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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温陵集

●李溫陵集卷之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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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道古錄下

◆道古錄下

舜好問已矣而又好察好察是矣而所察者又是其極邇之言謂之曰好問則自四岳九官十二牧以至芻蕘工瞽無不好問可知也而未必皆其所好察也唯是街談衖議俚言野語至鄙至俗極淺極近上人所不道君子所不樂聞者而舜獨好察之以故民隱無不聞情偽無不燭民之所好民之所惡皆曉然洞徹是民之中所謂善心枎善言即在乎邇言之中則邇言安可以不察乎曰察則不止於問曰好察則不止於好問然則聖人之於邇言善矣夫唯以邇言為善則凡非邇者必不善何者以其非民之中非民情之所欲故以為不善故以為惡耳非真如今人所謂妨政蠹民之惡也既知其為惡則隱而置之不復用既知其為善則揚而舉之以用其中於民隱惡揚善兩端之執也用中於民聖人無中以民為中也夫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况居民上而為天子者哉天之立君所以為民舜唯日夜思所以用民之中俾之無有失所欲者安得而不遑遑焉而唯邇言是察也邇言者近言也察言者止於近言何以成智又何以成大智盖言而曰近則一時之民心即千萬世之人心而古今同一心也中而曰民則一民之中即千萬民之中而天下同一民也大舜無中而以百姓之中為中大舜無善而以百姓之邇言為善則大舜無智而無合天下通古今以成其智夫智而至於合天下通古今也其謂小智乎大智乎當自知之矣故曰舜其大智也與

索隱則智者欲其過行怪則賢者欲過之既隱既怪自然與世不同自然超出尋常之外天下後世自然有稱述之者矣故夫子曰吾弗為以其用心於不必用之地無益於百姓之日用也日用者中庸也本無名而又烏用有述為哉然天下之事非名則誰述無述則誰為故君子雖以學道為事遵道為功然既無赫赫之名而能淡然不厭者鮮矣此又不免半途之廢矣故夫子曰吾弗能已以此自學則不敢厭以此誨人則不敢倦若賜之願息求之自畫我無是也我唯依乎中庸而已循吾未發之中執吾不易之庸雖無有一人稱述我者直至於遯世而不我知也我亦不因之自悔而遂廢於半途此則夫子之事而夫子不以自居故又曰唯聖者能之意葢曰必如是而後為君子之能依於中庸也然而未可以遽責之君子也必也聖人乎所謂非天下之至精不足以與此精則隱怪不能惑矣非天下之至徤不足以與此健則半途不能廢矣非天下之至神不足以與此神則出有入無窺乎太始而能為天地之先矣此雖至平常至簡易為百姓之所與能而非聖人則決不可能者故曰唯聖者能之

既說唯聖者能則不必曰中庸不可能葢唯中庸不可能故非聖人則必不能聖人之能能其所不可能者耳今天下之事凡可以容吾力者人無不竭力以為之如天下之均爵祿之辭白刄之蹈此皆世間第一等難能之事然以天下之眾而能使之均平若一人以天下之大與之而不屑受此固難矣猶謂所重者身耳至於白刄之蹈則生死且不顧身亦度外物矣即此三者人皆可能可見天下無不能之人人無不能之事凡稍可致力人爭勉焉則以可能故也若中庸者費矣而隱既已隱則雖神眼不能窺微矣又顯既已顯則雖神力莫能遏其柰之何哉故曰不可能也又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又曰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葢世人但知百姓與夫婦之不肖不能而豈知聖人之亦不能也哉以故告之曰爾勿謂聖人能是也自我言之聖人所能者夫婦之不肖可以與能勿下視世間之夫婦為也此一與字下得甚妙若說夫婦所不能者則雖聖人亦必不能勿高視一切聖人為也此一雖字下得又甚妙葢道有至者中庸則道之至也至則決不可以智力勉強而能故說莫能載莫能破上下察等若曰非但聖人所不能也雖天地亦且不能若不極言其至非但夫婦可與能也雖微而鳶魚察而飛躍皆可與能之耳以此觀之彼天下之均爵祿之辭白刄之蹈皆極其力之所可能鳶魚類耳夫婦等耳曷足怪哉是又安足道邪莊生謂塵滓粃糠陶鑄堯舜豈荒唐語邪正與先正堯舜事業一點浮雲過目相合

聖人言知必言行以見行不離知言行必言知以見知不離行其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智者過而愚者不及由不明故不行道之不明也我知之賢者過而不肖者不及由不行故不明知行相須葢可知矣然則陽明先生知行合一之旨實出于此世間一飲一食莫不皆然雖有嘉肴不食不知其旨非先行之旨何由知既知其旨安肯不食乎唯是二種人坐在飯蘿之中強作聰明富貴之相以為此常飯耳貧乞人之食吾安能食務求奇品異味而奇異又卒不可得遂餓而死此一種也所謂賢者智者流也亦以不行故不得知不知故不肯行是自為過非飯罪也又一種者亦坐在飯篾中妄以為毒物所留寧餓而死不敢輕嘗是謂至愚至不肖不知不行不行不知交相瞞者也吁嗟使無此二種人天下豈不皆飽煖之夫哉是以中庸之道終莫之行莫之明者以此

聖人以擇中庸而能服膺弗失者為大賢上士以擇中庸而不能期月守者比之驅人於罟獲陷阱而不知避如禽獸貪夫犯死不顧夫中庸何物也擇而守之則生不知擇而守之則遂自納於死豈非謬與今之不知中庸者眾矣何以不入於阱也予實思之而未得釋氏動以生死恐嚇人曾謂吾聖人亦言生死乎意者夫子十五便志學五十猶學易正謂陷阱在前當思所以急避之邪不如是戒慎恐懼臨深履薄恐此身出不得苦是以比之禽獸比之貪夫比之網罟比之牢獄令人早依於中庸耳矣非不義而言之太甚也予實不知中庸之可以免死因書之以請教四方之講道學者

道本不遠於人而遠人以為道者是故不可以語道可知人即道也道即人也人外無道而道外亦無人故君子以人治人更不敢以已治人者以人本自治人能自治不待禁而止之也若欲有以止之而不能聽其自治是伐之也是欲以彼柯易此柯也雖近而實遠安能治之安足為道也邪然其所以不能以人治人者由其不能推已及人耳故說忠恕中心為忠自已不容已之實心也如此中心為恕自已不容二之初念也所謂施諸已而不願則勿以施之於人是也不願者中心之實也勿施者如心之推也如是則自能以人治人而不忍執柯以伐之矣忠恕非道也而可以近道故曰違道不遠夫道者無人無已何待於推有推則猶見有已於道尚遠但須由此進之耳既能推已及人以行吾強恕之功則自能以人治人自妙夫無為之化然世又有不能推已及人者則以不知反已自責之道耳故夫子曰君子之道丘未能一歷數子臣弟友而皆曰吾實不能何敢責人為邪學者既不知平常倫理人實難盡反以聖人為致謙於是乎明於責人暗於自責身陷於言行相違之失而不自知況乃推已以恕於人邪不知夫子是真實語是以不敢自足而惟日孳孳不敢放言而唯恐或盡即此是相顧即此是慥慥即此是篤實君子皆自一念反已自責之心為之也是以中心平恕而自然有可推之地也

既說以人治人側條教禁約皆不必用聖人何以又說修道之教曰修道便是教以人治人便是修道中庸一書皆教也皆恐人不知道不離人人不離道而欲遠人以為道於是乎愈修愈遠愈治愈不治故說道不遠人而欲以人治人也然非知道者終不能修道非學以知人者終不可以治人或曰若如此則我與百姓咸相安于無事豈不是至治之世無為之極垂衣之朝然如何行得夫民生有欲無主乃亂強凌眾暴訥能靜之一日無法則一日不治雖以舜為君恭已南面坐享無為亦必有九官十二牧代天之工今何言治之之易也曰子但佑舜有九官十二牧以代天工而不知九官濟濟相讓九官之臣亦無為也禹掌治水家門不入者三呱呱弗子者其年八而能順水利導不與水爭地行所無事禹無為矣稷掌教穡因地之利稷無為矣契掌五教敬敷在寬契無為矣益掌工虞能使草木鳥獸咸若益亦無為矣獨一皋陶明五刑以弼五教而曰辟以止辟似不免於殘民者今觀舜之稱陶曰皋□邁種德措刑不用黎民懷之則皋陶亦何為之有由此觀之舜之君臣俱熙皞休享于無為者獨四凶之話說者謂其大不及堯則甚有理故夫子以天配堯以君稱舜君則只於有天下而不與天則蕩蕩焉民莫能名矣其為絕遠實天之與淵然今觀鯀之殛也甚無謂也以禹為子而又有平水土之大功夫禹之功萬世永賴者也鯀之罪九載績用弗成者也獨不可以其萬世之功原其九載弗成之績乎堯既能從容以聽之於九載舜獨不為禹念其親非情也然則堯之化遠矣故夫子言篤恭至于聲臭俱無而後為至而後為不顯之德而後可以刑百辟平天下若猶有聲色者存則雖曰不大亦末耳此可以語治人之理矣是故不見而章者在不動而敬者在不言而信者在不賞而勸者在不怒而威者在不顥而儀刑者在不聲不色而化民者自在是謂篤恭而天下平非玄也亦非禪也是吾夫子之言也倘若出自我口入自汝耳則必笑罵叫號目為玄言禪語不可以垂訓矣曰子所云以人治人似也何舜以下夫子皆不以無為許之三代以降幾人曉了此旨而亦以治何邪其亦資性有偶合者邪今之學者終日談學何以不聞談到此也余謂百世無善治千載無真儒此二語昔人已極談之矣第談者未必用用者未必知談以是相左孤負聖人學庸諸書耳非絕不談也若漢祖之神聖漢文之明聖直與放勳暗合未嘗知學問也即令極意問學者亦安能及之哉是謂天性至到聰明超詣非常遇也曹相國舍中堂以奉葢公九年而齊國安集汲長孺病閨閣不壞一鑪七年而淮陽政清皆天資近道無為而理非學所加者亦可貴也夫栽培傾覆天必因材而况於人乎強弱眾寡其材定矣強者弱之歸不歸必并之眾者寡之附不附即吞之此天道也雖聖人其能違天乎哉今子乃以強凌眾暴為法所禁而欲治之是逆天道之常反因材之篤所謂拂人之性災必及其身者尚可以治人邪故誠意貴矣誠意則好惡合天是故不可以不知天誠身要矣誠身則天人一道是故不可以不知人是故大學言誠意必先致知中庸言誠身必先明善也善明則身自誠而成已成物時措之咸宜無假借也知至則意自誠而好好惡惡到處皆自慊無造作也是故欲治人者必以知道知人為先不知人而能治人者鮮矣不能治人而能自治者未之有也

古人不出戶而知天下不窺牅即見星斗非謬語也夫星斗至高也不待窺牅而可見天下至遠也不待出戶而自知是近之未始不遠遠之未嘗不近也卑之未始不高高之又未嘗不卑也使近而不遠則誠近也何取於近遠而不近則徒遠耳又何貴於遠邪唯其近而又遠遠而即近卑者又高高者即卑此自邇自卑之論也蓋言其未嘗有遠與邇高與卑也若果有卑高遠邇如四維上下之不可易然則亦四維上下焉耳非所以論於君子之道也故夫子既引詩而復以父母其順乎結之夫吾妻子之樂兄弟之翕本非所以為順父母計也而父母自順則道固有不行而至無堦而升者一讀詩而可知也而謂父母為遠必須自兄弟妻子之邇以至之可乎是不通之談也而謂必先和吾之妻子以及吾之兄弟而後求順吾之父母循序以進途焉可乎是又不通之論也此自邇自卑之說也盖言邇之可遠邇之即遠君子之道自邇足矣不必極遠也自卑足矣不必窮高也

記者謂夫子不語神而中庸乃盛言鬼神之德之盛雖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而實體物而不可遺故能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駿奔走執豆籩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儼若對越肅若陟降而或見之者焉夫不見不聞至微也而能使天下歷萬古之人自然畏敬奉承拜而禮之祀而祭之則其體物不遺之驗又甚顯也微而又顯顯而實微鬼神之為德不既盛乎哉故其詩曰神之來也無方既不可以私心圖度而遽以為有而神之應也如響又自能使人不可以厭斁不敬而遂謂之無然則鬼神信非虛也鬼神信非誣也夫子之語神也如此彼謂其不語者直記者之語耳記魯論者又是何人多出曾子與有子之門人也夫神為不測故緩詞不足以盡神鬼為難知故顯詞不足以道鬼此唯曾子得聞之雖有子尚不知其得聞與不何如也而可使其門人弟子聽之哉而可與其不可與語者語之哉則其謂夫子之不語神也固宜

曰鬼神之道幽遠難明非但有子不得聞即子路亦未之聞也季路問事鬼神而夫子不語但告之曰爾且未能事人安能事鬼乎夫當時之所謂人者果孰有過於夫子也正名之告直以夫子為迂而不聽則其不畏天命狎大人而侮聖言甚矣安在其能事人也不能事人安能事鬼便是直語以事鬼之道非不語之也何也人鬼一道不能事人以故不能事鬼則凡不能事鬼者便是有鬼神而不信其赫然臨之在上質之在旁也又豈有能事人之理哉然則今之所謂能事人者事勢也非事人也真能事人則自能事鬼矣故唯大聖人為能事鬼則以大聖人能真事人故也今觀夫子之言曰吾若有他妨而不得與祭是即不祭是即慢神吾不敢也是故祭先生在祭神如神在凡鄉黨一書所以紀聖人之事神者詳矣雖以鄉人之儺鄙俚俗惡聖人亦必朝服焉自阼堦以臨之若曰是皆有神明在鄉人所為禱祀而祈禳者也敢不敬與唯是祭不欲數數則煩其慢神也滋甚又不欲瀆瀆則諂其慢神也益甚故曰敬鬼神而遠之唯是春秋二時乃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裳衣而薦時食葢敬神也恐煩神也又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如魯之郊禘季氏之旅泰山王孫賈之欲媚竈皆諂之也大不敬也神其享之乎故又曰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木放知禮之本深為夫子所大是以抑揚言之言泰山之神不可以非分而求本欲求福吾恐其反速之降殃也大不可也又非林放者比也即夫子此言觀之則泰山為有神乎為無神乎如其無神祭之何益如其有神可妄祭邪故夫子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然則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葢自有天地以來直至今日矣有此天地即有此人鬼有此世界即有此賢聖有此賢聖即有此祀典使其無神聖人何謂而制此祀典以貽萬世設使一聖人者作聰明以舉之于前後來千聖相繼獨無一人見其不可乎即聲言以辨其為惑世誣民正所以見其不苟同者何以愈經後王而祀典愈備也今之學者言及鬼神則以為異端釋老之教小言之則以為恥大言之則斷以為狂然自入仕以來一入公門則必先祭門而後敢入祀土地神而後敢坐不先齊宿於城隍仍為文以告於城隍之神則不敢遽坐政事堂而聽政則自九卿百執事而下以至郡守邑令諸大小官罔不皆然矣何獨無一人明其不然者毁神像而惜此性醴之供也不但是也春秋二丁先聖先賢報本反始似矣若夫山川社稷之壇風雲雷雨之壇無祀厲鬼之壇則自上元清明以至初秋霜落冬寒陰氣慘慄之候無不有祭祭又必遍於各里各鄉各村各社不太煩乎此何義也今之官者雖不敢廢祀然亦故典焉耳非但既灌而後乃不足觀披倚臨祭神亦吐之矣寧獨諸壇即以夫子言語童而習之以取功名富貴而兩廡為馬糞之巷牌次為廚庖之版矣藐然不理是尚能事人乎中間有真實愛民者蠲潔牲醴齊戒必明山川鬼神自降之福化災為祥厲不作殃歲時豐稔民日以寧而是等反笑之以為拙癡之以為大認真矣然是等也平居無事則慢神而虐民小小疾病細細驚惶即求神問鬼禱祀並作雖淫祠妖魔祀典不載者亦哀求之萬端也其最信神信鬼者則又莫如此等輩不亦可笑之甚與故聖人之祭以受福而世人之祭以致禍則不能事神之故可知已夫唯聖人能事神故其敬之也專夫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何其誕也而聖人以為至祥極瑞筆之於經而不刪若在今人必且吐噦弃之矣帝賫良弼說築唯肖何其誣也而武丁即以為上聖大賢爰立作相而不問若在今人必且交章彈劾而以死諍之矣此無他不知人故也不知人由於不知天故曰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此非至誠如神者又孰能知之故又曰神以知來又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故知幽明之故故知鬼神之情狀一實理之自然一真誠而不可掩也如此非誕也非誣也特心非至誠見滯凡近遂怪之不信執之以為誕且誣耳矣嗟嗟執無鬼之說者卒為鬼所拷而不知作無佛之論者因為婦所譏而後省古今迷人大抵然矣而何足以費吾喙

君子所以無願外之念者以其能素位也所以能素位者以其無入而不自得於已也若無自得之益則見內輕見外重而能不願外者未之有矣既願外安能素位故君子之心自得焉耳矣今夫貧賤我素有也一旦而居乎富貴之位則視富貴又若素有然而行乎富貴之所得行不見其身之從貧賤來也今夫夫富貴找素有也一旦而居乎貧賤之位則視貧賤又若素有然而行乎貧賤之所宜行初不見其身之從富貴來也以至患難夷狄莫不皆然平居無事初不知有患難也卒然而立於患難之地則患難與居若素患難然不以為異也素居中國初不識有夷狄也卒然而入於夷狄之鄉則夷狄與同若素夷狄然初不知其為中國人也夫富貴貧賤患難夷狄皆位也而視之若素則易位而安而自無願外之想富貴貧賤患難夷狄皆外也而外者不入則無入不得而自無出位之思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苟自得又何往而不可哉居上居下處已處人皆可知矣曰昔人謂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又謂人生如寄多憂何為此莊生之所以稱達也今夫子言素位則步步皆實際似與莊生等所見不同余謂前聖後賢皆重在自得上其自得同則所言自無不同者苟無自得之妙則視之如傳舍亦一時影響之見自解之意耳履之如實地亦一時氣質之強好勝之私耳非孔子莊子本旨也今觀夫子福富貴如浮雲寧獨傳舍莊生魚樂於濠梁之上貧賤若曳尾之龜其為素位亦已極矣扶杖逍遙與逍遙御風何殊百代過客乎觀人間世以應帝王步步皆實詣寧獨吾夫子教人素位哉故學者須得聖賢自得之益苟自得縱不同亦何妨也

哀公一小國之君也兼是昏弱太甚之君不足與言矣就使有問當對亦豈無別方便接引之語而即告之以九經語之以誠明九經則自修身尊賢親親而推之以至於柔遠人懷諸侯誠明則詳之以博學審問知天知人以至於一人已百人十已千弗得弗措焉此皆聖人平天下之事功夫豈哀公之所能辨也余謂夫子非告哀公也所以告諸弟子也正所以教天下萬世之為人君者也特因哀公之問而遂發之耳縱春秋之天下無一人能知而行萬世之天下終無有一人能知而行之者邪則夫子之教在也令觀大學一書所言平天下之道備矣是皆自問自答自唱自和雖弟子亦不待其問而遂自言之況因君有問猶謂發之有端夫子安能以已也邪大抵聖人之人千萬世合為一人之人也故不在天下則在萬世非世人一人之人所可比也既不得而比而又鳥得而知之哉大學言古人欲明明德於天下余謂吾夫子欲明明德於萬世

盡性之道唯至誠能之蓋性盡則洞徹到底不留一塵矣故曰盡性性盡則人性亦盡物性亦盡何也人物與我同一性也若猶見有人猶見有物未為能盡其性也性盡則化育在我參贊自我何也天地與我同一性也若化育不自我參贊不自我猶未能能盡其性也故中和一致而天地自我乎位萬物自我乎育嗚呼至矣非虛言也

夫至誠則無事矣未至於誠必有物以蔽之蔽則不亮而未免於自欺故必物格知至而後意誠此大學所以言格物也誠之未至必有物以遏之遏則不直而不能以通流故必致苗通礙而後誠至此中庸所以言致曲也致曲則疏暢直達誠自在矣誠則形不可遏也形則著自日章也著則明遂光顯也然形則猶滯於象滯則尚未活動著則猶著於影著則尚未變通明則尚疑有光景景則迹未融而誠尚在非化也化則乃可以言至誠故曰唯天下至誠為能化也人存政舉故人道敏政人道敏政故為政在人是故必敬大臣也必體羣臣也必知尊賢也知尊賢則自然知其孰為大臣而當敬孰為羣臣而當體矣等殺有不了然乎然何以知其為賢也葢取人之本在身又必先修身以為取人之本焉身又當如何修修之以天下所共由之五達道也道又當如何修修之以吾身三達德之仁也而仁又非他反而求之即此人是已故曰仁者人也是故欲修身者不可以不知人而仁之發莫大於親親有人則有義而義之用莫大於尊賢則修身即為仁尊賢即為義矣原非在外也有人必有禮而禮之施則尊親有序親賢有秩亦非在外也夫仁即此人則君子固不可以不知人而出之為義生之為禮義實天之制禮實天之經則君子尤不可以不知天矣既知人又知天則身修而取人之本豫矣修身則能順親可知也取人則能尊賢而敬大臣體羣臣又可知也由是而子庶民來百工柔遠人懷諸侯以為政於天下有不易易乎哉故曰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而仁者人義與禮者天天之未始不為人人之未始不為天也故知天知人則身修而自能取人嗚呼盡矣下文天道人道皆說知天知人以修身事故詳言之葢不患其不能為政而患其不能取人不患其不能取人而患其不能修身也

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而天道則不勉不思而從容自中所謂誠者也思知天又不可以不知人而人道則必詳擇此不勉不思從容自中之善而固執之不敢失所謂誠之者也故誠者其道自然是謂至善是以謂之天也誠之者之其所自然是謂擇善是以謂之人也故道以誠為至而學以思誠為功天固未始不為人人亦未始不為天則我為誠之亦為誠者而修身之事畢矣豈別有脩之之功哉我自有天而我自知之耳我自有人而我自知之耳一誠焉已矣一善焉已矣故中間兩言所以行之者一指此誠也指此善也善即誠而誠即善一實理而無以尚自其真實不虛曰誠自其物莫能尚曰善又一也故次言明善誠身終言擇善固執明則待於擇擇則無不明然善又如何擇下文博學五句正所以擇善而誠之之事也自今觀之夫子每教人博文矣雖顏子亦每從事於斯矣但學者但知徒博而不知反約唯顏子能知夫子之善誘即於博文之中而擇乎中庸遂得一善云耳葢謂之曰博學則自朝至夕凡目之所視耳之所□所唻身之身之所遘足之所履手之所持一切五倫交接酬應何莫而非學也何莫非學則何莫非□無往非文則無往非博矣故曰博文然博矣而約者何在詳矣而至一者何在吾又於何而擇之而執之哉不就明師良友而審問焉不可也問而曰審則非汎問可知矣既問既審而得夫疑信相參之機則退而思之方為有地然思又不可以不慎也不慎則遠思是謂外馳非通微之思也不慎則苦思是謂勞志非無思之旨也必慎思之而得其所以憧憧往來者然後辨而明之以就正干有道亦庶幾達其所謂不思不勉焉者矢是反約之功明善之學也而能篤而行之者雖歟或日一至或月一至不啻足矣故又曰篤行之生知者一而學知者以百能之而不讓生知者十而困知者以千能之而不辤必得乃已弗得弗措果能如是篤行雖愚必明況非愚邪雖柔必強況非柔邪故必篤行此審問慎思明辨之功務得一善焉乃已尤為擇善誠之者之最要切處故以篤行終焉此唯顏子能之若由賜之徒非不由審問慎思明辨以恍忽其所謂一者而篤行之弗力是以不能期月守不能拳拳服膺而弗失非不能服膺之罪也未見其的然有可守之實而遂自以為足之罪也非不能期月守之罪也未得而自以為得而不肯篤實而力行之以求其實得之罪也實得則誠矣誠者實之謂也既實得又烏用守若又有待於守有待於固執焉非實得也即此不誠甚矣非誠也非天道也若夫博文之旨則民咸用之百姓與能之愚夫愚婦共由之矣夫誰不學夫誰能離之而不博

無德而作禮樂愚而好自用也無位而作禮樂賤而好自專也有德矣有位矣而不當時而作禮樂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也夫自用也自專也生今而反古也如是而災不及其身者未之有也夫議禮制度考文此王者之禮樂而有德有時有位之天子之所作也若非此等天子而欲議禮制度考文以興禮樂得乎試觀天下之今日時王之制作尚在庶民之信從未改故車則同軌無敢制度者書則同文無敢考文者行則同倫無敢制禮者是故雖有其位苟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可見王天下者其所重先在德也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不敢作禮樂焉可見王天下者其所重又在位也有德有位而不當時則夏殷是已今之所用者周禮吾不從周而誰從哉可見王天下者其所重尤在時也故曰王天下有三重焉有此三重而後儀禮制度考文以作禮樂則無自用自專生今反古之牛灾不及身而過可寡矣故又覆言之曰上焉者有德有位而不當時是無徵也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三重缺其一是以不可下焉者有德而無位與時是不尊也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三重缺其二尤不可矣故君子之道本諸身有其德也徵諸庶民又信且從有其位當其時也如此則三重在我寧獨可以寡過乎哉將見考三王而不謬雖三王不能違時也建天地而不悖雖天地不能違時也以質鬼神則鬼神不疑吾不能違時之論也以俟百世則百世聖人不惑吾不能違時之言也然則時乎時乎固聖王之所獨重矣以夫子之聖而不當時又安能已吾夫子又安能已於反覆而言之詳也與哉雖然若夫子者又豈時位之所能限也使時位而可以限夫子則夫子亦與千古帝王百世聖人等耳烏在其為賢於堯舜生民以來之所未有者乎故夫子亦自知之夫子亦自言之若曰質諸鬼神而苶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人也夫學以知天知人也則萬古同一天萬古同一人是謂萬世一時天且弗敢違之矣而何時之待乎是謂萬世為土人人胥載之矣而何位之有乎是故唯無動也動即世為天下道而豈直當世唯無言也言即世為天下法而豈直當世唯無行也行即世為天下則而豈直當世近而千百年服之無斁而厭者誰遠而萬億載望即興師而欲從末由不心服者又是誰此可以見夫子之無時不然矣此可見時之不能違吾夫子矣夫子雖以此稱君子其實葢自謂也彼君子者又烏能然以今觀夫子其果世為天下道世為天下法與則否也夫子之言真若合符契矣故復引詩以自明

夫君子安能不從時也必也至聖乎至聖則聰明睿智已具雖未嘗臨民而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等咸具雖未嘗容物而自足以有容有執有敬有別也盖涵之為溥博淵泉之德而時出之為莫不說莫不敬莫不信之施時在聖人不過以時出之而已又何時之待也況有位與否乎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貃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血氣舍生之屬莫不尊之如天地親之如父母故曰配天以今觀吾夫子夫孰不尊夫孰不親從今以後以至萬億年載其尊且親但見其有加而不替矣豈若當時之王見在則尊過則已見在則親過則已者所可比邪又豈能以一人之身合中國蠻貊盡舟車人力之所至所通天地之所覆載日月霜露之所照所墜乎則夫子之澤遠矣廣矣夫子之言至是又若符契矣故稱之曰至聖焉吾以謂千古可以語至聖者夫子也夫子雖以推之至聖其實蓋自許云

夫子之意曰今天下萬世皆尊之以為天親之以為父無可疑也然欲其能真知其所以可尊可親者則未也何也以人至於至聖則實未易知也何也至聖者至誠者也故唯天下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經大經一仁也人但見肫肫其仁焉耳初何嘗倚於仁也立大本一淵也人但見淵淵其淵焉耳初何嘗倚於淵也知化育一天也又但見浩浩其天焉耳初何嘗倚於天也是之謂至誠之真經綸真立本真知化矣知化則本自立本立則綸自經苟不固聰明聖智達天德者其孰能知此也葢唯至誠乃能知天下之至聖也唯至聖乃能知天下之至誠也則必有夫子而後能知夫子也又何疑哉夫子在當時雖由之強夫子每對之而嘆曰知德者鮮雖賜之穎夫子必對之而嘆曰莫我知也夫獨一回而不幸短命則夫子已不見知於當時矣況萬世與雖尊之以為天親之以為父母敬而事之以為萬世之宗師夫子弗善也夫子弗樂也夫子弗享也嗚呼此固夫子之所以為至聖也

有子言禮之用和為貴甚是也夫使禮而不出於和則為強世非中節之和天下之達道矣曷足貴與又烏在其為美也唯其和所以民咸用之萬世同之自無不可行之理耳彼或有窒礙□□□行者非和之罪也不知和之罪也今若曰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是以亦不可行如此則和反不如禮和又不足為美而可貴矣何也必待禮以節之故也和而尚須禮幫助然後能中節而成和則宜曰和之用禮為貴可也而何以獨貴和吾故曰此非有子之言也有子弟子之言也

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非愛羊也傷時君之廢禮也夫子不欲去告朔之餼羊非不愛羊也冀時君之能復禮也全賴聖賢相與發明而筆之於書使天下知告朔之禮不當廢又知告朔之禮所當復此春秋旨也吾因是而知聖賢愛禮之深也今若徒泥夫子之言以謂賜也但知愛羊而不愛禮則聖賢之意荒矣

夫子語太師之知槳全是聲容節奏之間此亦何難知者而夫子故語之邪曰此正所謂樂之可知者也故曰樂其可知也夫始作而翕如縱之而純如皦如繹如則樂成矣此則太師之所知也至其所不可知者則出於聲容節奏之外可以和神人而協上下可以儀鳳凰而舞百獸如季札所謂如天之無不覆也如地之無不載也吾夫子所謂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聞之三月而不知肉味也則太師當自得之非夫子之所能語也所謂樂之所不可知者也

舜之稱禹曰克勸于邦克儉于家可知古之聖人語勸儉莫有過者矣今觀禹之言曰予乘四載隨山刊木夫以帝臣之重跋涉九州隨山刊木即大而乘車小而乘馬無不可者乃水行則以木為舟陸行則以木為履下山則前高後低上山則前低後高經言其手足胼胝不辤勞苦史稱其肢體焦枯卒受風寒暑濕之患終葬會稽之山則當時稱禹者固以儉而所以病禹者亦謂其過於儉而不可以垂訓也故夫子獨以無間然稱之其意若曰如禹之儉勸吾實無間然矣無間然言其無間隙之可議也而敢以議禹是何心哉故重言無間然以深釋之夫菲飲食是其儉也而致孝鬼神則祭祀極其豐潔不儉也惡衣服是其儉也而致美黻冕則祭服極其潔精不儉也卑宮室是其儉也而盡力溝洫則一財一力皆為民費無一毫而不用之於民者不儉也夫舍已之飲食衣服宮室凡所以奉身者無不薄而唯知神之與民也如此是尚可以儉病之哉故再言吾無間然以深美之禹之學後傳而為墨翟則于夫子同時于時天下並重之故其稱曰孔墨孔子稱禹而於墨翟之儉不敢闢以為非葢信其傳之有自也今墨子之書具在有能取其書讀之而得其所以非樂之意則經綸之術備焉斷斷乎可以平天下而均四海也雖作用手段各各不同然但可以致太平亦何必拘一律哉孟氏以無父闢之過矣是闢禹也禹過門不入者三是無父之甚者何不闢乎

人與禽獸全然不同孟子何以但言幾希曰禽獸雖殊類然亦有良知亦有良能亦知貪生亦知畏死亦知怕怖刑法何嘗有一點與人不同只是全不知廉恥為可恨耳若人則必有羞惡之心是其稍稍不同於禽獸者賴有此耳非幾希而何所賴者正以有此幾希之異故可以自別於禽獸而所患者又以所異不過只於幾希亦容易遂入於禽獸也是以庶民不知幾希之可懼而遂去之以入於禽獸之中而唯君子知此幾希之有賴每兢惕以存之而遂自異於禽獸之倫焉故言幾希正以見其大可畏而又有大可喜者在焉耳若舜也禹也湯也文武也周公孔子也皆所以存此幾希者所謂君子也豈其初真有異於禽獸哉亦曰存之而已存之者初無難事異之者不過幾希而其究也一為聖賢一為禽獸天淵懸矣嗚呼可不存與若我則私淑夫子之道者也其亦幸免於禽獸之歸哉此孟子志也

李溫陵集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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