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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域鸿爪

禹域鸿爪后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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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三十五年九月三日,晤上野理一氏,商谈实行渡清(2)计划之时机,话及此一场面题中应有之话题。上野氏要我就预定之行程费用等略作估算,交付给他,并表明将商之村山氏之意。盖此事之由来,实萌发于今春。去年十一月,第一高等学校校长狩野亨吉氏,邀我出任该校教授,我因另有他故,欲推辞之,狩野氏则恳求我再作考虑,故而准备延迟至今年一月再应聘,于是先将准备辞离报社之意向告知村山、上野二氏。其时恰逢《朝日》、《每日》两大报社笔战正酣,二氏似颇难答应。经我再三催促,又赶上村山氏将回舞子(3)避寒,这才允诺下来。但也要我答应留待至笔战结束,我亦对之作了承诺,于是商定,先去狩野氏处请求通融。这是一月十一日的事。孰料町田忠治氏却因为此一缘故,率先前去说动村山氏,说是为我,同时也是为报社计,视我之离去为不利,不能作此决定。事情遽然至此,为感谢其一番好意,当夜我便走访町田氏,向其具体讲述此事之始末。然而町田氏依然力主推翻成案,翌日即去舞子造访村山氏,开出挽留我继续留任的条件,即每年可作一次中国之游历,以及补给特别津贴若干。直至达成约法三章之目的,他才告归来。这一来,便又有了我辞谢狩野氏聘请,继续留任报社,并对报社编辑部作出结构调整等诸如此类之事务。三月至五月,我都在操劳这些事。五月中旬得病,至六月病愈,随后便担负起了改革后之社务。未几,至七八月之交,又报载清国各地疫情流行,在清诸友纷纷规劝,要我延缓游清日期,以是之故,荏苒未果者,达半年之久。自八月末起,诸报多已刊出疾疫渐息消息,成行机会已至,遂以此事商请于上野氏。其时恰值村山氏去了有马,故无从同时商请于二氏。

作八日行程及费用概算,交付上野氏,及至十三日,以此事询之上野氏,上野氏答曰:村山氏尚未回信,遂发书催之。

十六日,村山氏犹未复,发电报促之:来月一日,邮船会社之大连丸出帆神户,前往旅顺,欲搭之,须作准备云云。

十七日午前,上野氏函至,谓村山氏已自有马归,并邀我作一恳谈。故即赴上野氏宅,村山氏在。其所谈要点,要我承诺将此事提交评议员会,并商请我减少费用。我均予以应诺。是日访町田氏,具告此事。又,赴本庄氏赏月宴。

十八日,渡清事宜由评议员会全票议决。电话神户洋服店冈本。托捎口信至五十崎氏,邀其明日来大阪。

十九日,领取社特别津贴及旅费,内有金百圆。晨,洋服店老板来。

廿日,晚,访中桥德五郎氏。

廿一日,洋服店老板来,裁身取样。

廿二日,午后,赴东京。途中顺便至京都小川晤权藤四郎介氏。富冈谦三、田中治兵卫二氏亦来访。权藤氏商请与我偕行渡清事宜。夜八时,搭乘东上之急行火车。

廿三日,朝十时抵平沼,访横滨之佐藤虎次郎,承其招请午餐。与之共访原富太郎于其商店,又访横滨新报社,既而辞去。送佐藤氏至停车场,在火车站前茶店休憩,邂逅林觉藏氏。晚抵东京,投宿猿乐町安田。夜吉田孝三来,商谈维持书店事,即访白土幸力氏,决定将本该交与白土氏之金五十圆先借与吉田。复至吉田处,付金,归。

廿四日,午前,访上田万年氏,商谈此次渡清东京大学所嘱托事宜。上田氏今春曾与我约。本月十七日我亦赠书告之:计划大致已定,乞其尽力筹措云云。上田氏语我,山川大学总长亦欲与我面晤,故以明后日午后一时相约,即去。偕栃内里见诣畑山吕泣、长泽别天二亡友墓,于墓地邂逅关宗喜氏(此日适逢秋分)。归途顺便至文求堂,观《清文鉴》等书,购《英夷犯境录》、《天方正学》二书,归。午后,访松田氏。渡边则胜、越津准一郎二人来,盖奉早稻田大学史学科讲义录编纂主任内山正居氏、高田早苗氏之命而来,商请我承担清朝史讲义,告以若允许我渡清后受理此事,则可接受。成约。晚,香川香庵来。夜访病中之高桥,自恃先辈之遗爱雏子。又至东华堂,在神保町购物,归。

廿五日,丸善唐物店番头太田来,购旅途用品数种。太田,素居敬业社者也。午后,至外务省访杉村通商局长,以其正忙于事务,商请稍迟再来,即离去。访小村俊三郎。邂逅岩村成允氏。再访杉村氏,央其作致驻请诸领事介绍信,氏诺之,答曰明日即可送至大阪报社。遂至芝山内之黑龙会,与内田良平氏谈日露(4)协会入会事,归。夜,梅原龙北来。小笠原勇太郎氏在本乡元町加藤处,打电话促其来,大里武八郎氏同来。

廿六日,丸善之太田来,又买备用品。访泷精一氏,不在。至村上鞋店购鞋。至日本新闻社,晤香川、浅水二氏。午后,至文科大学国语研究室,晤上田氏,以蒙文《元朝秘史》六册相托。山川总长赴箱根,未遇,上田氏以爽约致歉。约定前日商定之事,当直接以书简照会并妥善处置为宜,旋即离去。访坪井博士(九马三氏),谈史三小时,复去。访高桥虎太氏。又访木村秀哉氏宅,彼出门,未遇。归途购福神渍梅干,归。夜,吉田孝三来。此日欲就归途,返回大阪,因事繁多,未能遂愿。

廿七日,太田又来。访泷氏,又不在。至神田邮电局,给大阪家中发电报,告以归期。至胜木平造处,购笔,归。午后,访那珂通世氏,谈史,归。因搭乘之火车为午后六时,束装。至银座玉屋购望远镜。赴新桥,约香川香庵同乘。栃内庐山来送。此夜乘客颇拥挤。

廿八日,午前返归大阪。先至报社,后赴家中。洋服店老板携新制服装来。午后复赴报社。夜访上野氏。幸田成友来。

廿九日,评议会否决权藤氏同行。我前夕见上野氏时,谈及旅费,村山、上野二氏错会我意,重新恢复删减之额,故答应此日支给预算若干,可谓意外之幸。午后,领取七百圆,付洋服店七十圆后即离去。夜,买备用品,稻叶岩氏来。

三十日,唤鹿田、森田二人来,付书籍钱。权藤来。由报社赴府厅,询问护照申请事宜,复赴东区役所,索取区长证明,再赴府厅。府吏颇傲然,至三时余,始发放护照。至心斋桥一带买备用品。归,收拾随身行李,森田贯二郎亦来相助,至夜八时始成。安斋源一郎、殿村显毅二氏来。逾八时,至理发店理发。又购备用品,归,入浴。复叮嘱郁子我出门在外时之事宜,三时就寝。香川、香庵廿八日来,宿我家,此日一早赴东京。

十月一日,朝五时半即起,束装,出发,赴梅田车站。胜又吉平氏处理随身行李事。乘六时廿四分火车。送行者,社内数十人。太田达氏亦于此日赴北京,同乘此班车,故送行者甚夥。中岛义三郎将我介绍与太田氏。伊东祐侃氏送至神户。至神户海岸后藤,委托露清银行汇款,因主事者未来,离去。至报社神户通讯部,五十崎、下山田二氏在。托下山田代为索求露领事之护照证明。复至露清银行,汇三百圆至旅顺。至后藤,伊东氏来,下山田亦来。付下山田证明书费用,遣人前去露领事馆领取护照。十一时半,搭乘大连丸。伊东、下山田二氏送至船中。船上邂逅前川虎造氏。五十崎氏已先行上船。既而诸氏别去。逾十二时,船由神户出发。船客有加藤仁川领事夫妻、大阪海关关长曾我等,亦有外国人。此日风日暄和,航行极平稳。

二日,朝,抵门司。偕前川氏下关上陆。至朝日新闻别所,阅本日报纸。至一之宫,欲观古钟,因无时间,未果。上某楼午餐,作致内人书,归。晚五时,船发门司。

三日,朝,抵长崎。上陆,与前川君道别。先至邮电局,访川村竹治氏,闻其正在釜山巡回,未遇,雇车访其大工町宅,夫人款接,飨以午餐。福岛某来访,既而前川氏来,山本静也氏亦来。一同辞离川村宅,至某温泉,浴后复唤酒饭,终至邮局买邮票,登船。山本、福岛二氏送至埠头。晚,船发长崎。入夜,渔火极美,见东北海上耀若白昼,心荡神驰,似为军舰之搜索电光。(于川村氏宅作致町田、中桥二氏及内人书。)

四日,晨二时顷,右舷见一大岛,乃对州(5)也。朝,抵釜山。偕前川氏上陆。先至商业会议所,冈庸一氏出接。同出,访桐幡复吉氏,彼为迎我,出,未遇。复行,至韩人街。桐幡氏追至,重返氏之宅,得飨午餐。出,步至街头,再至商业会议所,辞离,出,购照片,归船。桐幡、冈二氏送至埠头。晚发釜山。(夜,梦及畑山吕泣。)

五日,午后浪涛高涌,船发长崎时,测候所即已警报海上有狂涛,盖此为余波所及者矣。废晚餐。作上家君书及致内人书。

六日,朝,抵仁川。小川雄三来迎。于仁川埠头上陆。投宿稻田旅馆。与前川氏三人午餐。搭火车往京城(6)。一时四十五分抵京城。西河通彻、志村银太郎二君来迎,联车赴巴城馆。复与西河、志村、小川三君登南山倭城台,一览京城。又至稻山楼,西河诸君赏饭。归巴城馆。午后七时,火车发京城,西河、志村、前川三氏送至车驿。夜九时顷抵仁川,宿稻田旅馆。(作致杉村通商局长书及家书。)

七日,晨起小川君来,偕同散步租界,八时登船,小川君送至船中。九时,船发仁川。(作与上田万年、狩野亨吉、滨田源十郎、长井行、堀扶桑、白岩龙平诸氏书,至芝罘发之。此夜梦中又见吕泣。)

八日,朝,抵芝罘,上陆,至邮局,发书信。访高垣德治氏,尚未至,复访其宅,已出。故至领事馆晤水野领事,承飨午餐。闻村井启太郎氏自欧洲归,亦在此,水野氏已将予来之事告知村井氏,故村井氏亦至大连丸找我,未遇。复访高垣德治氏,已而村井氏至领事馆,因赴领事馆晤之。又与氏同至其寓所金升洋行,与陆军少佐守田利远氏晤谈至晚间,辞去。赴高垣氏招请之晚餐,终,与领事辞别,登船,领事遣仆佣送至埠头。夜十一时,船发。(在高垣氏处作致报社书及家书。)

九日,朝,入旅顺,川久保铁三君来迎。以一包裹托大连丸事务长先行送至天津,事毕,上陆,由埠头驱马车,投宿长崎旅馆。晤庄司钟五郎。午后,由川久保陪伴,至北方商会晤山下五郎氏、川上贤三氏等。出,至三井,晤河井松之助、山川二氏。过川久保洋行,归。夜,川上贤三氏、川久保君来访。托旅馆主人小浪福藏氏领取居留证事。

十日,朝,由川久保君陪同至露清银行,谈汇款事,银行员谓须有护照,故持川久保君之护照再赴银行,银行以通知书尚未到,拒之,因至三井,委以汇款证明,商请立兑,三井店员痛快诺之。归宿处,午后复由川久保陪同,散步街市,至新中国街,至日本风俗馆入浴,归。是夕,赴三井店招请之晚餐。

十一日,朝,偕小浪、清水二氏至民政厅,领居留证,复托清水氏向参谋部商请内地旅行许可证,参谋部命其明日来云。撰寄报社之通信,作与香川、香庵书及家书,交托川久保洋行。露国大藏大臣(7)维茨忒来巡,总督阿历克塞夫归任,午后,草昨晚河井氏所嘱之日本居留民当呈之欢迎文,草毕,至川久保洋行,嘱店员送至河井氏处,辞归。束装。河井氏来。以马车至车站。车前往塔尔尼,川久保君同行,清水、小浪二氏来送,川上、河井二氏亦来送别。午后六时四十分,作别诸氏,车发,月明如昼。夜逾九时,抵塔尔尼,投宿梅田旅馆,主人名洁三户,夜作快谈,至深更。

十二日,午前偕梅田、川久保二君散步街市,至大埠头,归。午后复散步,至第二防波堤,归。

十三日,朝,庄司钟五郎氏来。河井松之助氏自旅顺来,以烟草相赠。偕梅田、川久保二君散步至植物园。途至长谷川照相馆,购塔尔尼全景相片。归途又至森田照相馆,预约摄影。与佐藤工学士谈。河井君复来,遂偕河井、佐藤、梅田、川久保四氏摄影,归。午后又偕梅田、川久保二君散步郊外。夜,塔尔尼侨居诸君设宴招请,与会者十数人。是夜有电音(8)。向旅顺露国参谋部商请许可证,谓内地旅行证当于明日发放云。

十四日,午后偕川久保君散步。夜,露国驻东京公使馆员托洛特萧特氏走访梅田氏,因晤之共谈,且送其至塔尔尼旅馆。散步,归。清水君至,盖为旅行证已发放而来也。

十五日,朝,偕川久保、清水二氏自塔尔尼出发,梅田、河井、佐藤诸氏送至火车站。庄司氏赴旅顺,故同行至南关岭。在南关岭等候直行列车,乘之,至花红沟,遇一等列车自北而来,盖为大藏大臣东方视察之专列也。夜入熊岳城以北,在大石桥晚餐。

十六日,凌晨一时过辽阳,在铁岭朝餐,遇露国驻军司令官来查察。在公都岭晚餐。侨居此地之日本娼家,因某露官来,询问予等职业。夜,在宽城子停车十余时。

十七日,朝,仍在宽城子。午后三时,在yoman(9)进食。在双城堡晚餐。抵哈尔滨之松花江车站,为夜十二时。甫一抵达,即有露国巡警来查察。以马车至埠头市德永商店,求宿,允之。就寝已深夜二时矣。

十八日,朝,至浴馆入浴。朝餐毕,由德永店员指路,偕二氏观松花江岸之形势,归途访浦盐斯德贸易事务官川上俊彦氏于其下榻之露国旅馆,德永氏及松花俱乐部事务员手户智氏已先在。归,午餐。访松花俱乐部,川上氏及其随员亦至,既而偕川久保、清水二氏至新哈尔滨(10),归。夜,再访俱乐部。

十九日,朝,再至浴馆入浴。朝餐后,偕川久保氏访川上事务官。归,偕川久保、清水二氏至火车站午餐。坐马车周游新、旧哈尔滨,归。大风烈寒。晚餐,搭七时五十分之列车,原路返归,列车九时始至,发。

廿日,朝七时,过yoman醒来,喝茶,殆乘火车常不免有晚点之奇事。于宽城子车站进食。于公都岭晚餐。

廿一日,朝逾七时,抵奉天站。在火车站进朝餐。租马车前往奉天。八时半发,午后一时抵奉天。南风,沙尘飞扬,苦甚。先至娼家望月氏处,求宿,主人不在,留守人诺之。午餐,访摄影师前天鹤之助氏,晤此地富家赵清玺氏,氏以可宿其家相邀。氏去后,由前田氏导路,至赵氏宅,氏不在。庵谷些太氏亦宿此处,故我独自留下,川久保、清水二氏稍先已归望月氏处。夜,赵氏归,畅谈。

廿二日,朝,川久保、清水二氏移宿于此。偕访安部道明氏,由氏导路,访奉天府学教授王者馨,晤之,辞去,再访前田氏,归。(庵谷氏此日移住他处。)

廿三日,阴,偕川久保、清水二氏谒昭陵,于御花园长宁寺观清太宗文皇帝之弓矢。又访黄寺,诣关帝庙,与一僧交谈,约明日观满、蒙二藏(11)事。归途,遇白大喇嘛,又以观后楼之蒙藏相约。归,午餐。偕清水氏至娼家望月氏,谢其前日好意。主人在,安部氏亦在,迟暮归寓。是夕,川久保氏前往华兴利,探询抚顺附近出产煤炭事。

廿四日,午前王者馨父子与安部氏同来,前田氏亦来。既而偕川久保、清水二氏访白大喇嘛于黄寺后楼。观其楼上,又导至他处,阅蒙文藏经。辞离后楼,至关帝庙,得见大喇嘛。由昨日约定之僧导路,往黄寺之经藏,观蒙文藏经及满文藏经。归,望月氏来,还旅行证,午餐。午后四时,坐马车出发。过安部氏,不在,今日已去哈尔滨云。晚七时半,抵奉天火车站,遍访之余,仅得宿一中国旅馆,混宿,极不洁矣。至车站露人饮食店晚餐,临归,遇露国士官查察,兵士相随至旅店,清水氏携护照赴士官处交涉,归。

廿五日,朝,出旅宿,在火车站朝餐,又复午餐。见十余露国士官酬饯一军官,盖为撤兵事耳。午后逾四时,列车始至。在辽阳晚餐。

廿六日,凌晨逾二时,抵大石桥,转乘营口线之列车。三时,抵牛家屯车站,喝热茶一碗,寝于车站三等候车室长椅。七时醒。雇舢板,下辽河,投海仁洋行,晤户田、西野二氏,去。至正金银行访深水十八君。午后,由深水氏导路,观豆油制造所。东肥洋行之商品陈列处,观正金银行新租之房屋,正在修缮。晚,于日本俱乐部入浴,承荒田武卿氏邀宴,深水、川久保二氏同席。

廿七日,访濑川领事。访邮局。至正金银行,将卢布换成美元。复赴濑川领事招请之午餐,仁平、川久保、清水三氏同席。清水氏是日别去,赴旅顺。长谷川辰之助氏自北京来,与之晤于领事馆。(闻此日有领事欢迎会,作寄报社其他同仁书。)

廿八日,寒甚。昧爽,偕川久保氏出发。租舢板至关外铁道营口车站,搭六时三十分之列车。入夜,抵山海关,投宿堀游玉馆。

廿九日,朝,访守备队住田大尉,偕同散步至天下第一关,归,午餐。逾十二时,搭火车下汤河,租马车前往秦皇岛。承住田大尉厚意,致秦皇岛守备队电话,谋二人之一宿,因得日下部大尉之款待。彼亲做向导,纵观形势,并招待以温浴及晚餐。夜,有风。

卅日,朝,秦皇岛出发,在汤河等候自山海关发来之列车,殆一小时始登车。午后三时抵天津。投宿闸口芙蓉馆。遣人至西村博氏处,告以已抵达。至邮船会社,领取此前寄存大连丸之行李。夜,西村氏来访。

卅一日,午前,理发,偕川久保君过西村处,三人同行至总领事馆,晤伊集院总领事等。归途过西村氏,承其招请午餐。午后,访方药雨于天津日日新闻社,不在,归寓。后药雨来访,邀我至日本料理店福住楼饮。夜,同宿。晤农商务技师宫岛多喜郎氏。(是夜铃木藤藏氏来访,亦未遇。)

十一月一日,午前,闻内田公使自北京来,访之。偕川久保氏至领事馆,晤岩崎邮局局长,正金银行之铃木、锅仓二氏,新松昌洋行之山本唯四郎氏等。午后,访方药雨。晤中根斋氏。以所写之通信发报社。夜,铃木藤藏氏、财部元郎氏来访。

二日,方药雨与中根氏来访。财部氏亦来。赴商谈会及领事馆庆贺天长节之招待会。

三日,天长节。出席日本租界局之日本人祝贺会。有秋山司令官、伊集院总领事、原田中佐等数十人莅临。夜,赴领事馆邀宴,川久保氏亦在座。(此日晤佃一豫、藤井恒久二氏。)

四日,午前访藤井恒久氏,归途访铃木藤藏氏,又访佃一豫氏,归。

五日,欲于此日赴北京。先访西村博氏,与之叙别。西村氏苦苦挽留一日,以所藏石本示我,遂共进午餐,相约共赴书肆宝森堂,适逢西村虎太郎来,向西村氏转达伊集院领事之语,予遂先去。与西村虎太郎同至晋和祥购烟草,别后又访方药雨。既而至西村氏处,同至宝森堂购书。又随氏至城内料理店高砂。西村氏飞简招请铃木氏、方氏。铃木氏来,方氏未至。既而又去,随西村、铃木二氏至神户馆,我逗留片刻即离去,归。

六日,列车午前八时四十五分发,偕川久保氏共赴北京。先是,发牧氏电报。此日正金银行之锅仓氏亦同车。午后逾一时,抵前门,牧氏来迎,小贯庆治氏等亦来。投宿北京苏州胡同之社宅。夜,小贯氏来访。

七日,午前,偕牧氏、梁田政藏氏、川久保氏至公使馆,晤小池(张造)书记官、郑(永邦)书记官。又至邮局,晤河合鳌、庄益卫二氏。午后,作报社通信至夜间。

八日,龟井陆郎氏来访。午后,偕牧氏、川久保氏、樽井藤吉氏观天坛。途遇松井(庆四郎)书记官、小池书记官等。

九日,偕牧、川久保二氏赴警务学堂,途遇小贯氏,因邀之同往。警务学堂之川岛浪速氏不在。由小贯氏邀至文麟氏邸观菊花。(是日为万寿节。)随后与牧氏别,至后门外一菜馆,三人共进午餐,复去,登鼓楼,观国子监、文庙,又观雍和宫,归。晚赴樽井氏邀宴。

十日,午前,川久保出发,偕牧氏送至前门车站。午后访刘铁云于崇文门外木厂胡同。(晚,赴牧氏招请之晚餐,龟井、松岛、梁田三氏来会。)

十一日,偕河合鳌氏及牧氏赴琉璃厂购书。在一品菜馆午餐。至晚,归。外出时,有中岛多喜郎自天津来访,又有金子弥平氏来访。夜,赴德兴堂访宫岛氏,又访小贯氏。

十二日,午前访宫岛氏及郑氏,相约共游房山事。即赴警察署,谈护照发放事。午后,持申请书再至警察署。夜,访小贯氏,谈至夜半。

十三日,风沙。午后坐马车访沈曾植氏于教场五条胡同温州馆。氏之家不在此,复寻至上斜街。氏患寒疾,未能出见,乃以后日相约。至琉璃厂购书,归。于书肆翰文斋遇曹廷杰氏,以后日趋访相约。

十四日,沈曾植遣人来,转达敬侯明日来访之意。

十五日,午前十一时再访沈子培,谈史至傍晚,适逢夏穗卿(曾佑)亦来。归途访曹廷杰氏。(是日外出时,曹氏曾过访云。)于警察署取得护照。

十六日,午后,约宫岛、小贯二氏赴琉璃厂,途中宫岛氏走失。与小贯氏访曹廷杰氏,复去,赴琉璃厂,遇宫岛。观数家古董铺,归。

十七日,遣人至沈曾植处,赠以雀头、延喜二笔。

十一月十八日,朝,乘七时五十一分之火车,由前门外京汉铁路车站发。牧氏送至车站,宫岛、郑二氏已先在。郑氏之仆佣,及予与宫岛各雇一仆佣,一行共五人。至琉璃河下车,在市中一旅馆进午餐。雇驴六头,往石经山。驴夫误作石亭山。晚六时至涞水县石亭村之亭山寺,距琉璃河六十余里。宿寺庙。与村夫子谈,知有石经洞,位于小西天,距此东北廿余里。走访村内警备马队一士官。

十九日,朝八时半,由半山亭发,午时至西域寺,即《一统志》所载之云居寺,宏敞清楚,水树苍翠。小西天在对岸八里处。午餐后,一览寺内,观览嵌四唐碑之塔,其一有盛伯羲祭酒等题名。午后逾二时,往小西天,登石径,凡千八九百米,达。八洞内之石经可由窗口窥见,一大洞内之法华经、千佛幢,洞外之金刚般若经碑、契丹清宁四年四大部经成就纪念碑等,俨然犹存,另有一唐碑记其由来。寺荒芜,无僧。下山,宿西域寺。夜,微雨。

廿日,快晴。以驴别取他途。雇向导,由捷径赴上方山。路经一石岭,极险,逾之。至上方山下之接待庵,此间称十八里,实廿五里有余。至庵,驴已先至。午餐。登上方山兜率寺,五里之路,巉岩奇绝,有石梯,攀铁锁而登,寺观大小数十,布满山谷。宿寺中。

廿一日,朝七时前发。探云水洞之胜,由石钟乳构成之洞窟,奇异无匹,难以名状,极险。取捷径下山,抵接待庵。进午餐。十一时半驱驴行,午后三时半抵琉璃河。旋得乘前往保定之火车。作别郑君,偕宫岛君同行。夜逾六时半,抵保定。访立花少佐,承飨晚餐。宫岛君赴小栗商店,少佐允我留宿。是夜,与少佐及安藤虎男氏共话。

廿二日,朝,观莲池书院及淮军公所,偕安藤君同至理事府访渡边龙圣氏,归,晤牧田彦松氏。午餐,发,顺途再访理事府,晤松平康国、北村泽吉二氏,去。列车一时五十分保定发。与北京邮局之今道某氏同车。安藤君送至车站。晚逾六时抵北京。牧氏赴蒙古旅行者招待会,不在。取浴。晚餐。与牧夫人谈话间,牧氏始归。

廿三日,午前,赴公使馆访代理公使松井氏。为晤谒肃亲王、荣禄,商请其作伐介绍。访郑氏。作房山行之账目结算。归,予不在时沈子培曾过访,并馈赠以《西夏感通塔碑》。

廿四日,朝,宫岛君来,盖昨日由保定归云。刘铁云来访,赠《长安获古编》。山本泷四郎亦来访。午后与宫岛君会于水津照相馆,同赴琉璃厂,购办书籍墨本。

廿五日,宫岛来。服部博士来。上田三德氏来。午后,访大和正夫、晤内藤顺太郎及横川省三氏。访龟井氏。至公使馆晤松井氏,告以廿七日晚设宴酬谢意,彼以该日公使馆有事辞之。(书肆会经堂来。)

廿六日,午后一时,与牧氏及夫人同赴刘铁云之邀宴,刘、郑夫人亦出迎。山本泷四郎氏、上田三德氏、陆氏亦应邀。是日有访肃亲王之约,原已商请山本氏作通译,因是日山本氏另有他约,未果,故邀陆氏作通译。四时,偕牧氏赴肃王府,晤王及世子,归。六时,偕牧氏夫妻赴京都旅馆,应梁田、龟井、松岛三氏之邀宴。小池公使馆书记亦在招请之列。八时归。

廿七日,午后四时半,设宴酬客于灯市口之余园,与会者:服部宇之吉、太田达人、宫岛多喜郎、河合鳌、庄益卫、川岛浪速、长谷辰之介、锅仓直、小贯庆治、樽井藤吉、曾根俊虎、上田三德、中岛裁之、山本泷四郎、龟井陆郎、松岛宗卫、梁田政藏诸氏。我与牧氏做东。至七时,散。

廿八日,午后,在旧肃王府出席北京驻屯军送迎会,归后,六时应河合、小贯、上田、庄四氏邀宴,赴京都旅馆。

廿九日,午后,偕牧、山本二氏访管学大臣张百熙。此日,得聆由厦门徒步旅行至重庆,复由汉口来北京之山根某氏之谈话。山根定吉来。夜,访小贯氏,未遇。(深夜小贯氏来,寄报社书函。)

三十日,午前访李木斋,以不知其寓所,至顺天府询之,复至东华门之南阿沾,甫抵氏寓,氏之车将出,仅得交一二语,即归。访高洲氏,访荣禄,谋事,归。午后偕小贯、河合二氏,正金银行之成田氏及另一人,同赴琉璃厂,购书与砚。

十二月一日,遣人至荣禄氏邸,以氏病,居城外之别墅,不得要领。午前赴隆福寺胡同购书。午后偕牧氏赴公使馆,以设宴酬谢之意,通知松井一等书记官,郑、小池二等书记官,高洲通译官,新国书记生,惟松井以病辞之。又访山根少将,未遇。与牧氏别。赴驴市大街大学堂编译局访邹沅帆(代钧)氏,谈舆地学。并访李亦元(希圣)氏,不在,去。访沈子培,叙别并谈史,午后七时辞归。即赴华东旅馆宴,四馆员皆来。夜作翌日出发之准备。

二日,朝,雪。午前赴正金银行,与小贯氏叙别。十一时三十五分,前门车站发。牧、松岛二氏同行。郑、小池、河合、庄、梁田、山本、小山田诸氏,太田氏代理人等,来送。午后四时抵天津。投宿芙蓉馆。

三日,偕牧氏至领事馆,晤伊集院领事及白须、高尾诸氏。归途访西村白水,不在。购赠陆曾舆氏烟草。午后访方药雨,亦不在。归途邂逅西村氏,同至芙蓉馆。西村氏去后,偕牧氏赴铃木藤藏所招请之晚餐。方氏亦在,谓是日偕夏曾佑曾去访予,予不在,夏氏午后即赴上海云。归途赴方氏寓所,观古佛像,方氏以其一相赠。

四日,大风,甚寒。樽井氏来。午后,偕牧氏访方药雨,复三人同访严范孙氏(修)。微雪。夜赴岩崎邮局局长之邀宴。

五日,甚寒。由领事馆作伐,为访张燕谋(翼)氏,请中根斋氏作通译。偕松岛氏赴大仓组,未遇。过领事馆。过小栗洋行。访西村氏,作书致张氏,告以今日会晤作罢,请允明日再访。于此进午餐间,复书来。别松岛氏,偕西村氏赴海光寺之驻屯营,晤原田中佐、秋山少将,归。是日方守六氏招请午餐,未赴。是日牧氏病,未能同行。外出时中藤井恒久、中根斋诸氏来。晚,白须氏、铃木氏及山本氏等来。

六日,午前,严范孙之次子、清水芳吉及另一人来访。午后,偕松岛氏在西村氏处会见中根氏。雇洋式马车访张燕谋,酣谈间,以吴重熹来,辞去。访伊集院领事。又访严又陵氏(复),叙谈旧情。又访财部氏。再诣西村氏,赠以《阁道碑》、《敦煌裴岑碑》。弃马车,归。夜赴方药雨邀宴,同邀者有刘铁云夫妇(谓昨日自北京来,将赴上海云)、藤井恒久、中根、铃木、牧诸氏。此日宫岛氏由北京归来。

七日,午前访佃一豫氏。午后应天津商谈会之邀,做满洲旅行谈(此日尚有佃氏之中国盐政谈)。有志邀宴,辞之,归。小栗洋行吉田氏来招,不赴。西村博氏、丰田氏来访。夜,作明日出发之准备。

八日,午前藤井恒久、樽井、山本诸氏来访。偕宫岛氏发。于芙蓉馆购船票,乃馆中仆佣由中和栈购来之过时旧票,即命老板退还之。午后偕牧氏亲赴招商局购票。归途访西村氏。偕宫岛氏乘天津四时发之列车。送行者有牧、两西村、方药雨夫妻、方六守、中根、吉田诸氏。刘铁云夫妇同车。六时抵塘沽,以装运行李事托付大清通运公司,即至开平局码头搭乘招商局汽船新裕号。夜,月色皎白,白河风寒。

九日,朝八时,船离码头。以数日来肠胃不适,虽海上甚平稳,而心气殊恶,午餐作罢。晚仅进汤与面包,起卧皆在舱内。夜,月色皎然。

十日,凌晨一时船抵芝罘。朝八时,上陆访高垣氏,托以发上海堀氏电报事。访水野领事,适病,未遇。赴邮局。承高垣氏好意,换取银元。又至高桥洋行访丘襄二氏,氏曾让水野领事转托通信事。晤鹤冈永五郎。逾十时,归船。此日池部书记生赴任南京,寺内邮递员赴任上海,故得同船。正午,船发芝罘,见刘铁云夫妇亦搭乘新丰号。午后三时半过威海卫。风日稳和,始补记十数日之日记。夜八时,绕过山东角,南向。月明如昼。

十一日,仍风和日丽,然船颇摇晃。早餐作罢。午、晚餐命送至舱内。午后四五时顷,见海水已转为黄浊。

十二日,晨四时,船至长江口。六时,因瓦斯,少停。九时抵上海招商局码头。为宫岛雇马车。予亦自雇一马车,投武昌路和乐里本社特派员堀扶桑氏宅。途遇佐原笃介氏,遂同至堀氏处。取浴,午餐。整理发本社之通信至夜半。

十三日,佐原氏午前来。至邮局。于长井行氏处领取汇款。理发。午后,宫岛氏、藤田剑峰氏及另一人来访。偕堀氏驱马车访小田切领事,晤阪口、篠崎二氏。又访白岩龙平氏,复去,访罗振玉氏。夜,访狩野君山,晤立花文学士、篠崎医生。

十四日,午前,狩野君山、罗叔韫来访。既而藤田剑峰亦来。午后三时,偕狩野、堀氏乘马车至桂墅里同文书院,访池谦次郎氏,又晤学生隅野某氏。归途至《沪报》馆访文实甫,未遇,去。至《中外日报》馆访汪穰卿,又未遇,与其弟谈,归。过千顷堂书肆,归。

十五日,午前,白岩、河野二氏来访。书肆千顷堂送书来。访罗叔韫,彼因作观宁波天一阁之介绍书,不在,留一书,归。午后,狩野氏来。访宫岛氏,不在。途中购袜。又访藤田氏,亦不在。夜,访宫岛氏,谈同游宁波事。

十六日,午时访罗叔韫,叔韫以不识天一阁主,而谋之张某,张亦云不识,不得已,遂决意直接赴宁波。叔韫为予作伐,作书致绍兴陶心云、徐显民,适遇徐显民过访罗氏,徐氏即作介绍书致冯梦香,辞归。午餐后出发。由招商码头搭汽船江天号。同行者为宫岛、狩野、堀三氏,中国仆佣、随从二。午后五时出帆。是夜月色甚佳。

十七日,朝七时,船已在宁波之鄞江,下船,投宿永仪公旅舍。赁轿赴天一阁,轿夫误至天后宫,复命赴阁。阁非旧构。谓观其书须得道台介绍。即赴道台衙门,求见宁绍道台惠森(字树滋)。称病不见。彼着人至天一阁照会观书事,多以管书人不在拒之。乃返永仪公,午餐。复至卢氏抱经楼。卢氏亦以其管书人不在拒之。遂欲访崇实书院,轿夫误至中西学堂,一览学堂,去。至日新街之书肆汲绠斋等,购书,归。

十八日,雨至。书铺老板携书来。宫岛氏等出观木厂,予独留。午后五时,狩野氏乘汽船北京号归上海。夜,予等三人赁民船往余姚。六时上船,十时发。

十九日,朝,船至邵家渡,去宁波不过三十里。宁波、余姚间有小汽船通航,永仪公老板谓民船便利,且一夕即可抵达,故赁此民船。今始知为其诓骗。午后船发,甚寒。晚亦仅至太隐,泊。夜半候潮至,发。

廿日,朝抵余姚。朝餐后,下船,雇一向导,登城内之龙泉山,拜王阳明祠、严子陵祠。山望之甚佳。观山下之龙泉寺。上船。午后二时船发,逾河坝凡三次。过夜半,抵百官。

廿一日,于百官弃船,步行过曹娥江。在曹娥渡口另换一船,发。增船夫一人。逾河坝一次。夜逾八时,抵绍兴。

廿二日,下船,访徐氏,地方之豪族也。一少年名世保,字佑长,谓能言法语,款待甚至。晤冯一梅氏,冯氏乃徐氏藏书之古越藏书楼掌管人也。承徐氏飨以午餐。何豫材氏亦至,府学教授也。午后五时,观古越藏书楼,又承徐氏飨以晚餐,辞其款留,归船,即促船夫发。(是日无暇,未能一访陶心云氏。)

廿三日,朝,船至萧山。迨及午前十一时,抵西兴。弃船赁轿,以船渡钱塘江。午后一时半,抵杭州领事馆。书记生岸仓松氏与予同县,乃庄司乙吉氏之友,故款接甚至。至日文学堂访伊藤贤道氏,晤之,归,取浴。是夜,上海之警备军舰和泉、爱宕二舰,舰长在内共七八人,亦来投领事馆,与之共进晚餐。

廿四日,朝,与岸氏、大河平副领事商谈。文案胡蓉伯系此地藏书家,且与文澜阁有关系,以其与丁氏为亲友,故以一览丁氏藏书及文澜阁事相托。胡氏即携予至丁氏处,观其藏书楼,计宋、元版本在内,当在十万卷内外。午后一时归领事馆,午餐。适遇伊藤君来,因与其至书肆问经堂购书,归途,于官书局购书。(是日,宫岛、堀二氏赴西湖。)

廿五日,丁氏做向导观文澜阁,因借径领事馆门赴西湖,由钱塘门赁舟至文澜阁,得以毕观计《四库全书》在内之藏书。赴蚕学馆教习西原氏处,夫人出迎接待。少时,宫岛、堀二氏与西原氏自灵隐归。承其飨以午餐。又赴孤山至俞楼,曲园翁是日去苏州,不在。购石刻本数种。再至文澜阁,宫岛作内外摄影。由此赴蚕学馆教习前岛氏招请之晚餐。夜深,偕宫岛氏归领事馆。(海军士官此日归沪云。)

廿六日,午前再偕宫岛氏赴丁氏处,观其藏书并摄影其藏书楼。归途与伊藤氏辞别。归领事馆,堀氏亦甫自西湖归,在。午餐。赁舟赴拱宸桥,宫岛氏犹滞留领事馆。岸氏送至拱宸桥。晤河野氏于大东轮船杭局,即搭乘其小汽船,午后五时发。

廿七日,午后三时,船抵上海大东码头,步归堀氏之社宅,取浴。

廿八日,狩野氏来访。

廿九日,访罗氏,不在,转访刘铁云。归途于扫叶书房购书,归。午后再访罗氏,晤之。夜,立花氏来访。

三十日,雨。午时赴白岩氏丰阳馆之邀宴。晤宫阪九郎、汪康年二氏。晚于杏花楼宴请上海绅士绅商,与席者三十人内外。

三十一日,书肆千顷堂来,办购书事。出,购书籍碑本等。晚,赴江南村罗氏邀宴。夜,取浴。(宫岛氏是日归苏州云。)

三十六年一月一日,朝,佐原氏来。赴领事馆,探访井原氏之病,晤其夫人。晤小田切领事、宫岛长仓及其他诸氏。归途偕宫岛赴其寓常磐。午餐。夜,宴请汪康年、刘铁云、夏曾佑、罗振玉、文廷华诸氏于杏花楼。

二日,书肆千顷堂来,办书籍包絜事。夜赴九华楼汪康年、文廷华二氏之邀宴。归途由堀氏做向导,观广东人之烟花窝。

三日,午前,出,购物,且访罗氏。午时赴阿斯托·豪斯(12)小田切领事招请之午餐,晤日置外务书记官、山本三井支店长。归途至井上照相馆照相。偕堀、狩野二氏同出。赴狩野旅舍,又偕堀氏,三人同赴军舰和泉号之邀宴,于领事馆前搭小汽轮至和泉号。席间有水兵之演戏。六时归。即至公阳里名妓盛月娥家,赴刘铁云之邀宴。毕,归,已十时矣。取浴,就寝。

四日,午前,出,购物,又访藤田氏,归。午餐后,投宿西京丸。汪康年氏、宫岛氏、神崎藤一氏、佐原氏等来,送行至社宅。其余至码头送行者数十人。船中得晤负责博览会江南出品事务、正待赴日本之栗林太郎氏。

五日,海上虽觉平稳,然数日来宴会频仍,颇伤胃,故于被褥中取食。晤因江南出品事赴大阪之查步高氏。

六日,朝,船抵长崎,风雨及霰兼至。栗林氏由此登岸,山本静也氏来迎,一同下船。赴邮局访川村竹治氏,因未来,欲访其家,于途中遇之,因又至邮局,谈少时,离去。至其家,得见川村氏之父俊治翁及川村夫人,既而竹治氏亦至,承飨以屠苏酒饼,出,同赴迎阳亭,以赴山本氏之招请。午餐后,以川村氏所备之小汽船登船,午后四时发。因风浪愈益暴烈,遂归泊长崎港外。

七日,朝,船发,风浪甚急,呻吟舱中。入门司,月色佳矣。

八日,朝,安斋、斋藤二氏来迎。以小汽船至马关安斋氏宅,得见其家人,少憩,复以小汽船归船。二氏来送。此日风日晴和。午前十一时船发。

* * *

(1)又名《清国再游纪要》。系内藤湖南明治三十五年(1902年)十月至翌年一月间,作第二次中国游历时所记之日记。

(2)清朝时之中国,其时日人称清国。

(3)地名,位于神户明石附近,隔海峡与淡路岛相望。

(4)日人旧时称俄罗斯为露西亚。

(5)即对马岛,位于对马海峡东端,今属长崎县对马市管辖。主岛对马岛为长崎县最大岛,亦是日本列岛中第六大岛屿。

(6)即今平壤。

(7)即财政大臣。

(8)原文如此,意义不明。

(9)原文系日文注外来语ヨ—マン,从上下文看,似是某地名之读音,然不敢断定,故暂以罗马拼音标出。

(10)编者注:即秦家岗。

(11)满文、蒙文版之佛教经藏。

(12)某西餐馆名之译音,原文未详。

游清杂信(1)

* * *

(1)这组通信,系内藤湖南明治三十五年(1902年)十月至翌年一月间作第二次中国游历期间所写,故可与撰于同时并已收入本书之《禹域鸿爪后记》等参读。

发自营口(十月二十六日)

拜启:

十一日旅顺出发,抵答尔尼,因在此等候驻旅顺露国参谋部指令,费四日。得侨居答尔尼诸位之款待。十五日答尔尼发,十七日夜抵哈尔滨。十九日夜哈尔滨发,二十一日抵奉天,作四日之逗留。昨夜深更抵达此地,在火车站候车室熬过一夜,今朝始入侨居地。一路颇受露国官员猜视,所幸无事。在奉天,意外发现东洋学上极有价值之物(然未能入手),另获得满洲研究之诸多线索。计划今日在此做一日逗留,由榆营铁道前往秦皇岛,当于二十九日顷抵达天津。可在天津费一二日作详细之纪行。奉天之宫殿,以露军防禁甚严,未获一见,幸而得到照片,亦堪作为珍贵礼物,在天津俟机赠人。瞻南君、三山君之作中国游,必以名画为增添兴致之物,虽有此例在先,然彼等犹未获得过此类照片,不佞兢兢于照片之采集,想来在这方面亦有所补偿矣。近日种种委细,可述者惟行程之大略而已,草草如上,余不一一。

(明治三十五年十一月五日(1))

* * *

(1)文末所注日期系《大阪朝日新闻》刊载日期,以下同。

发自燕京(十一月七日夜)

编辑诸君:

不佞在天津过天长节:列席侨民盛大祝贺会,赴领事馆招请之盛大晚会。所到之处,颇为战争而惊叹。复又邂逅户水博士,聆听其豪壮痛快之蒙古旅行谈及东亚经历谈。旧友方药雨,以太康八年之古甄、东周列国时代古陶器片及珍奇之金石拓本相赠。购得李斯琅琊台残石之完好拓本。昨日,即六日,暂先入燕京,于苏州胡同社址,承牧放浪君及娇美新夫人款待。预期前往者若张家口,因热河之旅时日迫切,多半只得作罢。筹谋前往世人迄未探访之房山石经洞,以为代偿,为此已约定同好之人,成行与否,两三日后当可决定。此外之可述者,即满洲纪行,当嗣后俟机详记,再一一送致。近日为燕京年中最佳季节,虽朝夕稍感寒意,然日中颇暖。入京二日,风既不作,亦无闻名之尘埃飞扬,晴空一碧如洗,时闻鸽哨鸣銮,令人心旷神怡。更何况,有放浪君相携以关系暧昧、人称“如夫人”之美女,尽情享乐之态,可供从容观赏。然天公不作美者,因诸君从中促狭作弄,此信虽见载于报端,然寄达燕京时,不佞已杳然前往吴会之间矣,故不惮冒渎,絮叨如斯,以便为放浪君留下一份内证。匆匆不一。

湖南生

再白:甫抵燕京时,野口宁斋兄之书信亦已寄达。

天高气爽,宜出游之佳时也,北则寄慨沙白草黄南则骋怀蓼红茑紫,所羡者,在健者之秋兴,且先祈以一路平安。符咒二首,聊供笑览:

云涛青淼淼,天地正高秋。

王霸三千载,衣冠四百州。

燃犀开巨眼,积突抱深忧。

书剑平生志,元非汗漫游。

安刘人逝矣,哀讣冷西风。

只手回澜志,衰躯贯日忠。

将军羊叔度,国老狄司空。

君到金陵日,泪溅秋色中。

岘庄(1)之死,或无关大局,以其身后犹有领袖人物在之缘故。今日忽起联翩浮想,一至于此,草草顿首。

此番置身俗不可耐之旅途,和韵之事正复难矣哉!只得困窘搁笔。

(十一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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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晚清名臣刘坤一(1830—1902),字岘庄。1855年入湘军,历任广西布政使,江西巡抚,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等。

发自北京

编辑诸位:

十八日起,不佞偕公使馆书记官郑君及农商务技师宫岛君同赴房山县,以观览著名之小西天石经洞。自《今昔物语》以来,吾邦人无不闻知其名声,却迄未有前来探检者。寻绎旧址,于岩石上亲睹现存吾邦之《因果经》等天平年间(1)写经原物,眼目不禁为古石经所震惊。复翻越险岭,攀登上山之石梯,一览云水洞钟乳岩之奇异万状。至保定,应立花陆军少佐及学校司之邀,得以与诸新雨旧知相晤。二十二日归京。为晋谒二、三王大臣,淹留至今。已于二十六日谒见肃亲王。今日午后已有约在先,拜见管学大臣张百熙氏。燕京朝廷第一权臣荣禄氏处,亦已由公使馆作伐,商请拜谒之期。一俟此处谒见结束,即赴天津,完成二三项亟待完成之调查,预定来月初旬即可赴上海矣。在此有过一番酬酢交往者,则还有身负清国当今一流史家名声之沈子培君,及以藏书、收藏古董而闻名之刘铁云君,而与曹廷杰氏,则亦有书肆邂逅、结交之奇遇,彼十七年前所著《西伯利东偏纪要》,即于特林二明碑及尼阔里斯克日本碑,作有饶具裨益之记述。沈君所馈之《西夏感通塔碑》、《吐蕃会盟碑》,乃史上极有价值之奇品,归朝后,当可在同人间炫耀一番。因素有蒙古之癖好,故元朝耶律铸之《双溪醉意集》及汪大渊之《岛夷志略》二书,亦由刘君处借得,正在阅览。明代陈诚之《使西域记》,则已获抄写。虽然,犹有三分之一之调查,迄未完成。又因归期迫在眉睫,昨今两日,均忙于邀客及赴招,殊多遗憾。尤以昨日临赴守备军将校送迎会,照例得见特别输入品之奇异行列,忙碌中亦自有其不浅之兴味在矣。不佞前日记述滞留燕京情形信函,均见载于已寄达之报端,故大可缄口。此番决计力摒玩世不恭之态度,而书函一旦冗长,终不免口无遮拦,故暂且就此打住。北京亦渐趋寒冷,晨起已见薄冰。诗乃奉和宁斋君之韵而作,因满洲旅行故,仅成一首。

又为超海客,书剑动逢秋;

金迹来流水,明边自在州。

岂存投笔志,难释抱薪忧;

一夜望星月,怆然感浪游。

旅行记虽颇延迟,然所作记述,务求确实可靠,故随后将渐次进入瓦斯问题之高潮期矣。匆匆不一。

十一月二十九日 湖南生

(十二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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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本圣武天皇纪年,为公元8世纪30年代。

发自上海

编辑诸位:

不佞十一月二十九日面晤张管学大臣后,三十日访顺天府丞李木斋(盛铎),一叙旧情。十二月一日,遣差牧君家臣名森宇(1)者,冠官帽,乘马,至荣禄氏邸探询谒见之期,得知氏在郊外别庄,病患尚未全愈,谒见之事遂不得不作罢,可惜。此日午后至骡马市大街之大学堂编译局,访新任教习之清国第一流舆地学家邹沅帆(代钧)氏,笔谈数刻。复又寻访同在一局之《光绪会计录》著者李亦元,适值其外出,未遇。又访沈子培氏,与其叙别。二日,乘午前十一时三十五分列车,于北京初雪中,偕牧君及《东京日日新闻》松岛君同赴天津。逗留天津期间,得值袁总督亦于其时返津,闻彼事务匆忙,且罹患感冒,多不见客,复改变计划,访北洋商务支柱,与南方盛宣怀有对举并称声誉之张燕谋侍郎(翼),适值此地一大问题之唐山煤矿骚动事件,因就该事件等加以询问。此外得以会见之中国人士,尚有不久前过访吾邦之严范孙太史(修)(2)及前些年曾会见之严又陵(复)二氏。走访之吾邦人士,则有佃顾问及原田中佐等。在天津商谈会上做满洲旅行谈。八日天津发,搭招商局汽船新裕号,今日抵上海。天津四日大风,微雪,五日寒气凌厉,至华氏寒暖计冰点下三四度,日中暖和时亦有三十四五度左右。芝罘燠暖,与之有二十度之温差。上海较芝罘则又燠暖十度。哈尔滨十月之十八九日,营口二十八日,即已见冰。至纬度相差十五度之上海,此番渐次南下之旅行,换言之,或可称为冰雪相送之旅行矣。与冰雪相送之同时,此番旅行复有渐次相迎之热闹者,此热闹者,毋庸赘言,即新夫人是也。最先为大连丸船中加藤仁川领事夫人,其次为北京之牧君夫人,今番则为上海之堀井夫人,虽皆事不关己,然终觉亲切之佳妙事也。……明晨寻访白岩君,与之商谈大东航路船班事,嗣后则欲往杭州,颇思一睹文澜阁。甫入上海,即遇雨,雨之为物,乃旅途易生悲愁之快感,于郁陶处兴味不减者也。絮叨间,雨滴益转强,颇为明日之奔走担忧。匆匆不一。

十二月十二日 于上海 湖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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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处为读音,原名未详。

(2)严修(1860—1929),1894年以翰林院编修出为贵州学政。1897年上奏提议开经济特科,为戊戌变法重大改革事项之一。戊戌政变后,回天津办女学堂。曾两赴日本考察教育。1902年,应袁世凯之邀,任直隶学校司督办。1905年,清朝成立学部,任侍郎。至袁世凯组织内阁,任学部大臣。为清末教育改革的主要实践者和领导者。后创办南开中学、南开大学。

再发自上海(一月三日发)

编辑诸位:

先致新年庆贺!

不佞由天津抵达此地,作四日之逗留。中国人中,与旧友罗叔韫氏(振玉)相晤,犹获金石古书方面颇有价值之材料,并获赠瓦当一枚,据氏相告,宁波旧藏书家范氏天一阁及卢氏抱经楼,今均收藏瓦当。因氏特意馈赠之四册天一阁现存书目,加以彼处本为吾邦筹划设领事分馆之所在,故颇生浙东之游兴趣,并询及路程诸事。博爱丸二十七日发,时间似尚有余裕,即偕宫岛农商务技师、狩野直喜君、本社之堀君及中国仆役二人,于十六日晚搭乘汽船江天号赴宁波,翌晨抵达。然天一阁管书者不在云,虽经宁波道台惠树滋氏(森)作伐斡旋,仍遭拒。抱经楼处亦如出一辙。大失所望。狩野君径由此折返上海,其余三人则自十八日起,始作内河旅行,然此行亦颇失败。宁波、余姚间通小轮船,然因轻信旅宿之言,彼谓民船一夜即可抵达,故冒失雇民船前往钱塘附近之西兴。本以为至余姚仅需一夜,然实费时二昼夜。至曹娥渡,内河路线即被阻断,需换船续行。见宁波之船夫,作揖拜托,移入一极粗劣之船中,寒冷且污秽。浙东地方,所谓山阴道中,水送山迎,俨若吾邦之乡村,其不类大陆处,殊有趣味。自王阳明始,浙东学派与风土之关系,遂成为极有趣之现象,无奈寒冷难耐,日夜蛰伏于船篷间,未能以从容之时间玩赏流连之快乐,甚憾。至余姚,赴龙泉山拜谒阳明先生及严子陵祠。在绍兴,至徐观察家,大受款待。离开宁波之第六日,抵杭州。观文澜阁《四库全书》及号称浙江首屈一指之丁氏千卷楼,有藏书十万内外。此行之一大收获,乃从丁氏藏书中得见吾邦阙如之《元典章》等类,并已着手借抄。宋、元版二百余种,其他明版、古抄之善本两千余种,皆非寻常可见者也。所观文澜阁《四库全书》,则须另作精细之记述,自不待言。届时,丁氏藏书亦将一并附记之。丁氏与今之文澜阁关系颇深。此一路之产业调查,因堀君事先掌握有调查资料,故均由其提供,一并揉入游历纪事中,呈上。二十七日自杭州归抵此地时,博爱丸已于是日启碇出帆,遂只得在此迎候新年,改乘来日之西京丸归朝矣。预定八日之旅程,实费时十二日,致使在此等候之堀君新夫人焦虑万分。此番彼至天津与堀君成婚后,即遇新婚后第一次别离,遂酿成此重罪孽。在上海,自三十日至今,邀宴络绎不绝,今日即有三处应酬,如是,海中晕船必不可免,罪业障灭愈发深重,则自是预料中事也。尤承刘铁云氏之厚意,得以亲聆上海第一琵琶名手盛月娥指法及昆曲状元张五宝嗓音。另,亦略收集得《黑鞑事略》等珍籍。一周之内即可归社,诸般琐细,且待拜见时再叙。匆匆不宣。

湖南生

(明治三十六年一月十四日)

游清记别记·京津访问记(1)

此番出游,余所预定之目标为:北京一地,访宗室中最负盛名之肃亲王,最具实权之大臣荣禄氏及热心施行新学制之张百熙氏;天津一地,访总督袁世凯氏,开平矿物有限公司督办及北洋商业界实力人物张翼氏:以成功者其三,未成功者其二而告终。肃亲王与荣中堂,皆由松井代理公使作伐。肃亲王处,即日便获允诺,通译亦由其自备且谓可候至晚九时顷云。当日公使馆遣人来,告知如上。因仅传口信:“今天去不去?”终不得要领,再致询问,则已夜深,无奈之下,遂只得延至翌日矣。以是之故,亲王复又托警务学堂之川岛浪速君,催问何时造访。即于二十六日午后四时拜访王府,遂得以顺利谒见。荣中堂处之回复较公使馆之预想,亦无甚碍难。彼谓:内藤君求见,正欲一晤,无奈目下仍在患病休假中,只得待至十月底或十一月初(清历)销假后。余北京滞留期间,彼尚在郊外别墅故余不及等待彼归邸即得离去。张百熙氏,端赖北京大学教习服部博士引荐,彼亦系自备通译者,故面晤殊无碍难处。余入天津,适值袁世凯氏回原籍葬亲。余由北京下天津,逾一日,得见其自原籍返。然终因彼有微恙,且倥偬异常,未得暇拜会。而劳烦伊集院总领事另为介绍之张侍郎,访之颇觉有趣,殊出意外,盖反奏访问之功矣。是为京津访问记之绪言。

偕牧君谒肃亲王乃十一月二十六日事,原约定烦请《顺天时报》山本泷四郎兼任通译一职,然因是日山本君有事,未果,遂邀于福公司(即北京辛迪加)总办刘铁云氏招请宴会上结识之陆曾舆氏(曾以毓朗将军随员身份赴吾邦,早稻田出身),同赴肃王府,恰值陆氏正是昨夜在肃王府迎候招待我等之人。王府在东四牌楼船板胡同。虽宏畅,却并不华丽,若其客厅,则仅毫无装饰之极大一室而已。通名刺,被引至客厅。年约十八九岁之王世子先出应接。不旋踵,亲王亦出。不听余等力辞,以清国礼,让余等据上座,自就最下座,致礼。亲王及王世子,风采皆极拙朴,尤以亲王为甚。彼对身份地位之等级,似毫不措意,极平民化。其谈话亦极快豁。作微笑时,则洋溢以一种爱娇。余谓:清朝历世之宗室,有一种异乎前代之美风,洪业初创时之大贝勒等,顺治之摄政睿亲王,雍正之怡贤亲王,及能书之成亲王,著有《啸亭杂录》之礼亲王,晚近则自咸丰以来之恭、醇二亲王等,均以有才,辅翼王室,近时殿下等亦最热心改革之政。思及敝国维新初时,皇族中亦多有效力者,此诚贵国之幸事也。亲王答曰:不敢当。因问及殿下近期是否有作海外漫游打算?亲王对曰:虽颇存此想,然吾邦政策未有一定,故尚非轻易即能实施者,遗憾。只是王世子及二王子、三王子频望游学海外,想来实遂其志,当为时匪远。余进而问及倘如是,则欲游学何国?亲王答曰:世子以年长,殊难久居海外,且亦不欲其远离,故游学首选贵国(即吾邦)。二子三子皆切望游学英国。若能成行,则想命三子一并入学警务学堂,学贵国语及英语等。牧君则谓:贵国之改革,似可视为最初之长足进步,近顷似稍不如初,颇多滞凝之疑,欲就此请教尊见。亲王反复称说:政策未有一定,实吾邦目下之患也。复曰:此番回銮(2)后,局面恢复之过于轻易,致使当局惰气滋蔓。虽然,君不见,今年八月后,改革之业似又稍稍出现进步之兆候乎?余询之:以亲王殿下高见,若改革事业欲获得如愿之进展,当从何处最先着手?彼答曰:首先在于使官吏识得羞耻,其次当知精神乃必不可少之物,此二事,敝国之所最为匮乏,亦最所急需者。然积习之最难除者,莫过于老人壅塞要路一项。故而亲王踌躇再三,神色黯然道:最所急需者,乃非等此类老人之死去不可也。余表示赞同亲王排除老人之意见,并以敝国亦有此类事相告。复又请教殿下现今承担何种管理之职。彼谓步军统领衙门(即警视总监之职)及宗人府,此外尚有多种。因承揽过多,故近时力辞之。牧君即因之戏言道,传闻将由工巡局负责道路之修缮,出于颇为街衢之不良及尘埃所苦之余等侨居者计,甚望尽先安排此等修理。亲王亦打趣道,不惟诸君,余亦同样为彼所苦,亟欲尽快着手,然而最感支绌者为经费一端,甚无奈也。余又简要述及此次满洲旅行之次第。苦于俄国兵士侦视,未能获充分之视察,以及某日拜谒太宗文皇帝昭陵,见一队俄国兵士在陵内伐樵,为之痛心不已。亲王闻言,面呈颦蹙之色,道:管理奉天者究系何人?作为地方官,实罪不可恕!于余等所做之种种叙述间,亲王亦屡表谦逊道:余不才,诸事须待贵国人等指教。闻先前曾有一邦人,于来访之际甫一谈及政事,亲王即口称今日有公事,离席而去云。然是日宾主融洽,始终以极温和之态度相酬对,并询及牧君曾学过清国语否。牧君则答曰:稍稍学过,然修业尚未臻达与亲王殿下对话之程度。亲王谓:至言语所不逮处,可补之以笔谈。此余等所最感幸运者矣。后即以余将数日内就归途,若牧君驻留北京,当再做拜访相告。临辞别之际,复又恳请道:亟愿殿下挥毫,以作今日拜谒之纪念,绢素随后即呈上。亲王则谓绢素手头即有,不必再送,遂问及二人字号。翌日即托川岛君,惠赐余二人长条幅各两通且由王世子亲自送至川岛君处,谓:闻内藤氏启程在即,望即转致送达。其不修饰门面者一至于此,实出乎意想。

肃亲王又乃最具廉洁美德之人,旧邸尝因八国联军悉遭破坏,蒙受异常惨重之损失,其后任命为崇文门监督,即北京入市税长官,亦暗中含有补偿亲王之意。然亲王在任期间中饱之弊最少,入市税收金额之多,均为此前得未曾有。亲王最喜容纳人才,在目下持维新理念之一派中最负瞩望。职是之故,各色人物麇集门下,至有动辄即为朝廷所不悦之势。然目下清国时局,极富破除门面之美质,抱持豁达宏远理想之有若亲王者,实为其最所急需之事。亲王年龄,似在四十五六岁间。

(明治三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 * *

(1)此记系内藤湖南明治三十五年(1902年)十月至翌年一月间作第二次中国游历期间所撰,可与撰于同时并已收入本书之《禹域鸿爪后记》、《游清杂信》参读。

(2)庚子事变(1900年),八国联军入京,逼使“车驾西狩”,翌年签订《辛丑条约》,慈禧与光绪始得返回北京。

中国观察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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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佞未到北京已有七年,未到上海已有十五年,而不览长江,实已有十八年。其间因做专门之学术调查,亦曾一度至满洲地方公差,然而一般之考察不得实遂者,则已久矣夫。此番获此机会,得以久疏出国者重温旧功课之心情,于十月二十一日离开京都寓所,至二十四日抵达青岛,现就其后所作之中国各地巡游,陈告如下:

青岛虽属初次游历,然而几无可特别奉告之事。即如德意志所经营之街市,倘与露西亚营造之大连街市相比,毋宁显得粗糙,不足引人惊奇。只是德意志在其租借地内所实施之植造树林之举,使人感触良多。若俟以十年,无水之河有望清泉流淌矣……

二十八日离开青岛。出发之际,不佞等所乘坐之列车脱轨,幸而一行均平安无事。当日抵潍县时间则延误矣。此日及翌日之二十九日,两度拜访有名之陈寿卿(2),得以一览书画铜器。此家铜器精品原本甚夥,以收藏万枚古铜印而闻名。然而此等宝物多已运往北京,故而今日除不甚精良之铜器外,已不得一见矣。书画中,有甚为珍奇之金冬心佛画。得晤寿卿曾孙数人,内有见识过拙著《清朝书画谱》者云。承寿卿惠赠对联,辞去。抵济南。

三十日,济南,晤暌违十五年之山东省长公署内务科长姚朋图氏,共叙阔别。此地有第四十七旅旅长兼济南镇守使之马良氏者,闻其对中国传统武艺素有研究,并将之应用于实际练习兵卒,故访之,得以尽览十数番演技,颇类不佞曾数度观赏之中国演剧术。有单人表演,有双人表演,其技艺之谙熟神速,令人感佩。作为机械体操之一种,诚有益也,且远较机械体操之有兴味。虽其于实战究有何等效果,又自为一疑问,然近来学校之体操课采用此等武艺,绝非全无意义之举。承马将军馈赠有关武艺之书籍,乃将军所自著者。马将军亦嗜书法,风格之奇特,实在吾邦中村不折(3)氏之上。不佞亦回赠以名笔。

(大正六年十二月十六日《大阪朝日新闻》朝刊)

编辑诸位:

不佞于济南最所感佩者,为英、美教会联手建立之博物馆与学校。如采用极卑近而简明之方法,令普通人民获得新知识之博物馆者,将实施植树造林与否与水灾之能否避免,以模型加以比较展示,诸如此类,当可见出其思虑之亲切,察知其顾及普通人智力程度之苦心。闻观览免费,全年观览者人数,实已逾数十万之众。即不佞亲眼所见之入场者,似亦有为数甚众之无知无识农民,当可想见其裨益于知识开发,居功至伟。该博物馆名为广智院,邻近有一医科大学,为其附属医院,学校之程度,与吾邦医学专门学校相比,虽稍觉低下,然以中国语授徒教学。医院清洁周至,其清洁程度,虽吾邦大学及专门学校之附属医院,亦殊难一见。相传远古时代,舜辍耕历山之下,济南即位于历山下,故有历下之名。今日历山山麓,英、美教会正兴建一理科大学,其中一部分已开设课程。教会当初计划在青州设一文科大学,且纠合济南之大学,以与德意志所办之青岛大学相抗衡,然时至近日,又有归并青州文科于济南之变化。概言之,近来中国青年会与英、美教会联手之事业,于教育规模之巨大及见效之迟微,早已有所准备,其以不屈不挠精神播布文明之姿态,自应引人注目。自邦人占领山东铁道沿线地区后,势力骤获扩展,然此一结果纯系收购制钱所致,一俟美国做出限制铜钱之举,则中国银价势必腾贵,以是之故,收购制钱事如今已完全中止,景气衰疲之风则四处劲吹。令人殊感惊骇者,如位于淄川煤矿支线分叉处之张店,原为荒野,不见一舍一屋,后因制钱火爆,遽成一数百户之街市,然时至今日,复又悉数沦为不见一人之空室,其盛衰,甚宛梦境。然收购制钱在山东以外地方,一变而为中国商人之惯习,此一受日本影响之效果,自不应熟视无睹。关于此事,他日当有重加说明之机会。

在济南过天长节。是夜济南出发,由津浦线赴泰安,欲登泰山。夜半抵泰安府,在车站长椅上挨过寒冷一夜。翌日一早,天未明,即雇一照例粗粝之中国轿子,始登泰山。一行人,皆自日本出发之日起便始终一路结伴同行者,有代议士高桥本吉氏,稻叶君山氏,济南守备军山口事务官,及武冈所嘱托之另一人,此外,尚有中国人向导。泰山山中之奇景,上下六千余级石磴之情状,终非此等短篇纪行所能尽述,兹处从略。山虽称五千余尺,实际不足此数。虽然,山巅一望,所见之景色,真乃有小天下之概,至此惟有称其为绝境而已。山上唐玄宗纪泰山铭刻石令人惊骇。下山,诣泰安府中之岱庙。此处所存,有秦李斯十字残碑,乃金石学上极贵重之物。

(十二月十七日)

薄暮归抵泰安车站,搭夜行列车至曲阜。是夜宿曲阜车站内之铁道旅馆。名虽美,实则乃无人招待之旅馆,两间寝室,将散乱四处之椅子拼凑起来,一行人仅入梦三四小时耳。曲阜县在距车站东南约十公里处,城内有孔庙与衍圣公府,城外有圣林,即孔子及孔氏家族之墓地。参拜过各处,顺利归抵车站,已是日没西山、同行之面容明灭难辨之时。

夜半复乘津浦线急行列车,翌日之三日午后抵浦口,即渡长江,抵南京。四日游暌违既久之南京。明太祖孝陵虽一如旧日所见,然明故宫城墙则已遭拆毁,踪影全无。询之以人,则谓古瓦等物已为政府出售殆尽云。见此中国人勇于破坏旧物之情状,不佞实深感震惊。南京与十八年前所见时已迥然不同,户数明显增加,街市更加繁华,尤其如下关者,已成一铁道联络枢纽及轮船出入港之颇见气派之街市。因思南京作为商业地,似无重大价值处,下关之殷实繁华,岂惟在于交通枢纽之转移,致其从其他地方夺来繁荣者乎?若以之就正于通悉情况之人,即可知近年镇江明显衰微实由其所引起之为不假矣。由交通枢纽转移所导致之地方盛衰,除此之外,还不乏其他实例。如津浦线上之蚌埠,近来亦因倪嗣冲之驻屯而颇为闻名,昔日则是黯然无闻之地。今日铁道,渡淮河之铁桥近旁,得见此新生之都市,亦题中应有之义。而其附近本为自古闻名之临淮关,今则发现其繁华已为蚌埠所褫夺。此又一实例也。

在南京,五日,拜会督军李纯氏。当时正值南北调停之说初萌之际,故乘一时兴头前去拜会。不佞就英、美教会在此地设立之著名金陵大学为题,与之交谈,李将军以自己乃军人出身为由,对此等话题似不甚留意。后以明故宫城墙破坏一事询之,彼似对此一问题更不措意。于此足可察知近来一般中国人之心理状态矣。

(十二月十九日)

编辑诸位:

不佞在上海自十一月五日逗留至十七日。其间亦曾外出,作杭州、苏州之游览。在上海,曾拜访南方派人物岑春煊氏。还曾受孙洪伊氏邀请,谓务必聚上一面云。此人近来被目为南方骚乱之策源。惜因游览苏州,错失机会,遗憾。此外,则还晤见被人目为宗社党之沈子培、郑苏戡两氏,然而均属于文学方面之谈话,未曾涉及政治事宜。上海作为中国领土之一部分虽确凿无疑,然而实际上却不为中国所管辖,似可视若列国共同打制之一小型独立国。作为东洋最大贸易港之一,上海本当发挥其和平摇篮之作用,而事实上却往往成为骚乱之发源地。栖居此地之中国人,自身既无归属中国之国民观念,故似可称为居住于小独立国之半个外国人。而栖居此地之外国人,对于中国之骚乱,兴味似远胜于其对中国和平之挚爱。观测其大势,与其以极自由无羁视之,毋宁以散漫慵懒视之为宜。一旦离开上海,前往苏州、杭州,或南京、汉口,则气氛全然迥异。迨言及中部中国,言及长江一带,似乎每每以上海为龙头,而实际上,与其说上海代表中国,毋宁称其为一代表东洋全体放纵分子之地,与中国其他地方全然无所关涉之地,而来自此地之种种报道,皆受此氛围之支配。因而报纸读者在捧读来自上海之电报时,须对此特别加以留意才是。尤有甚者,此一小世界俨然为一原生动物,为一莫辨头尾、混沌整一之有机体,而感觉却异常敏锐,举凡事关中国治乱之预兆,总能最先作出领悟,又总能最先将此领悟传布至周边。此点亦一并给人以深刻之印象。

杭州之令人惊讶者,乃濒临西湖之城墙所遭受之破坏,以及为开放驻防八旗所居城区而夷街市为通道等事。拜祀三潭印月,彭玉麟之木主已改筑重建为浙江先贤祠。为讴歌彼革命烈妇而建于西泠桥畔之薛秋瑾墓,巍巍然,气势直压苏小小墓。明丽湖色,不由让人有革命杀气弥漫之感。由湖畔新新旅馆放眼远眺,惟有朝霞裹挟之吴山一带,景色不改昔日之姿,望之宛若出诸马远手笔之名画,令人心旷神怡。

又访灵隐寺。因遭受兵燹,夷为废墟之大殿,虽得盛怀宣氏之布施而重加修葺,然而,倘据此以为佛教势力大盛,则误矣。入住寺内之僧徒,大多为杭州基督教青年会之会员,听闻斯言,惟有哑然无语而已。

在苏州,观览重新修建之寒山寺。十八九年前之纯然一废寺,如今面目全非,甚有气派。然而此番情形,实际端赖日本来游者众多之刺激使然,亦与中国佛教复兴之意义无所关涉。不佞承蒙黑泽税务司之厚意,得以观赏天平山之红叶。殊出意外者,此地即宋范文正公义庄故址。范氏历代之祠堂至今犹存。清朝之时,乾隆帝尝行幸此地,观赏该山岩石嵯峨之奇景,故有取名万笏朝天之名胜。红叶为枫树,此时正值观赏季节。有女子之舆肩抵达此处,亦堪称中国风俗之标本矣。

(十二月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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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上海间之铁道,乃中国铁道中最完备者。列车构造,亦与中国有不相称合之气派。上海、杭州间之铁道则次之。虽则如此,而此二铁道却因面临运河之竞争,经营上尚未能取得良好之业绩。……时至今日,中国人一般仍倾向于视铁道为奢侈物,随文明风俗之普及,此一想法当会渐渐发生转变。

十一月十八日夜半一时顷,不佞从上海出发,溯长江而上。长江初冬景色,依然如昔,其雄大之姿容,令人眷念不已。但见芦花绵亘数里,如霜似雪,有一种他处无从得见之美。沿江都邑,如芜湖、九江等,望去皆甚壮丽,远非昔日可比。但此等壮丽多为租界建筑之美,而自古以来之中国街市,究竟得到何种程度之改善,则颇可置疑。二十一日拂晓,平安抵达汉口。汉口租界之华丽,遭受兵燹之中国街市已重获改建而面目一新,委实令人吃惊。长江一带都市大体得以急速开发,而其中十之七八端赖外国人之力。汉口一地,更足以耸动我邦人发达之视听,而中国人之于其发达究系起有何等程度之作用,则似可置疑。尤其汉口一埠,因革命动乱,屡次危及和平,商业、资本俱失发展机会,中国商贸原有之惯例亦无从得以维持,故而有为外国商贸方式日渐陵替之趋势。中国人传统商业本颇巧妙,有其坚固之惯例与风习,然而近来则对一味奉迎外国人、听任其侵略之做法不仅不作反思,反以中国方式为落伍,视其为延缓发达之证据。有关中国之商业,当以此点为最可留意者。汉口乃中部中国之枢纽,彼两三年来之发展,乃最当注目者。彼未来之大有可为,当可见之矣。

二十三日,拜会湖北督军王占元氏。氏明言,彼之本意,在尽最大努力,请求北京政府,谋取南北之调停。一旦南军侵攻岳阳,则除非与之决一死战,此外别无他法。不佞念及《武昌观览》之序文中,提及黄鹤楼附近有曾文正公、胡文忠公合祠之遭拆毁,欲踏访其遗迹,故询之王督军。王督军答曰,年轻之革命党人,尝因曾、胡诸公辅助清朝讨灭长毛贼故,思及中国革命之迟迟不得实施,遂衔恨于公等,决意毁坏其祠堂。无论尝获救助者为谁,中国人之于当时救济其地其民,即有大功德于世人者,均极易淡忘。言及中国人之道德心甚靠不住时,王氏便以关键在于修复祠堂之费用如今无从着落加以辩解。作为一省之长,却缺乏抗衡俗论之勇,于此可见一斑耳。

(十二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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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佞逗留武昌期间,尝至菊湾一访杨惺吾氏,且得以晤见其高足熊会贞氏。问及平素悬心之杨氏遗著《水经注疏》,是否一仍其旧,依然未能完成时,熊氏答曰,彼所从事之稿本整理,从未有过间断,若俟以二三年,当可完篇云,因于其板下出示两三誊写清净之稿样,诚觉快慰。

不佞抵达汉口时,因南军占领北军舍弃之长沙,致使交通不便,乃至出现电信一时阻断之迹象。以是之故,濑川总领事告诫不佞,谓长沙之行恐难实施云。故虽属事先打算前往之地,无奈之下只得放弃。恰值此时,在汉口偶然邂逅铃木豹轩君,闻知铃木君有登庐山之筹划,不觉为之心动,意欲结伴而行。然而一二日间,得知长沙形势并无特别变化,遂搭乘二十五日朝发船之湘江丸,溯江而上。翌日未明过岳州,于右舷见君山。午后一时抵庐林潭,在此换乘小蒸汽船,溯湘江而上。船过湘阴时,遭南军开枪喝令停船,甫一停船,即有兵士进入小蒸汽船拖曳之民船履行检查。据同船之前湖南银行总裁某氏介绍,得知上述之兵士即为广西军也。

夜九时顷,船搁浅,惊慌。时为船过靖港之际。如所周知,靖港乃曾文正公起湘勇与长毛贼初次争战,遭遇败绩,愤懑之余投身水中,由此得以闻名之地。因船搁浅,无奈,只得折回靖港。雇民船二艘,换乘之。费时逾三小时,挨至夜半,船方始再度溯江而行。民船隘小,坐下即不得转动身体。朝七时顷,船抵长沙。终夜几乎未得一眠。所幸者,惟此日适逢北风紧疾,于溯江颇得便捷耳。若湘江丸顺流下行之日程不作另行推迟,则必得于翌日,即二十八日午前离开长沙。职是之故,不佞急于走马观花,于此日前往江之西岸游览岳麓山。过屈原祠,访岳麓书院,登山,观赏建于此处之李北海碑。在爱晚亭周遭观览早已褪色之红叶。参诣正在构筑之黄兴、蔡锷二氏之雄伟墓碑。于山巅纵览湘江一带之大观。更一览岣嵝碑。下山,归长沙。午后,观览由曾文正祠改建而成之湖南烈士祠。

(十二月二十五日)

编辑诸位:

长沙发,复由湘江顺流而下。此次选乘者虽为摩托艇,然而途中复又三度搁浅。第二次搁浅时,为牵引艇身,凡费时三小时。靖港上游,但见顺流而下之民船,悉数满载南军之兵。鉴于南军对外国人亦时有冲突之举,长沙方面曾另行派出一小蒸汽船,以接应前日自汉口出发之不佞一行,然而此船旋即为南军所征用,故无奈之下,不佞等只得搭乘民船溯江而上。在靖港下游换乘前日溯江而上时所乘之小蒸汽船,夜九时顷,终于得以移乘湘江丸。是夜为阴历十月之既望,月明如昼,洞庭湖夜色之美难以言喻。翌日,即二十九日朝,船发庐林潭,过君山、扁山,一路眺望,近正午顷,抵岳州。上岸,即欲一登岳阳楼。因此处已为北军兵舍及弹药储藏所,登楼为兵士所阻。遂至驻扎此地之北军本部,访武岳司令部,会见参谋长,告以来意,终获允准。由一上尉引导登楼,得以眺望洞庭湖全景。是日会见参谋长时,从其言谈中,亦得略知北军之状况。而尤其令人不胜惊讶者,乃参谋长所率部下全无意于战事之一事。北军在湖南遭到败绩,自战事初始之日起,兵士即已无心向战,亦是一大原因。如是,则北洋政府试图以军队作武力之解决,实为一毫无把握之举措而已。归抵汉口已是翌日之三十日未明时分。十二月一日离开汉口,由京汉铁道,于二日夕刻抵达北京。

(十二月二十六日)

编辑诸位:

京汉铁道绵延七百里,其间仅有一处隧道,该隧道位于湖北、河南交界处之鸡公山脉。鸡公山乃欧美人避暑之地,名声与九江庐山比肩并称。与庐山相同,山巅一带悉为欧美人别墅所占据。列车途经此山脉,河川皆作东流,又见水田颇多,盖此处地当淮河之上游耳。夜半渡彼著名之黄河铁桥,一无所见,甚憾。铁道沿线之直隶各地,近时因水灾大受损害,铁桥悉数坠落,洪水虽稍见减退,然湿气犹滞留未去。四顾一望,化为一片荒芜者颇不少矣。

在北京度过之两周异常忙碌,其间犹得晤诸多当代中国人物,复又出席颇文雅之邀宴,兴味殊多。所晤见者,如辞去国务总理一职未久之段祺瑞氏,隐然负有北方重望之徐世昌氏,前内务总长汤化龙氏,前教育部总长范源濂氏,新教育总长傅增湘氏,由前内阁留任之现内阁交通总长曹汝霖氏,日本中国外汇银行总裁陆宗舆氏,国立北京大学总长蔡元培氏,前国务总理、现京畿水灾督办熊希龄氏,大理院长董康氏等,均当今中国政界之活跃者。又,宣统帝师傅陈宝琛、梁鼎芬二氏,清史馆总裁赵尔巽氏,同编纂官吴廷燮、邓邦述、马其昶、李经畲、张尔田、秦敦世诸氏,皆堪称当世硕学。此外,除元史大家柯劭忞、屠寄二氏,计书画鉴赏家、清代学部侍郎宝熙在内之景贤、袁励准、陈汉弟、颜世清诸氏外,犹有多人。

段祺瑞氏去位未久,故导致其辞职之径路,当力避言及。然对南方之国民党持断然反对立场,始终断然实行自己之决意,彼之意气与在职当时,似未见有丝毫改变。虽报端传闻氏患痼疾,然并未见出有此迹象。氏自谓其尚不至于患有新闻报道所传之疾病。毋庸置疑,无论在位与否,氏仍为北方之核心人物。此事亦可见出,在中国之现代进程中,有担当责任之地位与勇气者之匮乏。可以说,拥有与南方之核心陆荣廷氏相对峙抗衡之地位者,非该氏莫属。

徐世昌氏之在北方,恰如岑春煊氏之在南方,均居于元老之位置。即如今次之王士珍内阁,大多凭借徐氏幕僚构成,就职者似以徐氏圈内人居多。

(十二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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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政府新旧总长中,范源濂氏似为侨居北京之日本人大多隐然认可之人物。然范氏性情,因淡泊党派不近势利,故惟无有从事显赫华丽活动之机会。不佞复与董大理院长相稔,故得以有参观大理院之机会。该院之力臻完善齐全,实可感佩。为不佞等作介绍之庭长(民事第一部长)姚震氏,系早稻田出身,彼擅长日语,且无如外国人在所难免之文法谬误。即便是在外交部及其他举世皆知其为日本语通人者中间,亦属凤毛麟角。至询及其所管辖事务,彼之辩答明快而有条理,更有令人惊叹处。不佞与董氏有多年亲切交往之谊,其私生活之安闲自在、漫不经心,虽于交游时尽所周知,然其治理公务之整饬如斯,实殊出意外,遂将此意径向董氏语之。据姚氏语,袁世凯时代虽尝屡屡对大理院试图施压枉法,然亦总能断然维持司法权之独立,以致袁世凯发申令指摘大理院过于拘泥法律,然而我等宁可将此申令视为光荣名誉之事。姚氏更言及,大理院之权威,最初组建司法部之沈家本氏,继之出任大理院司法总长之章宗祥氏(现驻东京公使),现任之董氏等,所负功劳为多。其后得闻日本人之传言,亦已有此定评,谓中国政府之人才,多集中于司法部,其中尤以大理院最胜云。董氏解释其所以得人才者,盖在不用私人一端。若所有之机关皆得如斯,则中国之新政实有望矣。不佞质问董氏,为何政府各部未见有采用如斯之整顿方法者耶?氏则表示,当今之势,似尚不能作此指望。如警察事务,一般以为似较以前进步尤大,特别在与外国人打交道之场合,会格外留意,诸如国子监之孔庙、雍和宫、万寿山等处,妄自向外国人乞讨金钱之现象已有所减少。只须各地有效实行新政,则在中国亦绝非没有希望,只是将此新政普及全国之际,却无防弊止害之手段,似亦为古来之习惯矣。

(十二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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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旧学耆宿交往,始终颇多雅兴。最初林公使因不佞抵达北京,特设宴邀集旧学诸人。陈、梁二师傅,赵尔巽、孙宝琦、李盛铎诸氏,均临席此宴,以此缘故,陈、梁二氏遂有招请不佞等之举。陈氏之厨子,虽在北京,亦为有数之烹饪名人,其食味之美自不待言。梁氏复又亲书菜谱,命其烹制,其乡里广东之特产种种,颇多美味。尤以所用器什,为宋代至道光年间之名瓷器,实极尽风雅之物也。然梁氏宅邸,亦几可称为破屋矣。以弊褞缠袍,而其食味之美、器什之雅,两者殊不相称,致使不佞复又生出一番感慨,总觉得中国学者身上,自有其某种深不可测之趣味也。

林公使亦俱受招请,彼虽屡屡列席此类宴席,然仍称道旧学耆宿之耿直忠厚、夫富于温情,令其深感敬佩云。梁氏乃广东陈兰甫门人,为张文襄(之洞)幕宾甚久,诗文之妙,当系今日中国数一数二之人。不佞以尝熟读陈兰甫之著书故,与梁氏谈话兴味颇深,氏遂以其先师遗墨相赠。

在清史馆,承赵尔巽氏好意,由其编辑室导至文库内部。彼称清朝原即设有国史馆,自乾隆年间起,史料已陆续有所整理,若就此加以利用,则修史之业绝非难事,不出数年,即可致完备云。在此承蒙赵氏飨以午餐。

不佞复又忝列于普通旅行者中,观览武英殿之陈列品,此外,则一览文渊阁之《四库全书》。热河文津阁《四库全书》为京师图书馆所接管,故已准许纵览。京师图书馆藏书多为元内阁大库旧物,不佞七年前赴北京之际,尚未及整理,今则大部分已获整理矣。该图书馆不久将搬迁至宫城内之午门,观览者之便利,免受灾害之安全,以及其为人们所熟知,均可随之而获得较大程度之改善矣。

(十二月二十九日)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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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佞今此旅行,所最感幸运者,乃适逢京师书画展览会之举办也。该展览会系为天津水灾所发起之赈灾义捐美举,北京在住之收藏家,于一周间,日日更换各自之珍藏品,以供展览,实网罗天下之逸品矣。展期自十二月一日起,至七日讫。一、二两日虽为不佞所错失,然自三日起,则五日间一日不缺,均赴会观览。展览品中,书法一端有东坡之《寒食帖》、米芾之《大行皇太后挽词》;画则有董北宛之《江山高隐图》,范宽及燕文贵之《山水卷》,李成、王尧合作之《读碑图》;加上其他宋、元、明、清之名品,在数百件之上,其中掺杂有古碑帖等。因场地狭隘,观览者极杂沓,是遗憾事。数日间,得观如斯众多之名品,于不佞颇有异常幸运之感慨。

同行之高桥代议士,精通清朝器皿,对武英殿之陈列品殊有兴味,深为激赏。该代议士惟望进而观览个人之收集品者,不佞遂请托于熊希龄氏。熊氏遂在现任财政总长兼中国银行总裁王克敏氏邸宅开晚餐会,招请不佞等,且以观览王氏之收集品,还为之引见瓷器鉴赏家金绍城氏及陈汉第氏。陈氏持来金代之赤绘瓷器,金氏持来龙泉游鱼画纹之瓷器,皆稀世之逸品也。

吾邦有贺博士,近年于碑帖颇有兴趣,其收藏亦骤然激增,今日已俨然成为一收藏家矣。不佞等亦得以一览该博士之藏品。尤富于兰亭帖之尤物,开皇本及游丞相本逸品等,乃博士最引以为自豪者。

(十二月三十日)

十二

编辑诸位:

承正金银行竹内、小贯二氏好意,于东安市场之剧场,得以一睹名优梅兰芳之妙技。彼于《孝感天》一剧中出演主角,而见其入神之妙者,则在昆曲《尼姑思凡》一剧,合以笛、笙、胡弓,且歌,且舞,乃一人之独舞。其艳异之姿,妖冶之态,令观者恍惚间兴梦游仙境之想。以一二十五岁之青年,而拥有此等绝技,堪称非凡之天才。不佞于中国人艺术之优秀处,惟有认可而无异议矣。

承北京《顺天时报》渡边氏、本社特派员神尾氏及《每日新闻》特派员楢崎氏三君厚意,某夕招待日中两国之名士,特介绍不佞于众人,不胜感谢之至。在此宴席上,得以晤见众多北京青年政治家,对作短期旅行之不佞说来,幸哉甚矣。中国政治家中,不乏出身日本留学生者自不待言,然而,终以出身欧美诸国留学生者居多。此点主人方面亦所感意外。彼等身上,渐呈乐意接近吾邦名士之倾向,可谓幸事。加之有身价之老人,如步军统领李长泰氏、警察总监吴炳湘氏,掺杂其间,更为此一场面平添一种色彩。当日来会之天津《大公报》胡霖氏,其后复又来访,得以与之亲切恳谈,甚感愉快。

现任国务院参议,兼而职当外交部要津之刘崇杰氏,曩昔曾任中国驻东京公使馆书记官一职,通晓日本内情,堪称无人可以与之比肩者,不佞访问段祺瑞之际,刘氏特执通译之劳,以异常之细心与审慎,使段氏得以充分理解不佞之所言,令一行人等为之感佩。其后复于某宴席,得聆刘氏最为坦诚之日本人观,亦诚有益之言矣。氏谓,彼在东京颇受日本眷顾,返北京入外交部,处置与日本人相关之文书,未尝一日有过排日之感情,然不知何故,与在日本之日本人相比,总觉得在中国之日本人,似判若不同之人种。不佞因之复为刘氏语及自明治初年至条约改正期间,吾国外交困难重重之实情,供其参考。置身于此等新进人物之中,聆闻此等极挚实诚恳之人披沥其所感,相信颇可供日中国交作参考矣。

不佞归朝之预定:十六日夜北京发,在奉天、京城各宿一宵。

(大正六年十二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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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记作于大正六年(1918年)秋季,内藤湖南与稻叶岩吉、高桥本吉同游中国之际,由北京寄《大阪朝日新闻》发表。

(2)陈介祺(1813—1884),金石学家。字寿卿,号簠斋等。山东潍县(今潍坊)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进士,翰林院编修。嗜好收藏,铜器、玺印、石刻、陶器、砖瓦、造像等无不搜集。精于鉴赏,尤擅墨拓技艺,其手拓铜器、陶、玺、石刻等拓片享有盛名。其所收藏的汉代纪年铜镜、淮阳玉玺等大批古代玺印,都是同类文物中的精品。精于金石文字考证及器物辨伪。著有《簠斋传古别录》、《簠斋藏古目》、《簠斋藏古册目并题记》、《簠斋藏镜全目钞本》、《簠斋吉金录》、《十钟山房印举》、《簠斋藏古玉印谱》、《封泥考略》(与吴式芬合辑)等。

(3)中村不折(1868—1943),日本画家、书法家、收藏家。年轻时习油画,曾留学法国;回国后从真壁云卿习南画。1895年获《淳化阁法帖》,自此对收集中国书画产生浓厚兴趣,并陆续得到清末新疆、甘肃地方官员等所藏敦煌吐鲁番写本。1936年,以自家私宅在东京创建书道博物馆,展览其书法及收藏的历代书法文物,包括甲骨、青铜、石碑、镜铭、法帖、墨迹、文件、经卷等,是研究日本、中国书法史料的重要场所。编著有《禹域出土书法墨宝源流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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