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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天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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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西之诗,设思措词,别是一境。译而求之,失其神矣。然能文者撷取其意,锻链而出之,使合于吾诗范围,亦吟坛之创格,而诗学之别裁也。如苏曼殊之《文学因缘》、《潮音》,马君武之《新文学》,皆为世所称道。亦有短篇断句,散见于东西杂志,或西方诗人名言逸事可资谈助者,予偶有见闻,走笔录之。东瀛本重汉诗,名手亦复辈出。搜其著作,采其精华,或可为他山之石,或以供茶余客话,其亦士君子之所许乎?作《海天诗话》,所采辑皆东瀛、欧西之诗,吾国人诗纪海外事者亦隶焉。编者识于民国新闻社。)

曼殊译雪兰《冬日》一诗云:“孤鸟栖寒枝,悲鸣为其曹。池水初结冰,冷风何萧萧。荒林无宿叶,瘠土无卉苗。万籁尽寥寂,惟闻喧桔皋。”虽由译笔之佳,而原诗情境,正可想见。

管茶山为日本诗人,著有专集。尝和唐伯虎《花月吟》二十首。日人某合唐作刊为一卷,曰《茶山花月吟》。今录茶山诗两首于左,以见一斑:“花满芳园月满空,花枝濯濯月波融。花延月色来池北,月转花阴在槛东。弄月箫传花外阁,护花铃响月前风。恨无好句酬花月,抱月聊眠花气中。”又云:“孤樽斟月坐花茵,最是花村二月春。花际月圆前夜梦,月前花比去年人。别花饯月颜看改,啸月吟花兴几新。忆得洛阳花月会,花枝带月插乌巾。

马君武译德国贵推《阿明临海哭女诗》九章,苍凉悲壮,使读者泫然泣下。宜乎威特为沙娄歌,沙娄听未终而已泣不可仰也。沙娄者,女士也。初恋威特,后嫁阿柏,威特瞰阿柏之亡,至其家,沙娄命歌,则即是诗。歌至第七章,沙娄大恸,威特掷诗于地,握手相对哭。已而复歌,然不能成声矣。其一云:“莽莽惊涛激石鸣,溟溟海岸夜深临。女儿一死成长别,老父余生剩此身。海石相激无已时,似听吾儿幽怨声。”其二云:“月色不明夜气暝,朦朦如见女儿影。斜倚危石眠不得,风狂雨急逼人醒。”其三云:“眼见东方初日升,女儿声杳不可闻。有如晚风吹野草,一去踪迹无处寻。”其四云:“死者含哀目未暝,只今独余老阿明。阿明早岁百战身既废,而今老矣谁复论婚姻。”其五云:“海波奔泻涌千山,怒涛飞起落吾前。此时阿明枯坐倚危石,独望沧溟一永叹。”其六云:“又见斜月灼耀明,又见女儿踯躅行。儿声唧唧共谁语?老眼模糊认不真。”其七云:“女儿忽随明月去,不忆人间遗老父。老父无言惟有愁,愁兮愁兮向谁诉。风若有情呼我醒,风曰露珠覆汝此非汝眠处。”末两章云:“噫!吾命零丁复几时,有如枯叶寄高枝。或者明日旅人从此过,见我长眠海之湄。”“吁嗟呼!海岸寥空木叶稠,阿明死骨无人收。”

别所松阴名一郎,日本播磨人。《秋日田家》云:“霜风临水满前坡,园柿联珠累累多。野老不关风景好,斜阳映处曝耕蓑。”词句清新,能写出田家风景。然自吾人视之,于前二句稍嫌其俗。且若出吾国人手,则四句“映”字必不用,“曝”字必为“晒”字,于此等处一见知为日人诗。惟永田南溪《春晚》云:“雨雨风风春一梦,柴门深处落花多”,则置之吾人诗中,可乱楮叶矣。南溪名仁介,大坂人。

田边樱桥,名敬信,日本山城淀人。诗极冷峭。《过淀城旧苑》云:“颓栏仅认旧繁华,歌舞场边栖老鸦。冷雨一庭人不见,秋风独立断肠花。”

某君尝译西人诗,有“天末风雨来,归鹜急如箭”二句,甚佳,惜不得全篇耳。

寿州李警众,以孙毂任《东游吟草》一册寄示。中有《居箱根》绝句八首,方一展诵,烟云树屋,历历在目,录之以当卧游。诗云:“大矶西过草如茵,骄色低笼国府津。一路野花看不断,气车安稳载吟身。(大矶、国府皆东海道驿名。)”“天际朱霞荡晚晴,海波尽处乱峰迎。小田原畔寒芜长,绿过丰家一夜城。(丰城秀吉筑一夜城于小田原。)”“树底幽禽时一声,尘心磨洗道心生。两山突出如栏路,人在羊肠曲处行。”“怪石寄峰并作秋,小桥一角枕寒流。就中位置笼云馆,万木无声绿到楼(宿笼云馆。)”“炎天赤日都忘却,小坐南窗纳晚凉。无限相州好风景,一齐收拾入山房。”“暗风吹瀑浇檐前,山色空蒙月不圆。四幅芦帘齐卷起,夜深列炬看飞泉。”“最高顶上阻登攀,变幻云烟一日间。难怪生居伊豆国,嘉名新署‘小骊山’。(箱根属于日本伊豆国。”)“未能长此谢风尘,揖别山灵转黯神。天际白云云外树,一齐排着送行人。”

日本今川竹溪《秋日送友人》云:“残柳萧疏满岸秋,短条不复击离愁。江楼酒醒人方远,十里烟波一叶舟。”风韵绝佳。

英国诗人弥尔敦,晚年失明,著作多口授其女公子手写,一何类中国左邱明。文人多厄,中西一辄。邱明犹输弥氏无此好女子也。

英国肯斯里西作小说与诗,善摩写小民疾苦,能使读者陨涕。彼国贫民率爱读之,而富人视若仇雠焉。其《三渔翁》一诗尤有名,吾国有译之者云:“三个渔翁投海去,海天初日出烟雾。捕鱼辛苦为妻儿,小刃直犯风涛怒。”其二云:“妻儿在室望归人,潇潇暮雨云气昏。万象惨黯翁不返,哀哉已去逐波臣。”其三云:“须臾雨霁天气清,惟有死者不复生。生者无依痛欲绝,恍闻死者话别声。”阿短里乃伯梯者,美国善歌者也。登坛而唱,聚听者数万人。有富人家产百兆,亦与焉。邻一教师问曰:此歌善乎?富人曰:否。余五十年前曾听三歌,至今犹不能忘。三歌者,一曰某某,三曰某某,其二即肯氏《三渔翁》诗也。盖富人少亦业捕渔,其妻尝为歌此诗。妻死三十年,遂不得复闻。然境易时迁,而声犹在耳。甚矣!声音之道感人深矣。

番禺高冠天为余言,西人诗大半激发人之志气,或陈述社会疾苦,字句不嫌浅易,而以能感人为归。求之吾国诗人中白香山之讽谕,庶几近之。其言甚是。芬兰文豪亨勤克斯差科,生平作文必以红墨水,他不用也。脑威伊布新翁,以文名,属稿时案头必置泥人数枚,非然者文思即塞,终日不能成一字。走入醋瓮,撚断别须,为吾国诗人奇癖。然观亨伊二人事,此癖岂中国人所独有哉。

王紫诠(韬)诗言日本妓女事者甚多。《芳原新咏》云:“第一楼中第一人,春花作貌玉精神。紫云几效樊川乞,惭愧东来眼界新。”“又云:“阿玉初鬟最擅名,腰肢轻亚艺尤精。弓身贴地衔杯起,羊侃家中尚数卿。”又云:“唇脂狼藉复涂金,云鬓花枝不上簪。最是舞裙斜露处,双趺如雪似观音。”又云:“当筵音调听咿哑,推手琵来却手琶。乐器看来浑不似,不烦纤指拨红牙。”《赠墨川茶亭女子》云:“窈窕佳人惯折腰,已看装束十分娇。只教司茗不司酒,遣与王郎伴寂寥。”《席上赠角松校书》云:“姊妹花开擅并名,风流才调果倾城。秋波无限消魂处,媚眼天生百种情。”又云:“雪作肌肤玉作容,艳名早已噪京东。新桥春色惟卿擅,万绿丛中一点红。”《樱花七咏》,作者自署麟角,赋樱花之佳什也。序云:“日本樱花,他土所无,故其国人崇为王者。略似桃及海棠,而色相多变,红紫绛白各别,自一重至八重,次第开放,夭秾尽态,数日儵谢。余尝戏譬此都女容,拟为诗以形之,忽忽五六年不果作。今者将去此,是别此花时矣,终不可无诗。爰托比兴,咏成七章,唐突东施,谅无罪焉。”诗云:“东皇昨夜绛云轺,已有花旖向日招。不与八重樱次第,九重春色二重桥。(桥在宫城外)”“效颦且莫陋东施,和露含英擅妙姿。自惯倾人城与国,日光满照夺燕支。”“纷纷红粉斗铅华,胎荡丰神入狭斜。别有玉颜工舞雪,凝妆错认汉宫花。”“春怀乍解不知愁,开谢无端太自由。休把桃花比轻薄,可怜弱水任东流。”“飘茵堕溷未堪攀,仕女图开玩汝颜。对面却嫌脂粉污,回波顾影镜奁间。”“万花如海下书帷,无奈邻家一笑窥。惆怅东风不成醉,感时泪血落樱吹。”“中原芳讠凡不堪探,绿惨红愁月二三。正是小楼春雨夜,落花流水梦江南。”又一绝云:“瞽眼优昙暂现身,空华无实漫争春。终知锦绣收场日,一劫沙虫付美人。(曩者日人以樱花千百种移赠美国,美之植物学家,审其中有害虫,遂一炬摧之。”)

日本野上冈肠名泷三,《初秋》云:“爽气何来袭碧纱,一番秋色上篱笆。稍知炎日无威力,亭午牵牛犹有花。”牵牛花畏日,故云。确是初秋光景。

多美生者,欧洲之诗人也。有《四时诗》传诵于时,既而因负债被拘。忽有人访于狱中,自称负多百金,愿偿之。多初不识其人,细询之乃知为伶工,读多《四时诗》而爱之,愿以百金为寿也。多既得金,遂以出狱。文人落魄,乃得知己于伶工,多美生可无恨矣。

日本人为汉诗,擅长者惟绝句。绝句中五言尤佳,七言声调稍逊。若为律诗,则格律谐者盖鲜。近见田边碧堂诗,律诗为他家所难及。如“人乘白云去,诗与碧山留”、“禅心余芍药,松色上袈裟”等句,皆极工稳。

日本人诗本学中土,号为能手,亦不过似宋元而止,唐以前则未窥门户。黄公度《日本杂事诗》所谓“几人汉魏溯根源,唐宋以还格尚存。难怪鸡林贾争市,白香山外数随园”者是也。余作《海天诗话》,多搜日人诗,非扬之也,亦以见中土文学传播之广耳。

谦吉士史者,日本女子也。所为诗清新秀逸,为彼邦诗人所难能。《游西京莲花王寺》云:“拥出红尘外,栏前翠不雕。小楼临水面,高阁隐山腰。岫邃云犹懒,花垂枝更娇。我来游佛地,尘念顿然消。”《三十三间堂》云:“占断三春景,梵宫无点尘。禅堂三十院,佛相一千身。贝叶由来古,莲花别有春。老僧持麈至,相与话前因。”

梵文微妙瑰琦,论者谓更出汉文之上。《文学因缘》、《潮音》各载梵诗,转录之以贻读者。《沙恭达纶》云:“春华瑰丽,亦扬其芬。秋实盈衍,亦蕴其珍。悠悠天隅,恢恢地轮。彼美一人,沙恭达纶。”又云:“星耶峰耶俱无生,浪撼沙滩岩滴泪。围范茫茫宁有情,我将化泥溟海出。”《乐苑》云:“万卉匝唐园,深黝乃如海。嘉实何青青,按部分斑采。郁郁曼皋林,井闾竦苍柱。木绵扬朱唇,临池歌旁喻。明月穿疏篁,眉妩无比伦。分光照菡萏,幻作一瓯银。佳人劝醇醪,令我精魂夺。伫贻复伫贻,乐都长屑屑。”诸章皆出曼殊手译。末诗原附跋语云:“梵土女诗人陀露哆,为其宗国告哀,成此一首。词旨华深,正言若反,嗟乎此才,不幸短命。译为五言,以示诸友。且赠其妹氏于蓝巴干。蓝里干者,其家族之园也。”

裴伦《哀希腊》诗,凡三译本:一梁任公,二马君武,三苏曼殊,而三本各异。梁译仅首二章,见《新小说》;马译、苏译各见《新文学》、《潮音》。今录马苏二本首章于左,以见一诗随译者而别,全豹有原书在也。君武译云:“希腊岛,希腊岛,诗人沙浮安在哉?爱国之诗传最早,战争平和万千术。其术皆自希腊出。德娄飞布两英雄,溯源皆是希腊族。吁嗟乎!漫说年年夏日长,万般消歇剩斜阳。”曼殊译云:“巍巍希腊都,生长奢浮好。情文何裴亹,茶辐思灵保。征伐和亲策,陵夷不自葆。长夏尚滔滔,颓阳照空岛。”

日本伊藤桑阴《荷桥小望》云:“桥外晓风荷气清,香烟笼月月微明。渔舟忽触水禽梦,十里洲头花有声。”三句“触”字,无人道过。桑阴名万枝,土佐人。

日本伊藤博文以政治称雄亚东,而不知伊亦善诗,兴酣落笔,目空一世。尝有句云:“高楼把酒看明月,天下英雄在眼中。”可想见其气概。伊藤又自夸曰:“吾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伊藤之游满洲也,韩人安重根逆而狙击之。安亦有诗云:“男儿自信头颅好,要为伊藤吃一刀。”伊藤之诗,确为伊藤诗;安重根之诗,确为安重根诗,他人不得窃而有。

《人生几何歌》,西人阿乃作,闽人某译为中文云:“人生斯世兮何为?流星陨兮浮云飞。如电流兮如浪卷,入世汝如行客兮入坟汝归。栎与柳兮青青,有日兮飘零。无老无少兮无贵无贱,同埋黄土兮同为灰尘。”字字悲凉,使人读之增无限凄恻。

达奥尼雪者,细细利之王也。喜为诗而不工,人不敢言其短。非洛克孙以诗名,达欲得非一赞以为荣,出诗示之。非一一指其疵不少隐,达怒置之狱。已而释出,赐之宴。席上复问诗何若,非顾左右曰:可仍送我至狱中。

植田和山,名喜三郎,日本大和人。《芳山怀古》云:“玉殿金楼耸半天,一朝荒迹付云烟。东风满地春如海,欲向樱花问往年。”森川芦舟,名三次郎。《秋日杂诗》云:“西风飒飒打窗寒,梦忽惊时夜已阑。四壁虫声鸣不歇,闲愁和雨上眉端。”皆不愧为作者。

或谓文学不可译,此言未必尽然。文学有可译者,有不可译者。能文者善于翦裁锻链,未为不可译。若据文直译,则笑柄乃见矣。相传英人译中国“驰骋文场”四字为“书桌上跑马”,如此安怪夫或之言。以予所见,英人译李白《子夜歌》一诗,“总是玉关情”一句,“玉关”即译其音,不可谓错。然华人可按文而知玉关为若何地,英人不知也。此句精神已失。推此意,吾国人译西文,亦犹是。大抵用典愈多,愈不可译。如义山《锦瑟》一诗,虽使义山解英语,以其意口授摆伦,命译为英文,与原文丝毫不差,吾可决其不能。此文学之不可译者也。然欧西诗人思想,多为吾国诗人所不能到者。如某君译《晚景》诗云:“暮天苍紫若洪海,枯枝乱撑如珊瑚。”此种境界,若不读西诗,谁能悬想而得?故取其意,以吾词出之,斯为杰构。又英人诗有譬清天如浅草之场,而白云片片,舒卷天际,若群羊之游戏草场者。然此意若以韵语写之,亦为绝妙之诗,而为中土诗人所未道过者也。孰谓西诗无益于我乎?大抵多读西诗以扩我之思想;或取一句一节之意,而删节其他,又别以己意补之,使合于吾诗声调格律者,上也。译其全诗而能颠倒变化其字句者,次也。按文而译,斯不足道矣。昔某君尝为予言,学一国文字,如得一金矿,其言谐而确。然余谓既得金鑛,尤当知锻链,不然金自为金,何益于我哉。此言然否,愿质之通人。

饭岛雪堂《秋日过山寺》云:“一径斜从树外通,吟筇来叩溪南寺。木鱼声断夕阳寒,秋老白云红叶里。”太田桐雨《初冬散步》云:“林疏霭霁出遥峦,此日郊游眼界宽。一路西风吹不断,芒花如雪夕阳寒。”两“寒”字,为中土诗所未道过。

秋山玉田《古意》云:“愿作弦下瑟,莫作瑟上弦。弦故离郎手,瑟故在郎前。”又云:“妾心如浣素,郎心如洗红。浣素素愈白,洗红红渐空。”《前溪女》云:“莲子可为餐,莲叶可为衣。如何前溪女,独采莲花归?”《夜度娘》云:“侬来愁月明,侬去愁霜积。愿如梦中身,来去无影迹。”意巧词拙,洵不易能。

秋山又有《春别曲》云:“长洲芳草绿,送郎从此去。日暮春潮来,不见送郎处。”《无题》云:“美人下空阶,犹掩水纨扇。忽被轻风吹,容易见半面。”亦佳。

吾友闽人某,译阿乃《明星诗》三章,而其末章最佳,为录于此:“明星汝在天,俯窥我罗帷。汝目悬终夜,直至上朝曦。”又云:“悬空吐光芒,疑是金钢石”,则与李白“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同一着想矣。

摆伦者,英国之诗豪也,论者比之中土李白。伦所为诗,《新文学》、《潮音》诸书均载之。《潮音》又载撰伦年表一帙,有英文,无华文,不知英字不能读。予于他本得摆伦年谱一卷,编者曰胡适之。为录于此,以贻吾国人之慕伦者。

一七八八年 正月二十二日摆伦生于伦敦。生数月其母见出,遂携儿徙居苏格兰之阿褒廷城。摆伦与母居此城凡十年。

一七九八年 十岁。摆伦之叔死,以遗产与伦,并袭男爵。

一八○一年 十三岁。始入赫洛小学。

一八○五年 十七岁。入康桥大学之特里特学院。

一八○七年 十九岁。印行其所著之诗。

一八○八年 二十岁。得学位。时有苏格兰之《伊丁堡杂志》,评摆伦之诗,颇涉苛求。摆伦大怒,乃著俳体诗,曰英之诗人与苏之杂志记者以驳之。摆伦既受此激刺,乃肆力于文学。

一八○九年 二十一岁。摆伦始游于欧洲大陆,由西班牙而东,至于希腊。

一八一二年 二十四岁。归于伦敦。印行《少年赫洛尔》之第一、二卷。(此为摆伦第一名著。赫洛尔盖摆伦自况也。)此诗一出,举国若狂。摆伦之名乃大震。

一八一二年至一八一五年 此四年中摆伦之名大著,英伦人视之如神。

一八一五年 二十七岁。是年正月娶于密班氏。

一八一六年 二十八岁。印行《少年赫洛尔》第三卷。是年与其妻离婚。初摆伦素不羁,有女奴之目。既娶于密班氏,未久即反目,遂致离异。此事一出,舆论大哗。争薄摆伦之为人,众口交詈,摆氏遂不容于社会。摆伦曰:“摆伦乃不适于英国耶?否则英国不适于摆伦耳。”遂以一八一六年四月二十五日去国。后此乃不复返。

一八一六年至一八二三年 此七年中摆伦居于瑞士意大利二国。

一八一八年 三十岁。印行《少年赫洛尔》第四卷。

一八一九年 三十一岁。印行《唐蒋》第一、二卷。唐蒋为摆集第一长诗,共分十六卷,约十八万言。近人所译之《哀希腊》歌,即在此中。

一八二一年 三十三岁。印行《唐蒋》第三、四、五卷。

一八二三年 三十五岁。印行《唐蒋》第六卷至十六卷。是年七月四号,摆氏去意大利,渡海助希腊独立。

摆伦生于美洲革命(一七七六年)之后,法国革命之前,醉心自由,尝游于希腊半岛。时希人处于土尔其苛政之下,几四百年。摆氏徘徊凭吊,反复咏叹,若不能自己。其后千八百二十一年,希人起独立之军,摆氏自耻徒以词笔鼓舞希人,遂渡海相助。既至,希人授以一军,未及战而摆氏病矣。

一八二四年 三十六岁。正月二十二日病中作生日诗十章,此摆伦绝笔诗也。四月十九日,摆伦卒于米郎该军中。死时,犹大呼“勇往无畏”者再。呜呼伤已。

又尝见适之译德国诗人亥纳诗一章云:“高松岑寂羌无欢,独立塞北之寒山。水雪蔽体光漫漫,相思之梦来无端。梦中东国之芭蕉,火云千里石欲焦。脉脉无言影寂寥,欲往从之道路遥。”原有序,略谓亥纳生于一七九七年,卒于一八五六年。善为小诗,敦厚悱恻,感人最深云云。吾读此章,凄顽哀艳,洵非名手不办。

日本近人所为律诗,有甚佳者,亟录于下。三谷耕云(仲)《访峻峰上人于妙法华寺,酒间次上人近制诗》云:“延吾方丈坐,鸭炉微吐烟。林泉丽于画,主客静如禅。云影浮杯底,斜阳逗塔前。蓬壶讵须问,无事即神仙。”春日柳堂(谦)《莲华院》云:“华雨维摩室,空中散妙馨。岚光四围紫,松气六房青。鹤啄斋余饭,猿闻定后经。天风鸣洞窟,暝色堕幽庭。”鸟居雪田(简)七言律云:“市远菜疏才侑酒,居幽鸡犬别成村。”渡边西峦(昌)七言律云:“岳雪渐添双鬓白,市灯偏照一衫青。”

胜岛仙坡名翰,尝以“别有天地非人间”为韵,作古诗七首,状景颇工。兹录其一,以见一斑。诗云:“岩壑送迎忙,步步烟景异。回林溪风飒,蓦地卷空翠。山魉拉猿行,本客将鹤至。乍看千仞泉,直从峭壁坠。愿兹营草堂,永卜隐栖地。”

日本人学汉诗,善为绝句,于律诗多不工。昨见有远藤瑞云者,有《首夏同美洲皎石过球磨河,宿翠岚楼》数律,不得不谓为佳构。撮录四首如下:“猿啼不知处,两岸结崔嵬。水抱乱峰去,樵过危栈来。轻舟翻雪浪,空谷发寒梅。有似蚕丛路,谁凌太白才?”又云:“水阁寻春到,东风入曲棂。梅花埋涧白,松气涨潭青。移棹惊鸡束,担产刂茯芩。临湍时徙倚,樵唱隔云听。”又云:“浴罢振衣立,恍疑身欲仙。温泉净如镜,乔木郁参天。当槛乱流响,傍溪修竹娟。山家知近午,隔崦扬炊烟。”又云:“云晴疑有雨,空翠洒人衣。群壑生灵籁,虚檐挂晚晖。寒林飞鸟没,石径老僧归。山气方回薄,钟声出翠微。”“梅花、松气”一联之“埋”字“涨”字,“虚檐挂晚晖”之“挂”字,绝佳。

神波即山名桓,日本尾张甚目寺僧也。诗画皆工。七律云:“桥市人归垂柳雨,寺楼春倚落花风。”风韵甚佳。

日人日下部鸣鹤,尝游中国,所至纪以诗。《自苏州至杭州舟中》云:“十日蓬窗十日闲,梦魂每落翠微间。遥青一抹好眉样,知是西施湖上山。”

藤崎桐阳名光照,字长训,日本江州日野人。擅书法,诗非所长。偶一为之,亦复清新可诵。《江村》云:“双双凉雁语陂塘,隔水青山淡夕阳。渔叟获鱼何处去?酒家门外寥花香。”

日人渡边兰谷,著有《远明堂集》,中多佳句。如《郊行》云:“课余移步去,野绿未深中。避石笋斜出,穿林路仅通。诸村分远近,一水划西东。多贺城何处,松梢认梵宫。”又“楼高云压座,窗破日当筵。秋声争古树,暮色领荒村。”

《说剑堂集》中《西海纪行》卷、《天外归槎录》各一卷,潘兰史(飞声)游德时所作也。壬子之秋,余识兰史,获读是卷,因摘卷中诗以实吾诗话。《宿郭木湖客馆》云:“山光水色到帘分,粉壁楼台绝点尘。好是薄寒天欲雨,行人八月宿湖滨。”《从芦干湖看山,至卢在城湖上》云:“朝辞郭木湖,匆匆作晨餐。火车天上行,倏忽渡芦干。芦干二千尺,绕湖皆峰峦。山形若σ,水势为郁盘。但见空翠流,化作风雪寒。入山已半日,衣上绿未乾。破石入山洞,出洞云漫漫。湿霾瘴草木,天地白一团。其时只八月,棉衣尚嫌单。我为下车詹,倚枕听风湍。渐觉心神怡,不知行路难。山城落日晚,镫市灿可观。且投客邸宿,寄此吟魂安。明日湖上山,招我车中看。”《宿卢在城客馆》云:“火车迢递过芦干,第四连城水上看。客自解装添酒量,此身才受万山寒。”《舟过丁萨湖得句》云:“未斩长蛇西海中,腰间闲却淬芙蓉。湖神似慰能诗客,解愠凉吹百里风。”《别红海》云:“果然天外客,重见旧名山。击楫鱼龙侧,归槎霄汉间。高斟银凿落,远别玉孱颜。何日楼船下,铁门来叩关。”

日人田园一斋,著《子规亭诗》二卷,中多佳什。《四月十八日上稻荷山小饮得晴字》云:“冯高仍斗酒,树色隐层城。归鸟林腰暮,残花谷口晴。寺遥双塔出,海阔一帆明。节物催朱景,新蝉已有声。”《访庸山》云:“平川屈曲绕坡斜,万顷西风稻花。此路惯来还认得,半村黄叶是君家。”《蝉》云:“饮露身全洁,吟风韵更幽。不知催底事,来报一声秋。”《雪后与随斋饮潮鹤楼得书字》云:“城市才风雪,穷途近岁除。百年歌哭里,万事醉狂余。冻雀寒无语,诗朋夜有书。浊醪容我辈,笑问欲何如?”《望海亭》云:“极浦笼烟树,遥天横寸碧。沧波落照外,一点春帆白。”《圮桥》云:“我步月亦行,月行影相及。诗思敲不稳,更向小桥立。”《十一月廿八日郊行漫占断句》云:“溪澄梅影瘦,野暖鸟声春。”

尝见俞曲园纂《东瀛诗选》数十卷,书肆索价甚昂,力不能置。此中必多佳构,而困于囊涩,为可叹也。

《海山词》亦潘兰史在德时撰,中多记彼邦山水美人。择录数首于左,以见一斑。《一翦梅斯布列河春泛》:“日暖河干残雪消,新绿悠悠,浸满阑桥。有人桥下驻兰桡。照影惊鸿,个个纤腰。绝代蛮娘花外招,一曲洋歌,水远云飘。待侬低和按红箫,吹出羁愁,荡入春潮。”《碧桃春夏鳞湖在柏林西数里,松山低环,绿水如镜,细腰佳人,夏日多游冶于此》:“山眉青抹一奁烟,湖平花满天。罗裙香影漾红船,凌波人是仙。风絮外,醉魂边,层楼灯又燃。画筵歌舞系归舷,鸳鸯眠不眠。”《捣练子与嬉婵女士游高列林,林有酒楼,临夏菲利河,极烟波之胜》:“河上路,翠福┱。万点苹花逐n风。缥渺楼台如画里。卷帘秋水照惊鸿。”《虞美人书眉雅女史扇》:“琼楼百二银窗启,亲见神仙倚。柳腰风最轻轻。我到海山才识许飞琼。

香肩几度容偷傍,脉脉通霞想。代披琼扇写新词,也似万花低首拜琴师。(女授士来柏林,曾与诸女琴弟子约余琴会。)”《点绛唇白湖夜游》:“湖雨湖烟,晚来秋色明如镜。踏歌声静,月唤凉花醒。小小兰舟,短短兰桡并。晶窗净,柳丝交映,绿上风鬟影。”《菩萨蛮独游莎露园》:“绿窗晴日浑愁渡,啼莺劝我寻春去。间过杏花时,春浓客不知。明湖垂翠柳,绝忆蛮腰否?飞过两鸳鸯,如何不断肠。”前调《宿威陵》:“飞车穿过层云湿,长河度口烟波黑。今夜宿山村,水风寒到门。

蒲桃供浅醉,短烛酣清睡。梦里见烟鬟,吹愁上碧山。”《蝶恋花山道写望》:“簇簇螺鬟窥玉镜,杨柳如烟,画出烟波景。镜里楼台花竹映,隔花似见风裳影。

如此溪山称揽胜,触我寻思,商略归帆整。归去陂塘谋半顷,招邀红袖撑烟艇。”

《国学丛选》载嚣俄《妙龄》五章,系高君平手译。嚣俄为法国小说大家,吾国人多知其名。此诗译笔亦绝佳,亟为录之。君平名均,金山人。诗云:“妙龄最难得,慎莫羡壮年。壮年多辛苦,哀乐生憎嗔。欢笑多假意,不及汝涕涟。”其二云:“少小不知愁,年去谁为惜?有如长天风,去去到无极。欢声入寥冥,海鸥逐波没。”其三云:“吁嗟彼姝子,聊复少悲思。汝年正朝葩,春风发天涯。花枝始欲茂,攀折须及时。”其四云:“年华一已长,运厄多悔咎。结友肝胆倾,覆手盟言负。欢场乐事多,叹息不忠厚。”其五云:“司命纵难逭,薄言且娱忧。容颜正娇好,烂漫双明眸。秋波映天光,慧心露欲流。娱忧且笑乐,无使颜生愁。”

蒋观云(智由)《居东集》二卷,清光绪丙午、丁未间旅东瀛作,纪彼邦山水者十七八焉。《芦之湖》(湖在箱根山顶,广数十里,倒影富士一峰,流出为早川,过堂岛、塔之泽诸处,皆急流也。)云:“翠锦屏开明镜烂,光摇万丈雪螺寒。群山深处波澜静,流向人间便急湍。”《夜宿堂岛》(悬岩壁立,两崖蹙迫,杳暗。奔溪激磐石间,有温泉。)云:“堂岛溪前山月明,两崖见嵌数秋星。白波夜色喷如雪,壁立重岚暗似城。”《由修善寺越[a09g]至伊东》云:“路入重崖拂翠烟,一山界破两青天。左瞻富士前东海,跃马羊肠过冷川。”《志太温泉》云:“山如低蔓翠交加,崖色岚光扑户多。人倚画楼晴雪海,正开一院红藤花。”《奈良》云:“乔木苍苍暗夕曛,一山浑似笼春云。山中何有有糜鹿,结队来游数十群。”诗多,不尽录。仅此数章,溪光岚影,亦足见一斑矣。

兰史有《柏林竹枝词》,某君有《伦敦竹枝词》,剑华有《东京竹枝词》,莼农有《南洋竹枝词》,余别辑为一编,此书限于篇幅,概不采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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