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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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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俄失和,斗於吾國遼瀋之間者一年有半。自交綏以來,日本匪役不利,而俄則陸海二軍,僅存餘燼,雖欲更舉,力亦殫矣。夫俄之壤地,跨越三洲,自厥祖大彼得以來,為列強所深憚,擬為北方大熊,而日本用區區島國,崛起東海。方事初起,世謂此無異以侏儒而斗長狄。俄之君將,亦自謂長駕遠馭,掃清東陲,定太平洋權力之基礎,在指顧間耳,而乃大謬不然如此。此豈疆場之事?利鈍本不可知,抑未戰而所以勝負者已存,特世之人不之察耶?和局將定,兵事已闌,乃准陸士衡《辨亡》之例,而作《原敗》。

則先言此役之所以成。蓋俄之東略,始於康、雍之間,而大盛於鹹、同以後。方其割吾壤烏蘇裡以東也,日人大懼。而俄方經營厙頁島厙頁之厙字從廠,讀若賒,俗誤作庫。此正如猶大之訛猶太,爪哇之呼瓜哇、海參崴,不遺餘力。南規朝鮮,西撫滿洲,寖假而西伯利亞鐵軌之議建矣。夫俄本北方高原之國,頗近荒寒,自依番彼得之後,常以出海港埠為要圖。黑海門戶,道突厥舊京,而英法為之阻l。波羅的之廓倫斯達,多凍罕通。而北海之亞庚哲爾,滋無論矣。亦嘗有意於波斯灣,顧鄰印度,英之所必爭也。彼既塞於西、北、南三方,則因勢利便,遂注其全力於東,亦其所耳。甲午,我與日本力爭高麗,海陸軍熸而遼南盡矣!當此之時,俄之必出而爭者,亦勢也。且慮獨力不足制日,乃牽德法以為之,於是中國以台澎易遼。俄名仗義扶鄰,而實則視滿洲為禁臠。既樹德於中國,又以遂東封之圖。俄之計得,於斯為極。李文忠公之充專使而賀加冕也,俄皇於李,恩猶父子,於是密約以成,遼事乃愈轇轕而不可問。主俄者則曰:「英日必不利於中國,俄之佈置,雖曰自為,亦所以固吾圉也。」主英、日,者則曰:「使鐵路成,滿洲非中國有矣。」朝野紛囂,自甲午以來,莫不如此。

且歸遼之事,惠此中國者,不止一俄國也,有德法焉。事定,是二國之索酬甚亟。政府百方稱感,皆不足以滿德人之慾。已而德皇遣海靖為專使,伸鐵拳政策於東方。而吾之膠州軍港,乃以微罪行矣。法於兩廣之間,亦稱滿意。三國政策相若,故亦相倚。德之宰相曰:「各國舊議,所欲保全者,真中國耳,滿洲非真中國也。」而俄皇則曰:「使德而不關吾遼瀋者,吾亦不問膠澳也。」故膠澳既去,而旅順大連隨之。英以抵制,徐起而收威海,皆若固然者。嗚呼!四者亡而中國北方無軍港,而分割各據之勢,亦隱然以此為先聲矣!

以甲午師徒之撓敗,吾之情現勢屈。故乙未、丁酉之際,瓜分中國之說,特甚於歐美間。各國包藏禍心,俄德尤甚。來使如喀希尼、巴布羅福、海靖、克林德等,其恫喝之情態,運動之秘密,至今輦下,猶能言之。而此時天主、耶穌二教勢力,亦熾然增長於內地。民教積不相能,加以外患逼迫,人人自危,於是乎有庚子之拳禍。鑾輿西幸,八國之師至京,李文忠公奉旨議和,實無所議,惟日以外人所要索者,報達行在而已。俄人著意,重在奉天,嘗欲自別於眾,故其兵在畿輔者,拔去先於眾人,而奉天之兵,稱保護鐵軌不即去。癸卯之秋,既遵約矣,旋以末節為名,復入踞之。由是五洲之人,皆曉然於俄國之政策,而東省戰端開矣。然而右之所敘列,皆此役之遠因,而為天下所共見者耳。乃尚有其近因真因而為天下所不盡知者,則當自俄之宮邸而求之。俄皇尼占拉第二者,其全名曰尼古拉‧亞烈山多威支,其國姓曰羅馬諾甫,其先皇曰亞力山大第二。尼古拉娶於德,生四女。近者兵事方興,而生太子,後無權,不甚預國事。預國事而權力足以制俄皇者,則太后也。太后名馬利達格瑪,性高亢急暴,好利怙權而守舊。尼古拉嚴憚之,行政用人,多出於其母。樸畢多訥塞甫為全俄教會長老,於皇室為師保,國人所甚惡,然以太后故,不可易也。他若前者被戕之宰相布勒福,銀號巨商畢左布拉胙福、式法金、歌連密金、穆拉維也甫、阿力喀塞剋夫、阿保連士機等十餘大臣,皆太后所位置者。其皇室周親,凡居尼占拉父行大父行者,列爵大公,皆據津要,重祿高位,而治軍儲,主帑藏,以浮冒侵蝕為俗。此今日天下所共聞,無庸為俄諱飾者也。

一千八百九十八年間,西伯利亞林納金礦大興,其中母本,有言出自俄太后與諸大公之所集者,以任用不得其人,財大耗散,然而桑榆之收,則一飯未嘗或忘焉。於是亞烈山達大公,薦畢左布拉胙福其人者,為恢復之計。畢嘗謂滿洲高麗,得一即可以富國,其礦產森林,雖償十倍所舊亡,易耳。太后及某大公等信之,又出鉅資,集株股付畢,使治其事。俄皇知而心然之也,所不知其事者,獨舊相維忒,與外部拉斯道夫而已,

爾乃建新埠於大連灣,易其名曰達爾尼,濬旅順之船澳。殖民之使者四出,倡勸其民,令東徙。開煙台之煤,收漠河之金,廣治道塗,遍置銀號,以遼陽為之中樞。凡此所為,勞費甚鉅,叩其所自,公帑而外,大抵皆俄太后與數大公之私財也。

浸假而滿洲撤兵之期至矣,中國之政府告之,各國之使臣及之,而俄則借地方未靖,馬賊猶多為辭,相與支吾而已。顧其部署則愈密,調兵則日多,經營則彌奮,俄之用心,為五洲所同見。雖維忒等力勸俄皇以踐約,無如宮邸之間,人為不懌,意謂使俄國於滿洲而讓權,將深宮之鉅本,坐再失也,則期期以為不可,而尼古拉無如何也。

使俄而有廉潔公忠之大臣,其首推外部拉斯道夫乎?其於東方政策,雖未若維忒之力主撤兵,然知日人之必不可與戰,而又深惡畢左布拉胙福之為人。俄之宮邸諸人,惡其沮事也,則相與謀奪其權,而進畢之黨人阿力喀塞剋夫。蓋至此而日俄之戰,不可免矣。

阿督之為遠東總督海軍提督也。俄皇詔外部曰:「繼自今,遠東責任悉歸阿,外部不必問也。」阿既履新,則一主佔據遼韓之謀,告俄皇曰:「日本易與耳,雖外示憤張,必無戰事。」故自甲辰正月以前,俄京無人策日本出於戰者。至決裂之前數日,尼古拉猶告人曰:「一切幸平善,日本怒氣,終歸消滅,朕之朝代,固太平之朝代也。」諸親藩大公,亦謂必無戰事,所領庫帑,名整軍實者,大抵自肥。及日本以魚雷入旅,攻其舟師,阿與諸將方張樂高會,而俄皇於其夕,亦御樂部於某名園,及歸,得阿電,知所破壞皆新艦,如夢初覺也。

由其近因觀之,是日俄之戰,起於尼古拉之背約,而尼古拉之背約,乃見制於太后與人公也。而太后大公,所必使俄皇背約者,其心以為不背約而據滿洲,將一切經營皆盡,而京垓之財,不可復也。且戰不徒於是起也。交綏以後,數數敗衄,脫為俄計,必以早和為佳。顧遼陽告敗不和,旅順告降不和,奉天破半兆之眾,舉國嘩噪,而猶不和。直至海軍再熸,而後使出。此蓋宮邸之間,以日本不能持久為說,而尚冀已破之甑,可以復完,已去之財,可以復得。而上行下效,舉國貪惏,以謂日本雖強,不能度烏拉山,入波羅的海以攻其都。雖師興以來,國之所費,過二千兆羅卜而有餘,然而乘時致富者,自有人也。使聞者疑吾言乎?則其中腐敗之形,請更一一。

俄大臣之侵蝕公帑,貪冒不忠,以僕所聞,真有令人難信者,顧不幸事實所存,往往發露,雖欲深諱,當無從也。如去歲三月塞爾哲大公即本年二月間為人所刺殺者所領庫款數十兆羅卜,名籌備軍儲。至四月,所辦罐頭熟肉,至於糖酒煙茶,由莫斯科運往東方軍前,值羅卜者以兆計矣。當是時,有塔馬老甫者,實司轉餉,擬取道德國之丹輯,山海運以達遼海。乃其物至德,皆已轉售,其取值不及原購之半也。至其四月,復由莫斯科有運致軍衣之事,然至薩麻拉,以受載過重,毀車中止。藉詞復令天熱,而一切氈毳呢羽之品,皆散之。六月,國民捐送藥物扶傷器品,費至不貲。起運後二十餘日至墨梅勒,有二賈人,以什一之價盡收之而去。同月,由聖彼得堡運佛企酒十萬箱至滿洲,雲以犒軍,及至開箱,則無酒也。八月,運軍火,亦於中途以半價出售之於二華商。苦將軍知之,然不願頌言也。夫餉軍實,塞爾哲大公之專責也,而俄軍發運收報,豈無文書章程。顧其奸如此,此誠非外人所可思議者矣!

其亞烈山達大公,則司撫卹傷亡、哺養孤寡之事,其款多出國民所樂輸。顧此款之於軍也,則致十而受一。而其於軍士家室,至於去歲年杪,尚未聞有一錢之散。有市儈名畢左布拉胙福,四年以往,不名一錢。乃至今日,則全俄一巨富,叩其所由,則亞烈山達之私人也。

兵弁之革靴,政府發價,每雙三羅卜,乃匠人所實得者,每雙一羅卜七角五尖,由是其靴至軍,皆不堪用。事發,匠人得罪被誅者不少,而一羅卜二角五尖之所歸宿,則大公也。白糖之至哈爾濱、遼陽者以噸計,然強半雜泥沙。事發,商人得罪入路力加獄者五人,顧其得利者,則畢左布拉胙福也。

其尤足異者,俄通都大邑中,如莫斯科,如耶路士辣,如卡魯加,如圖拉等都會,店肆間軍用衣料,公然市賣。牽車小賈,持軍人氈衣,望門喚賣,自表價廉,而官不過問。其西伯利亞鐵軌,以軍興議添車輛,由此而莫斯科、聖彼得堡二京大官,事其事者,皆以致富。聞所侵吞者,不下數百萬羅卜也。

海陸軍員缺,欲得之者,非賄不行,學術、資格、勞積皆不問。大抵少年居海軍學塾中年餘,第令其家有財,費羅卜數千,即可得缺。陸軍亦然,惟其價值,較海軍為稍賤。以是之故,二路之官,多愚劣稚呆,於駕海行軍,兒無所曉。問其何能,但飲佛企酒、吸雪茄煙足矣!

或曰:使政令軍實腐敗如此,則俄廷中職司糾彈者,安所事乎?不知司糾彈者之腐敗,且更甚於他曹。大法司穆拉維也甫,近新辭職無兒時,方其在位,勢極渲赫。故俄民有七貴之稱,或曰七鬼。七貴者,太傅宗教長老樸畢多納塞甫也,故宰相內部布勒福也,故大公塞爾哲也,大公亞烈山達也,東方銀行總董畢左布拉胙福也,皇太后瑪利達格瑪也,而以大法司穆拉維也甫終焉。

從來內政腐敗,軍聲未有克揚於外者也。雖然,俄尚武而行徵兵之令者也,自大彼得以來,蔚然為一強大國。意者文治不張,其武烈有足恃乎?而孰知又大謬。東方之役,俄之所調發,以應前敵者,大抵皆豫備之兵也。其不遣常備額兵,而獨遣豫備之兵,何耶?蓋內亂方殷,尼古拉與其族所恃以彈壓其民者,僅僅恃此素所嗅咻豢養之常備兵耳。至於豫備,本皆民也,附於疾視其君之亂眾者也,是故遣之。外之有禦敵之用,內之有去疾之功,是固一舉而兩得者矣,此其所以必遣豫備也。顧其調遣之情形,雖老杜之《兵車行》、《石壕吏》諸篇,殆不足以盡其慘劇。故觀者某謂:見此日俄國之徵兵,而不傷心斷腸者,殆非人類。俄之鄉民至愚,然一家五六口,所視以得哺者在一男子,去則五六口饑矣。每徵兵令下,輒逃去其鄉,越界而之他國者,如雲而起。然必稍有積蓄而後有以賂關吏而具行糧,否則不達。

嘗有人過俄國露拉機車站,親見兵行,筆記其事曰:「某日至車站,見豫備兵到處皆滿。搖鈴一聲,則無數婦人皆持其男子痛哭,旁有小兒,號泣助哀。鈴再搖,忽見一老婦暈絕臥地,則某兵之母也。鈴三搖,巡兵執棒驅人退,送者皆失聲。車既動,忽一婦人臥車轍中,頃刻齏粉。吾適坐車中,見一人從窗欲躍出,同行者從其後力持之,得不墜,已而推使坐。車中之兵,齊聲發歌,盤旋跳舞,類眾狂者,惟彼不跳亦不歌。車臨次站,地名波羅塔窪,彼忽起長跽車中,拱手仰天作禱狀。眾歌忽止,驗長跽者,則已死。視其身,有利刃尺餘,自胸達背,穎脫而出。」記者曰:「此非奇聞也,但當征發時,車站中日日有此事,不足奇也。」

棄伍逃兵,往往而有。嘗見其表,總十五邑逃亡。自去年三月至九月,常備兵逃者自千四百人至九人不等,豫備兵逃者自萬六千人至六百十二人不等。至於今年,逃亡尤甚。往者美人與斯巴尼亞爭古巴,民爭往者不下數十萬,以不得與尺籍為大恨。英戰南非,團練響應,是何相去之遠耶,此有國者所宜深長思也。

以上所言,其在國之兵也。至於臨敵,其劇場即吾之壤上,是宜為吾人所共見,而無待煩辭者。顧報紙所稱,往往傳其大事,至於細情,或不能盡,則吾又不得不略言之。今夫俄之敗者,非日本之能敗也,其十七八皆俄自敗之。若魯巴金,知名而有閱歷之將也,其終歸墮績,至求瓦全而不得者,蓋內困於讒人,而外窮於將士之不用命也。夫俄兵之橫暴無人理,此次之發現於滿洲者,殆歷史之所無。日本以此而收其功,吾民以此而當其厄。彼諸將之中所有者,媢嫉也,交訌也,不兩下也。無事則飲博淫凶,遇戰則瞀亂而不相救。如是而馭疾視不欲戰之兵,又安得以不敗乎!聞去年瓦房店之役,方戰,俄兵甚為得勢,領將以有利之可乘,令勿退,且以必勝勖之。其兵曰:「必求勝者,若自取之。」而其眾退如故。領將知事之無望也,乃以手銃擊其顏行,而以末丸自轟其首,此將死軍前也。

他若旅順之攻守,相持殆一年,為五洲所稱歎。故降之日,德皇以二寶星,一以旌守者,一以賀攻者。以為守者之所為,必極人力之所能為,援絕計窮,而後出此矣。乃寖假而英之《泰晤士》訪事,先發其端,天下始知所言之皆謬。俄某將消人曰:「依士拓蘇之見,方五六月已欲降,其猶守半年者,乃其下之所逼耳。」後聞日人云:「士拓蘇之不能守,日固知之,而其始之有聲者,日實為之,所以堅俄皇之委任云爾。」

至於海軍,尤不足道,非船器之不精也,而將領之不足任,其大誤在於用阿力喀塞剋夫,故其始則太平洋之軍殘。雖然,猶可以戰也,乃相率深藏而不肯出。至馬加老甫死,而督戰者愈無人矣,最後而波羅的之軍熸焉。方其未然,早有人知其敗也。乃至今年五六月間,黑海之軍,又相率為叛。聞波典蒙金之在奧迭沙也,左右圍之者十一舟,而叛艦去無恙。然則討者與反者之表同情,又可見矣。

是故東方之潰敗,於俄國非因也,果也。果於何?果於專制之末路也。夫俄皇尼古拉,親為十九、二十世紀之國主,乃欲守二三百年大漠西域之舊制。宗教則務使民為迷信,風俗則塞外輸之文明,報紙則監之以申援爾,憲法則言其時之未至,加以群凶在位,獨厲威嚴。海牙之會,粉飾野心,以欺天下,謂帝王之位可長保也。率之民不聊生,內亂大作,方其與日戰也,猶冀引通國之目光,使之外向。天不佑暴,師徒輿屍,國財虛糜,而民心益怨,至於本年正月二十三日之事,識者以為尼古拉君民之誼,絕於此矣!革命黨人,日益猖橫,俄皇之命,懸其手中,所未行大事者,特須時耳。《泰晤士報》曰:俄皇目前捨其兵而外,一無可恃,然觀於波典蒙金之事,則此區區者,亦將有不可恃之時。然至如此,而憲法之議,向不過以空言塗通國之耳目。羅馬諾甫之朝代,其不為法國褒爾謗之續者,蓋亦僅耳。東方之敗之於俄,譬諸人身,其肢末之痿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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