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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温陵集

●李溫陵集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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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書答一

◆書答一

答周西巖

答李如真

答周若莊

與焦弱侯

荅鄧石陽

又荅石陽太守

荅李見羅廵撫

答焦從吾

荅何克齋尚書

復丘若泰

復鄧石陽

復周三魯

荅鄧明府

○答周西巖

天下無一人不生知無一物不生知亦無一刻不生知者但自不知耳然又未嘗不可使之知也惟是土木瓦石不可使知者以其無情難告語也賢知愚不肖不可使知者以其有情難告語也除是二種則雖牛馬驢駝等當其深愁痛苦之時無不可告以生知語以佛乘也據渠見處恰似有人生知又有人不生知生知者便是佛非生知者未便是佛我不識渠半生以前所作所為皆是誰主張乎不幾于日用而不知乎不知尚可更自謂目前不敢冐認作佛既目前無佛他日又安得有佛也若他日作佛時佛方真有則今日不作佛時佛又何處去也或有或無自是識心分別妄為有無非汝佛有有有無也明矣且既自謂不能成佛矣亦可自謂此生不能成人乎吾不知何以自立于天地之間也既無以自立則無以自安無以自安則在家無以安家在鄉無以安鄉在朝廷無以安朝廷又不知何以度日河以面于人也吾恐縱謙讓决不肯自謂我不成人也審矣即成人矣又何佛不成而更等待他日乎天下寧有人外之佛佛外之人乎若必待仕宦婚嫁事畢然後學佛則成佛必待無事是事有礙于佛也有事未得作佛是佛無益于事也佛無益于事成佛何為乎事有礙于佛佛亦不中用矣豈不深可笑哉纔等待便千萬億刼可畏也夫

○答李如真

弟學佛人也異端者流聖門之所深闢弟是以於孔氏之徒不敢輕易請教者非一日矣非恐其闢巳也謂其志不在于性命恐其術業不同未必能開我之眼愈我之疾我年衰老又未敢汎汎然為無益之請以虛度此有限時光非敢忘舊日親故之恩如兄所云親者無失其為親故者無失其為故之云也念弟非薄人也自已學問未曾明白雖承朋友接引之恩切欲報之而其道無繇非能報之而不為之報也承兄遠教感切難言第弟禪學也路徑不同可如之何且如親民之旨無惡之旨種種不猒不倦之旨非不親切可聽的的可行但念弟至今德尚未明安能作親民事乎學尚未知所止安敢自謂我不厭乎既未能不厭又安能為不倦事乎切恐知學則自能不厭如饑者之食必不厭飽寒者之衣必不厭多今于生死性命尚未如饑寒之甚雖欲不厭又可能耶若不知學而但取不厭者以為題目工夫則恐學未幾而厭自隨之矣欲能如顏子之好學得與欲如夫子之忘食忘憂不知老之將至又可得與况望其能不倦也乎哉此蓋或侗老足以當之若弟則不敢以此此足而必欲人人同宗此學脉也何也未能知學之故也未能自明已德故也未能成已立已盡已之性故也惟德有未明故凡能明我者則親之其不如已者不敢親也便佞者善柔者皆我之損不敢親也既不敢親則惡我者從生焉我惡之者亦從生焉亦自然之理耳譬如父之於子然子之賢不肖雖各不同然為父者未嘗不親之也未嘗有惡之之心也何也父既有子則田宅財帛欲將有托功名事業欲將有寄種種自大父來者今皆於子乎授之安能不以子為念也今者自身朝餐未知何給暮宿未知何處寒衣未審誰授日夕竊竊焉唯恐失所尚無心于得子又安知有子而欲付托此等事乎正弟之謂也此弟於侗老之言不敢遽聆者以此也弟非薄於故舊之人也雖欲厚之而其道固無從也吁安得大事遂明輪廻永斷從此一聽長者之教一意親民而宗不厭不倦學脉乎且兄祗欲為仁不務識仁又似于孔門明德致知之教遠矣今又專向文學之塲精研音釋等事似又以為仁為第二義矣襍學如此故弟猶不知所請教也非薄之謂也念兄未必能開弟之眼愈弟之疾也大抵兄高明過于前人德行欲列于顏閔文學欲高于遊夏政事不數于求由此亦惟兄之多能能自兼之弟惟此一事猶惶惶然恐終身不得到手也人之賢不肖懸絕且千萬餘里真不可槩論有如是哉弟今惟自愧爾矣

○答周若莊

明德本也親民末也故曰物有本末又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苟不明德以修其身是本亂而求末之治胡可得也人之至厚者莫如身苟不能明德以修身則所厚者薄無所不薄而謂所薄者厚無是理也故曰未之有也今之談者乃舍明德而直言親民何哉不幾于舍本而圖末薄所厚而欲厚所薄乎意者親民即明德事邪吾之德既明然後推其所有者以明明德于天下此大人成已成物之道所當如是非謂親民然後可以明吾之明德之謂也且明德者吾之所本有明明德于天下者亦非強人之所本無故又示之曰在止於至善而已無善無惡是謂至善於此而知所止則明明德之能事畢矣由是而推其餘者以及于人於以親民不亦易易乎故終篇更不言民如何親而但言明德故不言德如何明而但曰止至善不曰善如何止而但曰知止不曰止如何知而直曰格物以致其知而已所格者何物所致者何知蓋格物則自無物無物則自無知故既知所止則所知亦止苟所知未止亦未為知止也故知止其所不知斯致矣予觀大學如此詳悉開示無非以德未易明止未易知故又贊之曰人能知止則常寂而常定也至靜而無欲也安安而不遷也百慮而一致也今之談者切已自反果能常寂而常定乎至靜而無欲乎安固而不搖乎百慮而致之一乎是未可知耳奈之何遽以知止自許明德自任而欲上同於大人親民之學也然則顏子終身以好學稱曾子終身以守約名而竟不敢言及親民事者果皆非邪果皆偏而不全之學邪世固有終其身覓師友親近善知識而卒不得收寧止之功者亦多有之况未嘗一日親近善知識而遂以善知識自任可乎

○與焦弱侯

人猶水也豪傑猶巨魚也欲求巨魚必須異水欲求豪傑必須異人此的然之理也今夫井非不清潔也味非不甘美也日用飲食非不切切於人若不可缺以旦夕也然持任公之釣者則未嘗井焉之之矣何也以井不生魚也欲求三寸之魚亦了不可得矣今夫海未嘗清潔也未嘗甘旨也然非萬斛之舟不可入非生長于海者不可以履于海蓋能活人亦能殺人能富人亦能貧人其不可恃之以為安倚之以為常也明矣然而鯤鵬化焉蛟龍藏焉萬寶之都而吞舟之魚所樂而遊遨也彼但一開口而百丈風帆並流以入曾無所於礙則其腹中固已江漢若矣此其為物豈豫且之所能制網罟之所能牽邪自生自死自去自來水族千億惟有驚怪長太息而已而况人未之見乎予家泉海海邊人謂予言有大魚入港潮去不得去呼集數十百人持刀斧直上魚背恣意砍割連數十百石是魚猶恬然如故也俄而潮生復乘之而去矣此猶其小者也乘潮入港港可容身則茲魚亦苦不大也予有友莫姓者住電海之濱同官滇中親為我言有大魚如山初視猶以為雲若霧也中午霧盡收果見一山在海中連亘若大行自東徙西直至半月日乃休則是魚也其長又奚啻三千餘里者哉嗟乎豪傑之士亦若此焉爾矣今若索豪士于鄉人皆好之中是猶釣魚於井也胡可得也則其人可謂智者與何也豪傑之士决非鄉人之所好而鄉人之中亦决不生豪傑古今賢聖皆豪傑為之非豪傑而能為聖賢者自古無之矣今日夜汲汲欲與天下之豪傑共為賢聖而乃索豪傑于鄉人則非但失卻豪傑亦且失卻賢聖之路矣所謂北轅而南其轍亦又安可得也吾見其人决非豪傑亦决非有為聖賢之真志者何也若是真豪傑决無有不識豪傑之人若是真志要為聖賢决無有不知賢聖之路者尚安有坐井釣魚之理也

○荅鄧石陽

穿衣喫飯即是人倫物理除卻穿衣吃飯無倫物矣世間種種皆衣與飯類耳故舉衣與飯而世間種種自然在其中非衣飯之外更有所謂種種絕與百姓不相同者也學者只宜于倫物上識真空不當于倫物上辨倫物故曰明于庶物察于人倫於倫物上加明察則可以達本而識真源否則只在倫物上計較忖度終無自得之日矣支離易簡之辨正在于此明察得真空則為由仁義行不明察則為行仁義入于支離而不自覺矣可不慎乎昨者復書真空十六字已說得無滲漏矣今復有註解以請正何如所謂空不用空者謂是太虛空之性本非人之所能空也若人能空之則不得謂之太虛空矣有何奇妙而欲學者專以見性為極則也邪所謂終不能空者謂若空得一毫人力便是塞了一分真空塞了一分真空便是染了一點塵垢此一點塵垢便是千刼繫驢之撅之不能出離矣可不畏乎世間蕩平大路千人共由萬人共履我在此兄亦在此合邑上下俱在此若自生分別則反不如百姓日用矣幸裁之弟老矣作筆艸艸甚非其意兄倘有志易簡之理不願虗生此一番則弟雖吐肝胆之血以相究證亦所甚願如依舊橫此見解不復以生死為念千萬勿勞賜教也

○又荅石陽太守

兄所教者正朱夫子之學非虞廷精一之學也精則一一則不二不二則平一則精精則不疏不疏則寔如渠老所見甚的確非虛也正真寔地位也所造甚平易非高也正平等境界也蓋親得趙老之傳者雖其東西南北終身馳逐于外不免遺棄之病亦其迹耳獨不有所以迹者乎迹則人人殊有如面然面則千萬其人亦千萬其面矣人果有千萬者乎渠惟知夫人之無千萬也是以謂之知本也是以謂之一也又知其面之不容不千萬而一聽其自千自萬也是以謂之至一也是以謂之大同也如其迹則渠老之不同于大老亦猶大老之不同于心老心老之不同于陽明老也若其人則安有數老之別哉知數老之不容分別此數老之學所以能繼千聖之絕而同歸于一以貫之之旨也若槩其面之不同而遂疑其人之有異因疑其人之有異而遂疑其學之不同則過矣渠正充然滿腹也而我以畫餅不充疑之渠正安穩在彼岸也而我以虛浮無歸宿病之是急人之急而不自急其急者故弟亦願兄之加三思也使兄之學真以朱子者為是而以精一之傳為非是則弟更何說乎若猶有疑于朱子而尚未究于精一之宗則兄于此當有不容以已者在今據我二人論之兄精切于人倫物理之間一步不肯放過我則從容于禮法之外務以老而自佚其不同者如此兄誠靜聽而細觀之我二人同乎不同乎一乎不一乎若以不同看我以不一看我誤矣但得一萬事畢更無有許多物事及虛寔高下等見解也到此則誠意為真誠意致知為真致知格物為真格物說誠意亦可說致知亦可說格物亦可何如何如我二人老矣彼此同心務共證盟千萬古事業勿徒為汎汎會聚也

○荅李見羅廵撫

昔在京師時多承諸公接引而承公接引尤勤發蒙啟蔽時或未省而退寔沈思既久稍通解耳師友深恩永矢不忘非敢佞也年來衰老非故矣每念才弱質單獨力難就恐遂為門下鄙棄故往往極意參尋多方選勝冀或有以贊我者而詎意學者之病又盡與某相類邪但知為人不知為已惟務好名不肯務寔夫某既如此矣又復與此人處是相隨而入於陷穽也無名天地之始誰其能念之乎以故閉戶卻掃怡然獨坐或時飽後散步涼天箕踞行遊出從二亖年少聽彼俚歌聆此咲語謔弄片時亦足供醒脾之用可以省卻枳术丸子矣及其飽悶已過清景適可則仍舊如前鎖門獨坐而讀我書也其踪跡如此豈誠避人哉若樂于避人則山林而已矣不城郭而居也故土而可矣不以他鄉遊也公其以我為誠然否然則此道也非果有夕死之大惧朝聞之真志聰明蓋世剛徤篤生卓然不為千聖所搖奪者未可遽以與我共學此也盖必其人至聰至明至剛至徤而又逼之以夕死急之以朝聞乃能退就實地不驚不震安穩而踞坐之耳區區世名且視為凂已也肯耽之乎向時尚有賤累今皆發回原籍獨身在耳太和之遊未便卜期年老力艱非大得所不敢出門戶且山水以人為重未有人而千里尋山水者也閑適之餘著述頗有嘗自謂當藏名山以俟後世子雲今者有公則不啻玄晏先生也計即呈覽未便以覆酒甕其如無力繕寫何飄然一身獨往何難從此東西南北信無不可但不肯入公府耳此一點名心難終脫卻然亦不須脫卻也世間人以此謂為學者不少矣由此觀之求一真好名者舉世亦無則某之閉戶又宜矣近作二首附便請正于左

○答焦從吾

承諭李氏藏書謹抄錄一通耑人呈覽年來有書三種惟此一種繫千百年是非人更八百簡帙亦繁計不止二千葉矣更有一種專與朋輩往來談佛乘者名曰李氏焚書大抵多因緣語忿激語不比尋常套語恐覽者或生怪憾故名曰焚書言其當焚而弃之也見在者百有餘紙陸續則不可知今姑未暇錄上又一種則因學士等不明題中大旨乘便寫數句貽之積久成帙名曰李氏說書中間亦甚可觀如得數年未死將語孟逐節發明亦快人也惟藏書宜閑秘之而喜其論著稍可亦欲與知音者一談是以呈去也其中人數既多不盡妥當則晉書唐書宋史之罪非予責也竊以魏晉諸人標致殊甚一經穢筆反不標致真英雄子畫作罷軟漢矣真風流名世者畫作俗士真啖名不濟事客畫作褒衣大冠以堂堂巍巍自負豈不真可笑恥也哉因知范瞱尚為人傑後漢尚有可觀今不敢謂此書諸傳皆已妥當但以其是非堪為前人出氣而已斷斷然不宜與俗士觀之望兄細細批閱一過如兄的然以為無害則題數句于前發出弟編次本意可矣不願他人作半句文字于其間也何也今世想未有知卓吾子者也然此亦惟兄斟酌行之弟既處遠勢難遙度但不至取怒于人又不至污辱此書即為愛我中間差訛甚多須細細一番乃可若論著則不可改易此吾精神心術所繫法家傳爰之書未易言也本欲與上人偕往面承指教聞白下荒甚恐途次有儆稍待麥熟或可買舟來矣生平慕西湖佳勝便于舟航且去白下密邇又今世俗子與一切假道學共以異端目我我謂不如遂為異端免彼等以虛名加我何如夫我既已出家矣特餘此種種耳又何惜此種種而不以成此名耶或一會兄而往或不及會皆不可知第早晚有人往白下報曰西湖上有一白鬚老而無髮者必我也夫必我也夫從此未涅槃之日皆以閱藏為事不復以儒書為意也前書所云鄧和尚者果何似第一機即是第二機月泉和尚以婢為夫人也第一機不是第二機豁渠和尚以為真有第二月在天上也此二者宿果致虛極而守靜篤者乎何也蓋惟其知寔之為虛是以虛不極惟其知動之即靜是以靜不篤此是何等境界而可以推測擬議之哉故曰億則屢中非不屢中也而億焉則其害深矣夫惟聖人不億不億故不中不中則幾焉何時聚首合并以與兄共證斯事乎潘雪松聞已行取三經解已刻在金華雪松當必有刻相遺遺者多則分我一二部我於南華已無稿矣當時特為要刪太繁故于隆寒病中不四五日塗抹之老子解亦以九日成蓋為蘇註未愜故就原本添改數行心經提綱則為友人寫心經畢尚餘一幅遂續墨而填之以還其人皆草草了事欲以自娛不意遂成木灾也若藏書則真實可喜潘新安何如人乎既已行取便當居言路作諍臣為顯官矣不肖何以受知於此老也其信我如是豈真心以我為可信乎抑亦從兄口頭來便相隨順信我也若不待取給他人口頭便能自著眼睛索我于牝牡驪黃之外知卓吾子之為世外人也則當今人才必不能逃于潘氏藻鑑之外可以稱具眼矣

○荅何克齋尚書

某生于閩長于海丏食于衛就學于燕訪友于白下質正于四方自是兩都人物之淵東南才富之產陽明先生之徒若孫及臨濟的派丹陽正脉但有一言之幾乎道者皆某所參禮也不扣盡底蘊固不止矣五十而至滇非謀道矣直糊口萬里之外耳三年而出滇復寓楚今又移寓于楚之麻城矣人今以某為麻城人雖某亦自以為麻城人也公百福具備俗之人皆能頌公某若加一辭贅矣故惟道其平生取友者如此

○復丘若泰

丘書云僕謂丹陽寔病椏塘云何有干病且要反身默識識默耶識病耶此時若纖念不起方寸皆空當是丹陽但不得及此境界耳柳塘東附覽幸教之

苦海有八病其一也既有此身即有此海既有此病即有此苦丹陽安得而與人異邪人知病之苦不知樂之苦樂者苦之因樂極則苦生矣人知病之苦不知病之樂苦者樂之因苦極則樂至矣苦樂相乘是輪廻種因苦得樂是因緣法丹陽雖上僊安能棄輪廻舍因緣自脫于人世苦海之外邪但未嘗不與人同之中而自然不與人同者以行糧素具路頭素明也此時正在病只一心護病豈容更有別念乎豈容一毫默識工夫參于其間乎是乃真第一念也是乃真無二念也是乃真空也是乃真纖念不起方寸皆空之寔境也非謂必如何空之而後可至丹陽境界也若要如何便非寔際便不空矣

○復鄧石陽

昨承教言對使裁謝尚有未盡謹復錄而上之蓋老丈專為上上人說恐其過高或有遺弁之病弟則直為下下人說恐其沈溺而不能出如今之所謂出家兒者祗知有持鉢糊口事耳然世間惟下下人最多所謂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若夫上上人則舉世絕少非直少也蓋絕無之矣如弟者滔滔皆是人也彼其絕無者舉世既無之矣又可說焉年來每深嘆憾光陰去矣而一官三十餘年未嘗分毫為國出力徒竊其俸餘厶自潤既幸雙親歸土弟妹七人婚嫁各畢各幸而不缺衣食各生兒孫獨予連生四男三女惟留一女在耳而年逼耳順體素贏弱以為弟姪已滿目可以無歉矣遂自安慰焉蓋所謂欲之而不能非能之而自不欲也惟此一件人生大事未能明了心下時時煩懣故遂弁官入楚事善知識以求少得蓋皆陷溺之久老而始覺絕未曾自棄于人倫之外者平生師友散在四方不下十百盡是仕宦忠烈丈夫如兄輩等耳弟初不敢以彼等為狥人彼等亦不以我為絕世各務以自得而已矣故相期甚遠而形迹頓遺願作聖者師聖願為佛者宗佛不問在家出家人知與否隨其資性一任進道故得相與共為學耳然則所取于渠者豈取其棄人倫哉取其志道也中間大畧不過曰其為人倔強難化如此始焉不肯低頭而終也遂爾稟服師事因其難化故料其必能得道又因其得道而復喜其不負倔強初志如此而已然天下之倔強而不得道者多矣若其不得道則雖倔強何益雖出家何用雖至于斷臂燃身亦祗為喪身失命之夫耳竟何補也故苟有志千道則在家可也孔孟不在家乎出家可也釋迦佛不出家乎今之學佛者非學其棄淨飰王之位而苦行於雪山之中也學其能成佛之道而已今之學孔子者非學其能在家也學其能成孔子之道而已若以在家者為是則今之在家學聖者多矣而成聖者其誰邪若以出家為非則今之非釋氏者亦不少矣而終不敢謂其非佛又何也然則學佛者要于成佛爾矣渠既學佛矣又何說乎承示云趙老與胡氏書極詆渠之非曰雪水瓢笠之中作此乞墦登壟之態覽教至此不覺泫然斯言毒害寔刺我心我與彼得無盡墮其中而不自知者乎當時胡氏必以致仕為高品輕功名富貴為善學者故此老痛責渠之非以曉之所謂言不怒則聽者不入是也今夫人人盡知求富貴利達者之為乞墦矣而孰知雲水瓢笠之眾皆乞墦邪使胡氏思之得無知斯道之大而不專在于輕功名富貴之間乎然使趙老而別與溺于富貴功名之人言之則又不如此矣所謂因病發藥因時治病不得一槩此道之所以為大也吾謂趙老真聖人也渠當終身依歸而奈何其遽舍之而遠去邪然要之各從所好不可以我之意而必渠之同此意也獨念乞墦之辱心寔恥之而卒不得免者何居意者或借聞見以為聰明或籍耳目以為心腹與或憑冊籍以為斷案或依孔佛以為泰山與有一于此我乃齊人又安能笑彼渠也此弟之所痛而苦也兄其何以教之承諭欲弟便毁此文此寔無不可但不必耳何也人各有心不能皆合喜者自喜不喜者自然不喜欲覽者覽欲毁者毁各不相妨礙此學之所以為妙也若以喜者為是而必欲兄丈之同喜兄又以毁者為是而復責弟之不毁則是各見其是各私其學學斯僻矣抑豈以此言為有累于趙老乎夫趙老何人也巍巍泰山學貫千古乃一和尚能累之則亦無貴于趙老矣夫惟陳相倍師而後限良之學始顯惟西河之人疑子夏于夫子而後夫子之道益尊然則趙老固非人之所能累也若曰吾謂渠惜其以倍師之故頓為後世咦耳則渠已絕棄人世迯儒歸佛陷于大戮而不自愛惜矣吾又何愛惜之有焉吾以為渠之學若果非則當以此暴其惡于天下後世而與天下後世共改之若果是則當以此顯其教于天下後世而與天下後世共為之此仁人君子之用心所以為大同也且觀世之人孰能不避名色而讀異端之書者乎堂堂天朝行貧四書五經于天下欲其幼而學壯而行以博高爵重祿顯榮家世不然者有黜有罰如此其祥明也然猶有朿書而不肯讀者况佛教乎佛教且然况鄧和尚之語乎况居士數句文字乎吾恐雖欲拱手以奉之彼即置而弃之矣而何必代之毁與弃也弟謂兄聖人之資也且又聖人之徒也弟異端者流也本無足道者也自朱夫子以至今日以老佛為異端相襲而排擯之者不知其幾百年矣弟非不知而敢以直犯眾怒者不得已也老而怕死也且國家以六經取士而有三藏之收以六藝教人而又有戒壇之設則亦未嘗以出家為禁矣則如渠者固國家之所不棄而兄乃以為棄邪屢承接引之勸苟非木石能不動念然謂弟欲使天下之人皆弁功名妻子而後從事于學果若是是為大蠹弟不如是之愚也然斯言也吾謂兄亦太早計矣非但未卵而求時夜者也夫渠生長于內江矣今觀內江之人更有一人效渠之為者乎吾謂即使朝廷出令前鼎鑊而後白刃驅而之出家彼寧有守其妻孥以死者耳必不願也而謂一鄧和尚能變易天下之人乎一無緊要居士能以幾句閒言語能使天下人盡棄妻子功名以從事於學佛乎蓋千古絕無之事千萬勿煩杞慮也吾謂真正能接趙老之脉者意者或有待于兄耳異日必有端的同門能共推尊老丈以為師門顏閔區區異端之徒自救不暇安能並驅爭先也則此鄙陋之語勿毁之亦可然我又嘗推念之矣夫黃面老瞿曇少而出家者也李耳厭薄衰周亦遂西遊不返老而後出家者也獨孔子老在家耳然終身周流不暇暖席則在家時亦無幾矣妻既出矣獨一子耳更不聞其再娶誰女也又更不聞其復有幾房妾媵也則于室家之情亦太微矣當時列國之主盡知禮遇夫子然而夫子不仕也最久者三月而已不曰接浙而行則曰明日遂行則于功名之念亦太輕矣居常不知叔梁紇葬處乃葬其母于五父之衢然後得合葬于防焉則于掃墓之禮亦太簡矣豈三聖人於此顧為輕于功名妻子哉恐亦未免遺弁之病哉然則渠上人之罪過亦未能遽定也然以予斷之上人之罪不在于後日之不歸家而在于其初之輕于出家也何也一出家即棄父母矣所貴于有子者謂其臨老得力耳蓋人既老便自有許多疾病苟有子則老來得力病困時得力臥牀難移動時得力奉侍湯藥時得力五內分割痛苦難忍時得力臨終嗚咽分付訣別聲氣垂絕時得力若此時不得力則與無子等矣又何在于奔喪守禮以為他人之觀乎往往見今世學道聖人先覺士大夫或父母八十有餘猶聞拜疾趨全不念風中之燭滅在俄頃無他急功名而忘其親也此之不責而反責彼出家兒是為大惑足稱顛倒見矣吁吁二十餘年傾蓋之友六十七歲皓皤之夫萬里相逢聚首他縣誓吐肝胆盡脫皮膚苟一毫衷赤不盡尚有纖芥為名作誑之語青霄白日照耀我心便當永墮無間萬刼為驢與兄騎乘此今日所以報荅百泉上知已之感也縱兄有憾我終不敢有恐

○復周三魯

三魯壯年雄才抱璞未試者也如僕本無才可用故自不宜于用豈誠與雲與鶴相類如三魯所許與者哉感媿甚矣夫世間惟才不易得故曰才難非虛言也唯無其才而虛有其名如殷中軍以竹馬之好欲與大司馬抗衡以自附于王謝是為不自忖度耳此則僕無是矣僕惟早自揣量故毅然告退又性剛不能逶蛇性疏稍好靜僻以此日就鹿豕群無賴蓋適所宜然如三魯大才盛年際明世正宜藏蓄待時為時出力也古有之矣有大才而不見用于世者世既不能用而亦不求用退而與無才者等不使無才者疑有才者忌所謂容貌若愚深藏若虛老聃是也今觀渭濱之叟年八十矣猶把釣持竿不顧也使八十而死或不死而不遇西伯獵于渭縱遇西伯而西伯不尊以為師敬養之以為老有子若發不武不能善承父志太公雖百萬韜畧不用也此皆所謂善藏其用者也若夫嚴子陵陳希夷汲汲欲用之矣而有必用之心無必用之形故被裘隨驢終名隱士雖不遁心而能遁迹雖不見用才亦見隱才矣黃老而下可多見邪又若有大用之才而能委曲以求其必用時不必明良道不論泰否與世浮沈因時升降而用常在我卒亦舍我不用而不可得則管夷吾輩是也此其最高矣乎乃若切切焉以求用操一已之繩墨持前王之規矩以方枘欲入圓鑿此豈用世才哉徒負卻切切欲用本心矣吾儒是也幸而見幾明决不俟終日得勇退之道焉然削跡伐木餓陳畏匡其得免者亦幸耳非勝筭也今三魯親遭明時抱和璧如前數子皆所熟厭當必有契詣者僕特崖畧之以俟擇耳不然欲用而不能委曲以濟其用此儒之所以卒為天下後世非笑也

○荅鄧明府

何公死不關江陵事江陵為司業何公只與朋輩同往一會言耳言雖不中而殺之之心無有也及何公出而獨向朋輩道此人有欲飛不得之云蓋直不滿之耳何公聞之遂有此人必當國當國必殺我等語則以何公平生自許太過不意精神反為江陵所攝於是撫然便有惧色蓋皆英雄莫肯相下之寔所謂兩雄不並立于世者此等心腸是也自後江陵亦不記何公而何公終日有江陵在念偶攻江陵者首吉安人江陵遂怨吉安日與吉安縉紳為讎然亦未嘗讎何公者以何公不足讐也特何公自為讐耳何也何公必為首相必殺我之語已傳播于吉安及四方久矣至是欲承奉江陵者憾無有緣聞是誰不甘心何公者乎殺一布衣本無難事而可以取快江陵之胸腹則又何憚而不敢為也故廵撫緝訪之于前而繼者踵其步方其緝解至湖廣也湖廣密進揭帖子江陵江陵曰此事何須來問輕則决罰重則發遣已矣及差人出閣門應城李義河遂授以意曰此江陵本意也特不欲自發之耳吁吁江陵何人也膽如天大而肯姑息此哉應城之情狀可知矣應城于何公素有論學之忤其殺之之心自有又其時勢熖薰灼人之事應城者如事江陵則何公雖欲不死又安可得耶江陵此事甚錯其原起於憾吉安人而必欲殺吉安人為尤錯今日俱為談往事矣然何公布衣之傑也故有殺身之禍江陵宰相之傑也故有身後之辱不論其敗而論其成不追其跡而追其心不責其過而責其功則二老者皆吾師也非與世之局瑣取容埋頭顧影竊取聖人之名以自盖其貪位固寵之私者比也是以復並論之以裁正于大方焉所論甚見中蘊可為何公出氣恐猶未察江陵初心故爾贅及

李溫陵集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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