政治方面言,他的时代早已过去,今日由政治的立场对于他的死再下判语,未免无聊。但他既是一个中国人,而在外人的治下奇突的死去,凡属中国人,似乎都有权利问几句话。第一,冯氏以何种身份,手持何种护照,搭乘苏轮离开美国?中国驻美大使馆,美国国务院,与苏联驻美大使馆,对于这个问题似乎都有回答的义务。第二,轮上起火的原因与经过究竟如何?一只海轮上耳目众多,按理对此应当不难解答,为何事过将近半月仍然杳无消息?第三,焚死的究竟有多少人,又为何人?三位冯女士中,究是哪一位与父同死,为何连在美国读书的冯公子亦不得知,还须可怜的请通讯社替他打听消息?与冯氏同死的一些所谓“不知名”的人,究为何人?他们既然侥幸与“知名”的冯氏同死,似乎他们的姓名与身份也不妨公布一下。第四,一个焚死的人而仍为他举行火葬,使人情不自已的发生多余之感。在火葬之前,对于焚毙的尸体是否有过详细的检查与报告,作为将来总报告的根据?第五,在整个事件中始终未提一字的冯夫人,九月九日忽然由莫斯科传出卧病莫斯科国家饭店的消息,这又不免令人发生奇突之感。冯夫人究竟是因焚伤而致病,因沉痛悲哀而致病,或到了莫斯科后才染上了严重的传染病?为何忽然一病,竟病到不准见客的程度?第六,两位幸免于难的冯女士,现在何处,情况如何,为何没有一点消息。

以上这个问题,我们也明知不见得有人肯于解答,但心中积郁,不能不照直说出,并提请每个国人站在中国人的立场加以注意。并且生死之际,是人生的大事,这是今日许多人容易忽略的,藉此也提醒人们稍一关心!

(原载《周论》二卷十期,1948年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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