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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海宗杂论集

永恒的青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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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问题,在今日是有世界性的。今日的人类,生逢大乱之世,一个人除非是得天独厚,修养独到,无论是年方二十或已逾半百,多多少少都难免有无所适从之苦。青年因为比较敏感,其痛苦或者更为明显,但中年人与老年人何尝没有苦闷?中国特别穷,特别弱,特别乱,所以人心的苦闷也特别普遍,但这绝非别国都是安乐乡之谓;世界各国,包括极少数生活大致安定的国家在内,无不深为苦魔所忧。这个问题太大,大至不可向迩,令人无从谈起。我们试把范围缩小,忘记今日的世界,也忘记今日的中国,只抽象的推研苦闷问题,尤其是青年苦闷问题,追求其中永恒道理的所在,或可使我们对于整个问题能够获得一个比较透彻的认识。

人性的一个根本的道理,而容易为人所忽略的,就是十五岁以下的童年与三十岁以上的成年,都是完整无缺的,最少是可以完整无缺的平和境界。十五岁以前,许多麻烦问题还没有发生;三十岁以后,多数麻烦问题都已经解决。只有当中这一段,急迫的问题纷至沓来,本来宁静的心灵四面八方地遭受冲击,其满心的苦闷之情,为儿童所不能想象,为成年所容易忘记,永恒的青年问题就由此发生。孔子所谓“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是参透人性的至理名言,深值细细地慢慢地咀嚼。幼小时期,受家庭的保护,受父母教师的指导,物质的环境与意识的境界都有人为儿童安排停当,儿童也多能居之不疑,世界是有规律的,是没有根本问题的。但到十五岁左右,童期将尽,初次发现复杂的世界,过去以为没有问题的地方现在处处是问题,求知欲至此特别浓厚,这是真正开始“志于学”的时期。宇宙人生,国家社会,个人在宇宙在群体中所占的地位,种种类此的大事,至此都成了终日在心中盘旋的问题。为解答这些问题,青年需要信仰,需要归宿,需要心灵有所寄托。随着时代机会,与个人秉性的不同,青年或者发现宗教,或者归依主义,或者专心于服务,或者沉湎于爱情,或者读书以至于成癖,或者穷思以至于发狂。表现的方式尽管不同,其求归宿的心理则完全一致。此时如有良师益友的鼓励,或有开明父母的指导,再逢比较正常的生活环境,那是莫大的幸运,苦闷的心情可以减轻,走入歧途的危险可以免除。如不幸而没有父母师友的合理协助,再加生活环境的严重压迫,青年而欲养成完整无缺的心灵境界,其困难实不可估计。两代之间容易发生误会,就是因为这个道理。“三十而立”,成年人已经“立”稳,一切问题已经解决,未能真正解决的问题,因为时过境迁,也往往可以不了了之的置于脑后。如此立稳的成年,除非是想象力特别发达,对于终日东倒西歪的青年很难发生同情。至于想叫狂放的青年同情于平和的成年,那当然是妄想,青年既是青年,就根本无此能力。这种世代的对立,古往今来不知会造出多少家庭骨肉之间的悲剧。即或是最稳定的太平盛世,此种悲剧也不能完全避免;若遇到大乱之世,除了扩大多倍的根本困难问题不计外,各型各类的巧言令色人物必然乘机兴起为苦闷彷徨的青年制造许多不必需的苦闷彷徨,使世代轻微对立的正常现象变成世代严重敌对的反常现象。这正是今日世界所处的状态,我们中国不过是在此种状态的世界中占据一个最惹人注意的地位而已。

本刊月前出“青年苦闷问题”专号之后,陆续收到几篇文稿,或直接分析专号中的资料,或以专号为起发点而另外立论,都证明一般社会对于青年问题的注意与关心。我们把这几篇文字汇合发表,作为“青年专号”的检讨,并申论青年问题的永恒性如右,希望作父母的,作师长的,以及各部门的主管人士,都能提高警觉,设法缓和这个责无旁贷的严重问题。

(原载《周论》一卷二十二期,1948年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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